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出版社《禹贡碣石考》绪论
绪 论
徐景江 郭云鹰
碣石何在?一桩遗留千古的疑案。
碣石,许慎《说文解字》:“碣,特立之石。东海有碣石山。”《史记·夏本纪》[集解]孔安国曰:“碣石,海畔之山也。”《后汉书·窦宪传》注:“方者谓之碑,圆者谓之碣。”《唐律疏议》引《丧葬令》:“五品以上听立碑,七品以上立碣。”即从官位的高低规定,大者为碑,小者为碣,碣当为圆形之石。
碣石之名 始见于《禹贡》
“碣石”之名,始见于《尚书·禹贡》“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这是有关“碣石”最早的记载,即碣石地望为渤海西南岸九河入海处、河之入海口的海畔山、标志山。
历史上,秦皇、汉武等帝王均巡游过碣石;魏武帝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吟诵出千古名篇《观沧海》,使碣石名扬天下;一代伟人*的“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词句,更引起了人们对“碣石”的无限向往和不断探寻。
秦汉之前,碣石地望人人皆知。《史记》《汉书》记事翔实、史料可靠,不仅引录了《禹贡》中包括“碣石”在内的全部内容,也记载了秦始皇、汉武帝巡游碣石的史实。然汉末以后,由于沧海桑田变迁,加之受地理认知水平所限,以致学者们对碣石地望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至今仍争论不休。
碣石地望 一误于文颖
文颖,字叔良,汉末魏初南阳人,任过荆州从事,建安中为甘陵府丞。
《汉书·地理志》载:“右北平郡(秦置)。……骊成(大揭石山在县西南。莽曰揭石)。”“辽西郡(秦置)。……絫(下官水南入海。又有揭石水、宾水,皆南入官)。”《地理志》明确记载,骊城有“大揭石山”,絫县有“揭石水”,分属相邻两县、两郡。文颖为《汉书》作注,于《汉武帝纪》“元封元年……(武帝)行自泰山,复东巡海上,至碣石。”注曰:“(碣石)在辽西絫县,絫县今罢,属临渝。此石著海旁。”不知所据何典?
文颖“碣石在絫县”之说,被后世学者奉为经典,对后代的地理志也产生了巨大影响。自后汉至隋,学者不断附会、曲成文颖之误,并据絫县的属并、县名的变更,有碣石在絫县、临渝、肥如、卢龙之说。更有甚者,在转录、转载及注释《汉书》时,干脆直接将“大揭石山”改为“大碣石山”、“揭石”改为“碣石”,篡改《汉书》原文,从而篡写了“碣石”的历史。
碣石沦海 再误于郦氏
郦道元(约470—527),字善长,北魏范阳郡涿县(今河北省涿州市)人,著名地理学家、文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三言碣石沦于海,有其故、有其时、有其证、有其状。”是文颖说“此石著海旁”、西晋郭璞说在“临渝南水中”的进一步继承和发展,使得碣石地望更加模糊不定。
宋代,《禹贡》研究名家辈出,并刊行了一批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和社会影响的“禹贡学”论著,如程大昌《禹贡论》、《禹贡后论》、《禹贡山川地理图》,傅寅《禹贡集解》、毛晃《禹贡指南》等几十部。“禹贡学”也直接推动了中国地图学的长足进步,包括以《禹贡》为题材的历史地理图和对《禹贡》的专门注疏。宋儒“博引众说,断为己意,阐释发挥,多有新思”,为维护文颖“碣石在絫县”、“此石著海旁”,郦道元“碣石沦于海”之说,曲护“河道自在章武,碣石尽在絫县”的脱节之失,尽情想象,在九河与碣石之间,臆造出一条长达五百里的“逆河”来,以补其阙。
金、元之后,学者们按文颖在辽西絫县所说探寻碣石,在海旁求之不得、水中求之又不得的情况下,遂向北求之,于西汉絫县、昌黎城北寻觅到海拔695米的仙人台,认定就是“碣石山”(也有人以为仙人台上之巨石天桥柱即碣石)。如《明一统志》记“碣石在昌黎县北二十里”。自此,昌黎仙人台始改名“碣石山”,进入史*载,渐成主流。其实,这只是随意拉来的替身,实属无奈之举。此前的学者,为何没有发现这座山?此后包括胡渭、杨守敬等大学者,又为何不认同?原因很简单,此山既不是海畔山,也不符《禹贡》“夹右碣石,入于河”之文。
碣石消亡 继误于胡渭
胡渭(1633—1714),字朏明,号东樵,浙江德清人。清代经学家、地理学家,撰《禹贡锥指》二十卷,附图四十七幅。
胡渭是文颖“碣石在絫县”、郦道元“碣石沦于海”的忠实拥护者,程大昌的追随者。文颖错注碣石在辽西絫县,胡渭不指责文颖篡改之错,反而认为颖说长于固,批评班固著《汉书·地理志》有谬误,在右北平郡骊成记的是“大揭石”、辽西郡絫县记的是“揭石水”,怎么不是“碣石”?
