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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夕阳下沉时,茗家来了个陌生男人,穿一身灰扑扑的长衫,面容消瘦下巴细长,是个穷酸书生模样。
茗楼引着他,穿过绕院的长廊,直奔西南角的厨屋,他说,他是来借粮的。
院子里有一道劲装红影,正挥舞着手中灵蛇一般的长鞭,扬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书生经过之时一直缩着脖子,鞭子响一下,他便缩一下。
“宋先生不必担心,秋颜的鞭子看着厉害,实际没什么*伤力的。”
茗楼将他让到了靠里的位置,带着揶揄的口吻说笑,可话音刚落,二人只听耳边一阵劲风掠过,再定睛,眼前的路已经被那根长鞭截断。
鞭子的一头,绕在长廊的朱红柱子上,另一头,被展秋颜牢牢握在手里,她保持着出鞭的动作,下颚微微抬起,眼神里的桀骜丝毫不掩。
“我的鞭子如何?”
“好好好,厉害厉害,甘拜下风,是我说错了,我认错还不行?”
茗楼一脸宠溺地笑着,可展秋颜还是没收鞭,眼神一转,看到茗楼身边的书生,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睨着眼问道:
“他谁啊?”
“是山下私塾里的宋先生,来借点粮食,你快将鞭子收喽,别吓坏了人家?”
“我、我吓坏人家?”
展秋颜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了眼睛,显然对这句话十分不能苟同,茗楼趁她不备之际,拉着书生快速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处。
“哎,我这个妹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像个女人,先生可别见怪。”
“令妹英姿飒爽,于万千女子中独具一格,只能令人钦佩,哪有见怪一说。”
“那倒也是,秋颜确实不同于一般女子。”
说到此处,茗楼眼底溢出温柔来,若与旁人比起来,在茗楼心中,这个并非血缘亲生的妹妹,当要排在首位,就连一母同胞的弟弟茗扬都不能例外。
书生拿了米,足足一麻袋,茗楼又悄悄在里面放了鱼肉,却分文未收,算是赠予。
“这怎么得了,宋某无功,怎么敢受茗公子这样大的恩惠?”
茗楼笑言:
“这算什么恩惠,宋公子做的是教书育人的伟大事举,茗楼自叹不如。”
二人寒暄几句,天色便暗了下来,茗楼看了看书生的瘦小身板,又看了看那袋子米,唤来了秋颜。
“你向来有力使不出,不然,就将宋先生送到山下去吧!”
秋颜嘴里正含着一块刚从厨屋锅里捞出来的红烧肉,有些烫,汁又浓,她不好还嘴,只能丢了一记白眼给茗楼,然后一把拎起那袋米,轻飘飘地就扛上了肩。
书生在一边看得是目瞪口呆,眼神与茗楼撞在一起时,对方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明显是在说:看吧,我就说她有力使不出!
书生一时忘了反应,前方夜幕中便传来了秋颜的吼声:
“走不走啊,小心在后面被狼崽子叼去!”
2
书生姓宋,单名一个清字,前几年在山下的芙蓉镇开了一家私塾,说是私塾,却也多半是收留的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不仅收不到半分学费,还要负担孩子们的一日三餐,日子实属艰难,所以这才想着,要去山上的茗家借点粮食。
茗家家底殷实,田产无数,为人为事都低调谦卑,在芙蓉镇名声颇高,只可惜,家中长辈皆早亡,只留下茗楼茗扬兄弟俩,还有早年间收养的展秋颜。
但对于展秋颜的存在,整个芙蓉镇都是鲜为人知的,她性子散漫惯了,时常漂泊在外,天为庐地为席,四海都是家。
骑马仗剑走天涯,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信仰。
这次回来,也是受了茗楼的“逼迫”,他在信中写道:
“如今你已到了及笄之年,若再不归家,我便抛下茗扬,亲自捉你去。”
秋颜这才慌了,赶在初秋前回到了茗家。
秋颜性子虽野,但对于这个兄长的话,倒还是能听进去一二,茗楼让她将宋清送下山,她心头不愿,可还是照做了,一路屁颠屁颠的,将他送到了私塾门口。
“劳烦姑娘了,寒舍简陋,不知姑娘可嫌弃……”
秋颜并不想搭理宋清,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可还是忍不住踮着脚尖往院子里瞧了瞧,可黑夜沉沉,她只看到一抹昏黄的烛火,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记忆中的私塾可不是这般,小时候被那人从家里赶出来后,母亲便总带着她躲在一家私塾的院墙脚下,偷食学子们剩下的饭菜,她的耳边,时常会响起那种清脆朗朗的读书声,或是课间玩耍的嬉笑声,又或者,是先生训斥的怒骂声……
那时她便想,要是自己也身在其中,就是天天被先生打骂也值了。
“听说,那些孩子都是你收养的?”
