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罗伟章长篇新作《隐秘史》:看见自己的背面

品读 | 罗伟章长篇新作《隐秘史》:看见自己的背面

首页角色扮演亘古幻想2.0.10更新时间:2024-06-12

文/项雷达

对隐秘的好奇和着迷是人的共性,人们都愿意看到那些真正揭示隐秘的作品如何窥探到生活的内部、自己的内心,从中获得安慰和启示。罗伟章的最新长篇小说《隐秘史》,以“隐秘”为名,以“史”为喻,对普通人日常生活表象之下无法言说又真切存在的情绪情感,对那些被隐藏或忽视的意识和心理,予以透视和揭示,直抵人内心世界的隐秘角落。

2022年4月,《隐秘史》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重磅推出,这部荣获首届凤凰文学奖评委会奖(由李敬泽、吴义勤、梁鸿鹰、毕飞宇、苏童等国内著名批评家、作家担任评委的原创文学奖)作品,是罗伟章近年来斩获各类文学奖项,占据《收获》《当代》《扬子江文学评论》《长篇小说选刊》等重磅榜单甚至榜首后,又一部备受文学界好评的长篇杰作。

罪与罚,发现与救赎之旅

《隐秘史》可读性极强。小说借用充满悬念的结构,讲述了村庄里一桩不为人知的偶然事件,叙述的张力和语言的凝练如一帧帧电影画面渐次闪现、推进,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跟随主人公一步步进入幽暗而宏阔的意识世界。

这是一个现实世界里的白日梦魇——老君山有无数个洞子,他偏偏进了凉水井上面的那一个;在山野里发现一个洞子再正常不过,他却鬼使神差地非让自己钻进去,越钻越深,直到看见了一件东西——像一个宿命,专在那里等着他,捉弄着他,也注视着他。主人公桂平昌不曾想过,他只是贪图挖走那一丛碧绿的麦冬,却被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纠缠。在外人看来,他得了一种妄想症、丢了魂,没有人知道他死守着秘密,这个秘密关乎他的心病,关乎去非洲打工的“恶人”苟军,关乎他老婆陈国秀,也关乎他一辈子的恐惧和懦弱。他跌落到了一个无底深渊。

小说用诡谲的幻象,连接起现实和心理两个平行时空,追溯普通人隐藏在日常生活之下的心灵秘史,探索人性深处的平庸之恶和难言之苦,竖起一面镜子,让人们从中看到自己和他人,看清人性中最隐秘的情感,那些被遗忘、忽略甚至竭力否认的情感。这种对心理的深度勘探,是罗伟章小说非常鲜明的特点之一:“我的写作比较执着于探究人的内心世界,因此有的读者和批评家说,我是一个心理学家。我喜欢这个说法,这在我的很多小说当中都有体现,《隐秘史》无疑体现得最为彻底。”

但对心理的揭示、对隐秘的透视本身不构成他写作的最终目的:“我把书中的人物甚至包括我自己放在对面,彼此倾心交谈,我们发现,本来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凶*案,却悄然改变了我们的行为方式、我们对生命的态度、对罪与罚的理解。由此,我们慢慢看清了自己灵魂中的大片阴影,而这正是我们在庸常日子里所忽视的。”

《隐秘史》在写法上呈现出一种新的质地。惊悚悬疑手法的融入对这部小说来说,不是最大的创新,以夸张、扭曲的现实来写普通日常、生存处境,才构成这部小说的精彩和超越之处。小人物的恐惧、卑微、伤心积聚在心里,因为一个突然的事件无声地爆裂,这其实是提醒人们对内心的关注,对追求所谓“正常”的警惕,也是鼓励人们追求更高的生命质量。

罗伟章谈起小说时说:“我始终有种看法,一种看不见自身阴影的人生是缺乏反省精神的人生,很难谈论到质量。看不见生命的阴影,正像看不见河流的深渊,看不见静水深流的力量。”

用故事点亮人性微光

无数经典文学为世界留下永恒的故事,这些故事中包含着生动、复杂的人性,汇聚着人们为之动容的喜怒哀乐,如亘古月光照耀着人世间的每一个细小角落。

《隐秘史》讲述了一个人性被不断点亮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能看到月亮穿透重重云雾的面影,听到幽暗被光线切割的声音,嗅到河流被暴雨冲刷后的澄净气息。故事既纯粹又充满可能性,受到很多人的喜爱和赞叹。它极其地聚焦到一件如此小的事件中,聚焦在一个如此普通的人物身上,像一篇质朴却张力十足、充满能量的小品文,闪烁着幽深、明亮的光芒。

小说把数十年的岁月和逐渐荒芜的村庄融入人物内心,把一个简单的事件变成时代浪潮中的生动剪影,因而变得丰富多姿、深刻隽永、回味无穷,如同在我们的生活中,敲击出一阵响彻天地的鼓声,鼓声停歇,却依然不绝如缕。

