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在河上:中国运河史传》,蔡桂林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4月第一版,78.00元
公元前1122年,周王室长子太伯在无锡梅里率土著人掘起第一筐土,开启中国运河时代。这是了不起的开启,由大禹被动治水,走向了主动开凿,书写了中华民族重新安排河山,重新排列“人”在自然中的位置,开创属于“人”的自然的崭新纪元。之后,云梦通渠、胥渎、胥浦、百尺渎、邗沟、荷水、鸿沟、郑国渠、灵渠……运河,如焰火,在春秋战国的天空中先后绽放。无疑,这时的大运河,是战神的翅膀,伴随着战争飞翔。它们装满王者的意志、王者的雄心,激荡着王者的理想流向远方。
司马迁走遍了他那个时代所能够抵达的地方。这样的风尘万里,奔腾在大地上的运河,不可能不进入他的视野。“《夏书》曰,禹抑洪水十三年,过家不入门”就成了《史记·河渠书》最恰当的起点,自然之“河”与人工之“渠”(运河)交织成纹理,在司马迁的竹简上肆意流淌。司马迁对河渠不是作静态的描述,而是满怀热情,浓墨重彩地描绘河道的疏浚、开凿、治理之过程,阐述人们变水害为水利的伟大斗争,“水”由此变得人文起来,激荡起来,一路奔流,流成中华文明史的壮美篇章。
公元前90年的中国运河,属于司马迁。我们无能做任何补充。“后司马迁”时代的中国运河,更壮阔,更磅礴,更多彩。从东汉的阳渠,到曹魏“十二河”,是春秋战国的血脉,同时也流动着“史记”灌注的精神。即使处在苦难中,也不放弃流动、沟通、融合,冲刷苦难,凝聚统一的力量。
统一的力量凝聚起四方,大一统的隋王朝强劲诞生。这是一个需要大运河也诞生了大运河的时代。隋炀帝将此前中国的全部运河统统置于皇土之上仍嫌不足,再以王者的意志、伟力,不断开凿,用6年时间,挖掘出由海河流域到黄河流域的永济渠,黄淮之间的通济渠,淮河与长江之间的山阳渎,京口至余杭之间的江南运河,将江淮地区、中原地区和河北平原紧密地联系起来,也就是将中国南部财富之区、中部文化昌炽之区和华北战略重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以洛阳为中心,西通关中盆地,北抵河北大地,南至太湖流域,全长5000里的庞大运河系统,将中国运河推向史无前例的辉煌高峰。
王者以统治者的名义实行的强权措施,往往客观上推动着历史的大步前进。文明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时,这样的代价巨大到令现实中人倒吸一口冷气。文明的分娩,伴随的是泪水和血腥。隋炀帝的五千里长河,就有这样的味道。
隋炀帝把大运河留给了大唐王朝。大唐气象,由5000里大运河水气凝结,激越浩荡,云蒸霞蔚。盛唐之盛,盛在运河;大唐之大,大在运河。站在盛唐中心的,不是帝王,不是贵妃,不是文武大臣,而是长安望春楼下自隋流来的大运河。
运河,经隋唐,穿过大宋,流进了少数民族建立的元朝。这个全国政权,最少保守思想,将国都牢牢地铆定在黄河流域之外的燕山南麓。再以逆天的伟力,开山劈道,破岗袭陇,历经36年,顽强的意志、百折不饶的精神终于化作了自大都直线通达杭州的伟大运河,将中国历史运河的优秀传统、中国历史运河的厚重文化、中国历史运河的精神魂魄,浓缩进1789公里的河流里,奔腾不息。
京杭大运河,比巴拿马运河(81公里)、基尔运河(98公里)、苏伊士运河(161公里)、莱茵河-多瑙河运河(171公里)、南运河(380公里)、伊利运河(581公里)全部加在一起还要长,比有“运河之王”之称的土库曼运河长400多公里。是世界运河之冠,无愧于名字中的这个“大”字。