她将目光收回,审视一般的盯在宋清脸上,似是略带着怀疑,眼前的男人,手不能挑肩不能抗,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若是再养上一群孩子,恐怕都要被榨成肉干吧!
宋清被问得一僵,极不自然地搓起了双手。
“也不是收养,不过是、给一口饭,一个屋檐罢了,不至于让他们挨饿受冻。”
说得倒也不错,秋颜点了点头,准备离去,那私塾院子的大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耳边轰地一声响起一阵叽叽喳喳地叫唤,秋颜来不及反应,就被数双软呼呼的小手围拢了起来。
“先生,你借到米了吗?这个姐姐是谁?也跟我们一样是孤儿吗?往后要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另一个童音又说:
“那我把我的床让出来给姐姐睡,靠窗的,晚上凉爽还能看星星月亮。”
秋颜的心口,莫名地颤了一下,似有暖流划过。
那晚,她破天荒地下了厨,做了简单的饭菜,十几个孩子埋头吃着,还不忘夹一片肉,放进她的嘴里。
告别时,孩子们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磨磨蹭蹭不愿放。
“先生,不如就让姐姐留下来吧。”
“姐姐还有家人在等着她回家呢!”
“那就让姐姐嫁给先生吧,这样,我们不都成了姐姐的家人了?”
宋清一时失了语,悄悄看了秋颜几眼,脸憋得通红,始终说不出话,秋颜往那孩子头上轻轻拍了拍,佯装生气道:
“小屁孩,好好念书就是了,不许学大人讲话。”
众人顿时都乐了。
3
原以为,这是跟宋清的第一次见面,也会是最后一次,时隔几月,展秋颜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人的存在。
冬至那日,茗楼在芙蓉镇上施粥,茗扬与秋颜都在,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夜里晚归时,才发现年仅八岁的茗扬不见了踪影。
此事并非偶然,镇上不少人家都涌了出来,说是丢了孩子,还有人透露,说宋先生私塾里的孩子,连同宋清本人,竟然一个都没了。
官府慢慢吞吞出了面,查探一番才知,是被贼匪劫了去,但官府却不敢作为,据说那群贼匪,是从关外来的,个个高大威猛,凶悍无常,没人敢去招惹,需从长计议。
展秋颜却来不及等什么从长计议,茗扬是茗楼一手带大的,他若有闪失,她知道那对茗楼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便从一户人家的马槽中顺牵了一匹马,趁着夜色就扬鞭而去了。
茗楼一向镇定,此时却也乱了阵脚,奈何他一不会骑马,二不会拳脚功夫,只能眼睁睁看着秋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失踪的孩子,确实在那帮贼匪手中,展秋颜挥着鞭子*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将孩子们装上马车运往关外,卖给有钱的大户做奴隶。
宋清也在其中,看样子受了不少皮肉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对方大概二三十人的模样,展秋颜虽耍得一手好鞭,可终究寡不敌众,若想要靠武力来救孩子们,几乎不大可能,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就该带上茗楼一起来,他脑子一向好使。
然而打斗还未停止,展秋颜撂倒了对方几个人后,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于是将鞭子一丢,站在原地捂住肚子喘起粗气来。
“不打了不打了,你们人这么多,再有十个我也打不过!”
对方都是一群穷凶极恶之人,却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得一愣一愣,于是都停了手,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要不咱这样吧,你们中间,谁最能打,出来跟我单挑,要是我赢了,孩子给我留下,要多少钱,我不还价。”
“那要是你输了呢!”
“废话,孩子你们带走,算上我一个!”
一阵静静的沉默之后,众人将目光投向一个络腮胡的魁梧大汉,看来,他便是这群人中的首领了。
“我说,你是不是不敢出来跟我单挑,别傻了好吗?这买卖你可不亏,要是赢了,你还照你之前的路子走,万一输了,你不仅免了奔波之劳,还能意外收获一笔,何乐不为?”
