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看出她似受不轻的内伤,虽说不明所以,好在伤药不少,连忙调給她服用,待得脸色趋缓,于文凤不顾喘息未定,连忙从右臂卸下一道树皮也似的厚套。李逍遥奇道:“这是啥?”于文凤抚胸低首,又喘一会,才望着那块斑驳黝黑的粗皮套,说道:“先前师父劈开那株矮树,里边竟有此物。你……你叫我走开时,我无意中见到,觉得像是腕套,便带上瞧瞧。刚才无意中发觉它居然能够顷间生出极大力道,似……似是藏有灵异之力呢。” 李逍遥拾起来瞧,觉得似属树皮所制,除了坚韧难裂之外并无其它异处,但却想起于文凤这等娇弱少女刚才竟能把崔灭败摔得那等遥远,若非因为此物陡发灵力,那便无从解释。又联想到木三思先前也是这般撩臂磕开湛卢剑,连厉风行也被撞出甚远,多半也与此有关,但他一时难以觑明究竟,不觉惑道:“跟树皮一般,怎这般神奇法?”于文凤服下他所调配的理气还神之药,不须调息多时,渐感舒神些,喘气亦不似刚才那般粗浊急促,低声说道:“想必这就是‘木灵’了。” 李逍遥不由愕道:“你怎知?”先前他与木三思打交道,也听说此物,却仍有不明白之处。只见于文凤取出两包蒲叶所裹的物事,递給他瞧,说道:“看,我还捡到一些稀有药材,里边除了止血草,尚有神芝、九节菖蒲……”她在蜀山也曾学过一些药石之术,自能认得。李逍遥忙问:“有没财宝可捡?”于文凤低头微笑道:“要财宝何用?不过……那边好像还有些杂物散乱于地,没来得及一一捡拾。”抬起眼时,李逍遥已奔到那边去了。 于文凤慢慢起身,走过去瞧见李逍遥蹲在迸开的树穴旁,脚边摆着他翻寻出来的几样物事,却全是先前木三思穿戴之物,无非破袍、木鞋、藤甲之类。他只道里边还有宝贝,探头搜索一会才拔身而出,恼道:“没了!这木三思倒是穷得可以,只会花钱不会攒钱……”于文凤开解道:“这木灵已算得是上好的宝物了。据说此是神木林那伙妖道精心淬炼而成的超凡手部防具,戴上它可防止极大冲击……”把那几包药材和木灵递給他,轻声说道:“师叔若觉合意,便收起来吧。” 李逍遥虽然想要,但也推辞得一番,说道:“这是你先找到的,怎么好意思要你的嘛?”于文凤妙目霎动,低声道:“你忘了?木灵和我不相容呢,刚才只带一会便已大吃苦头,说什么也不敢用了。”李逍遥叹道:“出于体贴之意,我只好帮你处理它了……那我收起来了?”于文凤含笑不答,微微的眨了眨眼,自无异议。连同那些药材以及杂物,李逍遥一古脑儿全席卷一空,幸有乾坤袋足以容纳得下。他不禁喜而叹慨:“不想乾坤袋这东东出乎意料的实用,只是我至今不明白它的原理……” 却在不经意中竟连赎魂灯也收进袋里,于文凤想这些法器原本就是干冒风险找来給他用的,如今也归了他,总算物得其所。但她心里难免奇怪,那天她与黑水老鬼走后,李逍遥究是怎样活转来,此节自是不知。向李逍遥问起,李逍遥反问道:“那天你去了哪儿?”于文凤垂眸道:“我……我随黑水老鬼去帮你找赎魂灯呀。”那天晚上发生之事,李逍遥虽并不清楚,却也听了灵儿几句约略的叙述,知个大概。也知黑水老鬼已然惨死在荒林中,却不明白于文凤如何脱身。但听了她的简略回叙,方释疑团,原来那一夜于文凤和黑水老鬼刚出得天蚕圣殿不久,果然在桑林遇到太婆,黑水老鬼教于文凤先去桑园,他则留下来周旋,料想太婆若念及早年同为拜火教长老的渊源,谅她未必加害。 “唉,没想到黑水老鬼仍是难逃太婆的毒手!”李逍遥悲叹一声,握拳捶地。直到这时,他才知黑水老鬼原来是为他而死,心中自有一番无以为报的沉重。于文凤道:“可我们究是也没能帮得上你的忙呀。