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 第二十一章

王阳明全集 第二十一章

首页角色扮演大雩赋首发版更新时间:2024-06-09

岁寒尤叹滞江滨,渐喜阳回大地春。未有一丝添衮绣,谩提三尺净风尘。丹心倍觉年来苦,白发从教镜里新。若待完名始归隐,桃花笑*武陵人。

阻风

冬江尽说风长北,偏我北来风便南。未必天公真有意,却逢人事偶相参。残农得暖堪登获,破屋多寒且曝檐。果使困穷能稍济,不妨经月阻江潭。

用韵答伍汝真

莫怪乡思日夜深,干戈衰病两相侵。孤肠自信终如铁,众口从教尽铄金。碧水丹山曾旧约,青天白日是知心。茅茨岁晚饶风景,云满清溪雪满岑。

过鞋山戏题

曾驾双虬渡海东,青鞋失脚堕天风。经过已是千年后,踪迹依然一梦中。屈子漫劳伤世隘,杨朱空自泣途穷。正须坐我匡庐顶,濯足寒涛步晓空。

杨邃庵待隐

嘉园名待隐,专待主人归。此日真归隐,名园竟不违。岩花如共语,山石故相依。朝市都忘却,无劳更掩扉。

其二

大隐真廛市,名园陋给孤。留侯先谢病,范老竟归湖。种竹非医俗,移山不是愚。是日公方移山石。对时存燮理,经济自成谟。

其三

绿野春深地,山阴夜静时。冰霜缘径滑,云石向人危。平难心仍在,扶颠力未衰。江湖兵甲满,吟罢有余思。

其四

兹园闻已久,今度始来窥。市里烟霞静,壶中结构奇。胜游须继日,虚席亦多时。莫道东山僻,苍生或未知。

其五

芳园待公隐,屯世待公亭。花竹深台榭,风尘暗甲兵。一身良得计,四海未忘情。语及艰难际,停杯泪欲倾。

登小孤书壁

人言小孤殊阻绝,从来可望不可攀。上有颠崖势欲堕,下有剑石交巉顽。峡风闪壁船难进,洪涛怒撞蛟龙关。帆樯摧缩不敢越,往往退次依前山。崖傍沙岸日东徙,忽成巨浸通西湾。帝心似悯舟楫苦,神斧夜辟无痕斑。风雷倏翕见万怪,人谋不得容其间。我来锐意欲一往,小舟微服沿回澜。侧身胁息仰天窦,悬空绝栈蛛丝悭。风吹卯酒眼花落,冻滑丹梯足力孱。青鼍吹雨出仍没,白鸟避客来复还。峰头四顾尽落日,宛然风景如瀛寰。烟霞未觉三山远,尘土聊乘半日闲。奇观江海讵为险?世情平地犹多艰。呜呼!世情平地犹多艰,回瞻北极双泪潺!

登矶次草泉心刘石门韵二首二诗壬戌年作,误入此。

中流片石倚孤雄,下有冯夷百尺宫。滟滪西蟠浑失地,长江东去正无穷。徒闻吴女埋香玉,惟见沙鸥乱雪风。往事凄微何足问,永安宫阙草莱中。

江上孤臣一片心,几经漂没水痕深。极怜撑住即从古,正恐崩颓或自今。藓蚀秋螺残老翠,鸣春雨落空音。好携双鹤矶头坐,明月中宵一朗吟。

望庐山

尽说庐山若个奇,当时图画亦堪疑。九江风浪非前日,五老烟云岂定期。眼惯不妨层壁险,足跰须着短筇随。香炉瀑布微如线,欲决天河泻上池。

除夕伍汝真用待隐园韵即席次答五首

一年今又去,独客尚无归。人世伤多难,亲庭叹久违。壮心都欲尽,衰病特相依。旅馆聊随俗,桃符换早扉。

其二

向忆青年日,追欢兴不孤。风尘淹岁月,漂泊向江湖。济世浑无术,违时竟笑愚。未须悲蹇难,列圣有遗谟。

其三

正逢兵乱地,况是岁穷时。天运终无息,人心本自危。忧疑纷并集,筋力顿成衰。千载商山隐,悠然获我思。

其四

世道从卮漏,人情只管窥。年华多涉历,变故益新奇。莫惮颠危地,曾逢全盛时。海翁机已息,应是白鸥知。

其五

星穷回历纪,贞极起元亨。日望天回驾,先沾雨洗兵。雪犹残岁恋,风已旧春情。莫更辞蓝尾,人生未几倾。

元日雾

元日昏昏雾塞空,出门咫尺误西东。人多失足投坑堑,我亦停车泣路穷。欲斩蚩尤开白日,还排阊阖拜重瞳。小臣谩有澄清志,安得扶摇万里风。

二日雨

昨朝阴雾埋元日,向晓寒云迸雨声。莫道人为无感召,从来天意亦分明。安危他日须周勃,痛哭当年笑贾生。坐对残灯愁彻夜,静听晨鼓报新晴。

三日风

一雾二雨三日风,田家卜岁疑凶丰。我心惟愿兵甲解,天意岂必斯民穷。虎旅归思怀旧土,銮舆消息望还宫。春盘浊酒聊自慰,无使戚戚干吾衷。

立春二首

才见春归春又来,春风如旧鬓毛衰。梅花未放天机泄,萱草先将地脉回。渐老光阴逢世难,经年怀抱欲谁开。孤云渺渺亲庭远,长日斑衣羡老莱。

天涯霜雪叹春迟,春到天涯思转悲。破屋多时空杼轴,东风无力起疮痍。周王车驾穷南服,汉将旌旗守北陲。莫讶春盘断生菜,人间菜色正离仳。

游庐山开元寺

僻性寻常惯受猜,看山又是百忙来。北风留客非无意,南寺逢僧即未回。白日高峰开雨雪,青天飞瀑泻云雷。缘溪踏得支茆地,修竹长松覆石台。

又次壁间杜牧韵

春山路僻问归樵,为指前峰石径遥。僧与白云还暝壑,月随沧海上寒潮。世情老去浑无赖,游兴年来独未消。回首孤航又陈迹,疏钟隔渚夜迢迢。

舟过铜陵野云县东小山 有铁船因往观之果见其仿佛因题石上

青山滚滚如奔涛,铁船何处来停桡。人间刳木宁有此,疑是仙人之所操。仙人一去已千载,山头日日长风号。船头出土尚仿佛,后冈有石云船稍。我行过此费忖度,昔人用心无乃忉。由来风波平地恶,纵有铁船还未牢。秦鞭驱之未能动,奡力何所施其篙。我欲乘之访蓬岛,雷师鼓舵虹为缫。弱流万里不胜芥,复恐驾此成徒劳。世路难行每如此,独立斜阳首重搔。

山僧

岩下萧然老病僧,曾求佛法礼南能。论诗自许窥三昧,入圣无梯出小乘。高阁松风飘夜磬,石床花雨落寒灯。更深月出山窗曙,漱齿焚香诵《法》《楞》。

江上望九华山二首

当年一上化城峰,十日高眠雷雨中。霁色晓开千嶂雪,涛声夜渡九江风。此时隔水看图画,几岁缘云住桂丛。却负洞仙蓬海约,玉函丹诀在崆峒。

穷探虽得尽幽奇,山势须从远望知。几朵芙蓉开碧落,九天屏嶂列旌麾。高同华岳应无忝,名亚匡庐却稍卑。信是谪仙还具眼,九华题后竟难移。

观九华龙潭

飞流三百丈,洞秘灵湫。峡坼开雷斧,天虚下月钩。化形时试钵,吐气或成楼。吾欲鞭龙起,为霖遍九州。

庐山东林寺次韵

东林日暮更登山,峰顶高僧有兰若。云萝磴道石参差,水声深涧树高下。远公学佛却援儒,渊明嗜酒不入社。我亦爱山仍恋官,同是乾坤避人者。我歌白云听者寡,山自点头泉自泻。月明壑底忽惊雷,夜半天风吹屋瓦。