那络腮胡大汉双眼一瞪,满脸胡子都跟着颤了几颤。
“谁说我不敢,区区小女子,老子还能怕了不成?”
说完,男子便挥着大刀迎了上去,展秋颜重新握鞭,与之纠缠在了一起。
4
展秋颜本来只有五分胜的把握,可与那蛮汉子打了几个回合下来,竟是信心倍增,对方与她,虽力量悬殊,可秋颜用的都是灵活巧劲,加上个子矮小,轻而易举就能躲过他的攻击,转而绕到另一边,来个意想不到的偷袭。
约莫斗了个把时辰,那汉子终于支撑不住,脸上已是一片绛紫色,庞大的身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那把用来*人的大刀,此刻也成了他唯一的支柱。
“老子输了,赶紧带着那群小崽子下山去,别再让老子碰到。”
倒也算是个诚信之人,展秋颜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可她同样也不会出尔反尔。
“孩子我就先带回去,钱明日保准送到。”
她对着汉子抱了抱拳,赶着马车便往山下去了。
宋清伤得不轻,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据孩子们说,都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被贼匪打成这样的,秋颜心生不忍,便将他带回了茗家照料。
她不曾想,这个看似羸弱不堪的男人,竟能有这等胸怀与善心,着实令她刮目相看了。
第二日,千两黄金被送上了贼匪的山头,展秋颜亲自去的,贼匪们个个笑开了颜,立刻安排了好酒好肉来款待与她。
“没想到姑娘如此义气,你这个朋友我可是交定了。”
“好说好说。”
一顿酒足饭饱,展秋颜与那贼匪首领贺老大之间,便已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其实,秋颜从来不觉得他们是什么坏人,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刀尖舔血呢!
记得当年,她与母亲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是一群土匪,给了他们暂时的安身之处,她不禁自嘲,若不是有茗家收留,恐怕如今的自己,也正占着某一处的山头自称为王了吧!
临走时,那贺老大已经醉到神志不清,可依然坚持将她送往山口。
“我跟你说啊妹妹,那个小书生,你得当心,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在秋颜耳边断断续续唠叨一通,秋颜听了个半懂,却没朝心里去,只当他是说的醉话,下了山,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却是茗楼,秋颜吐了吐舌头,心里虚得很。
“怎么?拿了我的钱送给土匪,倒是连大哥都不知道叫了?”
“哎呀——大哥,我不也是为了救人嘛,大哥最好了对不对?”
每当做错事的时候,她就这样抱着茗楼的胳膊,半挂在他身上,一声大哥便能熨开他脸上伪装的严肃。
事实上,茗楼也从未想过要与她计较些什么。
别说是金子,就是命,只要她开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白手相赠。
5
宋清在三日之后方才醒来,茗家的人将他照顾得很好,秋颜时不时会偷偷去瞧上一眼,这三日里,她的鞭子一直被揣在身上,没敢动,她担心会将他惊着。
听闻她与贼匪之间的事,宋清却半晌没说出来话,秋颜本以为是他身体尚弱的缘故,可谁知,他是气的。
“展姑娘,不是宋某唠叨,你怎可、怎可自降身价,与那帮恶徒为伍呢?”
这是他醒来后,在饭桌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当时,茗楼茗扬都在,皆愣了神,小心翼翼地去探展秋颜的脸色。
若在平日,有人这般质疑她,她定是要拍案而起的,可谁知,她只是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以后……不来往便是了……”
便是了?
就这样?
这是服软的意思吗?
这么柔和的态度,一度让茗楼和茗扬兄弟二人惊讶,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二人相对而望,不禁摇了摇头。
很快便到了年关,一场接一场的雪,覆盖着芙蓉镇的每处角落,天与地仿佛分辨不出。
秋颜不是惧冷的人,从不需炭火取暖,要是觉得凉了,便将鞭子耍上一耍,大汗淋漓的快感,很能使人舒爽。
那日她却突然去库房悄悄取了不少的碳石,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来到宋清的私塾,孩子们抱成一团读书的场景,不禁让她鼻子发酸。
受冻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
很快,她便在屋子里燃起了炭火,孩子们笑颜逐开,读书声愈发的爽朗起来。宋清满脸堆着笑意,一个劲儿地道谢,秋颜看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宋清说要送她回去,她也低头默许了,二人并排走在雪地里,只听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路过村头,有人拿围栏围出了一片空地,大概是那些富家子弟又要出来热身了,秋颜扫了一眼,并无兴趣,余光里,却见到有几个衣衫单薄的人,立在雪地中,头上顶着一只苹果,瑟瑟发抖。
这是要拿活人当箭牌!
