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各位有没有啃过不易读的书,这种书,初读无趣,和学习一样,完全靠着意志力坚持读下去。
但是一旦读完,满满的收获感不亚于考试放榜的喜悦。
台湾小说家张大春的小说《大唐李白·少年游》,就是这样一本书。
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用小说的形式,用文言文,讲述了李白充满神秘感的一生。
要想了解一本书,先要了解书的作者。
张大春其人
张大春,笔名“大头春”,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其作品就已经在台湾享誉文坛。
只是当时两岸的文化交流不多,海峡这边对他没有任何了解。
他不只是小说家,还很会讲故事,能说书,懂书法,还会写诗。
上网查他的资料,会看到也参与过大众文化,王家卫的电影《一代宗师》,张大春就是这部电影的文学顾问。
2013年,张大春还曾替周华健写词,出了一张专辑,叫《江湖》,在北京开了一场万人鉴赏会。
因为古风十足,听说当场吓跑了很多慕名赶去的文艺青年。
据说张大春年幼的女儿对他说:“周华健已经很老了,你又写这种文言歌,你不要再害他了。”
张大春却说,不觉得文言是阅读的障碍,就像很多人读金庸,刚开始也感到陌生,看久了就能看懂。
他觉得现代人中文能力和教养在急速坠落,现代的社会只剩下官能,缺乏真正的感受性。
他说,“我不是超人、也不是蜘蛛人,无法挽救坠落的中文教养,我所能做的顶多是在10楼的高度架起一个安全网,拉住一些人,让坠落的速度不要再加快!”
说完张大春,再说这本书,这是一本讲李白的书。
不一样的少年李白
李白的诗,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会背上几首,《静夜思》《望庐山瀑布》《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
他的诗陪伴大多数人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而且他的诗的那篇课文背后,都会写着让人头疼的四个字——“背诵全文”。
当年是很惧怕这四个字的,看到这四个字就头大,不过现在想想,正是有了这四个字,才能打下一点点文言基础。
一些历史电视剧也出现过李白的形象,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常常醉酒。
不过这本小说中的李白,却不是我们印象中的“诗仙”。
书中先讲了李白的身世,李白的父亲叫李客,是个胡商,李家祖上犯了罪被放逐到了西域,到李客这一代偷渡回中土,也就是现在的四川。
“李”这个姓,很有可能也不是他们家原来的姓,是他们后来自己改的。
李客在长江中上游经商多年,赚了很多钱,但是偏偏唐朝最重视门第和阶级。
商人的地位是非常低的,商人的儿子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钱再多也没用。
李白是李客的第二个儿子,李白的哥哥和弟弟,都早早地继承了父业,开始经商。
但是李白和哥哥弟弟不一样,传说李白是太白星下凡,不会做生意,每天只是读书作诗喝酒游历。
李客是一个比较有追求的人,想让这个与众不同的儿子有出头之日,获得名望和地位,可以光宗耀祖。
所以他给儿子的前途铺好了路,让儿子拜有名的隐士为师,还给李白准备了很多钱,让他到处游历、写诗、交朋友。
只是李白无论到哪都不能提自己的身世,因为这个身世会让人瞧不起,会断了他的前途。
所以李白虽然狂放不羁,但书中推测,他的内心其实应该充满苦涩。
李白少年的时候,不安分读书,是一名“结客少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混社团,古惑仔。
他随身带着剑,当时的文人是要佩剑的,他没事就在街上闲逛,说要学豪侠,*尽天下不仁不义之人。
有一次他和同伴酒后闹事,拿剑伤了人,吃了官司。
多亏遇上一位淡泊名利又明事理的好官,看出他不是故意伤人,没把他严办,他就躲进了大明寺。
李客曾结识一位世外高人赵蕤,因而求赵蕤收李白为徒。
赵蕤学识渊博,农业、医学、历史、诗词样样精通,是个奇才全才,李白跟着赵蕤学到不少技能。
半年之后,赵蕤让李白出去游历,李白在游历中巧遇许多奇事,替人看病,结交朋友,吟诗作对,遇上神仙,拜见官员。
李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有点像武侠小说的男主角,之后李白回到戴天山,本卷到这里就结束了。
披着小说外衣的大唐百科全书
这本小说有意思之处,还不只是想象了李白的经历。
书中有大量的篇幅讲历史、道教、佛教,有古体诗、近体诗,有方术、典故、怪谈,还有隋唐时期各种制度和社会风俗。
像《红楼梦》一样,是一本披着小说外衣的百科全书,读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惊叹,“哇,太神奇了,原来是这样!”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学习国学。
比如书中讲到李白的老师赵蕤,人称“神仙”,用草、叶打成结,诵念口诀,就能把各种蛇都僵住,大摇大摆地进山采药。
他还会诵念口诀招来百鸟,千里之外的鸟听见他的口诀,都飞过来聚集在他身边,这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小时候看过动画片《崂山道士》《天书奇谭》,里边就有道士念口诀施法的片段。
现在才明白,这是道家的绝技,想象中的画面,颇有近几年流行的魔幻主义色彩。