后来桑林火起,我寻到赎魂灯后,好不容易逃到水道出口处,却又被地面大火困住,徒等良久出不来,眼看着时辰一点点的漏过,心中焦急万分……” 李逍遥回想桑园地下水道之险,犹有余悸,九死一生逃出来,便是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回去重走一个来回,没想到这一身娇气的小道姑竟为了他而不惜重回桑园,赴汤蹈火也无半句怨言。他心中震动,不禁说道:“于姑娘,你……其实你不必为我这等拼命,却叫李逍遥如何报答?”于文凤低眸道:“在兰陵渡那个地方,说不清谁为了谁……何况你也救过我们的性命。”李逍遥唏嘘了一回,心下仍对这小道姑的胆色感佩无已,想到她言及困于水火交迫的危境,问道:“那后来呢?” 于文凤眸子微亮,俏脸似笼一层薄薄红霞,垂头揉弄衣角一阵,才说道:“那时我只道要死了,却遇到了他……”李逍遥不由奇道:“他是谁呀?”于文凤丽眸抬起,掠过李逍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望向别处,仿佛又看见了她的救命恩人,她眸子放亮,容色更加照人。 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从烟焰中走过来,眼光如冷冷的锋刃,但就是这样一个锐气凛凛的人把她从烈火中救了出去。 “他救了我,”于文凤眺目夜雾迷离处,回眸时只见李逍遥蹙眉不语。她一时犹未反应过来,李逍遥忽道:“不好!”于文凤不禁奇怪,问道:“你……你说他不好吗?”李逍遥蹦身道:“我说我自己不好。哎呀,急!”于文凤哪里明白此是何故,只是瞠然。 李逍遥心中叫苦不迭:“怎么突然这般尿急?想来多半是厉二侠刚才那一番鼓捣,使得残余毒性化做尿水……咝,憋得我!”其中苦楚自难向于文凤道明,好在林深树密,处处皆有可为,转身便跑。于文凤不知所以,跟在后面,问道:“却是要上哪儿去?”她虽是蜀山弟子,毕竟初涉江湖,离开了一干师兄弟,厉风行又走得迅急,却将她撇在这荒山野林里,难免徬徨无主,只得跟着这个年纪显然比她小些的“小师叔”。殊不知“小师叔”也自有一番突如其来的难言之隐,眼见她跟来,连忙摆手到身后,说道:“人有三急,且先借借光哦!” 总算教这小道姑明白过来,李逍遥自是片刻不能迟耽,打着旋儿窜入树丛,立于一处斜坡高处,蹑身荫间,摸索片刻,眼见飞流直泻,不由大爽,身子激灵一下,舒出一口浊气,心道:“真是爽呆了!”低瞅流光飞射,不过数尺之远。顿时懊恼道:“不对吧,我会射得不如楚二那鸟厮远?”难免心有不甘,连忙蹦至高处,调整一下身形,这番鸟瞰下来,果然效果不同,端似李白绝句所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都三千尺了,这么有高度……”李逍遥登高远射之余,只觉胸臆大展,想起楚香玉仍在林间吊着,思忖:“幸好在小便时想起那厮,不然险些忘了提拎他同走……”这一趟直撒得好不畅快淋漓,不觉已有一阵耽搁,于文凤在不远处等他不出,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师叔?”李逍遥恼道:“急啥?我更衣哪有你们女娘儿更衣久,想当年为约李香兰去庙会听老生张学友卖唱,足在窗外等了她好几个时辰这么久……”于文凤哪里还敢多言,暗觉脸红,连忙溜开去,李逍遥犹未收势,正抖擞间,忽听得底下草声簌响,有人怒声抱怨,骂道:“走开!再不滚开捏爆你……没长眼吗?” 李逍遥诧然乱望,急难觑明端的,一时刹不住势,仍将底下浇得满头湿。口中奇道:“谁呀?跟我打招呼吗?” 正混乱间,忽见坡下火光晃闪,*声震谷。却是一驾马车卷扬土尘,转出山坳,旁边有数人提刀剑追随卫护,但逃不多远,非但后边大群追兵涌近,缠住殿后那两骑厮*起来,前头更有两帮埋伏道边的人提灯*出,将那大车围个水泄不透。 李逍遥心中奇怪:“哪来的一场厮*?”