这除了依靠作家雄厚的笔力、充满魅力的讲述,更源于作家对人性深刻追问的热情。作品时时迸发出心理哲学的火花,与心理学所使用的理性分析和指导不同,小说往往是在故事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生活的哲思,这对于渴望洞悉内心、了解自我的人来说,是多么的体贴和有效。

恐惧、焦虑、遗憾、伤感、寂寞……普通人总会遭遇这些不那么美好的迷惘、困境和挣扎,《隐秘史》让读者跟随人物在事件和行动中思索和挖掘,探索内心痛苦的根源,寻找解开心灵锁链的钥匙,可以称得上是以中国版的感性文本演绎了世界心理学家荣格的精神分析理论。“现实人生的困境是个相当宏阔的题目,”作家袁远说,“罗伟章却每每都找到恰当的故事、恰当的形式来表现,不浮泛,不散漫,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扎实内敛之作。”

《隐秘史》向我们证明,面对自己不愿面对的地方,打破自我的假象,相比于别人眼中的“好人”,宁愿做一个更完整的人。但这不是一条简单的道路,要在作品中实现这条道路,需要穿过万千曲折。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著名评论家杨庆祥说:“《隐秘史》把人性的幽微复杂处理得极有弹性,对语言的控制、叙述节奏的把握、氛围的营造,罕见的精准、到位。”

关于《隐秘史》故事中的动人之处,还有很多,平凡人的尊严和渴望,人性的温暖和绵延,在故事的枝枝蔓蔓中闪烁着微光。我们会看到一对亡命鸳鸯,在穷困和绝望中唱着属于两个人的谣曲;看到村里最老、最慈悲的张大孃藏着一段石破天惊的爱情,直到去世;看到罗伟章《声音史》里的怪人杨浪一如既往,收集村庄的声音,从光阴的深渊里唤醒人们的记忆……他们都固执地守着自己的秘密,为了捍卫自己的生活,为了能够活着。拥有秘密的人生会变得阴暗和狭窄,但“有些秘密,放在心里,就是放着一盏灯”。

地球上的千河口

小说《隐秘史》面世,附赠有罗伟章亲笔手绘的《地球上的千河口》。熟悉罗伟章的读者,对千河口这个村庄绝不会陌生,它是作家的文学故乡——四川省达州市宣汉县普光镇千河村。此次出版,特地邀请罗伟章绘制这个有原型的小说地形图,意义特殊。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情、动物、植物的描写,罗伟章无疑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笔下的故乡万物,涌动着一种深厚、自由的生命感,在当代小说中非常罕见,尤其在《隐秘史》里,更是句句惊人、直抵内心,毫无疑问,这构成了小说独特、丰盈的艺术魅力。

对于动植物,罗伟章说过:“有时候我对它们的悲悯反而超过对人,因为它们是无辜的,人很多时候是强者,会侵害它们的利益,而书写它们。”

风软软地吹着,把水吹皱几回,秧苗便长成稻秆,整片田野变成了青色。大头蝌蚪挣脱乳白色的胎衣,摇摇摆摆地游,转眼间,蝌蚪蜕变成青蛙,青蛙爬上田埂,烤几分钟太阳,后腿一蹬,折身跳上稻秆,又从稻秆扎进水里。太阳下去,蛙鸣起来,蛙鸣潮水般涌进村庄,一浪接一浪。蛙鸣声里,幼穗吐露,稻秆拔节,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壮,然后开花了,结实了。金风起处,谷香遍野,就知道该磨镰了。

日渐荒芜的村庄,动植物在山野中依然如故,这种生命姿态让作家感动、感佩,他的小说正是从这样荒芜、辽阔的故土获得创作力量,如《声音史》《寂静史》中悉心收集村庄声音的杨浪、守住荒山大岭命运密码的林安平,作家同样以执着的书写,让我们回望正在失落的家园,“在这日渐败落的村子里,能有个人回来——不是从杨浪的声音里回来,而是真真实实地回来,连骨带血地回来,是件多么好的事啊。”(《隐秘史》)

人生活在万物中间,和万物互为注脚,彼此成就,《隐秘史》里,张大孃和她生活的土地就是如此,代表了罗伟章对人与土地和万物关系的思索——“张大孃的一生又单薄又丰厚,就像千河口,就像老君山,晃眼看去没什么,走进山里,才见明处的累、暗处的伤,也见百花怡人、千果养人。”

万物的声响在“千河口”这样的村落中保存着。一切终将消逝,却割不断遥远的联系,这是我们的幸运,是生命应当承受的重量。又或者,如小说中所说,“世上没有什么会消失。它们只是表面上消失”,这也是“隐秘史”的另一重意义——追忆我们生活的似水年华,让隐匿在时光深渊里的一切浮现,证明我们的存在,理解我们的过往,从而更好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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