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偏执以为，小众的风景，其实应与小资的气质无关——若用一个字深度提炼，似乎“野”字较为贴切：野地段、野风景、野况味……若用一个词生动概括，似乎“边缘”更为合宜：空间范畴的边缘，时间维度的边缘，情感美学的边缘……通过这样仄长的论证，或许足以将十八亩段定性为“小众的风景”。
又或者说，小众的风景，更多是一种自我笃定操守而存在的气质或状态——不跟风跟潮，不人云亦云，也不修饰修整，就这么随意生长、任性苟活并真实呈现，譬如十八亩段。这么多年来，她就闪身在赣浙三县的边缘，从不去凑风云的热闹；这么多年来，她就一直布衣素颜地示众，从不去媚时尚的流俗；这么多年来，她就蛰居在时光的深处，也从不去管岁月的更迭。
似乎一朵天边的白云就是她的幸福归址。似乎一缕空中的微风就是她的自由呼吸。
似乎早已被时光深度遗忘，却又总是被小众深切惦念。
以至我早在几年前，无意于微信中得知她是德兴市最后一个未通公路的村庄，便莫名地心向往之（我不知是见证的心态多一些，亦或铭刻的想法多一些），一点也不掩藏对她的拥趸之心。
——似乎脚步回走、记忆回溯、心态回游、目光回望，便能望见念想中最美的风景、理想中最美的画面。
（二）
去看小众的风景，自当选择小众的季节——譬如去十八亩段，避开三月油茶红花开的纷繁，于十月的寂静洗练中，奔赴她缄默的怀抱。
去看小众的风景，也自当秉持小众的心态——譬如去十八亩段，我一直将这样的想法捂了很久，都捂得滚烫了，才认真酝酿一场念盼中的美丽邂逅。
我笃信这更是小众的行程：稀稀拉拉的三车人，从不同的地点参差出发，相约一个叫“新岗山”的小镇汇合，再沿开化方向驱车近百里到一个叫“洪源”的小村庄，然后就望见十八亩段仰起了明媚的脸。
随行的叶导说，剩下的800米海拔，约等于3公里的陡峭山路，也约等于一小时的辛苦行程，必须通过每个人的双脚丈量和实步攀援，方能抵达车轮不至的远方和风景。
那条通往山顶的向上之路，宛若一条悬挂的琴弦，拥有土石的原始质地，和狭长、崎岖、锋利、曲折的自然长势。两侧的山冈犹如随手打开的绿色封页，满坡密布的油茶和竹木向纵深处无尽绵延，那是十八亩段人种植在山野的葳蕤诗行。
一汪蓝天是她的背景呈现。几朵白云是她的诗意注解。半阙涧溪是她的深情吟咏。寄养在岩壁的蜂桶与一直随行的鸟雀，是字里行间随意洒下的几粒标点。而我们，是时隔多年的似曾相识复习者。
或者更像几颗率性游走的音符，侧身从深情挂果的油茶林穿过，从低头冥想的野竹林穿过，从缄怀心事的阔叶林穿过，随仰望的目光朝仰望的风景向上行攀援。在那条通抵山顶的琴弦上，我们试图用沉重的足音、厚重的呼吸和粗重的心跳与泉鸣风语完美和声。
——或许，历经一场充分酝酿和艰难行程，是打开念想中的风景之门的唯一密语。
（三）
目光所及，一切都是臆想中的样子：起伏的山冈、委婉的田畴与零落的菜园相互美学穿插，带着天然契合感。星散的几幢黑瓦土坯房错落蹲趴，与梁上生长的庄稼并无二异，呈现出时间深处和风雨过后的古旧色。黑瓦土坯房大多已经空置了，仅剩的几囱炊烟，把十八亩段的中午温情唤醒。
阳光比海水更汹涌。绿意比空气更绵密。黑瓦檐下，几桶蜜蜂在酝酿着来年的甜蜜。几垛柴禾将温暖码放在墙角。打盹的几只土鸡将睡意铺展在院场上。蔑箕上盛放的瓜果干带着味蕾朝天晾晒。一兜篱笆网住了目光归宿。
耳廓所至，一切都是安静下的惬意。我听见阳光洒在山冈上的“毕剥”声。我听见泉水绵绵流淌的“滴答”声。我听见暖风吹过门前的“窸窣”声。我听见远处依稀传来的虫吟和鸟叫声。我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声。我听见十八亩段未加修饰却经过旷野稀释的天籁声，宛如童年的故乡。
如果说被绿意濯洗的眼睛和被安静填满的耳朵，带给身体放松的舒展和内心自由的安详，那么被一身汗水诱发的饥饿，则因一桌地道的农家饭菜和一场放肆的狼吞虎咽，被味蕾带往一条通向肠胃的幸福之路——那个年过八旬的老汉陈冬至，系一条围裙为我们拾掇，胡茬像回忆般茂盛，脸上的沟沟壑壑盛满了岁月的故事，腰杆却像老屋的梁柱般硬直。我们除了心生敬谢，更争相合影，渴望活成他的样子。
半碗杨梅酒滋润的午餐过后，正好在老屋前酝酿一场睡意，或者在阳光下翻晒心事、在安静里反刍回忆。手机没有信号，必须去一个叫“蒋节明”开发的农家乐前蹭WIFI方能刷屏和晒图，一切都呈现出时间之上的怀旧感。
（四）
我知道，十八亩段被誉为德兴“最后的墨脱”。但我却不知道，“最后的墨脱”能持多久？
这片至今公路不通的遗世部落，人们经年历久以来，用力气喂养庄稼，又用庄稼喂养肉身，再用肉身喂养记忆——山上生活的人们走了又走，山下凭吊的人们却开始来了又来。
那个叫“蒋节明”的年轻人，笃定地将他的“友好旅行社”开到了山上，生态游、农家乐、农产业、帐篷节、驴友会……搞得乐此不疲、有声有色，在时间遗忘的地方，却把人们的记忆叫醒。
漫山梁的油茶也不走。似乎早就约定了与这片天、这片云厮守一生，早就承诺了与这道山、这道梁不离不弃，早就决定了与这些花、这些草风雨共担。800米的海拔上，山脊陡峭、土粒贫瘠，却经阳光雨露与气血供养，年生长数万斤红花油茶滋养更多的肠胃，也生长出了“中国红花油茶之乡”的金字招牌。有人说，十八亩段因为“油好”，而让外人更觉其“友好”——不知蒋节明的“友好旅行社”是否也秉持如是初衷？
可以肯定，蒋节明的“友好旅行社”等，会把一拨又一拨的外人带上山；也可以肯定，“小众的风景”毋须多久，就会变成“大众的风景”，虽然这样的嬗变明显带着积极的意义。
而我唯一庆幸的，是抢在这样的嬗变到来前，去深抵她的怀抱，在她“小众”的臂弯里幸福地徜徉一回，并在温暖的回忆里幸福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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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江西省文化和旅游厅
作者：程杨松
部分图片来源：美丽新岗山
编辑：骆志俊
投稿邮箱:jxtaxwz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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