怒火腾的一下窜上胸口,秋颜取出长鞭,冲着远处几个玩性正浓的富家子弟而去,宋清一路小跑,却也没能跟上她的脚步。
几人很快就厮*在一起,秋颜甚至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机会,她向来都是这样的急性子,可她并不知道,对方里有几人是京城来的皇亲贵族,都是带着护卫的,那黑压压的一队人马冲过来时,她的鞭子已然施展不开,只能束手就擒。
片刻后,她被绑紧了手脚,立在雪地中,有人拿了苹果,放在了她的头顶上。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她甚至能听见箭弦被拉扯的声响,而那只箭的靶心,根本就不是瞄在苹果上,而是朝着她的胸口来的。
她闭上了眼,几乎同一时刻,身体却被人撞飞了出去,似乎有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6
那群人打着口哨走远了,宋清倒在雪地里,满脸乌青,又瞬间变得苍白,口鼻有鲜血喷涌,展秋颜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母亲的脸。
当年,她们母子二人也正是受到了同样的遭遇,才结束掉了她母亲年轻的生命,所以方才,她才那般不顾后果就闯了过去,可不曾想,竟会将宋清连累至此。
那一刻,她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似乎只是一片空白,她忘了该作何反应,还好前来寻她的茗楼突然出现,他将她紧拥入怀,她感受到了他怀里的温度,这才渐渐回神。
“茗楼哥,救他,快救他!”
“放心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茗楼满眼心疼地看着怀中的秋颜,她向来坚韧,几乎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无助过,或许……
茗楼却不敢再往下想。
宋清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箭矢擦着心脏而过,是秋颜咬着牙亲手拔出来的。
“你对他……似乎有些不同。”
茗楼在一边站着,声音有些低沉,秋颜忙着给宋清处理伤口,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也未做任何回应,但她心里清楚,她对宋清,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
也许,是同为可怜人的一种怜惜,也许,是对他奋不顾身护自己周全的感激,她在心底这般安慰自己,并不愿承认什么。
宋清在茗家躺了整整一月有余,窗外已有了初春的光景,暖阳熹微,花苞含羞。
这一日,秋颜拎着一只篮子准备出门时,他也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展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十里坡。”
“那里不是坟场么?”
秋颜要去的,确实是坟场,她的母亲,便是葬在那里,当年,她拿一双稚嫩的手,生生刨出来的坟墓。
每年的这一日,她都会去坐上一天,说话也好,沉默也好,闭上眼,就仿佛能感觉母亲还在身边一样。
宋清也跟了去,秋颜并未阻止,二人背靠背坐着,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然而未过多久,宋清便觉着身后的人,一颤一颤的抖动了起来。
秋颜哭了,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子,竟然正无声地流着眼泪。
宋清面色微沉,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作无言的安慰。
此时在不远处,茗楼背手而立,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面,眼神凄凄,看不出悲喜,只有无尽的落寞。
7
回到茗家,秋颜让宋清陪她喝上一杯,可她看似大大咧咧似男儿一般的性格,酒量却极差,两杯下肚,面色已是酡红一片,反倒是看似文质彬彬的宋清,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却始终不见醉。
喝到最后,秋颜倒下了,宋清只是微微的迷糊,茗楼正巧赶来,二人一同将秋颜扶上床榻歇息后,又小饮了几杯。
大概是借着酒意,宋清的胆子竟然大了起来,对着茗楼深深一拜。
“茗公子,宋某斗胆,想迎娶展姑娘为妻。”
茗楼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目光沉沉,盯在宋清脸上,有微微的怒色。
“你居然存着这份心思!”
“展姑娘灵动淳朴,活泼有趣,谁能不爱,就连茗公子你也……”
“住口!”
杯子被重重地搁下,杯中酒水四溅,茗楼怒意翻飞,宋清却微微扬了扬唇角,目光里一闪而过的狡黠让人心生寒意。
那一晚,茗楼的酒意不深,却因急火攻心而失去了意识,待他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大概是被惊醒的,依稀做了一场可怕的梦,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用目光去搜寻秋颜的身影,可接下来的一幕,直教他气血翻涌。
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心脏急剧收缩,呼吸短促却无法自主,他不得不扶住一边的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倒下去。
就在他这般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秋颜也悠然醒转,她看到那只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顺着手臂,看到了对方的脸,接下来,那个还沉浸在梦中的人,被他一脚踢下了床。
宋清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倒在地。
“是宋某该死,昨晚向茗公子提亲不成,一时心中堵塞,多饮了几杯,才,才没能把持住,宋某、这便以死谢罪!”