又次邵二泉韵

昨游开元殊草草,今日东林游始好。手持苍竹拨层云,直上青天招五老。万壑笙竽松籁哀,千峰掩映芙蓉开。坐俯西岩窥落日,风吹孤月江东来。莫向人间空白首,富贵何如一杯酒。种莲栽菊两荒凉,惠远陶潜骨何朽。乘风我欲还金庭,三洲弱水连沙汀。他年海上望庐顶,烟际浮萍一点青。

远公讲经台

远公说法有高台,一朵青莲云外开。台上久无狮子吼,野狐时复听经来。

太平宫白云

白云休道本无心,随我迢迢度远岑。拦路野风吹暂断,又穿深树候前林。

书九江行台壁

九华真实是奇观,更是庐山亦耐看。幽胜未穷三日兴,风尘已觉再来难。眼余五老晴光碧,衣染天池积翠寒。却怪寺僧能好事,直来城市索诗刊。

又次李佥事素韵

省灾行近郊,探幽指层麓。回飚振玄冈,颓阳薄西陆。菑田收积雨,禾稼泛平菉。取径历村墟,停车问耕牧。清溪厉月行,暝洞披云宿。淅米石涧溜,斧薪涧底木。田翁来聚观,中宵尚驰逐。将迎愧深情,疮痍惭抚掬。幽枕静无寐,风泉朗鸣玉。虽缪真诀传,颇苦尘缘熟。终当遁名山,炼药洗凡骨。缄辞谢亲交,流光易超忽。

繁昌道中阻风二首

阻风夜泊柳边亭,懒梦还乡午未醒。卧稳从教波浪恶,地深长是水云冥。入林沽酒村童引,隔水放歌渔父听。颇觉看山缘独在,蓬窗刚对一峰青。

东风漠漠水沄沄,花柳沿村春事殷。泊久渔樵来作市,心闲麋鹿渐同群。自怜失脚趋尘土,长恐归期负海云。正忆山中诗酒伴,石门延望几斜曛。

江边阻风散步至灵山寺

归船不遇打头风,行脚何缘到此中。幽谷余寒春雪在,虚檐斜日暮江空。林间古塔无僧住,花外仙源有路通。随处看山随处乐,莫将踪迹叹萍蓬。

泊舟大同山溪间诸生闻之有挟同来寻者

扁舟经月住林隈,谢得黄莺日日来。兼有清泉堪洗耳,更多修竹好衔杯。诸生涉水携诗卷,童子和云扫石苔。独奈华峰隔烟雾,时劳策杖上崔嵬。

岩下桃花盛开携酒独酌

小小山园几树桃,安排春色候停桡。开樽旋扫花阴雪,展席平临松顶涛。地远不须防俗驾,溪晴还好着渔舠。云间石路稀人迹,深处容无避世豪。

白鹿洞独对亭

五老隔青冥,寻常不易见。我来骑白鹿,凌空陟飞巘。长风卷浮云,褰帷始窥面。一笑仍旧颜,愧我鬓先变。我来尔为主,乾坤亦邮传。海灯照孤月,静对有余眷。彭蠡浮一觞,宾主聊酬劝。悠悠万古心,默契可无辨。

丰城阻风前岁遇难于此,得北风幸免。

北风休叹北船穷,此地曾经拜北风。勾践敢忘尝胆地,齐威长忆射钩功。桥边黄石机先授,海上陶朱意颇同。况是倚门衰白甚,岁寒茅屋万山中。

江上望九华不见

五旬三过九华山,一度阴寒一度雨。此来天色稍晴明,忽复昏霾起亭午。平生山水最多缘,独此相逢容有数。人言此山天所秘,山下居人不常睹。蓬莱涉海或可求,瑶水昆仑俱旧游。洞庭何止吞八九,五岳曾向囊中收。不信开云扫六合,手扶赤日照九州。驾风骑气览八极,视此琐屑真浮沤。

江施二生与医官陶野冒雨登山人多笑之戏作歌

江生施生颇好奇,偶逢陶野奇更痴。共言山外有佳寺,劝予往游争愿随。是时雷雨云雾塞,多传险滑难车骑。两生力陈道非远,野请登高觇路歧。三人冒雨陟冈背,既仆复起相牵携。同侪咻笑招之返,奋袂径往凌嵚崎。归来未暇顾沾湿,且说地近山径夷。青林宿霭渐开霁,碧巘绛气浮微曦。津津指譬在必往,兴剧不到傍人嗤。予亦对之成大笑,不觉老兴如童时。平生山水已成癖,历深探隐忘饥疲。年来世务颇羁缚,逢场遇境心未衰。野本求仙志方外,两生学士亦尔为。世人趋逐但声利,赴汤踏火甘倾危。解脱尘嚣事行乐,尔辈狂简翻见讥。归与归与吾与尔,阳明之麓终尔期。

游九华道中

微雨山路滑,山行入轻舟。桃花夹岸迷远近,回峦叠嶂盘深幽。奇峰应接劳回首,瞻之在前忽在后。不道舟行转屈曲,但怪青山亦奔走。薄午雨霁云亦开,青鞋布袜无尘埃。梅蹊柳径度村落,长松白石穿林隈。始攀风磴出木杪,更俯悬崖听瀑雷。乱山高顶藏平野,茆屋高低自成社。此中那得有人家,恐是当年避秦者。西岩日色渐欲下,且向前林秣吾马。世途浊隘不可居,吾将此地营兰若。

芙蓉阁

九华之山何崔嵬,芙蓉直傍青天栽。刚风倒海吹不动,大雪裂地冻还开。夜半峰头挂明月,宛如玉女临妆台。我拂沧海写图画,题诗还愧谪仙才。

重游无相寺次韵四首

游兴殊未尽,尘寰不可留。山青只依旧,白尽世间头。

其二

人迹不到地,茆茨亦数间。借问此何处,云是九华山。

其三

拔地千峰起,芙蓉插晓寒。当年看不足,今日复来看。

其四

瀑流悬绝壁,峰月上寒空。鸟鸣苍涧底,僧住白云中。

登莲花峰

莲花顶上老僧居,脚踏莲花不染泥。夜半花心吐明月,一颗悬空黍米珠。

重游无相寺次旧韵

旧识仙源路未差,也从谷口问桃花。屡攀绝栈经残雪,几度清溪踏月华。虎穴相邻多异境,鸟飞不到有僧家。频来休下仙翁榻,只借峰头一片霞。

登云峰望始尽九华之胜因复作歌

九华之峰九十九,此语相传俗人口。俗人眼浅见皮肤,焉测其中之所有。我登华顶拂云雾,极目奇峰那有数。巨壑中藏万玉林,大剑长枪攒武库。有如智者深韬藏,复如淑女避谗妒。暗然避世不求知,卑己尊人羞逞露。何人不道九华奇,奇中之奇人未知。我欲穷搜尽拈出,秘藏恐是天所私。旋解诗囊旋收拾,脱颖露出锥参差。从来题诗李白好,渠于此山亦潦草。曾见王维画辋川,安得渠来拂纤缟。

