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杜华:重返大湾

散文丨杜华:重返大湾

首页角色扮演大湾传奇更新时间:2024-04-26

迷底/摄

重返大湾

文/杜华

这些年,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一些承载着历史记忆,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古建筑、老房子充满了兴趣。我的家乡,把这样的房屋称为“老屋”。一旦有机会去看“老屋”,便是什么艰辛也阻挡不了的。于是,在据说是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天,我随朋友来到郴州桂阳莲塘镇看“老屋”。

这是一座聚族而居的古村落。600多年前,这里叫大湾,从元朝建村始,隐卧于白阜山、大字山,梅枝岭和鸾山之间。大湾村在漫长的光阴里繁衍生息,人文蔚起,而今它终于沉寂下来,如时光凝结而成、聚落在山间的古汉字,泛着神秘的光泽。

村门口的拴马桩是“古汉字”的守卫者。拴马桩为两条半人高的青石柱,柱头上凿了两个巴掌大的石眼,恰够一条马络缠绕。抚触石柱,烈日下的柱身光滑又温和,如多年未见的老友,它亲热地贴近了我。拴马桩应有年纪了,身杆满是沧桑。它究竟有多老了呢?年轻时一定邂逅过不少骏马吧。快的像风一样的马们,从哪里来,又何事停留呢?郴州之城,自古是中原通往华南的要塞,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大湾村,又恰恰坐落于桂阳与长宁交通之要道。那么,在战乱的年代,谦谦君子般的拴马桩,是否也遭遇过战马狂暴的嘶鸣和敌人的霍霍屠刀呢?如果是,身单力薄的它一定是忧心如焚,甚至泪流满面的。我情愿相信,拴马桩曾挽留过的,是驮着烟草,药材和茶叶,离家北往的枣红马,抑或是载满翡翠,蚕茧和甘蔗,旖旎南来的青鬃马。马们睁大惊奇的眼睛,随主人前来打尖,换取一些梅枝岭上野生的浆果和村妇酿的米酒,满足地看着主人把掺揉了艾叶、野菜或南瓜的糍粑塞入包袱。尔后,拴马桩会目送它们远行,直至不见。因而眼前的大湾,才仿佛从未被战祸与兵燹伤及过元气。一条条青石漫道,枝丫般串起了100多栋飞檐“奔马”沉甸甸的“老屋”。“老屋”们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因主人的迁离而添了几许落寞。其褪去的烟火味道,就落在脚旁的泥土里,孕养得“老屋”们如结在参天大树上的青青硕果,又如一尊尊慈悲为怀的青石佛。它们修为高深,再多人观礼,也气定神闲,安之若素。

之前以为进了青石板巷,举一柄油纸伞,穿上颜色旧旧的旗袍,于迷蒙的烟雨中,以鞋跟叩击黄昏的诗意,该是何等浪漫。可一旦置身于此,才发觉一切道具皆是冗余,一切作秀自动清零。于是,我选择缓缓地经过它,宛如光阴玄密的针脚。我低头行走,吹一吹它怀里的风。风是如此慷慨。

风还是领路人。刚被领到巷口,如遭一捧清亮溪水迎头浇透,我猛然打了个激灵。古村清透、宁静而又平和的气场便在一瞬间携裹了我。张目四顾,我想寻找这种感觉的源流,却只见:一条嶙峋、光滑的小石板路窄窄地通往远方,两边是高耸的屋墙,壁角整齐,沟渠青苔翠绿,头顶露出一线澄碧的天空,时有飞鸟掠过。徐徐吹来的风,以凉意浸透我的肌肤,须弥又擦过裙角,从脚踝溜走。静静的天空下,我似乎搜寻到了什么,捕捉过其中的奥妙,却又感觉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大湾民居房型方正,建有硬山顶,马头墙,青石门当,饰雕花户对;院中筑天井,厅堂里供着祖先牌位。巷道尽头的老屋,天井中坐着一位缺牙的蓝衫老婆婆,心中不禁疑虑:她为何独自在此?她的儿和孙呢?儿孙们是离开了村庄?还是正在田间劳作,挥汗如雨地收割着烟叶,红薯和苞谷呢?细端详,她应是满足而幸福的。满面褶皱的婆婆,在天井流泻下来的金黄日光中,宛如一尊石雕静物,变得美轮美奂。她是房屋的一部分,在门口张望的我,显得多余且突兀。我自作聪明地调整姿势,在门槛旁的石墩上坐下来,模仿婆婆深陷往事的神态,试图变成“老屋”的一部分。我是羡慕婆婆安详质朴的美。

