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皇家图书馆》
§1.西语语法中用现在时表达客观事实。“地球是圆的”,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而是从来如此。所以在时态上一定要用现在时,反映了人类试图在时间的洪流中表达无时间性的真理的思维逻辑。何以现在表达永恒?这是个时间哲学问题,正是基督教第一次把时间的一维性引入西方文化,人们走出了亚里士多德关于时间是计数的数还是被计的数之类的考量。在希腊人的世界图式中,时间不是线性的,而是循环的圆圈。因为他们讨厌“无”,拒绝“无中生有”,万物周而复始,一如赫拉克利特的神圣之火,一切在火中生成,在火中涅槃,终归于火,自然功德圆满。
§2.奥古斯丁说,过去是现在的回忆,将来乃现在的期待。而回忆与期待都是一种以现在为基点的心理状态,唯有现在才能真切感受。当下的感受是唯一的真实,历历在目、声声入耳。过去和未来仅有心理意义,皆为虚拟语气,一副模糊含混的想像画面。因此当下的瞬间,被扑捉后无限放大,赋予永恒意义,定格为超时间的时间,便获得了真理的属性。上帝驻足当下,现在即为永恒。现在的时间国度,无生无息,里面充斥着、弥漫着、绵延着用logos创造时间洪流的不朽的上帝。《创世纪》说,上帝六天创造世界。于是苦恼了一批伟大的教父们。世界被创造之前怎会有“六天”这个时间概念呢?上帝一旦沾上时间,哪怕是一瞬,就意味着对永恒的叛离。据说,东方希腊教父奥里根声称自己花了整整二十年潜心沉思了这一技术难题,最后得出结论:不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圣经》,六天是一个隐喻。但即便翻烂他的《驳凯尔苏斯》,也绝难发现奥里根的这个隐喻究竟指什么。这或许是有死的人类对永恒的上帝之无限创造力的一种苦涩而蹩脚的表达。匍匐于时间里的苍生苦于找不到一个超时间的概念来赞美超时间国度所发生的创世伟业,只好借用“六天”这个人类自己能够理解的量词,大概这就是奥里根花费二十年修来的隐喻?不管怎样,教父哲学让上帝六天造世,并让上帝凝视当下,成为一个隐喻,一个真理和不朽的隐喻。
§3. 没有时态表达习惯的方块文字,对永恒、不朽、真理等概念的表述更像是一个空间概念。“道”分人走出来的“人道”和四时行焉的“天道”。“道”这个空间概念便是中国文化关于永恒真理的隐喻。道法自然。永恒真理不在超时间的时间之中,而在相生相克、自我非我的繁殖之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国版的“创世纪”省去了西语文化那种消耗了二十年的头发去解读上帝“六天”创造世界的麻烦。我们的“道”自一片混沌中发生阴阳两级的裂变,以几何级数般的神速生殖下去。“道”为何物?老子说,“道”是“谷”,是“玄牝”,是“水”,是“赤子”,是“朴”,其中有像,其中有精,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它似有如无,似是而非,它一无所是而什么都是,最大的无也就是最大的有。“道通为一”,一是一切,一切是一。它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说白了是一个的宇宙的超级母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万千气象像是一团浓缩的混沌物,源源不断地从“道”中发育成形、繁衍生殖出来。这种无限可能性的“道”甚至不需要也不可能用语言,更不必用“六天”这种拙劣的词汇来描述,一句话:“道隐无名”!
§4. 西语世界的源头文化一直没有“无中生有”式的logos。巴门尼德和柏拉图满脑子尽是“存在不能由非存在产生,也不能产生非存在”。而基督教哲学要让上帝从无中造有,同时又不让他染指时间,还要他凝视时间洪流中的芸芸众生,所以他们必然遇到一个自身不是万有之一,却是万有之源、万有之据的上帝如何在有无之间给自己定位的困难,一个把线性和循环时间观啮合起来的困难。想像一个东方式的logos,即最大的无也是最大的有、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的“无中生有”和“无时不在”,的确是难为了他们,于是憋出了一个20年的科研成果:六天造世是一个隐喻。上帝在时间洪流之外创造世界,又在无时不在的“现在”凝望众生,可谓西语文化逻辑遭遇的一种苦恼,怎比得上“无中生有”文化中如此玄妙的“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于是,一锤子买卖的造世文化和生生不息的生殖文化相形见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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