双峰遗柯生乔

尔家双峰下,不见双峰景。如锥处囊中,深藏未脱颖。盛德心愈卑,幽人迹多屏。悠然望双峰,可以发深省。

归途有僧自望华亭来迎且请诗

方自华峰下,何劳更望华。山僧援故事,要我到渠家。自谓游已至,那知望转佳。正如酣醉后,醒酒却须茶。

无相寺金沙泉次韵

黄金不布地,倾沙泻流泉。潭净长开镜,池分或铸莲。兴云为大雨,济世作丰年。纵有贪夫过,清风自洒然。

夜宿天池月下闻雷次早知山下大雨三首

昨夜月明峰顶宿,隐隐雷声在山麓。晓来却问山下人,风雨三更卷茆屋。

野人权作青山主,风景朝昏颇裁取。岩傍日脚半溪云,山下雷声一村雨。

天池之水近无主,木魅山妖竞偷取。公然又盗山头云,去向人间作风雨。

文殊台夜观佛灯

老夫高卧文殊台,拄杖夜撞青天开。散落星辰满平野,山僧尽道佛灯来。

书汪进之太极岩二首

一窍谁将混沌开,千年样子道州来。须知太极元无极,始信心非明镜台。

始信心非明镜台,须知明镜亦尘埃。人人有个圆圈在,莫向蒲团坐死灰。

劝酒

平生忠赤有天知,便欲欺人肯自欺。毛发暗从愁里改,世情明向笑中危。春风脉脉回枯草,残雪依依恋旧枝。谩对芳樽辞酩酊,机关识破已多时。

重游化城寺二首

爱山日日望山晴,忽到山中眼自明。鸟道渐非前度险,龙潭更比旧时清。会心人远空遗洞,识面僧来不记名。莫谓中丞喜忘世,前途风浪苦难行。

山寺从来十九秋,旧僧零落老比丘。檐松尽长青冥干,瀑水犹悬翠壁流。人住层崖嫌洞浅,鸟鸣春涧觉山幽。年来别有闲寻意,不似当时孟浪游。

游九华

九华原亦是移文,错怪山头日日云。乘兴未甘回俗驾,初心终不负灵均。紫芝香暖春堪茹,青竹泉高晚更分。幽梦已分尘土累,清猿正好月中闻。

弘治壬戌尝游九华值时阴雾竟无所睹 至是正德庚辰复往游之风日清朗尽得其胜喜而作歌

昔年十日九华住,云雾终旬竟不开。有如昏夜入宝藏,两目无睹成空回。每逢好事谈奇胜,即思策蹇还一来。频年驱逐事兵革,出入贼垒冲风埃。恐恐昼夜不遑息,岂复山水能徘徊。鄱湖一战偶天幸,远随归凯停江隈。是时军务颇多暇,况复我马方虺。旧游诸生亦群集,遂将童冠登崔嵬。先晨霏霭尚暝晦,却疑山意犹嫌猜。肩舆一入青阳境,忽然白日开西岭。长风拥彗扫浮阴,九十九峰如梦醒。群峦踊跃争献奇,儿孙俯伏摩其顶。今来始识九华面,恨无诗笔为传影。层楼叠阁写未工,千朵芙蓉抽玉井。怪哉造化亦安排,天下奇山此兼并。揽衣登高望八荒,双阙下见日月光。长江如带绕山麓,五湖七泽皆陂塘。蓬瀛海上浮拳石,举足可到虹可梁。仙人为我启阊阖,鸾鹤驾纷翱翔。从兹脱屣谢尘世,飘然拂袖凌苍苍。

岩头闲坐漫成

尽日岩头坐落花,不知何处是吾家。静听谷鸟迁乔木,闲看林峰散午衙。翠壁泉声穿乱石,碧潭云影透晴沙。痴儿公事真难了,须信吾生自有涯。

将游九华移舟宿寺山二首

逢山未惬意,落日更移船。峡寺缘溪径,云林带石泉。钟声先度岭,月色已浮川。今夜岩房宿,寒灯不待悬。

其二

维舟谷口傍烟霏,共说前冈石径微。竹杖穿云寻寺去,藤筐采药带花归。诸生晚佩联芳杜,野老春霞缀衲衣。风咏不须沂水上,碧山明月更清辉。

登云峰二三子咏歌以从欣然成谣二首

淳气日凋薄,邹鲁亡真承。世儒倡臆说,愚瞽相因仍。晚途益沦溺,手援吾不能。弃之入烟霞,高历云峰层。开茅傍虎穴,结屋依岩僧。岂曰事高尚,庶免无予憎。好鸟求其侣,嘤嘤林间鸣。而我在空谷,焉得无良朋?飘飘二三子,春服来从行。咏歌见真性,逍遥无俗情。各勉希圣志,毋为尘所萦。

深林之鸟何间关,我本无心云自闲。大舜亦与木石处,醉翁惟在山林间。晴窗展卷有会意,绝壁题诗无厚颜。顾谓从行二三子,随游麋鹿俱忘还。

有僧坐岩中已三年诗以励吾党

莫怪岩僧木石居,吾侪真切几人如。经营日夜身心外,剽窃糠粃齿颊余。俗学未堪欺老衲,昔贤取善及陶渔。年来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起予。

春日游齐山寺用杜牧之韵二首

即看花发又花飞,空向花前叹式微。自笑半生行脚过,何人未老乞身归。江头鼓角翻春浪,云外旌旗闪落晖。羡*山中麋鹿伴,千金难买芰荷衣。

倦鸟投枝已乱飞,林间暝色渐霏微。春山日暮成孤坐,游子天涯正忆归。古洞湿云含宿雨,碧溪明月弄清晖。桃花不管人间事,只笑山人未拂衣。

重游开元寺戏题壁

中丞不解了公事,到处看山复寻寺。尚为妻孥守俸钱,至今未得休官去。三月开花两度来,寺僧倦客门未开。山灵似嫌俗士驾,溪风拦路吹人回。君不见富贵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须五斗?未妨适意山水间,浮名于我亦何有!

贾胡行

贾胡得明珠,藏珠剖其躯。珠藏未能有,此身已先无。轻己重外物,贾胡一何愚。请君勿笑贾胡愚,君今奔走声利途。钻求富贵未能得,役精劳形骨髓枯。竟日惶惶忧毁誉,终宵惕惕防艰虞。一日仅得五升米,半级仍甘九族诛。胥靡接踵略无悔,请君勿笑贾胡愚。

送邵文实方伯致仕

君不见埘下鸡,引类呼群啄且啼?稻粱已足脂渐肥,毛羽脱落充庖厨。又不见笼中鹤,敛翼垂头困牢落?笼开一旦入层云,万里翱翔从廖廓。人生山水须认真,胡为利禄缠其身?高车驷马尽桎梏,云台麟阁皆埃尘。鸱夷抱恨浮江水,何似乘舟逃海滨?舜水龙山予旧宅,让公且作烟霞伯。拂衣便拟逐公回,为予先扫峰头石。

纪梦并序

正德庚辰八月廿八夕,卧小阁,忽梦晋忠臣郭景纯氏以诗示予,且极言王导之奸,谓世之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王导实阴主之。其言甚长,不能尽录。觉而书其所示诗于壁,复为诗以纪其略。嗟乎!今距景纯若干年矣,非有实恶深冤郁结而未暴,宁有数千载之下尚怀愤不平若是者耶!

秋夜卧小阁,梦游沧海滨。海上神仙不可到,金银宫阙高嶙峋。中有仙人芙蓉巾,顾我宛若平生亲。欣然就语下烟雾,自言姓名郭景纯。携手历历诉衷曲,义愤感激难具陈。切齿尤深怨王导,深奸老猾长欺人。当年王敦觊神器,导实阴主相缘夤。不然三问三不答,胡忍使敦*伯仁?寄书欲拔太真舌,不相为谋敢尔云。敦病已笃事已去,临哭嫁祸复卖敦。事成同享帝王贵,事败乃为顾命臣。几微隐约亦可见,世史掩覆多失真。袖出长篇再三读,觉来字字能书绅。开窗试抽《晋史》阅,中间事迹颇有因。因思景纯有道者,世移事往千余春。若非精诚果有激,岂得到今犹愤嗔。不成之语以筮戒,敦实气沮竟殒身。人生生死亦不易,谁能视死如轻尘?烛微先几炳《易》道,多能余事非所论。取义成仁忠晋室,龙逄龚胜心可伦。是非颠倒古多有,吁嗟景纯终见伸。御风骑气游八垠,彼敦之徒草木粪土臭腐同沉沦。

我昔明《易》道,故知未来事。时人不我识,遂传耽一技。一思王导徒,神器良久觊。诸谢岂不力?伯仁见其底。所以敦者佣,罔顾天经与地义。不然百口未负托,何忍置之死?我于斯时知有分,日中斩柴市。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九天一人抚膺哭,晋室诸公亦可耻。举目山河徒叹非,携手登亭空洒泪。王导真奸雄,千载人未议。偶感君子谈中及,重与写真记。固知仓卒不成文,自今当与频谑戏。倘其为我一表扬,万世万世万万世。

右晋忠臣郭景纯自述诗,盖予梦中所得者,因表而出之。

无题

岩头有石人,为我下嶙峋。脚踏破履五十两,身披旧衲四十斤。任重致远香象力,餐霜坐雪金刚身。夜寒双虎与温足,雨后秃龙来伴宿。手握顽砖镜未光,舌底流泉梅未熟。夜来拾得遇寒山,翠竹黄花好共看。同来问我安心法,还解将心与汝安。

