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烟成一气,消入暮云天-------导语
在浸染着氤氲衣香的繁华温柔乡中,在女子们流盼着的眼波和曼妙的身姿荡漾里,在贵公子们吟咏着的千回百转的情歌堆砌之下,我却常常想起那个女子,那个与这繁华温柔似乎格格不入的,纯白单调的,似乎永远无法长成的孩子。总是想到她无声的立在临风的窗畔,小小身躯被层层叠叠彩纸般的,朱绯、华紫、月白的织物包裹着,想到她冉冉的黑发流淌。她回转头,看着一只小小的猫儿,微笑。天真,不觉凄凉。
于是春日烂漫的樱花纷纷扬扬,淹没大地,淹没一位公子的心。
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三公主,不是花朵,不是月色,不是遥远的故乡。她的名字,是一个在她出生那刻就存在的,煊赫的头衔。令人望而敬畏的高贵,掩盖了属于她本人的,其余美好的一切。她的宝贵的天真、信赖,和宽容。女三宫。整个物语里最金枝玉叶的名字。昭示她的父皇对她的宠爱,身为公主的绝世的母亲,以及封户、领地等他人无法望其项背的一切。
于是如斯的繁华尊荣,便成为了人们对于她的全部想望。
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愿意去看见那盛名之下,一张无瑕的纯洁容颜,以及那稚气的,却是没有心机去伤害任何人的干净灵魂。即使是她的丈夫,那个世上最光华耀人的男子,对她的期盼也只限于她的姨母,那朵母仪天下,世人典范的美丽藤花。
所以,他注定失望。
她有着自己的美丽——物语里形容她是“娇美可爱,高贵秀美,好比二月中旬的新柳,柔弱不胜莺飞”。楚楚可怜的容颜,却因并不肖似他心中永远的藤花而遗憾。她的天真的眼眸和语气似乎有些类似多年前那早夭的夕颜,但他不能欣赏皇帝的金枝玉叶如墙根野花一般的天真无垢。她成为他的妻子的年纪,与当年在北山访到后占为己有的那山樱仿佛,但已届不惑之年的六条院主,已是再无能力与耐心去教养她成为另一个丰盛的女子。
于是她自从成为一个妻子的那天,就成为了一个错误。她坐在深闺内,抚着猫儿,表情恬淡。大家都认为她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只是偶尔的留宿,不在意世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境遇。然则她的心里,从未有人走近过。她是真的不在乎么?抑或只是她不愿意开口诉说自己的悲伤呢?也许永远无人得知。所有人只是看着她穿着极尽繁复的衣裳,漆黑的瞳子里一片空白。
一片白……恰似那个春日的樱花呵。
在新柳初绽鹅黄的时节,一位高贵的公子,无意中窥见了,同新柳一般美好的,她的姿影。于是风将雪白樱花吹散一地。零落缠绵。
她的命运,与他的命运,从此注定经历激烈残酷的洗礼。
在这个年轻热烈的男子面前,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爱的炙烈。他想要带她离去,他在晨光中凝视着她逼问着她,只是要她说,她也爱他。但是,她不肯说。一直的,不肯说。
大和和纪认为她是一个冷漠到自私的女子,而我却觉得,她只是天真,与她过于高不可攀的身份不相称的天真。当这不合时宜的天真,在丈夫长年表面的尊重之下,已经慢慢变成麻木。而这“麻木”在她本以为终其一生不会出现的纯粹的爱情的烈日飓风般倾泻之下,不知所措的,转化成了“怯弱”。
毕竟,天真本身,并非错误,只是她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一直在想,三公主的心里,对于温柔而热烈的,也是改变了她平淡命运的情人柏木公子,到底是否有过,即使是瞬间的爱情呢?在最起初,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惊恐,以及出于幼稚本性的依从吧。或者,在她还没能真正去体味和感受被爱着的美好之前,一切都已被扼断。那扼*者,是并不深爱她的丈夫。而他,也在自我的谴责下沉沉病危。当两个人似乎都看到了人生将焚灭为灰烬的时候,她的心,第一次和他有了共鸣。
于是她用稚弱的手笔写下了“两烟成一气,消入暮云天”。
她剪去了满头青丝,告别了所有曾属于她,或者说人们认为是属于过她的青春繁华。也静静的等到了他离开人世的消息。
在那一刹那,我宁可认为她的泪水是有着爱的吧。为这个用生命去想恋她的男子,以及她太晚苏醒的爱情。
一切都已经迟了,即使她愿意回转头去爱着他,也已是不可能了。
于是冬日来临。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的湮没了细柳那仅仅短暂绽放的,娇艳的鹅黄。
她披上了缁衣,手执念珠,冷淡的看着她曾经的丈夫。“纵有同登莲台愿,只恐君心不屑居”。她终于敢于直面这个共同生活十年,却从未真正爱过她的人,并且鄙夷他的虚伪。而光源氏,却一直埋怨着她,埋怨她的背叛,埋怨她决绝的逃离。他认为她不懂得爱,过于不解风情。自然,比起他一生经历的女子,那些隐忍的爱着、热烈的爱着、忘我的爱着的女子,她在爱情上,是单薄的。然而,那也许仅仅是因为,从未有人教给她,如何去爱。她擅于风流雅趣的父亲,视她如掌中珠,却忘记了教给她作为女子应当如何去爱人。之后她的丈夫,感慨于她不谙世事的天真,却从未想过去好好的保护和珍惜。他们,这些为世人景仰的男子,将她置于“女三宫”这一光环之中,以为永保她安乐,却未曾教给她寻常女子也该有的爱与被爱的心。
——也许,如若不生于帝王之家,如若不母亲早丧,受到父亲如此的呵护,她会比较容易寻觅到那个愿意原谅她,不苛责她的人吧?如若她不身为那“青峰上”遥不可及的樱花,也不至于在散落的时候,如斯苦痛罢?
这柔弱的细柳,在淡雅馥郁的“荷叶“与”百步“之香中,终成为供奉于佛前精巧银瓶中圣洁带露的柳枝。弃绝红尘,归于大荒。
也许在她生命之后那漫长的岁月里,那些曾经熟悉的人们都逝去之后,在阿弥陀经庄严的吟咏中,她会隐隐的想起,在某一年,有过一个春天,那时她的黑发比衣裾还长七八寸,在如彩纸册子般美丽的礼服中的,她的青春笑容,曾经驻扎在某一个人的心里……
这金枝玉叶,虽绝世独立,然怨怨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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