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树生评《〈神奇女侠〉与哲学》︱女性·女人·女神

唐树生评《〈神奇女侠〉与哲学》︱女性·女人·女神

首页角色扮演戈德伯格一家回到80年代更新时间:2024-07-27

唐树生

《〈神奇女侠〉与哲学:亚马逊神秘女郎》,[美]雅克·M.赫尔德主编,简似竹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295页,55.00元

女性从一开始就是作为替代品出场的,无论是在《圣经》里,还是在二战中代替男性进入工厂。只有在男性缺席的地方,女性才存在。这个根深蒂固的思想埋藏在每个细胞里,就好像德勒兹所说的“法西斯主义的细胞”。无疑,神奇女侠是作为男性的大他者横空出世,但女权运动的模棱两可性使她的形象左右摇摆。我们最终想要的、或者说女性最终想要的不过是成为女人,而不是其他被男性所思考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希腊女神在基督教成就世界历史之后被彻底隐藏,以及神奇女侠的家乡天堂岛不允许存在一位男性,都不仅反映了女性与男性之争,也是希腊与基督教、多神论与一神论之争。我们应该从女性自身出发,正如女性也应该从自身出发一样。不过,问题在于所谓“自身”本就是男性建构的产物,这造成从真正意义上进行女性思考十分困难,其困难性从女权运动总是依附于其他运动就可以看出。

作为DC最著名的女性英雄,神奇女侠谱写着女权运动的历史。马斯顿创造这个人物的初衷就是试图通过神奇女侠创造一种新女性的形象。女性需要摆脱锁链,不仅有来自男性的束缚,还有女性自身对男性的依赖。最初的神奇女侠形象所潜藏的神话结构是:女性(具有侵略性)——男性(产生自卑)——束缚女性(展开斗争)——爱神解救女性——女性变得无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男性帮助女性(达成和解)。马斯顿在这个结构里所设想的新女性具有无私的道德属性,并且整个故事都围绕“是否无私”展开,一旦失去了无私的属性,女性就会被男性再次束缚。

但是,“无私”本身是否构成对女性的束缚?我们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神奇女侠〉与哲学》这本有趣的著作试图解开一个谜团——女性如何成为女人,并最终成为女神?

正如赫尔德引用波伏娃所说的,神奇女侠“模棱两可”的处境对我们提出了挑战,逼迫我们反思女性以及我们自身的地位问题。由于女性而带来的这种困惑,使整本书汇集了众多不同的观点。全书包括五部分内容。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部分——“你是位神奇女侠”。这部分由四篇文章组成,赖特、多诺万、埃尔南德斯、麦克罗辛共同关注了神奇女侠与身份问题。在马斯顿的设想里,神奇女侠代表了新女性的形象,那么新形象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应该由谁回答?不能是男性,也不能是其他女性,只能是神奇女侠自己。不过,在马斯顿那里,经历了整个女权运动历史的神奇女侠有时带有一种从属男性的色彩。女性如何摆脱家庭主妇的角色而获得自己的权利?这不只是身份的问题,也是政治的问题。个人的解放和女性的解放都与社会的解放直接相关。然而,社会和国家是由男性的逻辑建构的。问题或许像赖特所描述的:“女性要成为女人,是否必定得放弃一部分的自由?”这在神奇女侠漫威时期的形象里表现得尤为明显,女性再次被她的古老形象所束缚。这种模棱两可既包含女性为获得自由而战斗的强大力量,又包含被男性的社会逻辑而束缚的无可奈何。神奇女侠的套索既是女性阴柔特质的体现,同时是对女性的压制。女性的这种生存困境是由于社会而建构,一旦代替了男性,等于重新处在了男性的位置上,保持了男—女的二元结构。因此,神奇女侠所代表的女性困境,不仅是生理意义上“女性”的困境,也是身处弱势者的困境,是种族和族裔的偏见、经济社会不平等和人性价值等问题的困境。女性总被设想为感情用事的、非理性以及不独立的。即使是神,如赫拉,同样被嫉妒和*所左右。神话故事中所体现的正是人们将性别社会化结构视为自然而固定的东西,这种文化假设让女性的阴柔特质看起来更像真理,由此构成了福柯所说的内在规训。多诺万从女性哲学的角度描述了异性霸权是如何建构的,神奇女侠带领的亚马逊女战士甚至用男性的方式(战争)战胜了男性,女性在新的性别角色中颠覆了旧的家庭结构。也许一些问题有时会浮现人们的脑海,比如“神奇女侠应该穿什么衣服”,“衣着的暴露程度是否影响她的道德形象”等。神奇女侠的服装需要充分体现她的特点,包括力量、智慧、道德和美丽。伴随着流行的趋势,甚至需要显得性感。总之,必须是一个理想女性。埃尔南德斯从这一点出发比较了神奇女侠和哈莉·奎因(《蝙蝠侠》中一个极富争议的女性),前者是拯救弱者的超级英雄,后者是邪恶的坏蛋。无论怎样,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必须具有智慧,而且是实践的智慧,这可以让她们攻无不克。但在新的漫画系列中,削弱了对神奇女侠和哈莉·奎因这种道德智慧的刻画,也降低了她们的实践能力。这应该是男性的消费逻辑对那些超出男性控制的女性道德形象的再次捕获。如果是这样的话,神奇女侠的角色还有什么作用?超级英雄应该和一般的英雄不同。麦克罗辛描述了超级英雄的独特之处:目标宏大,神奇女侠应该为全世界的自由、民主和女性奋斗;并且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行使英雄行为,而不是出于义务或工作。马斯顿设定的超级英雄形象被奥尼尔和塞考斯基漫威化了,其结果是混淆了英雄和超级英雄的区别,神奇女侠甚至需要跟着《易经》学武术!如果英雄是不可模仿的,那么带领和启发大众的作用就离我们太远。神奇女侠需要是超级英雄中的超级英雄。