游落星寺

女娲炼石补天漏,璇玑昼夜无停走。自从堕却玉衡星,至今七政迷前后。浑仪昼夜徒揣摩,敬授人时亦何有。玉衡堕却此湖中,眼前谁是补天手。

游通天岩示邹陈二子

邹陈二子皆好游,一往通天十日留。候之来归久不至,我亦乘兴聊寻幽。岩扉日出云气浮,二子晞发登岩头。谷转始闻人语响,苍壁杳杳长林秋。嗒然坐我亦忘去,人生得休且复休。采芝共约阳明麓,白首无惭黄绮俦。

青原山次黄山谷韵

咨观历州郡,驱驰倦风埃。名山特乘暇,林壑盘萦回。云石缘欹径,夏木深层隈。仰穷岚霏际,始睹台殿开。衣传西竺旧,构遗唐宋材。风松溪溜急,湍响空山哀。妙香隐玄洞,僧屋悬穹崖。扳依俨龙象,陟降临纬阶。飞泉泻灵窦,曲槛连云榱。我来慨遗迹,胜事多湮埋。邈矣西方教,流传遍中垓。如何皇极化,反使吾人猜。剥阳幸未绝,生意存枯荄。伤心眼底事,莫负生前杯。烟霞有本性,山水乞归骸。崎岖羊肠坂,车轮几倾摧。萧散麋鹿伴,涧谷终追陪。恬愉返真澹,阒寂辞喧豗。至乐发天籁,丝竹谢淫哇。千古自同调,岂必时代偕。珍重二三子,兹游非偶来。且从山叟宿,勿受役夫催。东峰上烟月,夜景方徘徊。

睡起偶成

四十余年睡梦中,而今醒眼始朦胧。不知日已过停午,起向高楼撞晓钟。

起向高楼撞晓钟,尚多昏睡正懵懵。纵令日暮醒犹得,不信人间耳尽聋。

立春

荒村乱后耕牛绝,城郭春来见土牛。家业苟存乡井恋,风尘先幸甲兵休。未能布德惭时令,聊复题诗写我忧。为报胡雏须远塞,暂时边将驻南州。

游庐山开元寺

清晨入谷到斜曛,遍历青霞蹑紫云。阊阖远从双剑辟,银河真自九天分。驱驰此日原非暇,梦想当年亦自勤。断拟罢官来驻此,不教林鹤更移文。

登小孤次陆良弼韵

看尽东南百二峰,小孤江上是真龙。攀龙我欲乘风去,高蹑层霄绝世踪。

月下吟三首

露冷天清月更辉,可看游子倍沾衣。催人岁月心空在,满眼兵戈事渐非。方朔本无金马意,班超惟愿玉门归。白头应倚庭前树,怪我还期秋又违。

江天月色自清秋,不管人间底许愁。谩拟翠华旋北极,正怜白发倚南楼。狼烽绝塞寒初入,鹤怨空山夜未休。莫重三公轻一日,虚名真觉是浮沤。

依依窗月夜还来,渺渺乡愁坐未回。素位也知非自得,白头无奈是亲衰。当年竹下曾裘仲,何日花前更老莱。恳疏乞骸今几上,中宵翘首望三台。

月夜二首

高台月色倍新晴,极浦浮沙远树平。客久欲迷乡国望,乱余愁听鼓鼙声。湖南水潦频移粟,碛北风烟且罢征。濡手未辞援溺苦,白头方切倚闾情。

举世困酣睡,而谁偶独醒。疾呼未能起,瞪目相怪惊。反谓醒者狂,群起环斗争。洙泗辍金铎,濂洛传微声。谁鸣涂毒鼓,闻者皆昏冥。嗟尔欲奚为,奔走皆营营。何当闻此鼓,开尔天聪明。

雪望四首

风雪楼台夜更寒,晓来霁色满山川。当歌莫放阳春调,几处人家未起烟。

初日湖上雪未融,野人村落闭重重。安居信是丰年兆,为语田夫莫惰农。

霁景朝来更好看,河山千里思漫漫。茅檐日色犹堪曝,应是边关地更寒。

法象冥蒙失巨纤,连朝风雪费妆严。谁将尘世化珠玉,好与贫家聚米盐。

火秀宫次一峰韵三首

兹山堪遁迹,上应少微星。洞里乾坤别,壶中日月明。道心空自警,尘梦苦难醒。方峤由来此,虚无隔九溟。

其二

清溪曲曲转层林,始信桃源路未深。晚树烟霏山阁静,古松雷雨石坛阴。丹炉遗火飞残药,仙乐浮空寄绝音。莫道山人才一到,千年陈迹此重寻。

其三

落日下清江,怅望阁道晚。人言玉笥更奇绝,漳口停舟路非远。肩舆取径沿村落,心目先驰嫌足缓。山昏欲就云储眠,疏林月色与风泉。梦魂忽忽到真境,侵晓循迹来洞天。洞天非人世,予亦非世人。当年曾此寄一迹,屈指忽复三千春。岩头坐石剥落尽,手种松柏枯龙鳞。三十六峰仅如旧,涧谷渐改溪流新。空中仙乐风吹断,化为鼓角惊风尘。风尘惨淡半天地,何当一扫还吾真。从行诸生骇吾说,问我恐是兹山神。君不见广成子,高卧崆峒长不死,到今一万八千年,阳明真人亦如此。

归怀

行年忽五十,顿觉毛发改。四十九年非,童心独犹在。世故渐改涉,遇坎稍无馁。每当快意事,退然思辱殆。倾否作圣功,物睹岂不快?奈何桑梓怀,衰白倚门待。

啾啾吟

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用之则行舍即休,此身浩荡浮虚舟。丈夫落落掀天地,岂顾束缚如穷囚。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烦用镯镂?君不见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竿驱虎如驱牛。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居越诗三十四首正德辛巳年归越后作归兴二首

百战归来白发新,青山从此作闲人。峰攒尚忆冲蛮阵,云起犹疑见虏尘。岛屿微茫沧海暮,桃花烂漫武陵春。而今始信还丹诀,却笑当年识未真。

其二

归去休来归去休,千貂不换一羊裘。青山待我长为主,白发从他自满头。种果移花新事业,茂林修竹旧风流。多情最爱沧州伴,日日相呼理钓舟。

次谦之韵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话更分明。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辨浊清。久奈世儒横臆说,竞搜物理外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由来自浑成。

再游浮峰次韵

廿载风尘始一回,登高心在力全衰。偶怀胜事乘春到,况有良朋自远来。还指松萝寻旧隐,拨开云石翦蒿莱。后期此别知何地,莫厌花前劝酒杯。

夜宿浮峰次谦之韵

日日春山不厌寻,野情原自懒朝簪。几家茅屋山村静,夹岸桃花溪水深。石路草香随鹿去,洞门萝月听猿吟。禅堂坐久发清磬,却笑山僧亦有心。

再游延寿寺次旧韵

历历溪山记旧踪,寺僧遥住翠微重。扁舟曾泛桃花入,歧路心多草树封。谷口鸟声兼伐木,石门烟火出深松。年来百好俱衰薄,独有幽探兴尚浓。

碧霞池夜坐

一雨秋凉入夜新,池边孤月倍精神。潜鱼水底传心诀,栖鸟枝头说道真。莫谓天机非嗜欲,须知万物是吾身。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宿尘。

秋声

秋来万木发天声,点瑟回琴日夜清。绝调回随流水远,余音细入晚云轻。洗心真已空千古,倾耳谁能辨《九成》。徒使清风传律吕,人间瓦缶正雷鸣。

林汝桓以二诗寄次韵为别

断云微日半晴阴,何处高梧有凤鸣。星汉浮槎先入梦,海天波浪不须惊。鲁郊已自非常典,膰肉宁为脱冕行。试向沧浪歌一曲,未云不是《九韶》声。

尧舜人人学可齐,昔贤斯语岂无稽。君今一日真千里,我亦当年苦旧迷。万理由来吾具足,《六经》原只是阶梯。山中尽有闲风月,何日扁舟更越溪。

月夜二首与诸生歌于天泉桥

万里中秋月正晴,四山云霭忽然生。须臾浊雾随风散,依旧青天此月明。肯信良知原不昧,从他外物岂能撄。老夫今夜狂歌发,化作钧天满太清。

处处中秋此月明,不知何处亦群英。须怜绝学经千载,莫负男儿过一生。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羞作郑康成。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

