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子从年少情深到相看两厌,只用了不到三年。
后来无数美人流水似的抬入东宫。
而我吃斋念佛,再不踏出院门半步。
直到东宫夜宴,新近有孕的美人在他怀中娇喘:「殿下,妾想要太子妃的玉簪。」
我大方相让。
太子却忽然面色难看起身掀翻桌案。
「你就如此厌恶孤?厌恶到孤送你的定情信物也能轻易让人?」
「是。」
我垂眸看向碎裂在地的簪子,再抬首眸中仅余释然。
1
昨晚下了一场秋雨,枯叶落了满院。
侍女陪我蹲在树下用木棍拨开腐叶,打算挖出前年埋的酒。
院门突然被人从外撞开,发出砰的巨响。
循声望去。
东宫近来最为得宠的王美人扭着细腰,一步三晃地走进来,朝我冷笑:
「姐姐不想着如何挽回太子爷的恩宠,却学市井贫民的模样,毫无形象蹲在地上玩泥巴。」
「还真是给咱们东宫丢脸哪。」
我瞥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却不停,快速将坛子挖了出来。
王美人受了冷待,气焰不降反增。
「姐姐兴许不知,妹妹深得殿下欢心,这夜里啊,往往都要叫上好几次水,殿下勇猛,妹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呢。」
说完她故作娇羞地捂唇,不经意露出锁骨上的一抹暧昧红痕。
我垂下眼,心间涌起一股股的涩意。
京城无人不知。
曾被太子捧在手心呵护的太子妃,嫁入东宫堪堪三年,便因触怒殿下而失了宠爱。
如今就连小小的侍妾,都能在我头上踩上一脚。
见我不言不语。
她忽然快走几步,伸手掀开了酒坛封泥。
一时间,酒香四溢。
我不悦蹙眉,冷眼看过去:「王美人,注意你的身份。」
「太子妃好大的威风啊。」
王美人不服,叉着腰打算理论。
却被身后的女子扯住衣袖劝道:「好歹是殿下亲口求娶的太子妃,万一殿下得知以后怪罪……」
「怕什么,殿下厌弃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她撑腰。」
说完王美人狠狠剜了我一眼。
是啊!
谁都知道。
太子殿下是不会为我撑腰的。
正因为答案是不会。
所以这些人才会有恃无恐。
2
僵持间,院外传来熟悉的动静。
太子一身玄衣走了进来。
众人随着我行礼,却迟迟没有听到殿下开口说话,我疑惑抬头,被他身后的一顶粉色小轿子吸引去目光。
娇怯柔媚的声音从厚重的车帘后传出。
「殿下,可是到了?」
我习以为常,倒是王美人变了脸色。
「太子妃,轿子里是孤新纳的美人,特来知会你一声。」
这些日子,他每添新人,不知有意还是顾惜着我娘家脸面,总会亲自来一趟。
「臣妾恭贺殿下喜添新人。」
他的视线落在我脚边的酒坛上。
我捧起,递过去,语气娇憨:「殿下要尝尝吗?这酒是我嫁入东宫那年埋下的合衾酒,今日突然嘴馋得紧,想挖出来尝尝。」
四周一片寂静。
合衾酒,寓意恩爱白首,一旦埋下,直到夫妻同葬那日才会被取出。
中途挖出来,则代表着缘分走到了尽头。
过了一会儿,太子才道:「正好今晚孤洞房花烛,如此良辰吉日自然要配好酒。」
酒坛被侍从接过,一群人复簇拥着太子离开。
王美人经过我身边时,嘟囔了一句:「真没用。」
侍女为我抱不平:「殿下也实在是过分,您才是太子妃啊,这些贱婢凭什么。」
我摇摇头,示意她隔墙有耳。
转身吩咐侍女准备上好的助情香拿去太子寝宫。
3
烛火如豆,我放下笔伸展酸痛的腰身,轻声吩咐。
「明日把这一沓往生经文送到相国寺。」
侍女应了声是,心疼地绕到身后为我捏肩:「太子妃也该多为自己想想,小主子泉下有知,怕也难过。」
我沉默下来。
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那天。
一并传回东宫的。
还有太子去臣子府中赴宴,酒过三巡,与一美人共度良宵的晴天霹雳。
那晚,我大悲之下浑身剧痛,身下不断涌出温热的血块。
直到太医告诉我孩子没了,我这才知道自己竟有孕在身。
我心如死灰在床上躺了两日。
太子终于接到消息赶回,可我却不肯见他了。
他守在门外,直至耐心逐渐耗尽。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孤是储君,三妻四妾本就寻常。」
「何况是宠幸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姬。」
我缩在被床帘遮挡的紧剩一丝光亮的床榻上,努力屈膝环抱住自己。
压抑的哭声被我尽数吞进腹中。
太子留下一句:【太子妃要闹便闹,什么时候闹够了,再来见孤。】
而后匆匆离去。
不久皇后也劝:「平常男子都要纳妾,更何况他是储君。」
我乖顺地一一应下,转身为他安排了十房貌美妾室。
无人在意我痛失两位至亲的痛楚。
自此,我吃斋念佛,不再踏出院门半步,也没再主动去见过他。
……
烛火跳跃,发出哔的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院外忽起人声,侍女出门查看。
不多时,她面色凝重返回,踌躇道。
「王美人饭后散步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结果查出有孕近三月,太子已命人连夜去了帝后宫中报喜。」
侍女说完小心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怔愣后勉强扯起嘴角。
「确实是大喜事。」
我明明努力在笑了。
可侍女的面色却更加悲戚。
4
储君有嗣,宫中赏宴。
东宫众人皆要出席。
赴宴前,侍女从梳妆盒底翻出同心玉簪为我仔细装扮。
我没有阻止。
只是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貌美却犹如死水一般的面庞。
恍如隔世。
……
我到时,宴席已开。
东宫妃嫔众多,莺莺燕燕坐满了一室。
主位上,属于我的位置如今坐着有孕的王美人。
