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郏县,“三苏园”外的小广场很久没这么热闹了。那是8月下旬,园区外的小广场上搭建起舞台、屏幕,除了被邀请到参加仪式的人员,周围村庄的乡亲闻讯赶来,还未开学的孩子们也凑到了广场上。人群中,还有身穿汉服的长者,从约800公里外的江苏常州而来。这一天,已经仙逝921年的北宋文学大家苏轼连接起两地,常州是他的终老地,而郏县,是他最后的归宿。
很多人不知,河南郏县是苏轼、苏辙以及苏洵的归宿地。而对于三苏园周围村庄的村民,甚至是整个郏县来说,“三苏”已是家乡的符号,也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郏县村庄乡村文化的发展。8月25日,来自中国传媒大学的学者与郏县一起,启动了召集“云村民”的活动。这一次,人们寄希望于通过现代化的数字手段,让文化带领村庄,走向更远的地方。
8月25日,在河南郏县,“守护苏东坡”云村民活动启动。受访者供图
在郏县 三苏承载乡愁记忆
在距离河南平顶山郏县县城27公里处,1102年,那是苏轼在常州病逝的第二年,他被弟弟苏辙埋葬于此。此后除了苏轼之外,苏轼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苏辙夫妇以及他们父亲苏洵的衣冠冢也在此后相继葬入郏县。在现如今的三苏园北端,三苏墓冢东西向一字排开,一门父子三词客,“三苏”已在郏县长眠了近千年的时光。三苏下葬的院落中,五百多棵柏树树干微微朝西南倾斜,当地人称其为“思乡柏”——西南,正是苏轼故乡,四川眉山的方向。
事实上,苏轼的一生几乎未曾与郏县有过交集。这里不是“瓦屋寒堆春后雪”的故乡眉山,不是承载他生平惬意时光的杭州,也不似常州,是他心中认定的终老之地。或许葬于郏县,是因他是托付弟弟苏辙“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的苏轼,也是写下“是处青山可埋骨”的苏轼。
的确,与苏轼一生游历的诸多地点相比,郏县名不见经传。然而对于一代又一代郏县人来说,苏轼已为家乡留下最深刻的印记和符号。
三苏园门前的小广场,至今仍是附近村庄老人带孩子们嬉戏和乘凉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不知苏轼、不知苏家父子。碰到外乡人,老人们聊天细数中带着骄傲,“唐宋八大家,宋代占了六位,我们这里的三苏父子,得算是顶起了宋代诗文的半边天。”
今年夏天,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刘楠在苏坟寺村与村里的百岁老人聊起村里关于苏轼的故事和传说。受访者供图
在三苏园的所在地嵌入郏县茨芭镇苏坟寺村,这座被列入中国传统古村落名录的村庄,因三苏下葬地得名,而苏家父子也是全部村民对于传统文化的启蒙者。
不富裕的村庄 但也不曾凋敝
最近一个月以来,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刘楠是苏坟寺村的常客。在她的视角下,这个与苏家父子默默相守千年的村庄,纵然外表看起来不太富裕、也尚无可以带领村庄发展的产业,但村庄本身并不萧条,村庄的文化并不凋敝。
据村史记载,苏坟寺村诞生于西汉,至今流传下来的故事,很多都是关于苏轼的故事。这些故事讲述着村民如何在三苏园的影响下,惩恶扬善,乐善好施,故事中的苏轼更多的像是一个文化符号,甚至被当地人赋予了神话色彩,初闻者或许只觉得这是玄之又玄的民间故事。
“但这其实也是村庄最令我惊喜的地方。”刘楠说,这些故事的存在,其实也就意味着村庄有自己独树一帜的乡风建设,村民有饱满而坚定的精神内核。“这是三苏园赋予村庄的,也是苏轼为村民留下的精神财富。”
未曾赴京求学前,刘楠生长于郏县,于她而言,三苏园所承载的是儿时的春游时光,和面对三苏雕像时的无限景仰。家乡之外的世界里,苏轼拥有盛名,可作为归宿地的郏县,则是一个并不起眼的注脚。“这是我的一个小心结。”刘楠感怀于三苏园为村庄孕育的乡村文化,今夏返乡时,她走入村庄的东坡小学,开始着手建立公益性质的乡村书院,通过自己的资源让学校中的孩子走入工艺课堂。
8月1日,刘楠与学者和硕博团队一起,在苏坟寺村的东坡小学开设了东坡乡村振兴书院首次公益课堂。受访者供图
“后来我们也听说了‘数字村民’的这个概念。我当时就想,这或许也是让更多人认识郏县、认识苏坟寺村的方式,三苏园的村庄,可能也会在这样的探索之中,找到一些乡村振兴的方法和路径。”刘楠说。
天南地北 “云村民”也是村庄的推广者
“云村民”、“数字藏品”的概念,在国内不是孤例。福建省屏南县熙岭乡四坪村是全国首批“云村民”的诞生地,今年5月,这个曾经稍显偏僻的村庄开始通过发行数字藏品、以及农村资产、权益、和产品的结合,探索乡村发展的新路径。甚至在郏县当地,“数字藏品”也有过先例,2021年年底,冢头镇花园村推出过“数字村民”系列数字藏品,寄希望以此方式,让藏品具有实体乡村经济权益与数字经济双重价值,也为当地乡村产业发展找到出路。