秋夜

春园花木始菲菲,又是高秋落叶稀。天迥楼台含气象,月明星斗避光辉。闲来心地如空水,静后天机见隐微。深院寂寥群动息,独怜乌鹊绕枝飞。

夜坐

独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处更闲人。高歌度与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千圣本无心外诀,六经须拂镜中尘。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

心渔歌为钱翁希明别号题钱翁,德洪父,三岁双瞽,好古博学,能诗文。

有渔者歌曰:渔不以目惟以心,心不在鱼渔更深。北溟之鲸殊小小,一举六鳌未足歆。敢问何如其为渔耶?曰:吾将以斯道为网,良知为纲,太和为饵,天地为舫,絜之无意,散之无方。是谓得无所得,而忘无可忘者矣。

登香炉峰次萝石韵

曾从炉鼎蹑天风,下数天南百二峰。胜事纵为多病阻,幽怀还与故人同。旌旗影动星辰北,鼓角声回沧海东。世故茫茫浑未定,且乘溪月放归蓬。

观从吾登炉峰绝顶戏赠

道人不奈登山癖,日暮犹思绝栈云。岩底独行穿虎穴,峰头清啸乱猿群。清溪月出时寻寺,归棹城隅夜款门。可笑中郎无好兴,独留松院坐黄昏。

书扇赠从吾

君家只在海西隈,日日寒潮去复回。莫遣扁舟成久别,炉峰秋月望君来。

嘉靖甲申冬二十一日,再登秦望。自弘治戊午登后,二十七年矣。将下,适董萝石与二三子来,复坐久之,暮归同宿云门僧舍。

初冬风日佳,杖策登崔嵬。自予羁宦迹,久与山谷违。屈指廿七载,今兹复一来。沿溪寻往路,历历皆所怀。跻险还屡息,兴在知吾衰。薄午际峰顶,旷望未能回。良朋亦偶至,归路相徘徊。夕阳飞鸟静,群壑风泉哀。悠悠观化意,点也可与偕。

山中漫兴

清晨急雨度林扉,余滴烟梢尚湿衣。雨水霞明桃乱吐,沿溪风暖药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懒,世事从前顿觉非。自拟春光还自领,好谁歌咏月中归。

挽潘南山

圣学宫墙亦久荒,如公精力可升堂。若为千古经纶手,只作终年著述忙。末俗浇漓风益下,平生辛苦意难忘。西风一夜山阳笛,吹尽南冈落木霜。

和董萝石菜花韵

油菜花开满地金,鹁鸠声里又春深。闾阎正苦饥民色,畎亩长怀老圃心。自有牡丹堪富贵,也从蜂蝶谩追寻。年年开落浑闲事,来赏何人共此襟。

天泉楼夜坐和萝石韵

莫厌西楼坐夜深,几人今夕此登临。白头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浑沌心。隔水鸣榔闻过棹,映窗残月见疏林。看君已得忘言意,不是当年只苦吟。

咏良知四首示诸生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而今指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问君何事日憧憧,烦恼场中错用功。莫道圣门无口诀,良知两字是参同。

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

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

示诸生三首

尔身各各自天真,不问求人更问人。但致良知成德业,谩从故纸费精神。乾坤是易原非画,心性何形得有尘。莫道先生学禅语,此言端的为君陈。

人人有路透长安,坦坦平平一直看。尽道圣贤须有秘,翻嫌易简却求难。只从孝弟为尧舜,莫把辞章学柳韩。不信自家原具足,请君随事反身观。

长安有路极分明,何事幽人旷不行。遂使蓁茅成间塞,尽教麋鹿自纵横。徒闻绝境劳悬想,指与迷途却浪惊。冒险甘投蛇虺窟,颠崖堕壑竟亡生。

答人问良知二首

良知即是独知时,此知之外更无知。谁人不有良知在,知得良知却是谁。

知得良知却是谁,自家痛痒自家知。若将痛痒从人问,痛痒何须更问为。

答人问道

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

寄题玉芝庵丙戌

尘途骏马劳千里,月树鹪鹩足一枝。身既了时心亦了,不须多羡碧霞池。

别诸生

绵绵圣学已千年,两字良知是口传。欲识浑沦无斧凿,须从规矩出方圆。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握手临歧更何语,殷勤莫愧别离筵。

后中秋望月歌

一年两度中秋节,两度中秋一样月。两度当筵望月人,几人犹在几人别。此后望月几中秋,此会中人知在否。当筵莫惜殷勤望,我已衰年半白头。

书扇示正宪

汝自冬春来,颇解学文义。吾心岂不喜,顾此枝叶事。如树不植根,暂荣终必瘁。植根可如何,愿汝且立志。

送萧子雝宪副之任

衰疾悟止足,闲居便静修。采芝深谷底,考槃南涧头。之子亦早见,枉帆经旧丘。幽寻意始结,公期已先遒。星途触来暑,拯焚能自由。黄鹄一高举,刚风翼难收。怀兹恋丘陇,回顾未忘忧。往志局千里,岂伊枋榆投。哲士营四海,细人聊自谋。圣作正思治,吾衰亮何酬。所望登才俊,济济扬鸿休。隐者嘉肥遁,仕者当谁俦。宁无寥寂念,宜急疮痍瘳。舍藏应有时,行矣毋淹留。

中秋

去年中秋阴复晴,今年中秋阴复阴。百年好景不多遇,况乃白发相侵寻。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山河大地拥清辉,赏心何必中秋节。

嘉靖丙戌十二月庚申始得子,年已五十有五矣。六月静斋二丈,昔与先公同举于乡,闻之而喜,各以诗来贺,蔼然世交之谊也。次韵为谢。

海鹤精神老益强,晚途诗价重圭璋。洗儿惠比金钱贵,烂目光呈奎井祥。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偶逢灯事开汤饼,庭树春风转岁阳。

其二

自分秋禾后吐芒,敢云琢玉晚珪璋。漫凭先德余家庆,岂是生申降岳祥。携抱且堪娱老况,长成或可望书香。不辞岁岁临汤饼,还见吾家第几郎。

两广诗二十一首嘉靖丁亥起,平思田之乱。秋日饮月岩新构别王侍御

湖山久系念,块处限形迹。遥望一水间,十年靡由即。军旅起衰废,驱驰岂遑息。前旌道回冈,取捷上畸侧。新构郁层椒,石门转深寂。是时霜始降,风凄群卉拆。壑静响江声,窗虚涵海色。夕阴下西岑,凉月穿东壁。观风此余情,抚景见高臆。匪从群公饯,何因得良觌。南徼方如毁,救焚敢辞亟。来归幸有期,终遂幽寻癖。

复过钓台

忆昔过钓台,驱驰正军旅。十年今始来,复以兵戈起。空山烟雾深,往迹如梦里。微雨林径滑,肺病双足胝。仰瞻台上云,俯濯台下水。人生何碌碌,高尚当如此。疮痍念同胞,至人匪为己。过门不遑入,忧劳岂得已。滔滔良自伤,果哉末难矣。

右正德己卯献俘行在,过钓台而弗及登。今兹复来,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疮,徒顾瞻怅望而已。书此付桐庐尹沈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纪经行岁月云耳。嘉靖丁亥九月廿二日书,时从行进士钱德洪、王汝中、建德尹杨思臣及元材,凡四人。

方思道送西峰

西峰隐真境,微境临通衢。行役空屡屡,过眼被尘迷。青林外延望,中何由窥。方子岩廊器,兼已云霞姿。每逢泉石处,必刻棠陵诗。兹山秀常玉,之子囊中锥。群峰灏秋气,乔木含凉吹。此行非佳饯,谁为发幽奇。奈何眷清赏,局促牵至期。悠悠伤绝学,之子亦如斯。为君指周道,直往勿复疑。