他冲向茗楼身旁的桌角,用了十分的力道,秋颜的鞭子出手得很快,差一点被他拉着一同摔下床去,是茗楼接住了她,转而又一拳挥在了宋清的脸上,接着一拳又一拳。
那般和颜悦色的茗公子,此刻却像是一头发了狂的猛兽,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无法发泄心里的痛。
那种无法与人诉说,只能压在心底的痛。
宋清几乎去了半条命,气息奄奄被丢出了茗家,自始至终,秋颜没说一句话,只是抱着身体,将自己蜷缩在床脚。
茗楼眼眶通红,颤抖着双手却不敢去触碰她。
“乖,我们不怕,颜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自然会有懂你的人,不会在乎……”
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的喉头已经开始哽咽,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反倒让秋颜更加难受。
“茗楼哥,你知道吗?自从我和母亲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没有想过要成家,我对宋清,虽有好感,但我真的那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啊,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不嫁,我们不嫁,你放心,我养你一辈子,你一辈子都是我茗家的人。”
秋颜没有哭,只是那双灵动的眸子,突然就失了光彩,她呆滞的目光,也不知定格在哪一处,这般安静的她,不禁再一次戳痛了茗楼的心房。
8
此事并未有任何结果,宋清也再未登过茗家的门,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展秋颜似乎已经恢复了情绪,依旧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但只有茗楼知道,自那日之后,她的身上便少了些什么东西,若要具体,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春暖花开的时节,茗楼准备带她去郊外踏青,临行的前一晚,他正在亲手制作纸鸢,她却突然敲响了他的房门。
“茗楼哥,我想……同宋清成亲。”
她低头站着,双手绞着衣角,不敢抬眼看他,只听见啪的一声,茗楼手中的纸鸢骨架瞬间被折成了两半,他足足呆愣了半刻钟,方才接过了话。
“这当真是你的想法,你可知道,这几月以来,他连个音讯都没有,可见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对你负责……”
“可是,我*了。”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茗楼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可到最后,他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笑着对秋颜道:
“只要是你开口,我便尊重你的选择,明日,我亲自去找宋清。”
那日之后,茗楼也变了,从此酒不离手,眼神里再也没了昔日的温度。
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了半月以后,秋颜的肚子愈发的显怀,耽搁不得,茗楼时而清醒,将家里几份最值钱的田庄与店铺,都塞进了给秋颜准备的嫁妆里。
今年的第一场雷雨,正好是秋颜成亲的那日,鲜红的盖头下,她能清楚地看到雨水打在地面上,瞬间绽开成花朵,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无甚欢喜,也不悲伤,只是有些不舍,似皮肉即将分离的隐隐不安。
双脚迈出茗家的那一刻,她自顾掀开了盖头,回头一望,目光与茗楼相对,二人皆是一愣,喜婆忙又将盖头扯了下来。
“哎哟喂,这盖头哪是说掀就能掀的,不吉利的呀!”
眼前顿时就暗了下来,她被人簇拥着,在喜乐声中,前往未知的未来。
9
拜堂很是顺利,宋清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身体微微发抖,秋颜心想,既然都要成为夫妻了,她该做到一个妻子该有的样子,于是,暗暗握了握他的手,宋清却突然轻笑出了声。
这一笑,秋颜本无多想,直到入了洞房,她空等他一夜不归之后,方才知道,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嘲讽,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娶自己。
他逃了,拜过堂之后,卷着她所有嫁妆,逃得无影无踪。
她怀孩子如愿嫁心上人,拜堂之后,夫君却卷走她的嫁妆逃婚
那一夜,过得尤为漫长,秋颜却并未留一滴眼泪,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天一亮,她起身开门,一口鲜血喷洒在了新漆的朱红门框上。
有陌生人上门,说是来收房,这栋房子,是茗楼赠予她与宋清的新婚居所,如今,房契抵押在别人手中,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看来,宋清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可这一切,又是为何?秋颜百思不得其解。
茗家她是无脸再回,便冒着大雨,任凭雨水冲刷,或许,这样才能使自己清醒,可隐在街角的茗楼,一眼便看见了她。
对于昨夜的事,他方才已从那群收房人的口中得知,可惜他明明守在门外整整一夜,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宋清的动静,足以可见,那宋清的城府到底藏得有多深。
此刻,茗楼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将秋颜揽进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丝温暖。
“乖,跟我回家,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大哥,我怎么办?该怎么办?”