正要多望一眼,底下草声簌簌窜响,跃出一个湿淋淋的黑衣人,*气汹汹地拿刀乱砍而来,口中怒骂道:“王八蛋,竟敢拿尿淋我,反了你……”李逍遥收腹缩身,顺势一脚将那人踢个斤头,随即听出话声甚熟,忙问:“熟人哦……是哪个?”那黑衣人犹未跳起,于文凤从树后闪身抢上,发掌又将他拍倒在地,滚到李逍遥脚下,刚好照胸踩个正着。 那黑衣人自忖也算得一把好手,挨了李逍遥那神妙莫测的一脚还没话说,但却没想到那娇矜矜的小道姑竟能随手一掌把他拍出甚远,不由又奇又怒。于文凤虽尚未习成绝艺,毕竟是蜀山厉风行门下弟子,手段岂同寻常,一般好手已非她之敌,原也不足为怪。李逍遥见她掌法精奇,不由喝声彩,心想:“只道蜀山自剑圣以下全是使剑行家,拳脚功夫却没怎么听闻。原来也是这般厉害!” 正自赞叹,底下忽道:“咦,是你这小子!”李逍遥低头一瞧,却不认得,奇道:“你谁呀?”那人拉下蒙脸黑巾,露出一张尚算方正的瘦脸,两人对视之下,李逍遥认了出来:“陈有亮,你这厮跑来我下面捣啥蛋嘛?”那黑衣人正是打过几次交道的陈友谅,只不过老被李逍遥叫错名字,但也不放在心上,待李逍遥收起那只脚,陈友谅起身便来追卯他头,怒道:“小王八,被你淋一身尿了!”于文凤正要发掌,李逍遥先已拎住陈友谅,笑道:“没事没事,这哥们儿跟我熟。”陈友谅作声不得,心下难免惊异:“怎么这小子变得这等了得啦?都欺负不了他啦……” 李逍遥放开他手,低头见到自身裤湿一大片,慌忙掩转,背对着于文凤,拉陈友谅问道:“你趴在下边搞啥鬼呀?”陈友谅扇开他的手,哼道:“没看见我们在打埋伏吗?”李逍遥心中一怔,愕道:“打谁的埋伏呀?” “九戈龙神,”陈友谅犹未回答,山坡下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有人哼道:“若不识相,你没命活着去见林天南了!” 李逍遥不由奇道:“九戈龙神是哪个?怎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陈友谅朝底下呶了呶下巴,说道:“就是那个名唤龙辰的老家伙,他是林天南的老朋友。” 山下鸾铃声响,现出一群骑马的人,皆戴斗笠,身披风雨氅,却并不加入战圈,只在道旁停下。李逍遥乍只道森林无边,暗愁不知要怎么走出去,待见眼前出现大道,才猛然想到:“咒木林已经破了局,是以不知不觉走了出来……” 火星倏闪,点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吸了一口,红唇微启,轻喷烟雾,只见道旁一匹黑马之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骑者,面似剥壳光溜的熟鸡蛋,一双森寒锐目之上竟连半点眉毛也不生,埋头吸了几口旱烟,浑似没瞧见面前的厮*,待抬起眼皮,一时*气大盛,恹然道:“龙老大,当年你把我当家的赶出关东,今儿红鹰会找你算旧帐来了!” 李逍遥不由惑道:“怎么又冒出这伙来了?听声音似是个女人……”陈友谅哼道:“这是红鹰会的鹰七姑,没想到她们也来趟这浑水!” 场中有个黑衣大汉闻声转面,见道旁数十骑一字排开,骑在马鞍上冷眼观斗的全是清一色男装的半老徐娘,那大汉沉声道出那为首的无眉妇人名字:“鹰七姑。”那妇人翻眼望天,冷然道:“不必紧张,来的只是一群孤儿寡母!”那大汉瞳孔微收,沉声道:“来找老龙报仇麽?只怕不是时候……”鹰七姑吸了一口烟,微眯双眼,漠然道:“有的人虽然蒙面乔扮,可是掩不住脚上的官靴。”那黑衣大汉闻言一怔,低头瞧见自己靴子露了行藏,连忙缩进袍底。 李逍遥突然认出声音,不由搔头道:“这为首的蒙面大汉不就是李思齐麽?却怎地在这里扮鬼扮马?”陈友谅低哼道:“我随李千户来,便是要清除一切隐患。为剿逆贼,双管齐下有何不可?”忽觉奇怪,转头问道:“小子你怎会认得李大人?”