为维护文颖、郦道元之说,曲成“河道自在章武,碣石尽在絫县”、“今其地无山以应之”的种种抵牾,以广二百里“逆河”补河海水流脱节之失,认为“勃海者,逆河之变也”,臆造出“古无渤海”的谬论,说禹时没有渤海,何时才有的渤海呢?是在春秋前,逆河为海所渐,才成为海,至战国时始有“勃海”之名。他还在《禹贡锥指》中说:“余初不解逆河何以在此地,求之数月,始得其故。”“禹河自碣石入海,碣石以西为逆河,其东则海,无所谓勃海也。”又以“土山戴石”解释碣石颓陷消亡之由,来销千古碣石疑案,并做了五大段自欺欺人的自问自答。
针对胡渭“碣石消亡”之说,清乾隆进士、礼部尚书杜堮以《九河》诗予以尖锐批判:
禹迹茫茫问九河,海滨碣石未销磨。
汉家分土名犹在,宋氏传经说竟讹。
自昔洪流归渤澥,岂容别派混滹沱。
岛夷尚识来时路,万丈潮头奈尔何?
碣石纷争持续到民国时期,1931年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在“碣石山”条目中,依据史*载,归纳列举出了“碣石”地望的8种不同观点,并对个别论点进行了批驳。《辞典》在“马谷山”、“碣石”等条目中,均列有“无棣马谷山即碣石说”。
碣石又争 缘起于谭老
谭其骧(1911—1992),字季龙,浙江嘉善人。1934年与顾颉刚等发起成立中国第一个历史地理的学术团体—《禹贡》学会,创办《禹贡》半月刊,为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科的创始人之一。后任复旦大学历史系主任、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主任,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1—8册)。
1954年夏天,一代伟人*在北戴河海滨联想起魏武帝曹操著名诗篇《观沧海》,写下了《浪淘沙·北戴河》“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1957年,在《诗刊》创刊号上发表后,又引起了人们对“碣石”的向往和探觅。当时英文版《*诗词》注释“碣石”采用了“沦海说”,*在审阅书稿时对此说法持怀疑态度,一些学者们也有反对意见。1975年1月,《*诗词》英译本审定小组组长、诗人袁水拍,亲自带人到昌黎、秦皇岛一带对“碣石山”及其邻近海域作过实地考察。
1976年第2期《学习与批判》发表了谭其骧教授《碣石考》一文,该文以充分的论据,批驳了肇始于公元6世纪北魏郦道元、为清代胡渭和杨守敬所倡导,并被后人奉为圭臬的“碣石沦海说”。指出:历史时期的碣石山一直屹立在渤海北岸,只有碣石山前的那块“碣石”,近二千年来曾经三度改变其相对位置:先是“著海旁”,继而“立于巨海之中”,最后“沉埋于地表之下”。
谭老文中最后说:“这是我对碣石问题所作初步探索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正确,希望关心这个问题的同志们多多予以指正。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像我这样主要依靠文献资料的整理与分析,是办不到的,重要的是应该对碣石山前的平陆和海域,作一番科学的细致的实地调查考察工作。”
后来,即1998年,谭老的两位学生持卫星航拍图,顺渤海沿岸寻访碣石,自山海关一路寻至无棣,见到几百里沿海只有无棣这唯一的一座山,非常激动,让鲁北化工集团的人员专门请去了熟悉当地历史的于长銮先生,谈了县志中对此山即古碣石的记载,两人离棣时,还与时任县委宣传部长的郭云鹰同志进行了短暂交谈,也说出了当时谭老的“无奈”与“遗憾”,谭老推断碣石应在黄河故道、九河入海处,也就是天津以南的范围内,但遗憾的是未能实地考察过,我们见到这座山,也算了却谭老的遗憾,可以告慰谭老了。郭、于两人至今还记忆犹新。