第二部分——“派驻至男人世界的信使”。载宁、霍夫曼、贺姆斯所关注的是女性的形象。或许是时候重新思考女性运动的成与败了。如果神奇女侠一开始就代表着成为真正的女人,并且带领女性走向自身的实现,那么这个形象是否太过于沉重和完美?女性摆脱得掉男性世界赋予她们的他者地位——阴柔特质吗?问题在于神奇女侠不是女性设计的,而是男性。这不可避免地参杂了男性的幻想和*。如果神奇女侠被绑住双手,那就失去了所有的神力!在马斯顿的设计里充满了束缚女性的痴狂,这难道不与他一开始对新女性的设想相矛盾吗?载宁眼里,二战之后女性的负担加重了,既要做家庭主妇,又要外出工作。二战之前工作只是男性的事情,相比之下女性比以往更需要解放。女性主义也随着战争的结束转变为对爱情、婚姻与家庭新的需要。神奇女侠成为家庭主妇,时髦的女郎,甚至开了一家精品时尚店!女性被男性的审美取向所绑架,并学习如何成为女性,如果神奇女侠也陷入了这样的逻辑,只能证明女性运动的彻底失败,奥尼尔和塞考斯基对神奇女侠的改写不能仅仅看作是一个平民英雄般的神奇女侠更能被大众所接受,关键在于这样的神奇女侠已经成为平庸之辈,一个被驯化的、性化的神奇女侠更符合男性的要求。难道女性要成为男性的共犯吗?这样的神奇女侠需要为了女性的解放继续战斗,与她背后隐藏的男性的*、逻辑战斗,与平庸战斗,并成为她自己。霍夫曼试图借助齐泽克的理论来分析神奇女侠。毫无疑问,神奇女侠身上体现了马斯顿的母性社会幻想,很多人看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情色的负面色彩。这里面潜藏着症候,即假装神奇女侠是解救者,女性的代表,超级英雄等等神圣形象是现实的,但这些恰好都是男性*的假象,正是承认神奇女侠这样一个他者的存在将她色情化了。霍夫曼认为莫里森对神奇女侠(神奇女侠:一号地球)的改写其实体现了女性本身的复杂性,既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但同时也可能是男性*的对象。女性有友谊吗?如果说爱情是女性的一种特性,并且在神奇女侠的故事里屡次出现的话,女性能结成真正的友谊吗?按照男性的逻辑,女性不能获得真正的朋友,因为她们并不理性。贺姆斯关注的就是这个话题,女性的友谊问题。女性和男性之间存在真正的友谊吗?神奇女侠和超人之间跨性别的友谊,充满暧昧的亲密关系,这是友谊还是爱情?在流行文化里,男性和女性不能成为朋友,只能变为恋人。贺姆斯认为这里面潜藏在异性恋的逻辑,即异性之间没有友谊,这符合流行文化的内在需要,但这样就限制了生命本身的多元化,应该用哲学的友谊概念来反对流行文化的僵化限制,男性和女性之间不只有爱情。