李逍遥随口道:“是我本家呀。”他指的是两人同为李姓,陈友谅却只道另有渊源,不由得肃然起敬。 望着底下百来名黑衣人将一辆马车以及车辕之旁六七人团团围定,刀来剑往,长矛纷搠,厮拼得甚为激烈。李逍遥不由惑然道:“黑衣的全是衙门中人罢?但林大侠似乎不跟官府做对,怎么你们当官的反而要跟他的朋友过不去?”陈友谅哼了一声,冷笑道:“官家想跟谁过不去就跟谁过不去,用不着跟你解释罢?前年斗过倭寇和罗刹番鬼,去年找找天网帮的碴儿,今年打打邪教,就算下一场戏是要玩玩这些桀骜不驯的侠客,那又有何不可?”李逍遥只嘿了一声,摇摇头说道:“搞不懂你们!” 于文凤毕竟年长得两三岁,读书见识亦较为多些,见李逍遥不明白,忍不住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他们行事之时竟然黑衣蒙面,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其本来身份,其中必有蹊跷。”此言说中了李逍遥疑心之处,不等陈友谅躲开,抄手抓住他手指,稍使力道,陈友谅顿时叫起苦来。此时李逍遥内力愈厚,手劲自非往日可比,陈友谅怎吃得消? “对呀,我也觉得奇怪……”李逍遥抓住陈友谅,大眼凑过去,瞪得他心头七上八下,忽问:“你们衙门行事怎么也学会鬼鬼祟祟啦?”陈友谅似乎不打算多尝逼供的滋味,没等李逍遥催加手劲,连忙说道:“正如两位所知,林天南并无把柄操于官府手上,又素有名望,我们要寻他的晦气,不得不……嘿嘿,不得不谨慎些,穿着官服就不好做事了。”李逍遥蹙眉道:“你们啥都想管,事儿多得掰脚趾头都数不过来,却招惹人家林天南干啥?”陈友谅犹豫了一下,苦笑道:“还不是为了丁情之事?” 李逍遥一怔,不由奇道:“丁大哥招谁惹谁了?”陈友谅被他抓手不放,只好答道:“唉,我只知道丁情落入林天南手上,这就有如一个烫手山竽,他姑苏林家的太平日子不长了!”李逍遥哼了哼道:“倒行逆施!我看你们的太平日子不长才对……”想了想,问道:“那……跟底下这等拦路劫*的行径有啥干系嘛?”陈友谅并不打算为官府多吃点苦头,忙道:“底下的马车里有林家的亲戚,我等奉命来劫道,到时候便是要逼林老儿拿丁情来交换……”李逍遥大眼瞪圆:“那就是脱掉官服干绑票了?怎么不標林月如的参,却为难人家亲戚多无辜……”陈友谅苦笑道:“捉林家姑娘虽够份量,要挟林老儿也大有说服力。可是……你以为那妞儿好捉啊?” 李逍遥心想:“那妞儿确不好对付,而且身边跟屁虫多,急难下手也是有的。”点了点头,放开了陈友谅那几根肿起来的手指,却顺势卯他脑袋,哼道:“好男不当差。衙门有啥好混的,看你这家伙!”陈友谅生挨了一下,陪笑道:“说的是,不过我也只为混口饭吃罢了,若不是有个亲戚陈友定在衙门里当差,这双好靴也轮不到我穿。”心下委实懊恼,不免又暗觉奇怪:“这乡下小鬼怎变成如此力大了?”他哪知十里坡一别之后,李逍遥竟然机缘不断,自有不同造化。 李逍遥随口调侃一句:“人家彭和尚四处招人呢,不如去报个名儿搞点事业罢,当啥官哪?”陈友谅眼眉一跳,心念急转:“啊,彭莹玉那反賊!”有了个升官主意,欺李逍遥年小,假意道:“却在何处?我要去报名儿……”李逍遥却不上他当,把脸一推,笑骂:“自个儿找去!报啥名呀?看你这鬼头鬼脑的样子,还不是想把人家提拎到牢里去?”心下却想:“反正我也急找不到彭和尚这偷船賊,最好是糊弄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起码也要教彭和尚在我船上坐得不安稳……” 坡下斗不多时,黑衣人已倒了一大片。李逍遥瞧那几个护着马车的人越战越勇,四面掩*上来的蒙面人虽多,那几人兀自游刃有余,各皆显露了好剑法,直教无人堪能逼近那驾马车。