《碣石考》的发表,引发了一系列“碣石”大争论。东北师范大学冯君实教授在《吉林师大学报》(1978年第3期)发表了《“东临碣石”的碣石在那里?》,提出“北戴河金山嘴小碣石之说”;中国科学院历史地理学家黄盛璋在《文史哲》(1979年第6期)发表了《碣石考辨》,认为:“《山海经》的碣石之山在黄河支流上源”,“《禹贡》中有两个碣石,‘太行、恒山,至于碣石’是在常山,‘夹右碣石,入于河’是在冀州、古黄河入海口,即无棣马谷山”,“‘秦汉碣石’应在今北戴河金山嘴附近,后代帝王登临的碣石又在别处。”;上海师范大学王育民教授在《中华文史论丛》(1981年第4辑)发表了《碣石新辨》,质疑“冯君实、黄盛璋的‘金山嘴说’”,主张“秦汉碣石为昌黎碣石山”;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刘起釪教授在《江海学刊》(1984年第5期)发表了《碣石考》,提出“《禹贡》碣石,当是乐亭南面海中之石”,“古代几个帝王登临的碣石,则是今昌黎县北的碣石山”的观点。
此后,学术界、地方史志爱好者的一些论著不断问世,又涌现了一些新的“碣石”观点,产生了“《禹贡》碣石、《山海经》碣石山、秦汉碣石”之分,出现了“‘碣石’一名二地说、两名二地或多地说、非山非石非门之碣石地域说”等。目前,排除碣石“沦于海”、“没于陆”说,还有“山东无棣碣石说、辽宁绥中姜女石说,河北昌黎碣石山说、秦皇岛北戴河金山嘴说、唐山说,以秦皇岛为中心,东北至辽宁绥中县石碑地、西南至金山嘴一个碣石地域说”等等,至今争论不休。
碣石,是山,是石,还是指一地域?也成了现在各地研究者,乃至学术界学者争论的焦点。此争论,实际上是碣石所在地之争,而厘清了“碣石”之本义,对确定其位置十分重要。
碣石正名 功归于顾氏
顾炎武(1613—1682),字宁人,学者尊称为亭林先生,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经学家、史地学家,被称作清朝“开国儒师”、“清学开山始祖”,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学术思想界三大家。
顾炎武自顺治十四年(1657)来山东,至康熙十六年(1677)离开山东,约有20年之久,其足迹几乎遍及山东各地。他除了掌握丰富的文献资料外,还十分注重实地调查研究,这是他超越前代和当代一些书斋学者之处。在山东期间,他广泛结交海右、山左名士,参与修订了《邹平县志》、《德州志》、《山东通志》等方志。清顺治十八年(1661),完成《山东考古录》;康熙元年(1662)十月,完成全国性地理总志《肇域志》。《肇域志》辑成后,顾炎武年已花甲,自感无力对全书修订*青。康熙十二年(1673),修订《德州志》、参编《山东通志》时,在修志之局,借“郡邑之书颇备”之便,将《肇域志》山东部分厘正成体例统一、考辨精详之《山东肇域记》。《肇域志》只能讲是初稿,而《山东肇域记》则是进行综合、删订、编纂、厘定后的修订稿、写定本,是《肇域志》唯一经顾炎武改定的部分,也是文稿范本。从《肇域志》山东节本到《山东肇域记》成书,不仅有“量”的变化,更主要是“质”的飞跃。
顾炎武在《山东肇域记》中明确断言:
马谷山,亦名大山,高三里,周六七里,山半有洞,广二丈余,深不可测。刘世伟曰,此即古之碣石也。《禹贡》“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又曰,“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是其在九河之末、入海之口,明矣。传者以为在辽西骊城之地,而郦道元又谓“九河、碣石,苞沦于海”。夫事无所证,当求之迹,迹有不明,当度之理。以迹而论,九河故道,俱在德、棣之间,而碣石不当复在他境;以理而论,禹之治水,行所无事,齐地洿下滨海,以禹之智,不从此入,而反转绕千里之外,乃自北平而入海耶?况地势北高,无行水之道,今自直沽以北,水皆南注,北平地高,则河又奚由而达耶。又云,碣石已去岸五百里,审如是,当在麻姑岛以东,塔山大洋以南,而海道图经,又无此山,则此语尤不足信矣。今此山既在九河之下,而又巍然独出于海滨之上,其为碣石无疑。
