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每逢酷暑时节,便会怀念一处清凉之地——台湾的阿里山。
八月,台湾嘉义县的平原上,云涌大江流,海拔2000米的阿里山远远望去便如同长袍曳地的王族,傲立世间。学生时代的课本中常常描绘阿里山中“少女美如水,少年壮如山”,让人幻想这一片山脉必然集天地造化、云雨灵气于一身,方能够诞下如此完美的子民。
但是,这位王子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忧伤,一旦走入林间,便可看到美丽中刻有残痕,听到历史中有悲音颤颤。
阿里山的伤,被掩藏得很深,如果不拨开他的秀发,就不会知道那刀疤有多么扭曲,更看不到刺来的匕首曾沾染了多狠的毒液。
而在发现阿里山的秘密前,需要在蜿蜒的盘山车道上盘桓两个多小时,这一路,阿里山的绿意是那样的无忧。车窗外的植物层层涌过来,先是一座座烟草园,榕树、槟榔树、芒果树,争先恐后地铺开; 随着山势渐高,那绿便换了妆容,大片竹林、油松、罗汉松滚滚如江水,淹没了眼帘。
等到了一定高度,有了“欲穷千里目”的条件,就可以俯瞰错综参差、生长在山峦峪峡中的亚热带植物,栎树、榉树、枫树,郁郁苍苍,将山体吸入绿色的漩涡;在接近山顶的时候,迎宾的树木精灵已经换成了松树、杉树。
山里带着寒意,阳光被高大的枝叶挡在了外面,即使是正午,也有一种薄暮冥冥的苍凉,斑驳的树影给林间洒上了明与暗,历史深处突然间就看不清了,那是阿里山沉默心房的一角。
踏步前行,路边有小花趴在路旁,像猫咪一样柔柔地看人,欢悦地走过去,逗弄它的脸庞,含笑告别,转身再走几步,突然一惊,几乎要踏上了一个魅惑的腰肢。那明明是被砍伐后的树根,但完全被鲜翠欲滴的苔藓覆盖,骨感的根节便圆润了,不再紧扣故土,反而滑腻地瘫在地上,让人想起海上的美人鱼,透着一种妖娆,似在等着谁来怜爱。
这流浪漂泊的尸身,便是阿里山不能忘怀的痛了。
桧木的生长极其缓慢,直径达到50厘米,就需要130年左右,而日据时代,日本政府派人到台湾勘查,他们非常识货地看出了珍贵的原始桧木林的价值,于是,疯狂的砍伐开始了,千百年高龄的桧木接受了行刑,仆地倒下,被运往日本,成为搭建皇宫或神社的椽梁,他们的根,却依然攥紧这里的泥土。
抬眼望去,会发现这样的断臂随处可见,如果说单只的残桩像是诡异的幽灵,那么,这集体的殉葬,这碎落一地的音符,就可以谱成悲怆的交响了,它们,才是这茫茫大山的故事主角。
阿里山内的桧木已经屈指可数,但幸存者中有一棵树龄超过2300年,高达45米,胸围12.3米,这2300岁的老者历经了几个朝代,却依然枝繁叶茂,被渴望长寿的人类敬奉为“阿里山神木”。
但实际上,“阿里山神木”并非阿里山之最,原来被砍伐的树木中超过“阿里山神木”的为数不少。可想,当年电锯的凶齿啃咬这些老魂灵时,阿里山的树神该是如何地泣血长鸣、悲愤裂目。
可叹的是,那一个个残骸已是亡魂,却似乎还有气若游丝的生命支撑,甘愿再经自然的雕琢,幻化成奇艺的图景,有两个老树根盘结在一起,恩爱地交手相扶,竟成了一颗心的样子,被取名为“永结同心”;还有的树根似乎左拱右拱地挣扎,竟有了猪嘴猪耳,甚至是长长的象鼻子,带着憨憨的喜感,这便是“金猪报喜”和“象鼻木”了。
而“三兄弟”则是三株桧木并列生长于砍伐后的树头之上,有如兄弟般的挺拔;“四姐妹”则是砍伐后遗留的桧木头,恰巧有天然的桧木种子飘落其上,经过数十年的时间长成四株红桧大树有如姐妹般的亲密……人类一直期望灵魂不灭,这些遭到暗算的古老桧木演绎的正是这样的神话。
虽然身首异处却傲骨不屈,那断臂残肢的创口如一双双朝天的眼睛,对着虚空的苍穹无声喊叫,它们毅然地延展命途,再入轮回,接受乾坤鬼斧,让后人感知它们的心脉尚在跳动,一只眼睛依然在看着世间。
阿里山外,白云千载空悠悠;阿里山之中,却有这样的惊心动魄,泥土的每一处细节都可以翻腾出阴阳的沧桑扭转,*中透着不屈,死地之中有活下去的盼望。那刀口可是阿里山的“成人礼”?懵懂地长到了千岁,才知道贪欲人心是多么险恶。
但是,又该如何反抗?桧木的残体似乎一直在埋头思索,阿里山于是成为了有思想深度的山。只是,这样的不平凡,付出的代价却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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