李逍遥喜好使剑,不免留意那四名使剑的汉子,但见另有一老苍头持鞭赶车,每当黑衣人欺近时,便以长鞭卷起掼开,或当那四名使剑汉子其中有人遇到凶险着数,这老苍头每以长鞭解围,倒也应付自如。 李逍遥见这老车夫鞭法了得,手段之老练端的犹在林月如之上,揪着陈友谅打听道:“这却是何人?”心下暗猜:“遮莫是那九戈龙神?”陈友谅未及回答,护车的四个剑士中有一秃头老者唰唰几剑*退与他缠斗的几人,回剑横于胸前,黑脸涨得铁青,转头向马车上叫了声:“孙大爷,这里有我们殿后,你老快送姑娘离此险地!” “姑娘?”李逍遥不由心念一动,大眼乱眨。“哪门子的姑娘?” 那赶车老儿犹未回答,突然面色微变,长鞭扬起,在空中“叭”一声甩响,嘶哑声音叫道:“当心!”那秃头老者倏感身旁劲风习习,也知不妙,回首只见黑衣人阵脚大乱,却穿进十来辆前后各有一轮的怪车,座上骑得有人,风驰电掣般冲进垓心,顿时把一干黑衣人搅得晕头转向。 李思齐认出那干骑车人的装束,不由目光微变,转头望向道旁那无眉妇人。李逍遥只道这伙黑衣人要跟红鹰会徒起干戈,孰料李思齐心念急转,反而约束属下,教剩余的黑衣人悉数让道,围而不攻,却放那十几名骑车少年飙入圈心。但见阵形忽变,最里头的自然是那驾马车以及几名护车的人,但被十来名骑车少年团团围住,最外一层却站了数十名左手提灯笼、右手抄刀的蒙面黑衣人,圈外则是那八骑一字排开的红衣妇。 李逍遥瞧这情形甚是有趣,不由得便想多瞧一会,忽发奇想:“倘若马车里的姑娘是我家灵儿就好了。”随着一阵阵驱动声哒哒响过,那十来个骑车的犹如走马灯般围着马车大兜圈子,不时交替出手,红缨大刀挥舞冲*,寒光烁成一片。圈子越兜越急,越转越小,突然间数车飞入圈心,来回冲撞掩*,乱刀起落,配合无隙,李逍遥见他们刀法均属不弱,阵形又极严密迅诡,不免担心护车的一方难以应接。只听几声痛哼惨叫相继传来,除那秃头老者仗着剑术精湛、身法老到,堪堪窜回大车之旁,与他一道的那三名少年全都瞬间挂彩,被骑车之人围得冲突不出,苦苦支撑片刻,不待秃头老者冲阵回救,先有一人被飞链拽脱长剑,缠臂甩倒,在地上只滚得几下,两辆飙轮飞车交互冲上去来回一碾,顿时了帐,血洒了一地。 另两名使剑少年只瞧得呆了,究没能逃过一劫,唰唰刀光掠过,长剑脱手飞上空中,血花溅洒,重创而倒。李逍遥见状吃了一惊,心想:“这伙飞车族看来比黑衣人难缠多了。”一念未转,那秃头老者扑入刀丛,挥剑苦战,却救不出那两个被砍倒的使剑少年,一时左支右绌,转瞬已连挂七八道彩,血染长衫。 长烟杆上但见火星微闪,鹰七姑死鱼眼般的双目一抬,越过腾挪跳闪的人丛间隙望着那摇晃欲跌的秃老者,见他犹自挥剑苦撑,突然冷冷的道:“黑头老六,放下兵刃便饶你不死!” 那秃老者哈哈一笑,挥剑仍要砍*,突觉右膀一轻,转目只见一支断臂连同长剑离己远去,啪的坠入道旁山谷里。 李逍遥先前见这秃老者使起剑法老当益壮,只道了得,哪料鹰七姑手下几名骑车少年三两下便重创了他,不由得一怔。那老者似也想不到,一愣之间,四名红鹰会的少年夹刀架在他肩上,只要他稍感动弹,立时便人头落地。 这老者虽吃一惊,仍然倔强的叫道:“孙柳陌,快*出重围!”那赶车老者浑似未闻,提鞭连连甩翻三四个乘机欺近车厢旁边的黑衣人,喝了声:“老伙计,我来帮你!”长鞭撩出,便要来救那黑头老六,鹰七姑翻眼看天,目光空若无物,背后突然链声穿响,嗖嗖急飞,随即跃出四名红衣妇,各甩长链,半道里拦截下那赶车老头的鞭梢,荡甩得几下,链与鞭交缠一团,拉扯不开。 那四名红衣妇分立不同方位,紧拽长链,与那老儿只相持得片刻不到,赶车老儿腕间斗然发力,甩鞭扬空,那四妇只觉一股大力透过鞭梢传来,哪吃得消,犹未生出反应便给甩上空中,但她们兀是悍勇异常,竟同时抛刀飞掷,赶车老头收回长鞭之时,四支钢刀也已射到身前,李逍遥只道他必难躲开,但见那老儿翻掌拍在车辕上,借势纵身高跃,那四支钢刀飕飕钉入他所坐之处,深嵌车板。 