我也很羡慕古村。火热的风钻进来,犹如蚕丝飘入染缸,瞬间便浸透了屋舍巷陌的灰、绿、古、静,汲取了石板从地底渗透出的深凉。难怪古村不热。难怪都市的夏天那般狼狈。而古村的安逸与喜乐似乎还有玄妙。

话说元朝末年,夏氏老祖宗从江西泰和县鹅颈邱迁来,千挑万选寻到大湾。夏家老祖择居很是讲究“章法”。这“章法”即风水观,包含寻龙,观水和朝向。《龙法》云:“龙者何,山脉也。”《大湾夏氏族居图》中这样描绘:“大湾村其地自州北白阜山起,冲天木星南行十余里,至大字山,北向起大金星,右落平冈,转与大字山对,白阜山适在其后。”由此可见,高耸入云的白阜山作为夏氏村落的“靠山”,实力雄厚,不可小觑;左右有葱茏、峭秀的梅枝岭、鸾山为屏障,恰似“青龙”“白虎”环抱围护。啥叫木星呢?占星学解释为社会行星,它所落入的官位必有隆运加持。民间正是把木星定义为大吉大利的清贵星。这颗巨大的祥瑞之星被大湾妥妥地抱在怀中呢。夏氏祖先认为“吉地不可无水。”学者肖汇洋在《解读周易风水理论与实践》中也提到“寻龙择地须仔细,先须观水势。”大湾村又恰有一条玉带似的溪水蜿蜒流过。它发自梅枝山脉,汇入西南边被后人称之为“墨池”的镜潭湖,与书声琅琅的镜湖书院朝夕相伴。在地理上,桂阳位于亚热带季风区,冬天的大北风、夏天的偏南风穿堂而过。但大湾村坐北朝南,借白阜山挡住北下寒流的同时,大字山又为其守住南边湿热暖流,构成了一处半封闭状的宜居田园。总而言之,山水环抱中的大湾,满足了夏氏在风水上的所有理想期望。贵州清镇人文天骏,是榜眼郎夏寿田的老师,到此一游后,啧啧称叹并赋诗云:“白阜耸青霄,近分九嶷秀。下有太古田,一湾绕清溜。智人此卜居,深远超凡漏。但冀子孙蕃,不嫌塍壤瘦。”

慧眼识珠的夏氏祖先寻得大湾后,倍感珍惜,潜农桑,勤耕读,筚路蓝缕,历尽艰难,至清道光年间,已发展到第十九代。经过几百年的繁衍和积累,大湾夏氏人口逾千,人文鼎盛,至中晚清时期,读书入仕者五品以上官员多达34人。

村中的“官厅”建筑群可一窥当年的盛景。清咸丰十一年,村人夏时中举,一路官运亨通,从知县做到川滇黔边计盐务,统领安定水陆全军,再至江西巡抚,陕西巡抚,诰授光禄大夫、建威将军。夏时的儿子夏寿田仪表堂堂,才华出众,于光绪二十四年中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学部图书总撰。后来,夏时父子回到家乡修建了官厅。

