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的状态蕴含着理想的虚拟,龙与蛇,凤凰与鸡,前者是后者的升腾。龙与凤凰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存活过。鹤却不同,鹤在云中飞,也在地上现,鹤是可视的。一个从小爱养丹顶鹤的女孩,为了救一只受伤的丹顶鹤,不幸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感动了无数人。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很高的地位,过去人家厅堂内常挂有松鹤图,延年益寿的寓意十分明显。鹤在人们心中并不遥远,既可敬又可亲。
鹅,恰是家养之物。同凤凰之于鸡,龙之于蛇一样,鹤也是鹅的升腾。或许可以说,鹤落地即为鹅,鹅凌空则为鹤。这种转化,并非我之臆想,早在春秋时期,庄子老先生就作过类似的鲲转化为鹏的描述:“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曰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若以血统论,鹤有贵族血统,鹅也跟着沾光,退一步讲,鹅至少不是贫民。“鹤立鸡群”鸡自然不能跟鹤相提并论,就是鹅,鸡、鸭这些俗物,在它面前也自惭形秽。鹅总是昂着头,表明它的心气是很高的。鹅很懂得摆姿态的技巧,鸡鸭就不懂,鸡鸭的头是低着的,显得很猥琐。鹅还很会化妆,它鼻梁上的一抹红,与鹤几无两样,反正化妆是善意的谎言,估计即便鹤打肖像名誉官司,也无从下手。鹅的羽毛洁白,步履优雅。如果说鹤跳的是芭蕾,鹅跳民族舞是没问题的。鹅的叫声很高亢,它的声带可以划归为高音,鹤则是高难度的花腔高音。唯一不同的是,鹤会飞,鹅不会。但对于以地为生的禽类来说,不会飞有什么关系呢?
鹤与鹅,在修养至臻者眼里,飞的特征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这些人,性情孤傲,卓尔不群,与社会格格不入,和自然和谐相处。林逋于孤山放鹤,王羲之在兰亭养鹅,此处,鹤与鹅其实无异。鹤与鹅应该感谢这两位先生,是他们赋予了鹤与鹅冰清玉洁、恬淡自适的情态。文化的力量无与伦比,假如一个人目不识丁,那只能算是粗人一个。鹤,在粗人眼里只是鸟,顶多加上一个“野”字;在文化人眼里,是云鹤,或触景生情:“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鹅,粗人看来更是司空见惯,除了股下取蛋有些价值,其它别无意义;而在文化人看来却是不同,天才少年见鹅吟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书法大师一个“鹅”字,只见池水盈盈,群鹅相嬉,千年热闹不散。
舅舅家赠我一鹅。舅舅是一个普通的手艺人,他以鹅相赠,当然不是因为我对鹅的钟爱,他也不会象山阴道士看中王羲之的书法,想以鹅作个交换。他只是因为家里人都外出打工,鹅没人料理。舅舅把情况讲得很明,家里没人,鹅如果不加照应,只有死路一条。鹅面临留守的危机。我见过太多的留守儿童,或留守父母,他们的状况是不容乐观的,除了情感上孤寂,生活上也无法得到很好的保障。这次,我除了同情,还想对留守鹅助以一臂之力。将它纳入我的家庭,是我义不容辞的选择。
鹅进来后,我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鹅。之前,我对鹅是不熟识的,或者说有些陌生。小的时候,家里只是养鸡鸭,没有养过鹅。大概母亲说过这样的话,鹅食量大。母亲的意思很清楚,养鹅会过多地占用家里有限的粮食。那时候,填饱家里人的肚子,是母亲首要考虑的问题。同村伙伴,也是我的同学,他家里的条件比较好,养鹅。鹅在我的意念里,只有家境好的人家才养得起。鹅散养在他家堂屋的后面,青青的竹园,我隔着河看鹅弯颈啄羽,身影模糊而幽远。同学有一个哥哥,考上了大学,据说会开飞机,有一回,我在同学家,有邮差送来他哥哥写的信,那比我们课本大了许多的信封,劲秀的字迹——我敬其为天人。
鹅的体量如此庞大,我始料未及。我们为它做了一个笼子,它呆在里面,只是偶尔的叫一声。我将手伸向它,它并未作过多的反应。我对它有一种认识,一般来说,不管是人或动物,对环境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我父亲有一个徒弟,除非迫不得已,他很少在外面过夜,他的理由是“晕床”,实际是对环境适应能力不强。鹅从乡下到城里,处之泰然,不由得不让我刮目相看,这是一种大气象的表现,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猫到它的笼子前,叫了几声,它不躲;狗也来到它跟前,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它也不避。见它不畏不惧,以后,猫狗也就不来*扰了。大概是鹅不卑不亢的气质,赢得了猫狗的尊重。在肉弱强食的丛林规则之下,卑贱与懦弱,只有挨打与灭亡的份。
开始我们给它做的笼子大一点,后来觉得移挪不方便,又做了一只小笼子。大个子蹲小笼子,简直是一种受罪,它竟无怨无悔,一声不吭。它对环境的忍耐程度,让我害怕,以至于我怀疑它是否身负特殊的使命潜伏到我家里来。后来想想,应该是它身体里流淌着的贵族血液起了作用,凡身世不凡者,必有上得了天堂,下得了地狱的可贵品质。这种品质,象镶嵌在器物上的珍珠,随时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一位活泼的小姑娘,每天放了学就来看鹅。鹅与小姑娘,现出了少有的热情。小姑娘用手抚摸着鹅的头,鹅的羽毛。鹅好象很享受小姑娘的抚摸。鹅与小姑娘对视着,好象认识很久了。鹅为什么对我没有反应,其中必有原因。我在旁边仔细观察着,最后我在鹅与小姑娘对视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小姑娘的眼睛是天真的、洁净的,这与鹅的冰清玉洁是相通的。而作为成年的我,无论如何,我是达不到小姑娘那种纯度的。就这一点来说,人的成长并不是好事,人的纯度与年龄的增长是相反的,年龄越大,纯度越低,也就是受污染的程度越高。
有一件我深感遗憾,也是我最为痛心的事,鹅最后被宰*了。导致鹅被*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鹅的排污物,弄脏了它的笼子,弄脏了人活动的场地。其实,这也不能怪鹅。凡有生命者,吃喝拉撒睡是免不了的。在这方面,人的自私与残忍就暴露出来了。人举起了屠刀,鹅便成了刀下鬼。
那一刻,我好象听见一只鹤从云端跌落下来,凄厉的惨叫声撕锦裂帛,响彻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那一刻,太阳光好象颤抖了一下,我的眼前出现晕眩的黑,我不知道,那黑会持续多久。
作者简介
田福民,自2000年始业余写作,以散文为主,迄今为止,累计文字量200余万字。有作品发表于《散文百家》、《雨花》、《当代散文》、《人民代表报》及本地市县级报刊杂志。有部份作品获省市级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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