李逍遥见这年老车伕危急中露了一手高明家数,便欲忍不住喝声彩,但见那老儿犹如大鸟翻飞未落,鹰七姑身后突然窜出一个矮小妇人,着地急滚,斜斜插入人丛,飞快之极的端出一支火引烁燃的鸟铳,打着旋儿捧将起来,朝空中猛轰一下子,一时漫山回响,振聋发聩。 赶车老儿应声落地,捂腹不起,身背犹自抽搐,显是仍剩一口气。李逍遥和陈友谅不由傻眼,蹲在山坡上一时做声不得。只听得一声大叫:“爸!”马车旁连滚带爬地抢出一个身上挂彩的少年,拾剑便要来給那赶车的报仇。那秃老者急呼:“孙健,不要去……”声犹未落,那少年已奔到矮妇近处,提剑追斩,那矮妇来不及再装弹药,眼看难逃性命,斜刺里撩出两道迅猛之极的刀光,左封右截,却是两个骑车汉子,配合得便如一人使双刀。乍然见到这等快狠无隙的刀攻之法,李逍遥不由得想起先前在那片竹林里与一众河西刀客交手的凶险情形,犹感头皮发紧,见那孙家小厮困于刀丛,便似身临其境一般,亦然险相环生。 不出所料,那姓孙小子果然立时挂花,连连破衫溅血,痛倒于地,长剑脱手飞上半空,烁出一道弧光。 黑头老六惊呼声中,红鹰会一干好手连声喊*,随着哒哒声起,一个持刀汉子飞车窜到那孙家少年身后,卷扬尘土,掠刀斫下,眼见得这少年顷间便要身首异处,李逍遥惊得忍不住便要跃去相救,但距得不近,等他到得坡下大道,那少年料已没命。 空中流光霎然而止,李逍遥未及腾身飞救,蓦地只见一道迅捷已极的人影闪将出来,抄住那少年脱手飞落的长剑,快得没有人看清身形来处,唰的一响,血花溅开,一只握刀的手打着旋儿从众人惊瞪的眼帘里飞过,啪的落地。 红鹰会那汉子突然断了一只手,先愣得一愣,旋即目眦尽裂,嘶声大嚎。李逍遥、陈友谅不由眼皮齐跳,但见马车旁剑光飞烁,犹如流辉曳转,那人每挥一剑,便有一名飞车好手掼翻倒地,皆是手臂先断,单刀脱手,旋即连人带车翻滚而开。鹰七姑原本空洞寡情的眼光骤变如两粒针芒,抬眸间只见最后一驾飞骑凌空跃起,窜过一排混乱的人头上方,猛然朝那挥剑飞掠的人影撞将过去,但见一道剑光横闪,那飞车好手半道里便即挫势,翻入道边山谷,坠落时在岩石上撞毁,轰然炸开一道眩目已极的大火团。 山道上众人顿然惊乱,一时呆愣无措。随着一声微微袂响,那人悄然跃到马车前辙的木栏上,垂剑凛立,身影笔直如一杆孤独的竹。李逍遥扫眼只见遍地爬满了中剑不起的人,只剩那秃老者扶着几个受伤少年立在车旁,不远处李思齐那伙黑衣人已然退踞坡地半麓,道旁惟剩鹰七姑单人独骑。 烟杆已灭,鹰七姑面孔微仰,映入眼瞳的不过是一个落落寡欢的萧索人影,他垂剑望空,仿佛自始至终未曾看见身旁有许多惊疑不定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几无活气的人,竟令得鹰七姑眼中的*气黯然失色。 那秃老者也自仰望那人,黝黑的面膛不觉挂满疑惧之情,便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突然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朋友,你也是来找龙爷的吗?”这当儿他提到“九戈龙神”,人人皆是心头一凛。 那个垂剑高立的落寞之人浑若未闻,但见风动车帘,隐约露出里边一个垂头不动的人影。鹰七姑盯着歪倒在车厢里的那人,看到那张她作梦都忘不了的脸上赫然印了一只紫淤的掌痕,竟五官流血干凝,眼珠凸暴,已是一具死尸。她不由得双手颤抖起来,若非看见那死人背后挂着的九支短戈以及那张难以忘怀的脸孔,她万万不能相信自己苦心积虑所等待多年的仇人竟已死去,而且尸体意料之外的突然在眼前出现。 便连李思齐也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九戈龙神怎么死了?