《螳螂拳史演义》王郎传奇-第三回

秀英检点行装，这才发现上面还拴着一个柳条编的笼儿，里面放着只螳螂。秀英十分纳罕，便笑着问道：“人家是养蝈蝈儿听叫唤，养蛐蛐儿看咬斗，你怎么养螳螂了？一路风尘仆仆,就和它解懊闷吗？”

秀英这一问，又把王郎问得振作起精神来。他把长安比武失败，受到轻侮之辱，失意归来，柳下小憩，偶见螳螂和雀儿相斗，长揖拜师的经过，仔细描述和比划了一遍，秀英听得开始气恼，渐渐也兴奋起来，甚感有趣。对王郎道：“你真是个有心人，长安此行，有失有得。胜败为武林常事，磨砺自励，十年不晚，无须烦忧。在家歇息几日，养好精神，为妻陪你外出走走，或探问亲友，或游山访胜，散散郁闷之情。归来后，为妻再陪你研讨拳技不迟。”

王郎却摇头道：“不！我如何再觍颜见法真师傅？如何再觍颜见淳化父老和武林诸友？我从今日起，要三年不出家门！”说完，坐在椅子上，一脸坚毅之气，右手轻轻地扣点着方桌，又在想什么。

秀英微笑着，故意问：“难道你瘪气了？这也值得不出门、不见人吗？”

王郎道：“我听你的，‘磨砺自励，十年不晚’。但我要三年为期。”说着，两眼多情地望着秀英，他这才发现，秀英那一双闪着长睫毛的美丽的大眼，也正深情地含笑望着自己。王郎心想，自和秀英结缡以来，得到她的赞助不少，此次败辱，也对她不起。便继续说：“汉代的董仲舒，精读典籍，三年不窥园，终成大儒。我王文成要三年不出家门，专在后园习练拳技，以螳螂为师，夺造化之功，创一家之路！”

秀英望着王郎眉宇间流露的勃勃英气，又是赞佩，又是敬爱，她满斟一杯茶水，双手递过，鼓励他说：“有志者事必成！不过，三年不出家门，休把你憋闷坏了！”

王郎把自己打算的如此这般，细说一遍。秀英听着不住地颔首，可心里在想，这三年你要在后园跌打、滚爬，要使筋骨受怎的苦处，怎不叫人心疼。

翌日早起，王郎趁清晨向父母问安之便，禀明要三年不出家门，专心练拳之意。二老因常为王郎外出比武担心，听说他三年不出家门，甚为欢喜，便欣然地允诺了。当下，王郎就搬进后花园居住，大门不到，二门不出。他先将偌大的花园分成两半，把奇花异葩，山石佳树，统统集中到一半的园地。把里面的一半，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栽上杂树和灌木丛，任长野草和青蒿，一部分垫上黄土压平，整成练拳的场地。不几日整理妥当，便命家人四出广搜螳螂，凡有送螳螂来的，每只两文铜钱。不到十天，已收到了成千上万的大小螳螂，完全放进灌木丛和野草里，偌大的花园，简直成了个螳螂世界。王郎从早到晚来往于杂树灌木丛间，细心地观察那些螳螂的动作。

几天以后，出乎他的意料，这个螳螂的世界真是一个稀奇的天地。原来，那些螳螂不食草木，专吃肉食，且专吃活的、飞的。它们尽日里勇敢地各展所能，捕捉飞食，力敌一切。它们不但爬行、跳跃，还常常两只后腿直立，舞动双刀。看它们那身躯似又笨又拙，然而攫捉飞虫，其速无比，百不失一。它们不但敢和小的虫类斗，敢和鸟类斗，还敢和蛇斗。斗起来随机应变，施展出各种技法和招势，不获胜利，决不罢休。一个比它们还大的蚂蚱，竟会被它们双刀一夹，铡得身首两断。一条比它大几十倍的长蛇，会让它跳上头部，戳刺眼睛，痛得曲折乱滚。如果是两个螳螂相斗，那招数出人意料，二者招数的变化使人惊叹。这些千姿百态的斗法，都被王郎细细地观察，然后细细琢磨，怎样把螳螂之长融揉到拳脚之中。他每天除了观察之外，便是到拳场上锤炼其理。

冬去春来，雪融花开，不觉已一年余。王郎博采十八家拳法的精华和螳螂活动的特点，演化成一套独特的拳术，取名为“螳螂十八凑”十八凑中共有两套拳路，一是“崩步”，二是“八肘”。崩步是王郎编创的第一套拳，八肘产生在崩步之后。王郎所创之拳，虽然大都是采取少林拳和陈氏拳的劲路，却又大有异径，独立门户。