京杭大运河流经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四省二市,将在大地上生活了亿万年从不能牵手的长江、黄河、淮河、海河、钱塘江连接沟通了起来,五大水系的文化云气在这里际会融合。大运河,凝聚起日月精华、凝聚起天地灵气、凝聚起东方文明,流进民族的心灵深处;大运河,峡谷影蜿蜒,潜形阅古今,以世间绝无仅有的肚量,从容潇洒地吞吐五大水系,横向流淌北方的大野、南国的沃土,纵向创造中华文明,雕刻中国人的性格,以一泻五千里的豪迈,开启中华民族奋袂而起的激情闸门
……
在自然界,我们不可能见到“十字”交叉的河流。水往低处流,一条河不可能穿过另一条河流淌。大运河与五大水系发生五次“十字”交叉,这是大运河在技术上的伟大之处。它是靠“闸”做到的。船闸调节了高高低低的水系。这是大运河与自然河流迥然不同的地方。这是大运河不同凡响之处。
京杭大运河是沟通华夏南北的大动脉,是一条集通航、灌溉、防洪、排涝于一身的伟大工程。它的开凿成功,直接造就了中国古代社会交通的便利、经济的繁荣、文化的昌盛。美国地理学家施坚雅在深入而缜密的研究基础上完成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一著中告诉我们:与大运河有直接水系联系的地区的发展水平明显高于没有水系联系、支撑的地区。大运河流域再没有闭塞僻壤,它以它极强的通气性、渗透性和吸附性,泽被滋润所有的田野、村庄、城镇、市衢……凡水珠溅及的地方,一年一年涌动辽远温馨的波浪,田塍,炊烟,节日,五谷,漫漫水声深处,希望静静升起,弥散自身光芒,将无声的岁月敲响。
在自然历史和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在世界东方古老的华夏大地,惟有同属人工工程的万里长城勉强可以与大运河相比拟。如果说长城是中华民族挺立的脊梁,那么,大运河则是奔涌在民族胸膛上的一脉血管;如果说长城是以魁梧的身驱阻挡外力入侵、保家卫国的父亲,那么,大运河则是有着水的柔情、勤劳质朴的母亲;如果说长城是一个健美壮实的勇士,护佑着它的子民,那么,大运河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用汨汨甘甜的乳汁,毫不吝啬地喂养着怀中儿女。长城—运河,一刚一柔,一阴一阳,成为民族情感和智慧、韧性和意志的象征。
如果说筑长城是为了设置难以逾越的障碍,是为了隔绝和封闭,可以说是积极防御,但基调是阻挡,大运河则全然不同,它的诞生是为了尽可能的沟通和交流,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贯通和融合。无论开挖者有怎样的初衷,一旦凿成,它就再不受初掘者动机的支配和束缚,客观上释放着促进统一的威力,显示着中华文化中积极进取、追求融合的宝贵品质。
有了大运河,就有了军事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载体,就有了大地的通经活络。大运河是历史赠给这片土地的一幕威武雄壮的活剧,上演着沿岸的千古传奇。大运河在履行属于自己的神圣使命的伟大历程中,不断演化,演化成了偌大的文化符号,演化成了一条精神的大河,每朵翻飞的浪花上,闪烁着敢为天下先的精神灵光;茂盛藤蔓,壮阔地铺开的青枝绿叶间结满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的累累硕果,泛动着诱人的光泽。
可以设想没有长城的崇山峻岭的样子,但不能设想没有与世作甘霖的大运河的土地是个什么样子。沿岸还会有这么多的明星城镇吗?经济还能这么繁荣吗?文化还能这么多姿吗?如果说长城是一曲曾经高亢嘹亮在峻岭间的战歌,那么,大运河则是一首摇篮曲,一首传唱不息、流播在大地上的民族史诗。
——这是蔡桂林的新著《天下在河上——大运河史记》带给我们的。我们的心跳随它一起伏。大运河,在我们的精神血脉里奔涌不息。(王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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