谁*了他?”鹰七姑抬眼望向垂剑凭风的那人,只听秃老者涩然道:“龙爷若是未死,定然不会任由你们这等猖獗!”鹰七姑口唇喃喃翕动半天,才茫然的问了一句:“谁*了他?”秃老者瞥望九戈龙神面上那道紫色掌印,强抑伤痛,扶着车栏勉强立稳,说道:“这个答案要等尸体送到侠客山庄,或许方能揭晓。” 陈友谅蹲在李逍遥身旁,显然也自惊诧莫已,咕哝的道:“奇怪!听说九戈龙神此趟专为护送那姑娘而来,却在途中被谁*了?”李逍遥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却并未关心,只望着大车扶栏上高立的人影,心中一时又惊讶又疑惑:“那不是修老五吗?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那人正是修剑痴无疑,鹰七姑自也识得,眼见他剑法如此深不可测,不由夺气。仇人既已不在人世,她突然间觉得无趣之极,但并不甘心,待得那秃老者陡感风声有异,九戈龙神的头颅已然不在颈上。飒然一声响,一道飞索回入鹰七姑手上,八面镗旋风般收缩,早摘了人头在手,生怕修剑痴干涉,打马便走。秃老者变色道:“把人头留下!”正要追时,鹰七姑率着她的人已一阵风般的转过山坳,扬长而去,秃老者伤得不轻,又惦记着保护马车,自难追赶。 修剑痴却哪有半点拦她之意,闻得低低惊呼之声,长剑微抬,斜斜指着车门里一个面孔煞白的少女。秃老者先前见修剑痴出手解围,只道好意,待见他这等举动,不由惊道:“这是要干什么?”李思齐一见也即变色,喝一声:“休被他先下手抢了人去!”身后一干黑衣人齐掩将上来,李逍遥虽不明所以,但想:“凭你们这伙怎挡得住修老五?” 那伙黑衣人刚展开身形,最前头的一人手提的灯笼杆蓦地微沉,似被一只轻掠而过的脚尖点得一下,但觉微风拂面,仰目不见人影。 修剑痴浑似全没看见数十名蒙面人包抄上来,手抓马缰,赶车迳冲。突然间只听身后车厢顶上笃一声微响,耳边劲风倏生。李逍遥从山坡上望见一个几与漆黑夜色溶为一体的蒙面人不知如何已掠到车顶篷,旋舞如飞,发剑猝袭修剑痴脑后,招数奇快,一时光影幻叠,直教四周许多灯笼光为之黯然。 这黑衣人一出手分明是偷袭的路数,但却仍是低喝一声:“修老五看剑!”显是自持身份,既占先机,究要提醒对手当心接招。修剑痴原本丝毫不把这群黑衣人放在眼里,蓦听得脑后风声凌厉异常,情知来了高手,迅即回剑还招。以修剑痴向来的套路,李逍遥料到他必不招架,而是以攻为守,果不其然,他立即便反撩一道更见凌厉的剑光,唰的削至那人胁侧,正是那黑衣人剑法中一处掩不住的空档,攻敌之必救,说来虽然容易,但在电光石火的一霎间也只有剑法精湛超绝的一流行家方能捉住这等稍纵即失的时机。 李逍遥每当目睹修剑痴这等剑术大家出手之际,方才感到自己剑法的稚嫩拙劣之处,正摇头唏嘘间,眼瞳里寒光激起,蓦地只听修剑痴闷哼一声,长剑竟尔磕断,原来所攻入的那处空隙居然是那黑衣人有意放出的诱饵,他所使的只是寻常长剑,方觉不妙,已被那人旋出的大簇寒芒绞折了剑刃,若非他身手卓绝,当此猝击之下连手臂只怕也保不住。修剑痴心中难免吃惊,但并不慌乱,急回势凝守,失着之余所纰露的全身空隙瞬间隐尽无遗。 李逍遥认出此是“剑一之无尘无垢”,在修剑痴手上虽似大拙不工,但却透出无比森严气象,纵然面对无数一流高手也教无隙可乘,他不由暗觉神往,想起灵儿说“圣灵剑法”与她母亲有关,未得细问,当下不免心痒难撩,越发恨不能快些寻到灵儿。心里惦念着灵儿下落未明,一时纷乱烦躁,哪还有心思瞧修剑痴与那黑衣人高手过招? 修剑痴一试便知这人剑法非仅诡谲多端,其凌厉之处尤有胜处,稍有疏忽竟险些失手在此人剑下,不由得嘿了一声,觑目瞧去,从那人身形和露在蒙面布巾外头的双眼而知年纪似不过二三十岁,竟有如此手段,脑中回想电光石火之际那人所使出的剑法,更增心中怀疑,但打量此人踞身车顶的形躯,并非昔日相识的剑士。