她脸色绯红地靠坐在太子怀中,见我来抛来挑衅的目光。
可我没看她。
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四周霎时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侍女替我送上长命锁。
王美人嫌弃地瞥了一眼,忽然娇喘道:「殿下,妾想要太子妃头上的同心玉簪,您把它送我好不好?」
我心头一紧。
世人皆知,我与太子青梅竹马。
当年他为了顺利求娶将军府嫡女,耗时三月亲手打磨了这枚同心簪,只为了在赐婚当天亲手送给我,以示珍重之意。
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可惜终归是食言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向太子,却意外撞进他淡漠的眸光中。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期待破灭,我霎时清醒过来。
不过思忖一瞬,便笑着将发簪摘下放入侍女手中。
诚心实意道:「既然妹妹喜欢,便送你了。」
从头到尾,太子的脸上都噙着一抹浅淡笑意。
他的视线在同心簪上流连几息。
就在众人暗暗感叹王美人盛宠加身,竟能强压太子妃一头时。
太子忽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掀翻了桌案。
珍馐美馔滚落一地,发出惊天巨响。
满堂寂静,有胆小的美人发出啜泣,太子暴怒:「闭嘴。」
众人战栗。
他从高处走下,一步步犹如敲打在所有人心头。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碎裂的发簪旁停下。
心中叹息:破镜难重圆,覆水终难收。
他也停了下来,艰涩质问:
「你就如此厌恶孤?厌恶到孤送你的定情信物也能轻易让人?」
「是。」
我呼出口浊气,再抬眸时心中仅余释然。
朝着他的方向,我盈盈一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
「臣妾有罪,自请和离去往庙中,此生带发修行永不再出。」
话音落下。
众人皆跪地胆战惊心地齐呼:「殿下息怒」。
可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太子难堪地别开眼,再看过来时,已然不复往日清润。
他眼底氤氲着冲天怒气。
双眸猩红,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没作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丝毫不惧。
满室寂静。
太子忽地冷笑出声:「李清雾,东宫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从古至今,除非是死,否则,你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鬼。」
他一言落地。
我终是有了情绪波动。
他打量着我的神色,又缓声劝:「清雾,你我是上了宗碟的夫妻,何必闹成这样。」
「你有气我知道,但别拿和离开玩笑,孤可以纵容你一次,但不会纵容你第二次。」
我有些好笑。
目之所及。
在他身后是满脸嫉恨的王美人。
她触及我的目光,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绷紧了面皮。
我心中一定。
幽幽抬手越过太子指向她。
「既如此,那殿下就把她赶出东宫吧,臣妾看到她头疼。」
5
王美人不依地娇声唤了声:「殿下。」
语气娇媚,惹人怜惜。
太子果然面露为难。
「清雾,王美人如今已是太子侧妃,又怀有孤第一个孩子,把她送离东宫,世人会如何看待孤。」
我配合地点头。
「殿下说的是,既然做不到,那便和离吧。」
「放肆,李清雾,你哪里还有一朝太子妃的风范。」
太子再次发出怒喝。
我无心辩驳,垂眸掩下眼中情绪,认真回他:「臣妾从未说过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该说的臣妾已说明白,诸位继续,臣妾就不留下扫兴了。」
说罢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太子追了上来。
紧接着,王美人呼痛的声音骤然响起。
屋内一时间兵荒马乱。
还有太子由近及远的惊慌声。
我自嘲勾唇,离开得更加决绝。
回到院子没多久。
侍女就担忧不已地告诉我:「太子妃,院外多了许多护院。」
我怔了一瞬,转而继续擦拭手中的软鞭。
这是十岁那年,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
他常年在战场,难得回来一趟,却也是来去匆匆。
我哭闹着不让他走。
父亲只是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告诉我。
「爹爹虽然没有在你身边,却也在默默守护你,守护百姓。」
那时我懵懵懂懂。
长大后才明白。
这王朝,若没有父亲和众将士的浴血奋战,又哪来如此安稳的生活。
可就是这样一心为国的父亲,竟也遭了皇帝的猜疑。
想到这里,我心中发苦。
竟是一刻都在屋里待不下去,执鞭朝外走去。
夜凉如水,四下无人。
我将软鞭甩得猎猎作响,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一切苦闷。
最后一鞭落在角落里的秋千上。
再收鞭已然来不及了。
咔嚓一声。
秋千从中间断裂作两半,彻底报废了。
侍女惊呼:「太子妃,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东西,是太子为您亲手搭建的。」