据清人张穆等撰《顾炎武年谱》载:顺治十五年(1658)顾氏“入都,至蓟州,历遵化、玉田,抵永平。”作《永平诗》一首。顺治十六年(1659)“出山海关,返至永平之昌黎,著《营平二州地名记》(元谱:“先生在永平,适《永平府志》成,求先生作序,因著此书,作序应之。”元谱,指顾炎武嗣子顾衍生原编《顾亭林年谱》),并作《山海关》《望夫石》《昌黎》诗各一首。这说明顾氏到过永平府及所属昌黎县进行考察,且为《永平府志》作序,并作《昌黎》等诗。尤其是他所撰《营平二州地名记》共十二篇,其中有多篇都提到碣石或碣石山。但是十四年后,康熙十二年(1673)顾氏修成《山东肇域记》的时候,却十分肯定地说:《禹贡》碣石,即海丰(无棣)马谷山,无论“求之迹”,还是“度之理”,均“不当复在他境”。学术界公认顾氏治学,皆经世致用,其著述除广泛搜集各种文献资料、考古资料外,还十分注意实地调查研究。《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于《昌平山水记》条下称“炎武博极群书,足迹几遍天下,故最明于地理之学。”在他多年对《禹贡》碣石所在地进行考察比较研究之后,最后定位在山东海丰(无棣)。如不抱成见,这应是令人信服的结论。
《肇域志》、《山东肇域记》虽分别早于胡渭《禹贡锥指》31年和23年,大多数人对《肇域志》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书,这是因为该书300多年来从未刊布、仅以少量抄本行世之故。
《肇域志》原稿本共有15部分,分为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康熙二十一年(1682),顾炎武去世后,所有存稿被携至北京,由其外甥徐乾学、徐元文保管。到乾隆末年,已佚京师(北直隶)和江西、四川、广西四部分。乾隆五十八年(1793)由许庆宗得到携至杭州,传凡四世。咸丰四年(1854),蒋寅昉曾委托他人据许家所藏稿本抄录40册。后来出现的《肇域志》抄本,大多是从蒋氏抄本转抄而成。《山东肇域记》仅韩应陛“读有用书斋”抄本及陈揆“稽瑞楼”抄本见存,韩氏抄本乃请王雪舫从苏州黄丕烈藏本抄出,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影抄于清咸丰九年(1859)。
1982年3月,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召开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会议,决定将《肇域志》列为整理出版的重点书之一;是年,成立了由谭其骧任组长的《肇域志》点校整理小组;次年又将《山东肇域记》列入整理计划,附于《肇域志》文后。2004年,散失300余年的顾炎武《肇域志》,经沪滇学者20余年通力合作下,终于收集、整理、点校完毕,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共四册总计318万余字。该书点校主编:谭其骧、王文楚,点校副主编:朱惠荣,点校者还有:王天良、王颋、李自强、李孝友、李东平、周振鹤、胡菊兴、葛剑雄、杨正泰、郑宝恒等。《肇域志》与《山东肇域记》引征史料广博完备,其数量之多超过之前的《大明一统志》。顾炎武在“自序”中提到,为写此书,孜孜20余年,披阅志书1000余部,以及大量的“一代名公文集及奏章文册之类”,因此,该书蕴含历史资料信息量极大,其中所记录的许多书今天已经佚失,收录在书中的部分志书内容具有极为珍贵的史料价值。2008年3月,入选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清代,一些学者或见过顾炎武《肇域志》“碣石”观点,或听闻此说,也意识到“河道自在渤海西岸,碣石自在渤海北岸”的错误,开始倾向《禹贡》碣石即无棣马谷山的见解;也有学者虽不认同此观点,但在其著作中,作为一种观点记述其中。