西安雨中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并示书院诸生

几度西安道,江声暮雨时。机关鸥鸟破,踪迹水云疑。仗钺非吾事,传经愧尔师。天真石泉秀,新有鹿门期。

德洪汝中方卜书院盛称天真之奇并寄及之

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门深竹径,苍峡泻云泉。泮壁环胥海,龟畴见宋田。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

寄石潭二绝

仆兹行无所乐,乐与二公一会耳。得见闲斋,固已如见石潭矣。留不尽之兴于后期,岂谓乐不可极耶?闻尊恙已平复,必于不出见客,无乃太以界限自拘乎?奉次二绝,用发一笑,且以致不及请教之憾。

见说新居止隔山,肩舆晓出暮堪还。知公久已藩篱撤,何事深林尚闭关。

乘兴相寻涉万山,扁舟亦复及门还。莫将身病为心病,可是无关却有关。

长生

长生徒有慕,苦乏大药资。名山遍探历,悠悠鬓生丝。微躯一系念,去道日远而。中岁忽有觉,九还乃在兹。非炉亦非鼎,何坎复何离。本无终始究,宁有死生期。彼哉游方士,诡辞反增疑。纷然诸老翁,自传困多歧。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为?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南浦道中

南浦重来梦里行,当年锋镝尚心惊。旌旗不动山河影,鼓角犹传草木声。已喜闾阎多复业,独怜饥馑未宽征。迂疏何有甘棠惠,惭愧香灯父老迎。

重登黄土脑

一上高原感慨重,千山落木正无穷。前途且与停西日,此地曾经拜北风。剑气晚横秋色净,兵声寒带暮江雄。水南多少流亡屋,尚诉征求杼轴空。

过新溪驿

犹记当年筑此城,广瑶湖寇正纵横。人今乐业皆安堵,我亦经过一驻兵。香火沿门惭老稚,壶浆远道及从行。峰山拏手疲劳甚,且放归农莫送迎。

梦中绝句

此予十五岁时梦中所作。今拜伏波祠下,宛如梦中。兹行殆有不偶然者,因识其事于此。

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题诗尚不磨。

谒伏波庙二首

四十年前梦里诗,此行天定岂人为。徂征敢倚风云阵,所过须同时雨师。尚喜远人知向望,却惭无术救疮痍。从来胜算归廊庙,耻说兵戈定四夷。

楼船金鼓宿乌蛮,鱼丽群舟夜上滩。月绕旌旗千嶂静,风传铃柝九溪寒。荒夷未必先声服,神武由来不*难。想见虞廷新气象,两阶干羽五云端。

破断藤峡

才看干羽格苗夷,忽见风雷起战旗。六月徂征非得已,一方流毒已多时。迁宾玉石分须早,聊庆云霓怨莫迟。嗟尔有司惩既往,好将恩信抚遗黎。

平八寨

见说韩公破此蛮,豼貅十万骑连山。而今止用三千卒,遂尔收功一月间。岂是人谋能妙算,偶逢天助及师还。穷搜极讨非长计,须有恩威化梗顽。

南宁二首

一驻南宁五月余,始因送远过僧庐。浮屠绝壁经残燹,井灶沿村见废墟。抚恤尚惭凋弊后,游观正及省耕初。近闻襁负归瑶僮,莫陋夷方不可居。

劳矣田人莫远迎,疮痍未定犬犹惊。燹余破屋须先缉,雨后荒畲莫废耕。归喜逃亡来负襁,贫怜嬬绔缀旗旌。圣朝恩泽宽如海,甑鲋盆鱼纵尔生。

往岁破桶冈,宗舜祖世麟老宣慰,实来督兵。今兹思田之役,乃随父致仕宣慰明辅来从事。目击其父子孙三世,皆以忠孝相承相尚也。诗以嘉之。

宣慰彭明辅,忠勤晚益敦。归师当五月,冒暑净蛮氛。九霄虽已老,报国意犹勤。五月冲炎暑,回军立战勋。

爱尔彭宗舜,少年多战功。从亲心已孝,报国意尤忠。

题甘泉居

我闻甘泉居,近连菊坡麓。十年劳梦思,今来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尚堪屋。渴饮甘泉泉,饥餐菊坡菊。行看罗浮云,此心聊复足。

书泉翁壁

我祖死国事,肇禋在增城。荒祠幸新复,适来奉初蒸。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寻。苍苍蒹葭色,宛隔环瀛深。入门散图史,想见抱膝吟。贤郎敬父执,童仆意相亲。病躯不遑宿,留诗慰殷勤。落落千百载,人生几知音。道通著形迹,期无负初心。王阳明全集卷二十一外集三 书答佟太守求雨癸亥

昨杨、李二丞来,备传尊教,且询致雨之术,不胜惭悚。今早谌节推辱临,复申前请,尤为恳至,令人益增惶惧。天道幽远,岂凡庸所能测识?然执事忧勤为民之意真切如是,仆亦何可以无一言之复?孔子云:丘之祷久矣。盖君子之祷不在于对越祈祝之际,而在于日用操存之先。执事之治吾越,几年于此矣。凡所以为民祛患除弊兴利而致福者,何莫而非先事之祷,而何俟于今日?然而暑旱尚存而雨泽未应者,岂别有所以致此者欤?古者岁旱,则为之主者减膳撤乐,省狱薄赋,修祀典,问疾苦,引咎赈乏,为民遍请于山川社稷,故有叩天求雨之祭,有省咎自责之文,有归诚请改之祷。盖《史记》所载汤以六事自责,《礼》谓大雩,帝用盛乐,《春秋》书秋九月,大雩,皆此类也。仆之所闻于古如是,未闻有所谓书符咒水而可以得雨者也。唯后世方术之士或时有之。然彼皆有高洁不污之操,特立坚忍之心。

虽其所为不必合于中道,而亦有以异于寻常,是以或能致此。然皆出小说而不见于经传,君子犹以为附会之谈。又况如今之方士之流,曾不少殊于市井嚣嚣,而*之以挥斥雷电,呼吸风雨之事,岂不难哉!仆谓执事且宜出斋于厅事,罢不急之务,开省过之门,洗简冤滞,禁抑奢繁,淬诚涤虑,痛自悔责,以为八邑之民请于山川社稷。而彼方士之祈请者,听民间从便得自为之,但弗之禁而不专倚以为重轻。夫以执事平日之所操存,苟诚无愧于神明,而又临事省惕,躬率僚属致恳乞诚,虽天道亢旱,亦自有数。使人事良修,旬日之内,自宜有应。仆虽不肖,无以自别于凡民,以诚使可有致雨之术,亦安忍坐视民患而恬不知顾,乃劳执事之仆,仆岂无人之心者耶?一二日内,仆亦将祷于南镇,以助执事之诚。执事其但为民悉心以请,毋惑于邪说,毋急于近名。天道虽远,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

答毛宪副戊辰

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且令勉赴太府请谢,此非道谊深情,决不至此。感激之至,言无所容。但差人至龙场陵侮,此自差人挟势擅威,非太府使之也。龙场诸夷与之争斗,此自诸夷愤愠不平,亦非谋使之也。然则太府固未尝辱某,某亦未尝傲太府,何所得罪而遽请谢乎?跪拜之礼,亦小官常分,不足以为辱,然亦不当无故而行之。不当行而行,与当行而不行,其为取辱一也。废逐小臣,所守以待死者,忠信礼义而已,又弃此而不守,祸莫大焉。凡祸福利害之说,某亦尝讲之。君子以忠信为利,礼义为福。

苟忠信礼义之不存,虽禄之万钟,爵以侯王之贵,君子犹谓之祸与害。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虽剖心碎首,君子利而行之,自以为福也,况于流离窜逐之微乎?某之居此,盖瘴疠蛊毒之与处,魑魅魍魉之与游,日有三死焉。然而居之泰然,未尝以动其中者,诚知生死之有命,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也。太府苟欲加害,而在我诚有以取之,则不可谓无憾。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焉,则亦瘴疠而已尔,蛊毒而已尔,魑魅魍魉而已尔,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执事之喻,虽有所不敢承,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不敢苟有所隳堕,则某也受教多矣,敢不顿首以谢。