我收起鞭子。
没再看碎裂的秋千一眼。
朝着室内走去,平静吩咐:「备水,沐浴。」
「可是......」
侍女还想说什么,被我眼风扫过。
不敢再多言。
沐浴过后,我照例抄写往生经文到深夜,才去就寝。
太子许久没有来过我这里,所以他不知道。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太医说是小产后未调理好所致,要我放宽心。
可我知道。
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但我没想到,王美人凭着孩子闹了这么一出。
太子还能来看我。
他来时,带了许多好玩的小玩意,都是市面上常见的。
经过断掉的秋千时,脚步微顿,面色有一瞬凝滞,却很快恢复如常。
我不想过多解释,百无聊赖地拨弄了几下他带来的东西,便放置一旁。
太子见我没了兴趣,提出陪我下棋。
我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刚成婚的那段日子,我们恩爱无比,确实经常在一起下棋、写字。
可如今。
我已没了追忆往昔,和他谈情说爱的兴趣。
可他好像真的打定主意要与我修复关系。
不惜调动能人巧匠,把府中湖边凉亭改成了暖阁。
暖阁东南方,放了一整排的博古架,塞满了古今藏书。
而博古架的正前方,除了书案,还有暖榻,应有尽有不说,里面更是温暖如春,装扮了许多本不该在此时绽放的鲜花。
美轮美奂。
倒是让我难得对他展露笑脸。
太子邀功般做着介绍,结尾时,他牵起我的手,温柔道:「秋千也确实不适合最近玩,没了就算了,这暖阁便当作孤送你的新礼物。」
我顺从地依偎进他怀中。
「殿下巧思,臣妾很是欢喜。」
「你喜欢就好。」
许是太久没有见过我如此小鸟依人的模样,太子心情大悦,大赏工匠。
我和太子就这么维系着表面和平直到开春。
圣上下旨,东宫诸人春狩伴驾。
太子兴冲冲地来通知我。
「半月后启程,你命人收拾好随车物品,还有伴驾名单,不需要多,女眷除去你,再添上两个即可。」
我淡淡嗯了一声,在名单上落下一笔。
「侧妃有孕,就把她先划掉吧。」
6
太子没有反对。
一反常态的是,王侧妃也毫无动静。
侍女端上燕窝,不解道:「听说侧妃为了这次春狩可是缠了殿下好长一段日子,怎么如今不让她去了,反倒这么安静。」
别说她觉得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
好在长时间接触下来,我知道,她并非沉得住气的人物。
便安心地准备着出行用的东西。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
晚膳后,我想出去散步,由侍女陪着朝暖阁走去。
半路上,我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吩咐道:「你回去找几个人,帮我把上次殿下从海上得来的珊瑚搬过来,还有那一匣子夜明珠。」
「多叫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心珊瑚别打碎了。」
侍女走后,我独自一人沿着池塘往前走。
还未靠近暖阁,不堪入耳的声音忽然响起。
高高低低,让人脸红耳赤。
我恼怒不已,正要离开,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
「殿下,你轻点。」
滑腻娇媚,正是王侧妃。
而另一道声音也随之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顿时手脚发麻,彻底呆愣在原地。
一想到在我平日里最爱躺的暖榻上,他们两个如今正在翻云覆雨。
我就再也忍不住。
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声音惊动了暖阁里的人:「什么人在外面?」
此时,侍女们搬着东西姗姗而来,正巧与出来查看的太子撞个正着。
他正欲发怒。
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瞬息面色剧变。
「殿下,好了没啊?」
王侧妃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显然早等着我了。
「原来是姐姐啊。」
话语中充满了挑衅意味。
我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强忍恶心,高声道。
「来人啊,把侧妃带下去,好好休息。」
「是。」
侍女一拥而上,将不停反抗的王侧妃押下。
从头到尾,太子都一脸冷肃,没有阻拦。
待四周安静下来。
他张口试图解释,却被我打断。
「殿下,王侧妃不适合侍寝,从明日起,臣妾会安排其他美人为你排忧。」
说罢,我顿了一息。
接着道:「殿下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不管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都要唤我一声母亲,所以我不会对王侧妃怎么样,还望殿下放心。」
有了我的保证。
再加上今日的事本就是太子理亏。
所以他答应起来很是爽快。
相顾无言时,一阵风忽然吹过,掀起暖和一角。
余光所见,里面一片狼藉。
我狠狠皱了下眉头,转身清冷冷道:「天热了,这暖阁留着无用,还是拆了吧。」
不待太子开口,便率先离去。
等我回到住处。
侧妃王心书闹腾得正欢。
见我出现。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束缚冲了过来。
「我犯了什么错,太子妃要命人押我。」
她气势汹汹而来。
还未靠近,就被我抬手狠狠甩了一巴掌。
本故事来源于纸虎《抬入东宫》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