第三部分——“当我与他们对战时,我会把他们解决掉”。莫克里斯、怀特、贝因、托克伯根伊娃、托比尔二世所共同关注的是神奇女侠与伦理问题。因为神奇女侠的设定就是为了人类的和平与正义而斗争,那么“什么是正义?”就成为需要讨论的问题。戴安娜的“真言套索”应该成为伸张正义的武器,但伦理原则本事是复杂的,包括了:义务论(康德)、功利主义(密尔)、美德伦理(亚里士多德)、关怀伦理(波伏娃),戴安娜究竟应该遵循哪种伦理法则呢?莫克里斯认为在两种以上伦理之间的平衡是最好的,比如义务论、关怀伦理和美德伦理的组合,这种组合更能体现英雄独特的责任,真言套索最终是让敌人看到真相,尽管神奇女侠也会*死敌人,但只是对半神或者神话人物(马克西维尔·劳德是例外)。同情就是最终的武器,这使得她区别于其他的英雄,比如蝙蝠侠,超人。但*人是否违背了“不许*人”的道德律令呢?在这里,神奇女侠似乎是以功利主义和关怀伦理,后果论作为出发点来考虑,尤其是*死马克西维尔·劳德的问题。怀特认为,神奇女侠一般情况下要遵循义务论,但当义务论代价太大时(比如马克西维尔·劳德要*死所有人),那么就要采纳后果论了。但这就是一种道德困境,义务论与后果论之间的选择困难。解决困境的方式可能就是让事情再来一次,看看英雄人物会如何选择,但神奇女侠会毫不犹豫的再*马克西维尔·劳德一次。在正义问题上,神奇女侠的另一个重要原则就是,永远为女性战斗,进而扩展到为弱者战斗,但战斗既意味着保护弱者(关怀伦理),也面临*戮的问题(义务论),贝因从这个道德困境里提出了一种奇异的解决方案“武士道女性主义者”, 贝因注意到在哲学史中存在的对女性的普遍歧视,伦理规范(义务论,后果论、功利主义、美德伦理)本身就充满了对女性的歧视,甚至是排除。因此,贝因试图将神奇女侠塑造为“关怀的战士”,从关怀伦理的立场上为神奇女侠*死劳德做出辩护。真言套索是一种刑罚吗?既然神奇女侠的武器是真言套索,托克伯根伊娃就试图从这个角度解释真言套索的正义性,在一些特殊情况下需要真言套索,比如“定时炸弹场景”,神奇女侠通过“折磨”也就是使用真言套索,迫使纳粹间谍说出炸弹的位置,并解救了七万人,这种极端概况下使用刑罚的观点,显然与后果论的伦理学相关。托比尔二世强调了神奇女侠的另一个武器“智慧”,这让我们思考另一个话题:女性是智慧的吗?思想没有性别,但哲学史却有。真言套索同时也是智慧与说服人的武器,神奇女侠的勇敢是一种美德,她知道如何战斗并且如何胜利,托比尔二世甚至认为神奇女侠因这种美德而服从哲学,帮助别人摆脱非理性的状态,这就是亚马逊的精神真谛。备着真理,真言套索,神奇女侠可以说出:“当我与他们对战时,我会把他们解决掉。”