大山和田野拥有丰裕的植物芳香,大湾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青砖,黛瓦、房梁与石柱都受其倾情注入。由榜眼第,巡抚居,中丞第,翰林坊,家祠等四合院组成的官厅便静静地矗立在夏日飘忽的芬芳中。大自然的芳香富有浓郁的感染力和生命力。官厅也仿佛有了生命,并与我对视。我在它的注视中漫步。嗬,这规模可不小,建筑面积怕莫有上万平方米了。官厅前排的三口水塘荷香四溢。夏寿田的榜眼第便在荷池后边。整个房屋飞檐翘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粉白的马头墙气宇轩昂,引颈飞腾。榜眼第在传统湘南民居风格的基础上结合宫殿的样式,建筑、装潢极为讲究。前门足有两米宽,上槛高及砖墙,镶八卦门簪以辟邪迎吉,门簪上方悬挂“榜眼第”鎏金大字。下槛为整条磨光长石,左右各置一方古拙石墩。步入府邸,更叫人大开眼界。高墙大院里头如宫殿建有五进,一进两层一圃。进门,一条六米宽的通道直通北屋,宽敞气派;通道两边以圆木方举起悬山式屋顶,既遮阳挡雨,又藏风纳气。园中房舍分为上下两层,由外向内供杂役、丫鬟、屋主及长辈居住。小楼里的房梁门窗,装饰有鸱吻、羊、兔,喜鹊和缠枝、冰裂纹等瑞兽、吉祥图案,欣荣中不失质朴。匠心独具的夏家人还以豆浆、桐油、细灰等物混浆砌建砖墙。这种材料不但粘性好,构建的房屋砖缝细腻,结构还特别牢固。诸多细节,均可观察到大湾夏氏尽善尽美的精神内质。

从榜眼第西门出来,巷道那边依次是巡抚居、中丞第、翰林坊、家祠和夏氏宗祠。官厅周边的大小民居,均按照氏族尊卑等级修筑。这是聚族而居的大湾人,极为讲究的伦理秩序。

大湾人崇尚知识,敬畏自然。村中房舍不挤占玉米、稻谷、麦子、烟草们的一分土地,房屋随坡就势,伏于山坳和坡脚,它们紧缩身体,虔诚地为心中的自然神让位。

大湾有八大美景:“白阜开云、碧潭映月、鸾山暮雨、梅岭朝暾、竹林风笛、石磅烟樵、平畴秋嫁、曲涧春泉。”夏家文脉兴盛,读书人纷纷为之吟诗作赋。他们一代接一代不知疲惫地书写着,怎么写都觉得不够,创作出的诗词难以计数,但目前留存下来的仅有十五组。族人夏启象十五岁时所作《八景诗》不同凡响:

白阜何时闻气钟,偶看云影荡心胸。

寻山胜境原无尽,为问深深翠几重。(白阜开云)

一潭一月妙无端,俯仰窥人夜未阑。

悟到从头无我相,何曾强作画图看。(碧潭印月)

好雨甘如道味腴,心田润溢万家苏。

鸾山侧望祈私及,小草何妨向晚濡。(鸾山暮雨)

最爱梅花第一枝,伊谁陟岭趁朝曦。

怜余索笑偏迟暮,古斡横斜带雪奇。(梅岭朝暾)

修竹何来鸾凤音,多年手植自成林。

有人弄笛如相和,天籁齐鸣入远岑。(竹林风笛)

一登石磅路三叉,淡淡烟横绿树遮。

莫向仙人问棋局,樵归须趁夕阳斜。(石磅烟樵)

剩有先畴未力耕,良苗何日望怀新。

须知灌溉原无负,秋至齐闻获稻声。(平畴秋稼)

涧底清泉活泼流,悠然曲入涧平畴。

一村共饮应知味,和气天怀万物游。(曲涧春泉)

极具宗族村落文化特性的大湾,不仅拥有神秘秀美的外貌,其丰富的内涵已成为中国文化记忆的活态样本。从未断裂和消失过的中华文明,正是无数个如大湾般古老传奇的文化记忆构成的总和。大湾的文明历史仍将继续。

回到村口,忍不住再次触抚拴马桩。它立刻握住了我,如同故人惜别。嗬!伙计,你认出了我。300年前,我牵青鬃马而来,受过大湾的礼遇,临别时,还曾带走一囊清甜的山泉水。这次来,我留下了乡愁,还有诗,这是久别的礼物,也是重逢的约定。

杜华,湖南岳阳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海外版》《诗刊》《散文百家》《诗潮》《湖南文学》等刊,诗歌入选《2017年中国诗歌选》《2018年中国诗歌选》《中国当代诗歌年鉴》等多个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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