一天，秀英到后园看丈夫练武，只见他横冲直撞，左捆右缠，面南而北打，指东而取西，忽起忽落，时升时伏，眼疾手快，变化神速，身法步法，极是清晰快利。再看他的双腿，总是屈腿前进，弯腿后退；屈腿左闪，弯腿右挪；时而轻灵，时而沉重；刚柔相济，动静自如；手快似箭，脚腾如飞；真是奥妙无穷，让人看着只觉神奇，百看不厌。秀英那心儿真是忽如猛浪激石，又忽似花开三月。

王郎收起拳势，才发现秀英在一边，笑问道：“贤妻，你看这拳路如何？”

秀英两道细长的眉毛一扬，双颊显着两个动人的小酒窝，含笑道：“几年来访你的武林名家，我觑看了不少，象你这样的劲路，实为初见，比原来的确是大有进益了。出手分阴阳，令人难辨方圆；时时里外旋转，内中深蕴太极之妙。手、臂活动时，轻灵快利，沉重有力，舞起来犹如杂杂梅花在寒风里飞飘；臂、肘和腿、脚，发劲时伸、静止时屈，内藏奥妙，大有螳螂之长。好极了……”

秀英还想说下去，汗淋淋的王郎却高兴得深深地向秀英一揖到地，道：“娘子真乃我知心、知艺之人！我一年多的心血所得，为娘子数语便道出了，且多谢娘子为我拳命名。”

秀英稍为敛眉一愣，又微笑着说道：“你看，倒对我相敬如宾了！我何曾对君拳命名呀？”说着，把腰间的手巾递给王郎。王郎一边擦汗，一边笑道：“世上最难得的是知音，你对我的拳路如此深知，便是我闺房中和拳场上的唯一知音，我焉得不拜！你说我的拳出手分阴阳，劲路象太极；说我的手、臂活动轻灵快利，似梅花在寒风中飞飘；说我的臂、肘、腿、脚，发劲时伸，静止时屈，有螳螂之长。这不是明白地说我的拳可名为‘太极螳螂拳’吗？如此佳名，我焉得不拜！”

秀英听王郎说罢，也高兴地咯咯地笑起来，答道：“我如不能相知，谁还会做你的知音呢？夫君若喜爱这个拳名，这倒也算我的一分心意，那我就逾分受你一礼了。”说完，笑容还未全敛。

习武的人都知道，单练武术的套路，是不能对敌的，还必须把套路里的手法在攻防中打斗出来。秀英当然更深明此理，她爱王郎情浓如蜜；她帮王郎成就事业，志胜如钢。为了让王郎实现抱负，她要和王郎对打对练，这便是要王郎把她当作敌手，每天实拳实脚地和她打斗。王郎深知秀英的心意，既疼她又练功心切，于是从这天开始，夫妻二人就整日滚打在拳房里或拳场上。

常言道：父子不让拳。那么，夫妻让不让拳呢？对王郎、秀英来说，也让也不让。秀英在比武择婿，甘泉寺和王郎交手，便曾让过拳。现在两人实打实斗，王郎为的是演试自己的新拳，秀英为的是能让王郎功深名成，所以二人非但不让，还都要各尽绝招，切磋砥砺。秀英每每用祖传秘招试王郎的新拳。她功力深厚，猿臂轻舒，进退如箭，腾挪如飞，常常声东而击西，指南而打北，打下而捎上，捎上而取下，神出鬼没，变化多端。几年来，王郎不曾见秀英这般把全套功夫都系统地抖露出来。初战时，王郎还感难以应付招架。但这样打斗了两三个月，秀英便觉得王郎又大有长进，不但招架得裕如，而且渐渐地秀英反而不敌了。王郎那两只手如螳螂之刀，又似两把巨斧，勾、搂、采、挂、粘、拈、崩、扑，闪躲开合，锤肘齐加，变化千头万绪。似周身是锤，锤锤奥妙无穷；象上下是巨斧，斧斧劈来难当。秀英心中暗自大喜，真不枉费自己相陪打斗之苦心也。

有一次，两人正打得紧张激烈，秀英迎面向王郎一个“仙人献果”。王郎不招不架，头一歪躲过，没等秀英收手，他急向前一步，身子向下一蹲，还了个“孟良敲锣”，打得秀英倒退了五、六步，歪歪斜斜地坐倒在地。