刘楠曾经到访过四坪村和花园村,“起初没有太多思路,只想着能为村里做点什么,到了村庄,也是摸索与实验的过程。”为了更稳妥,她去深入了解了当地云村民理事团的运作,事情也逐渐从模糊变向清晰。
最终,刘楠将“云村民”与村庄实体权益绑定,策划在8月底举办“守护苏东坡”云村民活动,正式在平台上发行数字藏品。简而言之,通过购买数字藏品成为“云村民”的外乡人,在拥有数字村民身份的同时,也享有包括村庄果园采摘、民宿住宿、三苏园门票等十大实体权益。在介绍这一点时,刘楠特别强调了云村民所能获得的“身份感”,“这代表着云村民不只是享受权益,也将履行为村庄建言献策的任务。”
当下,在苏坟寺村,“守护苏东坡”云村民之家已经落成。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刘楠从前并不是一个喜欢频繁发朋友圈的人,最近1个月,事情的所有进展她都不再吝惜于社交平台上分享。于她而言这些进展来之不易,毕竟在具体操作的每一个环节,她都曾碰壁。
“最开始是人们对于‘云村民’和‘数字藏品’这个概念的不理解。到后面涉及实体权益的一些对接,以及平台认证购买方式的不畅通。”苏坟寺村村委会,是最近一个月刘楠常去的地方,她号召起村民一起做“头脑风暴”,统筹起村中现阶段的各种资源。村里上千亩的农业产业园起步不久;曾经在外打拼从事汝瓷、拥有绘画功底的手艺人、年轻人刚刚返乡;留守妇女文创工坊也才有了一点眉目,在外人看来村庄百废待兴,但在刘楠看来,一切又都是村庄得以发展的希望。
在苏坟寺村,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刘楠所讲述的这些概念。但村民和村干部也有一番自己的解读。苏坟寺村上任一年的第一*魏赵韩直接把“云村民”看作是实现乡村振兴的一个抓手,“承诺给云村民的那些权益,都是机会。我们做得好了,这些天南地北的云村民都会成为村庄的推广者。”
村庄无法真正要求获得权益的“云村民”为村里带来哪些资源,提供怎样的建议,但在魏赵韩看来,能为这些“云村民”做好服务,维护好权益,或许也能增加他们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潜移默化地也能带动他们身边的人,关注到三苏园边上的这个小小村落。“在这个过程中,云村民未必真的要做些什么,反而是我们,一定得做点什么才好。”
“力争距离东坡更近一点”
8月25日,筹备了一个月活动如期启动,那一天,也是苏轼逝世921周年的日子。活动得到了市、县、乡三级政府的支持,在郏县三苏园门外的广场上,这场活动的启动仪式,比刘楠预想中规模要大上许多。那天上午,天气预报中一直让人担心的降雨迟迟未下,刘楠说,这一刻的顺利给自己带来了非常大的慰藉和鼓励。
刘楠最终定下了“守护苏东坡”这一活动主题,意在通过“云村民”的加入,为默默陪伴了苏轼920年的苏坟寺村,打破地理空间的局限,开创出乡村价值的广阔天地。
她在现场的发言中说,在前期走访村落的过程中,她发现苏坟寺村村民代代虔诚守护东坡墓。脱贫攻坚行动让这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由于地理偏僻、产业单一等原因,这个传统古村落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她由此提出“守护苏东坡”的数字云村民计划,寄希望于突破地理的限制,让村庄和郏县获得更多的关注,找到一条实现乡村振兴的路径。
8月25日活动举办的当天,除了从十里八乡赶来的村民,也有来自约800公里外,从江苏常州特地赶来的苏轼宗亲。如刘楠所愿,过往岁月中默默无闻的村庄,在这一刻,凝聚到太多人的目光和关注。
仪式上,专家学者们对主题有不同的解读。河南当代文学学会会长单占生提到自己多年以来,自己总是力争距离东坡“更近一点”,“他不管任何时候,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和应该做的事情,”单占生觉得,离东坡先生“近一点”,就意味着人们距离理想的人格更近了。“同时,苏家一门三父子,这也意味着我们距离理想的家庭教育更近了一些。”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萍子在发言中提到,当人们谈及“守护苏东坡”时,往往并非是东坡先生需要守护,“相反的,而是我们心里的精气神需要苏东坡来守护。”
对于苏坟寺村来说,这样的相互守护,或许也是代代村民与东坡先生之间的默契。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编辑 唐峥 校对 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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