借着雨水,秋颜终于敢哭出来,她并不是觉得委屈,只是悔恨,明明拥有着骑马仗剑走天涯的洒脱,却为了一个人,当了剑卖了马,一回头,才发现一切只是幻影一场。
她恨透了自己的愚昧。
虽如此,秋颜却并没有舍弃肚子里的孩子,她乖乖跟茗楼回了茗家,吃饭、睡觉、发呆,脸上的笑容一去不返,整个茗家因此也仿佛被下了魔咒,安静的不像话。
那日,门口却突然起了喧闹,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说是要找她,茗楼问过了她的意愿,将人放了进来,却是贺老大带着的那群贼匪。
“妹子,你可知,我在关外看见谁了?”
秋颜低着的眉头微微抖动了一下,难不成是宋清?可贺老大的话里却并未提到他。
“是那群孩子,就是之前被我掳走的那群孩子,此刻他们都在关外的阳春馆里,你可知那阳春馆是做什么的?就是、就是专供人消遣的地儿,说白了,就是青楼啊,啧啧啧,那个小书生,生的一脸人模狗样,竟比我还狠!”
听完此话,秋颜忍不住脚底踉跄,茗楼稳稳扶住了她,显怀的肚子因此撞进了贺老大的眼中。
“哟,妹子有身孕了,恭喜恭喜,不知妹夫……”
茗楼用一个眼神将贺老大的话生生截断,秋颜却抓过了他的衣袖。
“你在胡说对不对,那群孩子,明明都是他收养的,怎么可能……”
“收养什么呀,当初,不就是他让我将孩子掳去的么,还说让我配合点,在孩子们面前演戏,事后,多分我一倍的银子,这不是被妹子你……”
贺老大愤愤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秋颜的脸色,已成了一片惨白,大概是急火攻心,她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茗楼请了大夫来,说她有早产的迹象,可秋颜却并不配合,咬着牙坚挺着,不让任何人触碰她的身体。
她想将那孩子活活闷死在肚子里!
“茗楼哥,让这个孩子去吧,我不想将来他生下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禽兽都不如的浑蛋。”
“傻瓜,孩子是你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
那一刻,秋颜的身体才逐渐放松,同时,也泪如雨下。
10
一个小生命,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降生于世。
秋颜心结未解,却因为这个瘦弱的孩子,硬生生强迫自己坚强了起来,她相信茗楼的那句话,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她决定忘掉过往的种种,将孩子抚养成人。
孩子满月那日,她打算悄悄离开茗家,茗楼尚未娶亲,却为她付出太多,她不愿因为自己和孩子,耽误了他的一生。
然而还未踏出大门,一群官府的人,却将整个茗家团团围了起来,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目光触及的,是一张熟悉却让她恨入骨髓的脸。
“宋清,你怎有脸再来此处?”
她感觉自己脚跟不稳,抱着孩子的手也微微发抖,她是用尽了一身的力气,才叫出那个名字。
宋清却摇着一把扇子,笑得很是得意,一身行头皆是崭新,摇身一变,就成了县府衙门的师爷,秋颜感觉,自己仿佛从未认识过此人。
“此次我来,是因有人向衙门投了状纸,说茗家与贼匪勾结,茗家悉数家产,皆获利不当,故此,要没收充公。”
“你休想!”
“休想?你当真是没见识过我的厉害么?”