这是秀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打倒，可她此时却顾不上疼痛，也顾不及体尝被人打倒是什么滋味，一歪在地上，反而娇喘着连叫“好！”“好！”她看着王郎已练就了这般绝妙的独门功夫，心中委实是太高兴了，可是，这边可疼坏了王郎，他自己知道这一拳出劲不轻，秀英纵有功夫，究竟是女儿身体。这一拳她怎经受得了？回想起这些天来，秀英为陪自己练武，整日尘掩粉面，汗湿罗衫，跌滚腾踔，不知吃了多少苦。今日竟把她打倒在地，心里又悔又恨，不由得泪珠在眼眶里打着旋转。连忙向前去扶，问痛得怎样。

这时，秀英已站起身来，拂拂尘土，向王郎翻翻白眼，鼓着嘴儿，说：“看你这蝎蝎蜇蜇的样儿！拿出些男子英雄气来！我不豁出去挨上几拳，你能练出超人的拳脚？说着，还要再来几个回合。王郎连说，这一招很重，一定要秀英看看有无内伤，休歇一两天再陪演练。秀英不依，王郎好说歹说，才算收拳。

从这天以后，又连练了两天，王郎与秀英又难分胜负了。原来，王郎恐再失手打中秀英，他便使用了秀英当年在甘泉寺比武的打法。当拳击出，在似到未到之时即停住；当脚踢去，在近身的一瞬间即收回。秀英是何等聪明，几招之后，便已觉察，她便着意地招招猛烈进攻，以逼出王郎的招法。可连续两天，王郎仍是不紧不狠地应付招架还打。

这真使秀英越打越气，越打越恼。两人正打得上下翻转，手脚缤纷，身影撩乱时，秀英已忍耐不住，突然收拳，跳在一边，娇容似怒，凛凛地问道：“请问夫君，你还记得长安之辱吗？”

这一停一问，出乎王郎意外，他望望秀英，脱口而答：“娘子，我何敢忘记！”他见秀英眼里闪射着责备之光，心里一转，又陪笑道：“噢！娘子把我当作越王勾践，要每天提出质问，提醒雪耻吗？”

秀英一脸正色，答道：“我看你不忘是假，善忘是真！”

王郎忙分辩道：“娘子莫冤枉人。我矢志三年苦功磨炼，为的是什么？如何是善忘！”

秀英的气恼仍未尽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盯着王郎问：“我又不是和你在这儿设场卖艺，让四下的看官观赏取乐！你尽使这些花拳做什么？这样打能练出真功夫来？”

王郎一听，自已的心思被秀英道破，在那儿一愣，心想：我不是怕再误伤了你吗！但怎样宛转地回答呢？还莫及想好，秀英又字字有力地说道：“咱俩是休戚与共，生死相关的结发夫妻，又是武技上的同心同道。我以陪你练拳为乐事，你就要把我当成实地的敌手，敢于实地实劲地出手施招，这才能功进几筹，练就新功，取胜敌手。不然，你和敌手对敌时，也凭这样的花拳取胜？如在武林中再辱、三辱，恐悔之已不及！

王郎听了秀英这番话，既佩服，又感激，又心爱，顿时流下了两行热泪，向前把住她两只手，贤妻又兼益友，恩爱而又互勉，怎样才能对她表达出身受心领的情义呢？王郎心里在翻滚着滚浪，半晌无言。秀英见王郎如此激动，也不免涌起爱怜之情，她酥胸微微起伏，心房怦怦跳动，一大霎之后，她才低声说：“看你，这般年岁了，让丫鬟们看见成什么样子！”说着抽回手来，轻轻地推开了王郎……

从此，夫妻两人一登拳场，王郎真个把秀英当成真正的敌手，秀英也真个把王郎当成决胜负的对方。各互伺机找漏，手脚均不留情。两人就这样暮暮朝朝在园场上翻滚，风风雨雨在拳房里打斗，看谁的手疾眼快，看谁的招狠势猛，都不知受过多少次伤，洒出了多少汗，从树叶冒青打到黄落，从冬雪纷飞打到荷花盛开，又练了两个冬春。

本来，王郎胜不过秀英，最多争个平手。现在，秀英已不是王郎的敌手，需要竭力招架了。秀英见王郎的螳螂功已有成就，心中自是欣慰。

王郎这日对秀英道：“贤妻，多烦你的相助，没有辜负了这三年的时光。我这太极螳螂拳，似可出去见见世面了。”秀英见他的功夫确已炉火纯青，胜张琦有余，便答应他再上长安。但仍殷殷地嘱咐他，能人背后有能人，倘遇世外高人，定要谦诚拜教。王郎笑道：“为夫自是分辨相待，贤妻勿虑。”

王郎择日收拾行囊，禀别父母，精神重又抖擞，再上长安大道。

后人有六言诗一首赞秀英道:

闺里贤妻慧侣，武坛道义鸳鸯。

儿女英雄佳话，绝胜红袖添香。

王郎再会张琦胜败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