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德八年,岁在乙酉秋月,重阳过后菊开枫红,晴空万里,长安城一派秋高气爽,恰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午饭时辰刚过,闲暇的人们正坐在街边扯闲篇儿,城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炮响,接着便听到喧天的锣鼓和轰鸣的鞭炮声,一霎时惊得全城老幼如走水一般,蜂拥似的围了过去。
大伙儿跑去一瞧,才知是南征的将士们还朝了。
三个月前,江南传来恶讯,江南道大行台辅公祏反了。这辅公祏原是隋末江南起义军的领袖之一,当年唐军南征时归顺了新朝,如今不知出于何故,竟又竖起了反帜。
消息传到长安,武德皇帝龙颜震怒,诏命秦王殿下挂帅征讨。李世民在金殿上奉了圣旨,当即回府整备兵马,次日一早便率军南下平叛去了。
如今三个多月过去,叛乱总算被扫平了。半个月前,辅公祏的首级被传送至京师,武德皇帝心悦之余当廷颁下诏书,敕令南征将士班师还朝。
李世民接到诏命,随即率军北还,因赶上连绵秋汛,大军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月,今日才算回到长安。
长安百姓听闻王师归来,纷纷涌至南城门口,夹道欢迎凯旋大军,一睹秦王及众将的风采。一时间全城黎庶尽出,万人空巷,南门内外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大军主力驻在城外,李世民率领手下大将及近卫亲军入城受赏。只见他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身穿一副耀眼的金光铠甲,头戴金盔,手执银鞭,威风凛凛地走在全军的最前列,身后数十员威猛虎将紧随而行,所有将士排成四人方阵,有条不紊地开进城来。
百姓们亲睹了李世民的风采,一时难掩兴奋之情,人群中不知是谁失声喊了一嗓子“秦王”,大伙儿立刻云集响应,一时间“秦王!秦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几乎掩盖了锣鼓的喧闹。
百姓们高涨的热情让李世民心中大喜,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凯旋荣归了,反正每次战事一起,父皇和朝廷里的那些大臣总会第一个想到他,而他也从来不辱使命,每次出征战必克、攻必取,所到之处贼首束手,天下归心。
自九年前在太原起兵至今,李世民参加的大小战斗不下百余次,好几次身负重伤险象环生,真正称得上是百战余生。若论诸将的军功战绩,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对于眼前的这份荣耀,李世民早已是司空见惯,朝廷赐予的奖赏虽然丰厚,他也并不十分在意,此刻真正让他魂牵梦绕的是那个叫杨珪媚的女人。
这杨珪媚是长安醉香楼里的头牌歌姬,生得是天姿国色,惊为天人,且身段曼妙能歌善舞,吟风弄月更是信手拈来,在长安一众粉头当中,艳名一时无两,引得城中的那些王孙公子才子名流,无不趋之若鹜,不惜挥洒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
半年前,李世民与兄长建成、四弟元吉登临醉香楼沽酒言欢,偶然邂逅杨珪媚,立时一见钟情,倾心难忘,之后他便成了醉香楼的常客。
杨珪媚色艺双绝,性子却是刚烈异常,虽身在青楼,却卖艺不卖身,宁死不肯做那肮脏的勾当,也正因为此,甚得众人的敬重。
大家虽对她渴慕异常,却无人敢以势相欺,李世民自然也不肯摆皇子的排场,素日里与她平等论交,以真心求真心,用真情换真情。他自信以自己的魅力,迟早能俘获美人的芳心。
只因那江南军情紧急,李世民不得已只能将儿女私情暂时搁置,为国家披挂南征,如今凯旋归来,不由得旧情复燃,难耐心中思念。
此刻,李世民多想卸去这一身沉重的铠甲,换上轻便飒爽的袍服,赶到醉香楼去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红颜知己,然而朝廷的制度不可偏废,大将出征归来,按例要先入宫朝见天子,接受朝廷的封赏,而后才能自由行事。