宋清扇子一收,眼神忽冷,在他身侧的一队人马,立刻纷涌而上,将措手不及的秋颜险些撞倒在地。
茗楼出现在她的身后,接住了她手中的孩子,秋颜这才腾出双手取出长鞭。
“宋清,今日既然你来了,那就新仇旧账一起算。”
秋颜虽身体尚且虚弱,可出鞭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只是在力道上,少了几分厉色,对她来说,对付宋清一人,绰绰有余。
可就在鞭子即将触及到宋清的时候,她却看见他突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秋颜心底一阵发慌。
几乎与此同时,宋清闪身到一侧,在他身后,出现的确实茗扬那张稚嫩的脸庞。
秋颜来不及收鞭,硬生生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接住,顿时,火辣辣的痛自五指蔓延到了全身。
茗扬的身体却还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秋颜接过他时方才注意到,他的后背一片血渍,还带着一丝温热,她颤抖着用手去触他的鼻息,结果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瞳孔也在瞬间放大。
她失去了意识,眼前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一声孩子的啼哭才将她唤醒。
然而,茗楼不见了,那群衙门里的人也不见了,茗家一片狼藉,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那一刻,秋颜整个人仿佛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汁液和意志,只剩下一具空壳,比行尸走肉更加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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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孩子还在,或许,宋清总会念这一点旧情,毕竟血浓于水,畜生都知道的道理。
她便只身带着孩子,在半夜闯了县府衙门,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正左拥右抱,小酒喝得甚是开怀。
秋颜的到来,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甚至笑得愈发张狂起来。
“怎么?来求我?”
“是,我来求你。”
“那你总归,要让我看见一丝诚意吧!”
扑通一声,秋颜跪倒在地,一言不发,一个接一个磕着响头,身后的孩子哇哇大哭,秋颜停下来,解开襁褓,露出他并不太圆润的脸。
“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放我大哥一条生路。”
“你别跟我提孩子,这辈子,我最讨厌的东西便是孩子!”
本来以为是一根救命稻草,可谁知,却是燃起他怒火的导火线,宋清大吼一声,将桌子掀翻,杯碟酒盏迎着秋颜的面砸了过来,她为了护住怀里的孩子,任凭那些东西尽数砸在自己身上。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还是低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想靠他救茗楼一命,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她从宋清的房间退了出去,方才那些被吓坏了的女人,便又都缠到了宋清的身上。
“宋师爷,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她可是耍得一手好鞭呢,就不怕她去劫狱。”
宋清冷笑一声道:
“我就怕她不去劫狱,若不让他二人见上一面,那接下来的戏又该如何演呢?”
原来,他早已在牢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秋颜肯现身,她便插翅也难逃,接下来,还有最重的一击在等着他们,宋清满眼的激奋,几近变态一样的疯狂。
秋颜确实已经做好了劫狱的打算,为了茗扬,为了茗楼,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这一切,都因她而起,她的自责正在一点点瓦解她的身心。
她将孩子暂时寄放在了邻家,选择了人们睡意最浓的子时,潜入狱中,她最终还是见到了茗楼,被人吊在半空,一滴滴淌着血的茗楼。
只可惜,她根本来不及解救,宋清事先安排好的人便一拥而上,她的鞭子几乎还未出手。
“宋清,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放了茗楼。”
“我自然是要冲着你来,所以,这不是来了吗?”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
“为何这般?无冤无仇?亏你说得出来,那今日,我便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宋清搬了一把太师椅,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命人押着秋颜,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可知我原名姓甚?”
“不知。”
“我猜也是,毕竟分开了这么多年,你早该忘记我这个血脉相连的兄长了。”
“兄长……你是、展秋泽?”
随着展秋泽这三个字的脱口而出,秋颜与宋清的记忆,瞬间被拉扯致远。
那时,他们俩在同年出生,宋清是展家大夫人之子,而秋颜,只是一名小妾所出的庶女。
虽如此,秋颜的日子并未有多难过,她的母亲备受其父亲宠爱,处处待遇甚至远甚过了大房,可谁知有一天,她们母女二人却突然就被她父亲无情地赶出了家门,流浪数年,孤苦无依,直到遇到茗家。
秋颜一时怔住,内心几欲作呕。
“既然你是我兄长,为何还要、还要让我怀上你的孩子?”
“我说过了,不要跟我提孩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当年,是你母亲那个贱人,在我的茶水里下毒,害我失了男人的根本,可我父亲心软,不愿取你们性命,只瞒着我与母亲,将你们赶出了家门。”
宋清被戳了痛处,一脚踢在秋颜的肩上,她顿时翻滚着倒退了数米,可她并未起身,只是两眼呆滞,思绪在脑中缠绕。
原来这便是当年的真相,可她如何都不能相信,像她母亲那般善良纯真之人,会做出下毒这种狠辣之事。
“既然是这样,那我的孩子又是谁的?”