与安宣慰戊辰

某得罪朝廷而来,惟窜伏阴厓幽谷之中以御魍魉,则其所宜。故虽夙闻使君之高谊,经旬月而不敢见,若甚简伉者。然省愆内讼,痛自削责,不敢比数于冠裳,则亦逐臣之礼也。使君不以为过,使廪人馈粟,庖人馈肉,园人代薪水之劳,亦宁不贵使君之义而谅其为情乎!自惟罪人何可以辱守土之大夫,惧不敢当,辄以礼辞。使君复不以为罪,昨者又重之以金帛,副之以鞍马,礼益隆,情益至,某益用震悚。是重使君之辱而甚逐臣之罪也,愈有所不敢当矣。使者坚不可却,求其说而不得。无已其周之乎?周之亦可受也。敬受米二石,柴炭鸡鹅悉受如来数。其诸金帛鞍马,使君所以交于卿士大夫者,施之逐臣,殊骇观听,敢固以辞。伏惟使君处人以礼,恕物以情,不至再辱,则可矣。

二戊辰

减驿事非罪人所敢与闻,承使君厚爱,因使者至,闲问及之,不谓其遂达诸左右也。悚息悚息!然已承见询,则又不可默。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可以擅改。在朝廷且谓之变乱,况诸侯乎!纵朝廷不见罪,有司者将执法以绳之,使君必且无益。纵幸免于一时,或五六年,或八九年,虽远至二三十年矣,当事者犹得持典章而议其后,若是则使君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汉、唐以来千几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长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礼法,竭忠尽力,不敢分寸有所违。是故天子亦不得逾礼法,无故而加诸忠良之臣。

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县之,其谁以为不可?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云奏功升职事,意亦如此。夫铲除寇盗以抚绥平良,亦守土之常职。今缕举以要赏,则朝廷平日之恩宠禄位,顾将欲以何为?使君为参政,亦已非设官之旧,今又干进不已,是无抵极也,众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参政,则流官矣,东西南北,惟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职,或闽或蜀,其敢弗行乎?则方命之诛不旋踵而至,捧檄从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复使君有矣。由此言之,虽今日之参政,使君将恐辞去之不速,其又可再乎!凡此以利害言,揆之于义,反之于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夫拂心违义而行,众所不与,鬼神所不嘉也。承问及,不敢不以针对,幸亮察。

三戊辰

阿贾、阿札等畔宋氏,为地方患,传者谓使君使之。此虽或出于妒妇之口,然阿贾等自言使君尝锡之以毡刀,遗之以弓弩,虽无其心,不幸乃有其迹矣。始三堂两司得是说,即欲闻之于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实之故,未必有是,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讨贼。苟遂出军剿扑,则传闻皆妄,何可以滥及忠良。其或坐观逗遛,徐议可否,亦未为晚。故且隐忍其议,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君始出,众论纷纷,疑者将信。喧腾之际,适会左右来献阿麻之首,偏师出解洪边之围,群公又复徐徐。今又三月余矣。使君称疾归卧,诸军以次潜回,其间分屯寨堡者,不闻擒斩以宣国威,惟增剽掠以重民怨,众情愈益不平。

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识,方扬言于人,谓:宋氏之难当使宋氏自平,安氏何与而反为之役?我安氏连地千里,拥众四十八万,深坑绝坉,飞鸟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纵遂高坐,不为宋氏出一卒,人亦卒如我何!斯言已稍稍传播,不知三堂两司已尝闻之否?使君诚久卧不出,安氏之祸必自斯言始矣。使君与宋氏同守土,而使君为之长。地方变乱,皆守土者之罪,使君能独委之宋氏乎?夫连地千里,孰与中土之一大郡?拥众四十八万,孰与中土之一都司?深坑绝地,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环四面而居以百数也。

今播州有杨爱,恺黎有杨友,酉阳、保靖有彭世麒等诸人,斯言苟闻于朝,朝廷下片纸于杨爱诸人,使各自为战,共分安氏之所有,盖朝令而夕无安氏矣。深坑绝坉,何所用其险?使君可无寒心乎!且安氏之职,四十八支更迭而为,今使君独传者三世,而群支莫敢争,以朝廷之命也。苟有可乘之衅,孰不欲起而代之乎?然则扬此言于外,以速安氏之祸者,殆渔人之计,萧墙之忧,未可测也。使君宜速出军,平定反侧,破众谗之口,息多端之议,弭方兴之变,绝难测之祸,补既往之愆,要将来之福。某非为人作说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答人问神仙戊辰

询及神仙有无,兼请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无可答耳。昨令弟来,必欲得之。仆诚生八岁而即好其说,今已余三十年矣,齿渐摇动,发已有一二茎变化成白,目光仅盈尺,声闻函丈之外,又常经月卧病不出,药量骤进,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犹妄谓之能得其道,足下又妄听之而以见询,不得已,姑为足下妄言之。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若广成子之千五百岁而不衰,李伯阳历商、周之代,西度函谷,亦尝有之。若是而谓之曰无,疑于欺子矣。

然则呼吸动静,与道为体,精骨完久,禀于受气之始,此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强也。若后世拔宅飞升,点化投夺之类,谲怪奇骇,是乃秘术曲技,尹文子所谓幻,释氏谓之外道者也。若是而谓之曰有,亦疑于欺子矣。夫有无之间,非言语可况。存久而明,养深而自得之,未至而强喻,信亦未必能及也。盖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颜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足下能信之乎?后世上阳子之流,盖方外技术之士,未可以为道。若达磨、慧能之徒,则庶几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下欲闻其说,须退处山林三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中洒洒不挂一尘,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远也。妄言不罪。

答徐成之壬午

承以朱、陆同异见询。学术不明于世久矣,此正吾侪今日之所宜明辨者。细观来教,则舆庵之主象山既失,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为得也,是朱非陆,天下之论定久矣,久则难变也。虽为吾兄之争,舆庵亦岂能遽行其说乎?故仆以为二兄今日之论,正不必求胜。务求象山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穷本极源,真有以见其几微得失于毫忽之间。若明者之听讼,其事之曲者,既有以辨其情之不得已,而辞之直者,复有以察其处之或未当。使受罪者得以伸其情,而获伸者亦有所不得辞其责,则有以尽夫事理之公,即夫人心之安,而可以俟圣人于百世矣。今二兄之论,乃若出于求胜者。求胜则是动于气也,动于气,则于义理之正何啻千里,而又何是非之论乎!凡论古人得失,决不可以意度而悬断之。

今舆庵之论象山曰:虽其专以尊德性为主,未免堕于禅学之虚空。而其持守端实,终不失为圣人之徒。若晦庵之一于道问学,则支离决裂,非复圣门诚意正心之学矣。吾兄之论晦庵曰:虽其专以道问学为主,未免失于俗学之支离,而其循序渐进,终不背于《大学》之训。若象山之一于尊德性,则虚无寂灭,非复《大学》格物致知之学矣。夫既曰尊德性,则不可谓堕于禅学之虚空,堕于禅学之虚空,则不可谓之尊德性矣。既曰道问学,则不可谓失于俗学之支离,失于俗学之支离,则不可谓之道问学矣,二者之辨,间不容发。然则二兄之论,皆未免于意度也。昔者子思之论学,盖不下千百言,而括之以尊德性而道问学之一语。

即如二兄之辩,一以尊德性为主,一以道问学为事,则是二者固皆未免于一偏,而是非之论尚未有所定也,乌得各持一是而遽以相非为乎?故仆愿二兄置心于公平正大之地,无务求胜。夫论学而务以求胜,岂所谓尊德性乎?岂所谓道问学乎?以某所见,非独吾兄之非象山、舆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舆庵之是象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当面悉,姑务养心息辩,毋遽。