第四部分——“诸神、家国、姐妹情谊”,赫尔德、奈普、阿瓦迪亚共同关注的是起源和目标。神是什么?DC构筑的多神论显然排除了基督教的神,但当人们在受苦难时,所信仰的那个上帝在哪呢?至少从神正论的角度出发是无法填补这个空白的,但是希腊的诸神却在各地出现着,这不应该当成是一种精神上的倒退,比如回到自然崇拜,而是需要考虑基督教在这个时代的特殊地位。人们需要英雄,需要神明,尤其是像神奇女侠这样的道德榜样。赫尔德心里的神奇女侠与上帝相比,反而更像是一个康德意义上理性的道德神,对人们的生活具有现实的指引意义。但对神的这种需要,对英雄的需要是如何发生的呢?恰恰是由于现实的历史与人之间的矛盾无法解决,神和英雄是作为一种解决的中介而出现的,希腊诸神的复活不是一种文学、影视的幻象和广告,而是源自人们真实的需要,尤其是女性,这个需要是现实的秩序无法满足的。奈普在这里巧妙的利用了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描述了自由的实现过程,而神奇女侠就是最终的引导者,不是一些人的自由,而是所有人的自由。阿瓦迪亚的想法则更为大胆,她设想了神奇女侠带领下推翻男性的世界,以一种新的概念和框架思考一切,新女性主义乌托邦的实现需要女游击队员进行两种革命:社会革命和语言革命。亚马逊建立的新的恋爱模式颠覆了异性恋的社会结构。而新的语言解放了性别的霸权论述,阿瓦迪亚借助于威蒂格的乌托邦假说颠覆了二元化语言,女性之“她”成了全人类。但对压迫性结构的斗争,争取女性地位的斗争依然在继续,天堂岛的亚马逊人与威蒂格的女游击队员仍需时刻警惕。

第五部分——“绑上绳索,做个了断”。马洪、查韦斯和戈德伯格、库克和凯伦讨论的是“什么是力量?”真言套索的力量最终来自爱神阿佛洛狄忒,马斯顿设定套索的真正力量是女性魅力、诱惑、吸引力与使人陶醉的力量。诱惑与爱是超出男性所构造的逻格斯世界的一种力量,这种奇异的力量能够俘获男性,而真言套索通过它的诱惑之力,也可以俘获女性。在套索之下没有谎言。套索不是将一种意志强加给俘虏,而是遵循着不许说谎的道德律令,防止说谎的唯一方式不是出于一种意志的强加,而是共同遵守道德。神奇女侠的套索一开始具有的诱惑魔力在后来被真言套索所取代,爱转变为了具有道德属性的武器,这个设定在马洪看来是为了削弱女性的阴柔气质而做出的让步。神奇女侠的力量带来了马斯顿设想的完美领导,充满诱惑、强大的力量、对弱者充满爱,这种吸引力可以让人(男性和女性)自愿臣服。伦理的基础不应该是男性确定的正义,而应该是爱。这一点符合关怀伦理(波伏娃)的设定,查韦斯和戈德伯格提出了一个概念,“修复式正义”,不是通过惩罚,而是通过改造让坏蛋(艾琳,冯·冈瑟)成为富有同情心的人。但由于爱与关怀也成了一种束缚,所以马斯顿的设计里神奇女侠总是被捆绑,我们不知道这个设定是否出于马斯顿的特殊需要。库克和凯伦则关注真言套索所具有的真理力量。规则一、受真言套索束缚者必须回答所被问及的问题。规则二、受真言套索束缚者必须以自己认定属实的答案作为答复。但当真言套索被使用到神奇女侠自己身上时,却会陷入逻辑悖论,库克和凯伦以神奇女侠的镜像比扎拉的黄金套索为例来解释套索带来的认识论谜题,这有点类似于“说谎者悖论”。读者在这里遭遇到了真理的问题,尤其是对这些虚构的哲学概念来说,何为真实?何为虚构?“不读漫画,你无法理解真理。”有意思的是,库克和凯伦根据神奇女侠的真言套索设置了几个谜题留给读者,甚至还有加分项!

神奇女侠的故事还将继续,并与所有时代的女性为了自身的解放而共同努力,但女权主义运动必须摆脱男—女的二元结构进行思考,神奇女侠不应该只是“女”性的解放者,而应该同时是男性和女性的解放者。用她比赫拉克勒斯还强壮的神力,比墨丘利更敏捷的速度,源自智慧女神雅典娜的智慧,还有爱神阿佛洛狄忒般的美丽,让女性摆脱男性逻辑建构的社会,尤其是消费逻辑对女性的商品化和性化,让女性可以生而就是女性,并且作为女人活着,在神奇女侠的榜样号召下最终成为引领人类走向自由的女神。

责任编辑:于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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