“你是说,这个野种吗?”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一个狱卒,正拎着孩子的襁褓,秋颜一眼便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孩子。
“宋清,你放了孩子,放了孩子。”
一个母亲的心脏,正被人捏在手中挤压,她几乎痛得晕死过去,只能用力咬着自己的唇,致使自己更加清醒。
她的痛苦,一丝不落全印在宋清的眼底,他却似乎更加快意,双眼几乎迸出火光来。
“来来来,我来告诉你,这孩子的父亲,喏,不正吊在那儿么,那晚,我给你们下了药,那出戏,可是看得我……”
他的笑声回响在地牢之中,荡出的却是一圈圈来自于秋颜的绝望。
12
仇恨的真相已然被揭露出来,接下来便是报仇的时刻,宋清已经从狱卒的手中接过了孩子,一把尖刀就抵在孩子柔嫩的脸上。
秋颜已经失去了意识,疯了一样想要扑上去,可是却被几名狱卒同时压着,她根本无法动弹。
茗楼眼看着这一切,也只能拼了命了挣扎,身上的伤口一次次被撕裂,鲜血如注,瞬间脚尖一股股流淌。
“等一下,宋清,等一下。”
情急之下,他终于吐出了塞在嘴里的异物,宋清闻言,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面容狰狞地看着他。
“茗大公子,怎么,想救你的亲身骨肉?”
“宋清,当年的事,并非你理解的那样,你听我把话说完。”
“好,给你这个机会,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宋清终于收了刀,锋利的刀尖在孩子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刺目惊心,茗楼不忍去看,沉着声音将几年前他从秋颜母亲口中得知的真相讲了出来。
原来,宋清当年确实中了毒,可那毒,是大夫人也便是宋清的母亲所下,只是,那原本是给他父亲的毒。
当时秋颜的母亲甚是得宠,她担心她会再次产下男婴来,威胁了宋清与她在展家的地位,因此,才出此下策,至少这样,她的孩子便可以是展家唯一的继承人,可谁知,却被年幼的宋清误食。
宋清的母亲又将此事都推到了秋颜母女二人身上,所以,她们被赶出家门,此事是秋颜刚到茗家那天,她的母亲在弥留之际时亲口所说,为了不让秋颜一直活在仇恨里,她一直隐瞒着这个真相,只告诉了当时收留他们的茗家人。
连秋颜都被蒙在鼓里的事,宋清自然不能相信,他手中的刀,再次举了起来。
“听说,你家那两个早死的东西还给你们兄弟二人留了个宝库?可是当真?”
原来,想要报仇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在于此,茗楼终于明白,心里却出现了一丝生机。
“你放了孩子和秋颜,我便将宝库拱手相让。”
“好好好,爽快,不过,要等我进到宝库里,才能如你所愿。”
茗楼却不依。
“除非你先放了她们,否则,就是死我也不会说出宝库的下落。”
宋清无可奈何,黑着脸命人放了秋颜和孩子,走出地牢的大门时,秋颜深深看了茗楼一眼,眼中有泪,嘴角却挂着笑。
13
秋颜转身后,地牢突然就传来了厮*声,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不让他再有丝毫的碰撞,宋清却在此刻乱了手脚,一时间大脑短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闯地牢的人,是贺老大带领的一众贼匪,秋颜在来之前,没来及上山通知,却派人送了信,万幸,赶到的及时。
茗楼、秋颜、孩子,都没事,宋清被绑了手脚,只等秋颜一句话,便能了结了他的生命。
可秋颜并没要他的命,只是挑断了他双脚的筋,
“你写得一手好字,以后,便以此为生吧!”
说完,又对贺老大道:
“将他送到关外去吧,要他亲自把那群孩子赎回来。”
贺老大恭敬应一声是,如今,他应该算是茗家的得力护院了。
一年之后,秋颜的孩子周岁礼,茗楼忙前忙后一月有余,最后,却偷偷将一件大红嫁衣披到了秋颜的身上。
“不是、孩子的周岁礼吗?给我穿这个做什么?”
作为人母的秋颜,如今已褪去了半身青涩,一举一动皆有着成熟女人该有的美,茗楼看着她柔和的眉眼,不禁一阵心动。
“颜儿,你大概不知道,这件嫁衣,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临摹出了它最美的模样。”
那一日,天高云淡,原来疯狂的雷雨之后,会迎来一个满是收获的秋。(原标题:《天高云淡又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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