蒋廷锡(1669—1732),清文献学家、藏书家,康熙四十二年(1703)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官礼部侍郎、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曾任《明史》总裁及《佩文韵府》、《康熙字典》、《古今图书集成》等典籍总纂官。在其《尚书地理今释》“碣石”条云:
碣石:案《汉书•地理志》云,大碣石山在右北平郡骊城西南,《武帝纪注》文颖云,碣石在辽西絫县,絫县今罢入临渝,此石著海旁。盖骊城即今直隶永平府乐亭县,絫县即今昌黎县,二县壤地连接,杳无碣石踪迹,而海水荡灭之说,又荒诞不可信。考《肇域志》云,山东济南府海丰县有马谷山,即古之碣石,刘文伟亦以马谷山在古九河之下,合于《禹贡》入河、入海之文,断为碣石无疑。近世论碣石者,惟此说庶几近之。
李兆洛(1769—1841),清著名地理学家、藏书家、文学家,精舆地、考据、训诂之学,是阳湖派代表作家之一,历时数年编成《历代地理志韵编今释》20卷,仿《汉书》以下各史《地理志》中地名,注历代所属州、郡及今地所在,是中国第一部历史地名辞典,查考古代地名沿革变迁的重要工具书之一,颇便于治史者翻检。其在《禹贡地理考》“碣石”条,一字不差地采用了蒋廷锡的观点。
杜堮(1764―1859),山东滨州人,咸丰皇帝老师杜受田之父,嘉庆六年(1801)进士。曾任职于翰林院,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兵部和吏部侍郎等职,加太子太保衔,赠大学士,谥号“文端”。一生勤于笔耕,是山东文坛的盟主。杜堮专修过治河方略,熟知黄河下游及九河变迁,出任顺天府学政期间,遍访了顺天府及永平、宣化、承德东北三府,太行山、顺德等地,探寻名山大川,考证古迹志,这才能写出考证碣石的《九河》诗。其在《九河》诗自注云:“九河古道,在德州、河间、棣州之地,与《禹贡》大陆北播为九河之文合。”“自天津南尽棣州,数百里内,唯海丰旧河岸有马谷山,趾顶皆石,周围三里许,形如碣石。盖即同为逆河处,与《禹贡》‘夹右碣石’之文相合。”“棣州古渤海地,河所归。”“北则天津,滹沱入海处,九河在其南明矣,岂得越入平州乎。”
贾恩绂(l865—1948),字佩卿,河北盐山县人,教育家、方志学家。曾纂修《直隶通志》、续修《河北通志》,撰修有《盐山新志》、《定县志》、《南宫县志》、《清苑新志》、《枣强县志》等多部方志。
在《盐山新志》中有贾恩绂撰写的《碣石辨》(上、下篇),文中从方隅、形势、道里进行分析,指责和驳斥:隋唐到今,学者奉郦氏之说,造成河道自在章武,碣石自在絫县,离之则各有佐证,合之则动见抵牾,而清代胡渭又附会不诘难,反臆造“古无渤海”之说,以曲成郦氏之失;还列举了胡渭谬厥六端,一针见血地驳斥了其臆造的“古无渤海”和臆度的“碣石为戴石土山”之说,以及“沦于海”和其他学说的种种穿凿附会和臆想之词。从方隅、形势、道里三方面,论述了无棣马谷山为碣石的正确性;又从文献、考据方面,批判郦氏等人的凿空附会,徒据班氏泛记山川之语,不可信也;并进一步论断,明初李柳西倡之,刘世伟和之,清顾炎武复主之马谷山即古碣石,为“考据格致后出者胜”。《盐山新志》“整部书体现了先生不拟古,不唯他说、敢于向权威挑战,敢用新观点写志。”“大胆怀疑,不泥古人。如碣石位置,学术界有几种说法。先生亦进行考证,著‘碣石新说’陈述自己的观点。”
东征管承 魏武临碣石