醉香楼临街而立,李世民骑着高头大马打门前走过,那鲜艳的朱漆招牌似乎拥有无穷的魔力,召唤着他的心神,令他有意无意地抬头多瞧了几眼。此时他多么希望杨珪媚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亲眼目睹一下他这个大将军的八面威风,只可惜直到他渐行渐远,那窗户也没有打开。
李世民心中痴痴地想,稍后将公事处理完毕,一定第一时间赶来这里,将自己的思念诉给她听,再送上从江南带回的礼物,彻底俘获美人的芳心,接回府里纳为侧室,自此以后便可朝朝暮暮,再不分离。
然而令李世民没有想到的是,战场上得意的他,情场上却注定要失意了。杨珪媚早已不在醉香楼,如今的她已经有了另外一重身份,即便是贵为皇子的秦王殿下,也不能再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否则便将被人伦所不容。
得知爱儿还朝,李渊龙颜大悦,本想亲自出宫迎接,但碍于君臣之别,不便纡尊降贵,便命太子建成亲自率领文武百官,早早地在午门口迎候。
李世民率领受赏大军沿着朱雀街一路向北,一直来到皇宫门口,看到等候的太子、齐王及文武众官,赶忙跳下马来,抱拳喊了一声“大哥”。
李建成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兴奋地道:“二弟,你总算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李世民要行跪拜之礼,李建成赶忙拉住他说道:“自家兄弟,这些个俗礼就免了吧!父皇甚是念你,特地派我和元吉带着文武百官在此迎你,咱们这就进去见他老人家吧!”
此时李元吉也迎了上来,与李世民一阵寒暄,随后兄弟三人拉着手进皇宫去见李渊。
李世民与建成、元吉哥仨本是一母同胞,加上早夭的老三李元霸,俱是李渊与原配窦氏所生,大唐能有今日盛况,全赖父子兄弟戮力同心,甘苦与共。倘若窦氏地下有知,也该当含笑九泉了。
在外人看来,李家兄弟三人兄亲弟睦,亲密无间,相处得甚是和谐,早些年也的确如此,然而这些年随着大唐国本渐固,权力的诱惑越来越大,兄弟三人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但暗地里裂痕却是越来越大,甚至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哥仨来到朝堂上,向李渊行了参拜之礼。看到三个儿子相处融洽,李渊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慈爱地说:“世民吾儿,你总算回来了,让朕好生挂念呐!”
李世民微微一笑,抱拳禀道:“赖父皇洪福,儿臣幸不辱命!此次我大军挥师江南,不仅剿平了辅公祏的叛军,还趁机收服了苗夷土司,孩儿敢断言,数年之内江南再无战事!”
“好!”李渊抚掌笑道,“吾儿果然神勇!我大唐能有今日之盛,吾儿功不可没,朕加封你为天策上将,位在诸王之上,准予开府治事,自置僚属!南征诸将之赏罚功过可具表奏来,朕一并照准!”
李渊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暗暗惊愕,李世民以秦王爵位兼领尚书令和司徒之职,已然是位极人臣,如今又被加封为天策上将,拥兵之权更重,还准予自置僚属,如此一来便和太子的威权没什么两样了,老皇帝这样安排,到底是何用意?
太子冼马魏征见李渊如此褒奖李世民,心中很为太子感到不平,当即挺身而出,据理力争道:“臣启陛下,秦王殿下虽有功于社稷,但毕竟名分早定,若予以授官与拥兵之权,其地位与太子何疑!有道是日月不能同辉,长幼不能颠倒,请陛下量情踱势,收回成命!”
此事李渊早已掂量多时,册封李世民并不单单是为了表彰他的功劳,也是为了在两个儿子中间取作平衡,不至于使有功之人心生怨恨,不想竟有人站出来阻梗,当下朗声道:“朕疼爱自己的儿子,有何不可!爱卿所言朕已知悉,此事朕已思虑多时,爱卿勿复多言!”
众人见李渊坚持己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随声附和,称颂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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