二壬午

昨所奉答,适有远客酬对纷纭,不暇细论。姑愿二兄息未定之争,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己所是已无丝发之憾,而后可以及人之非。早来承教,乃为仆漫为含胡两解之说,而细绎辞旨,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地者,读之不觉失笑。曾为吾兄而亦有是言耶?仆尝以为君子论事当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动于有我,则此心已陷于邪僻,虽所论尽合于理,既已亡其本矣。尝以是言于朋友之间,今吾兄乃云尔,敢不自反其殆陷于邪僻而弗觉也?求之反复,而作者所论实未尝有是。则斯言也无乃吾兄之过欤?虽然,无是心而言之未尽于理,未得为无过也。仆敢自谓其言之已尽于理乎?请举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舆庵是象山,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穷理。

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曰克己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

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

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者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辩,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繁而失之愈远,至有敝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而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必尽其所以非乎?然而二兄往复之辩不能一反焉,此仆之所以疑其或出于求胜也。

一有求胜之心,则已亡其学问之本,而又何以论学为哉?此仆之所以惟愿二兄之自反也,安有所谓含胡两解而阴为舆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天人,无分于古今。苟尽吾心以求焉,则不中不远矣。

学也者,求以尽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问学,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于心而惟外信于人以为学,乌在其为学也已!仆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虽其所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论辩者。

而独惟象山之学,则以其尝与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遂摈放废斥,若碔砆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旨于天下,其嘉惠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而象山辨义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后学笃实为己之道,其功亦宁可得而尽诬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其实,而概目之以禅学,则诚可冤也已!故仆尝欲冒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仆于晦庵亦有罔极之恩,岂欲操戈而入室者?顾晦庵之学,既已若日星之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独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

使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安享于庙庑之间矣。此仆之至情,终亦必为吾兄一吐者,亦何肯漫为两解之说以阴助于舆庵?舆庵之说,仆犹恨其有未尽也。夫学术者,今古圣贤之学术,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有也。天下之学术,当为天下公言之,而岂独为舆庵地哉!兄又举太极之辩,以为象山于文义且有所未能通晓,而其强辩自信,曾何有于所养。夫谓其文义之有未详,不害其为有未详也;谓其所养之未至,不害其为未至也。

学未至于圣人,宁免太过不及之差乎!而论者遂欲以是而盖之,则吾恐晦庵禅学之讥,亦未免有激于不平也。夫一则不审于文义,一则有激于不平,是皆所养之未至。昔孔子,大圣也,而犹曰假我数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仲虺之赞成汤,亦惟曰改过,不吝而已。所养之未至,亦何伤于二先生之为贤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气象,所以未及于颜子、明道者在此。吾侪正当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默识其所未至者,以为涵养规切之方,不当置偏私于其间,而有所附会增损之也。夫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而小人之过也必文。世之学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复有所谓过者,而必曲为隐饰增加,务诋象山于禅学,以求伸其说。且自以为有助于晦庵,而更相倡引,谓之扶持正论。不知晦庵乃君子之过,而吾反以小人之见而文之。晦庵有闻过则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顺之,又从而为之辞也。晦庵之心,以圣贤君子之学期后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小人之礼,是何诬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仆今者之论,非独为象山惜,实为晦庵惜也。兄视仆平日于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论,是亦可以谅其为心矣。惟吾兄去世俗之见,宏虚受之诚,勿求其必同,而察其所以异;勿以无过为圣贤之高,而以改过为圣贤之学;勿以其有所未至者为圣贤之讳,而以其常怀不满者为圣贤之心,则兄与舆庵之论,将有不待辩说而释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惟吾兄审择而正之。

答储柴墟壬申

盛价来,适人事纷纭,不及细询比来事。既还,却殊怏怏。承示《刘生墓志》,此实友义所关,文亦缜密。独叙乃父侧室事颇伤忠厚,未刻石,删去之为佳。子于父过,谏而过激,不可以为几;称子之美,而发其父之阴私,不可以为训。宜更详之!喻及交际之难,此殆谬于私意。君子与人,惟义所在,厚薄轻重,己无所私焉,此所以为简易之道。世人之心,杂于计较,毁誉得丧交于中,而眩其当然之则,是以处之愈周,计之愈悉,而行之愈难。

夫大贤吾师,次贤吾友,此天理自然之则,岂以是为炎凉之嫌哉?吾兄以仆于今之公卿,若某之贤者,则称谓以友生,若某与某之贤不及于某者,则称谓以侍生,岂以矫时俗炎凉之弊?非也。夫彼可以为吾友,而吾可以友之,彼又吾友也,吾安得而弗友之?彼不可以为吾友,而吾不可以友之,彼又不吾友也,吾安得而友之?夫友也者,以道也,以德也。天下莫大于道,莫贵于德。道德之所在,齿与位不得而干焉,仆与某之谓矣。彼其无道与德,而徒有其贵与齿也,则亦贵齿之而已。然若此者,与之见亦寡矣,非以事相临不往见也。

若此者,与凡交游之随俗以侍生而来者,亦随俗而侍生之。所谓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非在我有所不屑乎?嗟乎!友未易言也。今之所谓友,或以艺同,或以事合,徇名逐势,非吾所谓辅仁之友矣。仁者,心之德,人而不仁,不可以为人。辅仁,求以全心德也,如是而后友。今特以技艺文辞之工,地势声翼之重,而骜然欲以友乎贤者,贤者弗与也。吾兄技艺炎凉之说,贵贱少长之论,殆皆有未尽欤?孟子曰:友也者,不可以有挟。孟献子之友五人,无献子之家者也,曾以贵贱乎?仲由少颜路三岁,回、由之赠处,盖友也。

回与曾点同时,参曰昔者吾友,曾以少长乎?将矫时俗之炎凉而自畔于礼,其间不能以寸矣。吾兄又以仆于后进之来,其质美而才者,多以先后辈相处。其庸下者,反待以客礼,疑仆别有一道。是道也,奚有于别?凡后进之来,其才者皆有意于斯道者也,吾安得不以斯道处之?其庸下者,不过世俗泛然一接,吾亦世俗泛然待之,如乡人而已。昔伊川初与吕希哲为同舍友,待之友也。既而希哲师事伊川,待之弟子也。谓敬于同舍而慢于弟子,可乎?孔子待阳货以大夫,待回、赐以弟子,谓待回、赐不若阳货,可乎?师友道废久,后进之中,有聪明特达者,颇知求道,往往又为先辈待之不诚,不谅其心而务假以虚礼,以取悦于后进,干待士之誉,此正所谓病于夏畦者也,以是师友之道日益沦没,无由复明。

仆常以为世有周、程诸君子,则吾固得而执弟子之役,乃大幸矣。其次有周、程之高弟焉,吾犹得而私淑也。不幸世又无是人,有志之士,伥伥其将焉求乎?然则何能无忧也?忧之而不以责之己,责之己而不以求辅于人,求辅于人而待之不以诚,终亦必无所成而已耳。凡仆于今之后进,非敢以师道自处也,将求其聪明特达者与之讲明,因以自辅也。彼自以后进求正于我,虽不师事,我固有先后辈之道焉。伊川瞑目而坐,游、杨侍立不敢去,重道也。今世习于旷肆,惮于检饰,不复知有此事。幸而有一二后进略知求道为事,是有复明之机。又不诚心直道与之发明,而徒阉然媚世,苟且阿俗,仆诚痛之惜之!传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夫人必有所严惮,然后言之,而听之也审,施之,而承之也肃。凡若此者,皆求以明道,皆循理而行,非有容私于其间也。伊尹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是故大知觉于小知,小知觉于无知;大觉觉于小觉,小觉觉于无觉。夫已大知大觉矣,而后以觉于天下,不亦善乎?然而未能也。遂自以小知小觉而不敢以觉于人,则终亦莫之觉矣。仁者固如是乎?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仆之意以为,己有分寸之知,即欲同此分寸之知于人;己有分寸之觉,即欲同此分寸之觉于人。

人之小知小觉者益众,则其相与为知觉也益易且明,如是而后大知大觉可期也。仆于今之后进,尚不敢以小知小觉自处。譬之冻馁之人,知耕桑之可以足衣食,而又偶闻艺禾树桑之法,将试为之,而遂以告其凡冻馁者,使之共为之也,亦何嫌于己之未尝树艺,而遂不以告之乎?虽然,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仆盖未尝有诸己也,而可以求诸人乎?夫亦谓其有意于仆而来者耳。承相问,辄缕缕至此。有未当者,不惜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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