《观沧海》是中国文学史上一首完整的写景诗,也是抒情诗,一首《观沧海》使得碣石名扬天下。此诗的写作年代,史料中未有明确记载;曹操何时登碣石、观沧海,碣石究竟在何处?说法不一。
《观沧海》是组诗《步出夏门行》(也称“碣石篇”)中的一章,组诗分为“艳”辞(序曲)及“观沧海”、“冬十月”、“土不同”(亦作“河朔寒”)、“龟虽寿”四章(解)。
《艳》辞,披露了曹操至碣石时间。《艳》辞云:
云行雨步,超越九江之皋。临观异同,心意怀游豫,不知当复何从。经过至我碣石,心惆怅我东海。
辞中“东海”,不是虚指“大海”,而是实指“东海郡”,确切讲是指建安十一年(206)“东海郡昌豨的复叛”事件。《艳》辞作为小序,叙述的是:“曹操本意打算南征荆州刘表,施泽惠给江南人民。临观北伐乌桓、南征刘表两种不同意见,犹豫起来,不知何从。正是在犹豫不决、徘徊不定的心情下,到达了碣石,闻东海郡‘昌豨复叛’心中又惆怅‘东海’。”是年三月,曹操平叛并州高幹后,继续开凿海运,欲北伐乌桓时,青州海贼管承作乱。秋八月,曹操率军东征管承,经过时属冀州渤海郡的无棣“碣石”时,闻东海郡“昌豨复叛”,又“心中惆怅我东海”。曹操东征管承,史书称这次战事为“东略”、“东伐”、“东讨”等。曹操怀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和统一青、冀、幽、并北方“四州”后,意欲“天下一统”之霸气,登上无棣碣石,面对苍色的大海、波涛中的小岛、秋风中的草木,吟唱出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流传千古的诗篇《观沧海》。晋朝张华著《博物志》曰:“渤海亦称沧海”。《十州记》:“水皆苍色,仙人谓沧海。”北魏熙平二年(517),改渤海郡为沧州。
《碣石篇》组诗“四章”,记录了曹操建安十一年“秋八月,东征海贼管承”至“建安十二年春二月,自淳于还邺”的东征历程,经历一个冬季,主要在山东北部沿海、黄河下游两岸区域内征讨海贼管承,也就有了《冬十月》《土不同》这两首诗。“土不同”又称“河朔寒”。《三国志》载,渤海郡太守袁绍“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河”惟指黄河;河朔,泛指黄河以北地区。曹操在恶劣气候条件下,取得了东征的艰难胜利,内心有年暮消沉之感,但想到国家统一霸业,又激发起“壮心不已”英雄气概,便写下《龟虽寿》,自比上年纪的千里马,虽形老体衰,屈居枥下,但想到北方乌桓尚未平定,南方刘表还须征讨,劝告自己不应因年暮而消沉,而要“壮心不已”,重新激起了驰骋千里的豪情。
事实胜于雄辩。从史料记载和分析曹操北伐乌桓前的历史背景、战争事件、行军路线充分证明:建安十一年(206)秋八月,曹操东征管承时“经过至我碣石”,组诗完整记录了曹操在山东北部沿海、黄河下游两岸的东征活动和心理变化历程。
碣石复名 归根于求是
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无棣碣石研究会的同志们,坚持发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精神,根据明末清初大历史地理学家顾炎武《山东肇域记》“今此山(马谷山)既在九河之下,而又巍然独出于海滨之上,其为碣石无疑”的明确断言,师于古而不拘泥于古,敢于质疑释疑,组织人员搜集史料、实地勘察,用新的观点和方法,充分论证了“《禹贡》碣石在无棣、秦皇汉武东巡之碣石在无棣、魏武帝曹操东临之碣石也在无棣。”
2001年,我们将搜集和撰写的初步研究成果汇集编印成册—《禹贡碣石山》,在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是年9月15日,无棣举办碣石山复名新闻发布会,著名历史学家安作璋教授专程来棣参加复名仪式,并给予充分肯定和极高的评价。指出:
