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克敏
说到武川是帝王之乡、战将辈出时，人们想到的帝王往往是能征惯战的武夫形象，武川出过文采风流的帝王诗人却鲜为人知。帝王诗人，指北周明帝宇文毓和赵王宇文招，他们是北周王朝奠基者、后被追尊为文帝的宇文泰的儿子。宇文泰，"字黑獭，代武川人也"（《周书》）。武川，作为北周王朝的发祥地，当时处于和北境外强敌严重对峙的前沿，在刀光剑影的铁血年代，时势造英雄，造就了一代叱咤风云的帝王和一批骁勇善战的将帅，进而建立了北周王朝，东灭高齐，南拒梁陈，重新统一了中国北方，这些已为大众所熟知。就文治而言，也有不同凡响之举。《周书》上说：周明帝宇文毓曾召集公卿以下八十多位知名学者，"刊校经史"，并汇总编辑成百卷（《北史》称五百卷）的《世谱》一书，可谓煌煌巨著，宇文毓隐然为北周文坛之领军人物。宇文氏兄弟二人也曾吟诗作赋，各自著书十卷，成为名副其实的帝王诗人，也是历史上最早有诗传世的武川人。
宇文毓，字统万突，宇文泰长子。公元557年即位，560年为权臣宇文护所害，死于非命，在位不满三年，年仅二十六岁，谥曰明帝。史称宇文毓"幼而好学，博览群书，善属文，词彩温丽"（《周书》）。传世诗作共三首，其代表作有五言律诗《幸同州，过故宅》："玉烛调秋气，金舆历旧宫。还如过白水，更似入新丰。霜潭渍晚菊，寒井落疏桐。举杯延故老，令闻歌大风。"同州，由华州改置，治武乡（今陕西大荔县），为河中通长安孔道，宇文泰长居此地以御东魏，北周诸帝时有巡幸，建有同州宫。宇文泰之三子孝闵帝宇文觉，四子武帝宇文邕俱生于同州宫中。
这首五律作于宇文毓即位第二年（公元558年）九月。首联即用对仗句，点明在风调雨顺，秋气清和的时节，车驾来到了旧日居住过的同州宫。颔联连用两个与旧居有关联的地名——白水和新丰，白水为同州属县，大统十一年十月（公元545年），宇文泰曾大阅军旅于白水，时年宇文毓已十二岁，对此次大阅记忆犹新，方有此句。新丰，古县名，治陕西临潼东北，距同州不远。汉高帝刘邦定都关中，因其父思归故里——沛之丰邑（今江苏沛县），乃于故秦骊邑仿丰邑街巷筑城，并延故旧居此，以娱其父。高帝十年（前197年），改名新丰。宇文毓诗中正用其意也。颈联具体描摹同州宫此时秋景：清澈幽静的潭边丛丛晚菊迎霜傲放，倒影水中；肃*寒秋里，梧桐黄叶纷纷飘落在井屋间，好一副晚秋风景画，真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人。尾联道出此行目的：举办宴会，延请故老，歌酒叙旧，自比汉高皇帝。"歌大风"语出《汉书.高帝纪》："十二年冬十月，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自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上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沛'"。宇文毓引用汉高帝典故入诗，是缘于二人心灵上的共鸣。在同样的秋冬之际，以同样的身份地位，表达了同样的渴望英才良将来治理国家，守卫边疆的心情和同样的游子悲故乡的思乡情结。也许当时，宇文毓正伫立在秋风中，凝视着遥远的北方，深切地思念着其五世先人宇文陵、宇文系、宇文韬、宇文肱、宇文泰出生成长的发祥之地——武川。
在南朝齐梁时期，五言律诗还处于初创阶段，许多文人都在对五言绝句，五言律诗的形式作探索、研究工作。而处在同一时期的北朝北周，宇文毓竟能写出如此格律严谨、对仗工稳、用韵精当、情景交融、情文并茂的五言律诗，实属难能可贵。试以此诗置诸唐人诗集中，也毫不逊色。要知道，规范的律诗格律体系直到一百多年以后的唐代才出现。究其原因，与宇文毓好学、博览密不可分。
宇文招，字豆卢突，宇文泰第七子。周武帝封其为赵王，因为反对左大丞相杨坚篡周为隋而被杨坚所*。《周书》云：宇文招"幼聪颖，博涉群书，善文辞，学庾信体"，"有文集十卷，传行于世"。其《从军行》云："辽东烽火照甘泉，蓟北亭障接燕然。水冻菖蒲未生节，关寒榆荚不成钱。"诗人用乐府旧题，抒写边塞异域风光，突显北方诗歌明快、壮阔、苍凉气象。诗中辽东，蓟北泛指北方边塞地区。甘泉，宫名，地在陕西淳化县；燕然，山名，即今蒙古杭爱山。此二句以史实喻本朝事，当时突厥屡南侵，边警时有闻，反映了诗人对边防国事的关切和忧虑。后两句具体描写北方边地风光：气候严寒，水边的菖蒲和地上的榆树都不能正常生长。间接反映了边地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苦和边防将士戍边守土的辛劳，和诗人对他们的同情之感。
在我国历史上，北朝时期的二百年间，是黄河流域各民族大融合时期。鲜卑族等落后部族大量迁入内地，通过接连不断的战乱，最终印证了"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他们征服了的民族的较高的文明所征服"这一历史规律。在文化上，他们乐于吸收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汉文化，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简编》中写道："周武帝是解脱了鲜卑旧俗，真正接受汉文化优良部分的英明皇帝。"摒弃落后旧俗，向先进文化学习，以先进文化为前进方向，这就是北朝文化得以繁荣之原因，也是北周帝王成为最早出现在史籍中的武川籍诗人之原因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