在唐朝的时候,人人都放贷,人人都借贷,甚至连寺院都放贷。
那时候实行“均亩制"”,每家每户都要调查户口,家里年满十八岁的男丁,按规定就可以领到一百亩田地。
当然也必须向国家上缴租金,这个租金不是钱,而是粮食、丝织品、棉麻等,每样还都有数量的要求。
书中写到,实际情况是大部分地区的男丁根本领不到一百亩田,据说一般连四十亩都分不到,但是要缴的各种租金却一点不能少。
所以家家糊口都很难,揭不开锅的时候,就向这个时候还能揭开锅的人家借点钱过日子,这样循环往复,家家都放贷又家家都借贷。
在交通便利,比较繁盛的地区,寺院也比较开放,僧人和俗家人走得很近,僧人和地方上的士绅可以合伙做生意,种种稻谷,或是开个榨油的作坊。
图省事的僧人干脆直接放贷,既赚点钱,还能帮助当地百姓糊口,既做了善事,又能给寺院增添人气,一举多得。
唐朝的断屠制度也让当代人无法想象。从南北朝开始,就有斋月斋日,但逢斋月斋日就得断屠,不能*生。
南北朝时规定,每年的正月、五月、九月都不能*生,每个月的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二十九、三十等“六斋日”也要“普断屠*”,这叫“年三月六”。
到了唐朝,这三个月不仅断屠,还不许执行死刑,官吏走马上任都得避过这三个月。
而且唐高祖李渊信仰道教,在唐朝建国第二年,为了崇敬道教,就下令断屠之日再加上四天。
也就是每月初一、十八、二十四、二十八也要断屠,这样断屠就是“年三月十”,这样一算,一年有两百来天不许*生吃肉。
书中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典故,比如重九插茱萸登高。
书中说有一种来历是这样说的,《后汉书·方术列传》里有个学道成功的费长房,传说他向他的弟子桓景预言说,你家九月九日有灾祸,你要把茱萸装在一个红色的袋子里,再把袋子系在胳膊上,然后去登高喝菊花酒,这样就可以避祸了。
于是桓景当日带着全家人去爬山,黄昏时回来,发现全家的牛羊鸡狗都暴毙了,家里人躲过了一劫。
我们常在古装剧里看到“三百里加急”,却不在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加急。
唐朝邮差送信有着非常详细的规定,走水路、逆行载人的话,在河里每天要走三十里,在江里每天要走四十里。
不载人的空船,河里每天要走四十里,江里每天要走五十里。
走路送信的,看路好不好走,每天大概要走两个驿站,五六十里,也就是驿站之间距离三十里。
骑马送信,每天要过六个驿站一百八十里,重要的信,每天要跑十个驿站三百里,也就是“三百里加急”。
还有“结草衔环”,我们都知道是报恩的意思。
书里说,这个故事出自汉代。
有个人叫杨宝,九岁的时候游华阴山,救了一只被猫头鹰弄伤的奄奄一息的黄雀,他把黄雀带回家悉心照料。
几个月之后,黄雀伤好,跟他们家人关系非常好。
有一天,黄雀衔回四枚白玉环,说自己是西王母驾前的蓬莱使者,感谢杨宝的搭救之恩,所以后人就用“衔环”来形容报恩。
小时候还看过一部美术片《猴子捞月》,在这本书里,有个“猕猴捉月”的故事,来自经书《毗奈耶破僧事》。
“猕猴捉月”的前半段跟猴子捞月情节一样,猴子看到井里水中的月影,以为是月亮掉到井里,就挂成一串去捞月亮。
不过这个结局比较悲惨,树枝折断,猴子都掉到井里淹死了。
草蛇灰线 伏延千里
这本书还有一个特点是叙事巧妙,洋洋洒洒,一个典故追溯到另一个典故,常常跨越数百年,引出无数人物,然后笔锋一转,回来接着讲李白的故事。
有很多线索看似松散,实际上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常常有伏笔。
印象最深的有两处首尾呼应,很像《红楼梦》的“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一个伏笔,书的前半段李客赠送赵蕤名贵的逐春纸,求赵蕤收自己的儿子李白为徒弟,作者用整整一段来写逐春纸的名贵。
在书的后半部,以破解一个悬案的方式引出了逐春纸。
有个去世的僧人有逐春纸的债契,可是寺里的其他僧人却从来没见到逐春纸,原来就是当年被李客要走了,呼应了前边提到的逐春纸。
第二个伏笔,书中前半部分讲李白的师母叫月娘,这是张大春虚构出来的人物。
月娘出嫁之前是环天观的女道士,会讲经,还曾经与一个僧人同场比赛说法,抢了那个僧人的风头。
李白的老师赵蕤当时也在场,随后向月娘求亲成功,俩人成为神仙眷侣。
书的最后,李白在寺院中结识一位法号道海的高僧,一聊之下,才知道,道海就是当年和师母月娘同场竞技的僧人,也是对前文的呼应。
金庸先生在《鹿鼎记》里借韦小宝之口道出: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九分真话里加一分谎,在关键时刻抽包掉水,往往能使人信服。
其实这也是金庸创作武侠小说的技巧,完全尊重大的历史事件,在一些地方摆出一般人都知道的事情,在细节处加入自己的想象。
这也是《大唐李白·少年游》的创作技巧,书中的故事参照李白的诗、命运和李白的个性,在细节上有很多大胆的想象,使得故事极其生动。
读书的过程中,觉得这本书似乎有一种仙气,时常感叹国学的博大精深,老祖宗留下这么多宝贵的文化财富,现代人继承下来的少之又少。
有了这本书的基础,后来读《长安十二时辰》,马伯庸描绘危机四伏的盛世长安,看到书中提到“饮中八仙”焦遂、贺知章和李白时,都会想起《大唐李白·少年游》。
两本书虽非正史,却能让我们充分发挥想象力,梦回大唐盛世,尽览当年的繁华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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