郭云鹰等同志根据明清之际大学者顾炎武的《肇域志》以及许多文章、诗词等历史资料,并进行了细致的实地考察研究,明确断言《禹贡》碣石在无棣,曹操东临之碣石也在无棣,他的《观沧海》诗是建安十一年(206)秋八月率大军自并州东略边境,征讨管承,途经无棣马谷山(碣石山)有感而作。这一研究结论,言之成理,持之有据,解破了学术界也包括我在内多年来的疑惑和成见。
新闻发布会后,安作璋教授为碣石复名挥毫题词:“禹迹已湮,碣石犹存;盛世复名,历史重光。”
山东省原副省长马连礼读《禹贡碣石山》后作《剑器近》,词中云:“‘发布会’,博得史学泰斗断”。也表示赞同安老的意见。
总之,无棣碣石研究会的同志之所以敢于推翻已是公认的成说,而提出“马谷即碣石说”,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碣石复名后,研究会的工作并没有止步,而是坚持不懈,持续深入,一些志书史籍,不断被发现,资料更加翔实;碣石研究文章不断增加,涉猎内容更宽广、更深入,论述观点更充分,为此,于2002年由济南出版社正式出版了《禹贡碣石山》一书(2005年再版)。
2005年7月,经山东省政府批准,以鲁政函民字[2005]17号文件批复,同意将大山镇更名为碣石山镇。此后,无棣碣石山载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册,碣石山复名工作圆满成功。
2009年底,我们又构想如何将多年来搜集的《禹贡》史料、《禹贡》研究成果,以及涉及碣石、九河的零散史料和考辨文献、文章,再加系统化、专题化,形成一部集史料文献、考辨研究于一体的《禹贡碣石考》专著,历经两年的时间,完成了书稿初稿。又经两年的时间,对考证内容进行了反复校对、修改和完善,充实了大量文献、考古资料和图片。安老审阅了最后两稿,提出很多宝贵意见,给予认真指导,题写书名,帮助调整篇目,对“绪论”和内文进行逐字逐句修改,终于完成《禹贡碣石考》书稿定本。细细算来,这部书稿从搜集、整理资料,到形成初稿、反复修改,几经充实、直至付梓,历经16年的时间,查找资料上万份,阅览书籍上千册。
此书大量引用了文颖《汉书注》、郦道元《水经注》等内容;程大昌等宋儒“禹贡图”、《禹贡》论,辨九河、碣石、逆河等论述;也有顾炎武、胡渭、贾恩绂及清代学者专著、论说,以及各方面的原文、图片。还选录了部分无棣研究文章、文史诗词,摘录了辽宁绥中姜女石说、河北昌黎碣石山说、秦皇岛北戴河金山嘴说、唐山说,以及非山非石之碣石地域说等代表性研究文章的观点,供读者阅读,以便对碣石之争有个大体的了解和比较,从而做出自己正确的评定和判断。
追本溯源。“碣石”既非一石,也非指一地域,而是一山,且是独立高耸,突兀特立,上呈圆弧形,相对于“大”山而“较小”的“海畔之山”,其所以能在古地名中占有一席之地,主要是因《禹贡》时代及以后较长历史时期内,在北方沿海地区起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地理坐标和导航标识作用,只是后来广义延伸为:特立之石,所以全国各地涌现出了多处碣石,这仅是同名而已。
厘清了“碣石”之本义,明确了“碣石”之定位,再去对照黄河下游、鲁北平原上一峰拔地而起,居古九河之末梢、突兀于渤海岸边的无棣碣石,也就揭开了千古碣石之迷。
2014年4月
曹操东征管承北伐乌桓示意图
2001年9月15日,安作璋教授在碣石山复名新闻发布会上讲话。
碣石山上保存的刻有“谓碣石也”古残碑
2001年准印字与2002年由济南出版社出版的《禹贡碣石山》(2005年再版)
安作璋教授对《禹贡碣石考》绪论的修改稿
2014年12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禹贡碣石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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