他眼光一阵收缩,凝势不发,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目光炯炯,并不回答。李逍遥不由也觉好奇,转面问陈友谅:“你们从哪儿请来这高手啊?我看他好像不很老,居然能一下镇住修老五这么神奇……”陈友谅也是满脸疑惑不解,搔首道:“先前没见过这么个使剑好手呀,哪儿冒出来的?”顿了一顿,却反问李逍遥:“他比你如何?”李逍遥心中也想着此节,因觉头皮发紧,欲待不去想,偏給陈友谅戳破,不由懊恼道:“干嘛随便逮个人跟我比?”于文凤一直没怎么做声,这时突然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他的剑法怎么好似……好似……” 李逍遥犹未听清,那黑衣人在急驰的马车上又连发快招,倾尽精妙家数,朝修剑痴步步紧逼,似要把他逼下大车。修剑痴只是招架守御,宛若毫无反击余地,口中不迭的叫道:“好,这几招是幻剑!但我听说幻剑联盟三十六位盟主均已不在人世,不可能有余烬未灭……”他既叫破了剑招的名堂,光影忽收,黑衣人倒身腾空,喝道:“修剑痴不愧是修剑痴,这都被你看破!再试试我这几招——” 但见车顶上剑光突变,绵转无穷圈,从高空而下,圈圈回拢,直至缩为一点,飒然荡射炽光,飞剑疾点修剑痴眉心,其势端如迅雷惊电,精彩绝伦之中又透出无数凶险*机。李逍遥自看不出剑招里暗藏的家数何在,眼见修剑痴仿佛已无力还击,更在这一招下显出迟疑,似已穷于对付。他不禁看得捏拳着急,恼道:“修老五怎么回事啊?”于文凤猜道:“我看修师叔是为要看明白了那人剑法中暗藏的隐秘,才节节退让。”她所说似合修剑痴向来的痴性,但李逍遥却觉修剑痴倘再不设法寻隙反击,情况决然堪虞。暗想:“搞不好是敌人悉知老修这个专痴于剑的毛病,是以故意教那人来乱呈妙招給他看个过瘾,然后……” 那个名唤黑头老六的秃老者以及几个挂了彩的护车汉子早被远远甩在后头,又給多名蒙面刀客绊住,冲不过来。此时李思齐所率一干黑衣人已被甩于马车后头,虽不时放铳轰射,声势倒也骇人,但一时不明那个在马车上挑斗修剑痴的黑衣人底细,又顾忌着车内那女子,为免误伤,多数火铳均只虚射。修剑痴一只手拉缰驭马,另一只手挥剑与那黑衣人厮斗,虽落下风,仗着修为精湛,在那黑衣人奇变百出的剑招连番急袭之下兀自踞守不负。只见那黑衣人剑路忽改,化变大开大阖打法,每扫一剑,不只攻击修剑痴,竟也飓风飙舞般的扑袭围追大车的一干蒙面人,数招未过已荡倒一片,其余的哪里还敢逼近车旁? 李逍遥瞠目之余,不禁道:“这些黑狗子看来都‘肉’得很,怎地不自量力来劫车哦?”陈友谅嘿然不语,眼中却露出诡谲之色。便在李逍遥摸不着头时,大道前方倏然现出一个凛凛挡路的人影,自头而下披笼在一面黑布之中,待得马车冲近,劲风唰的吹掉他头上黑布,露出一颗微泛青光的秃头。 李逍遥见是一个黑衣和尚,不由得心下一怔。那僧看似不过二十余岁,悄然现身,面对飞车怒骑犹显气定神闲。马车上那两人虽在激斗之中,也自发现前边横得有人,修剑痴急忙拉转四乘马首,要将大车绕行而避,忽听得“哗啦”一声大响,道旁激尘飞扬,出其不意地撞出两头骆驼,生生封住马车转寰余地。修剑痴再要将马首勒转向另一头之时,尘沙飞扬中突然飙出一骑,横伸大刀迳削拉车的四马之蹄,来势端是兀然。李逍遥刚认出那个半路*出来截道的人似是曾经会过的傲家亲随龙骑将,但听得轰隆一响,马车突然倾身翻倒。 眼见马车翻着筋斗摔下斜坡,修剑痴同那黑衣剑客同时跃将下来,突然陷入一大群狂奔的驼马丛中,一时烟尘弥漫,却各与蹑身其间的强敌混战一团,时而两人相遇又斗几招,时而分头与另外数人乒乒乓乓的打得热闹,谁也腾不开身去抢那马车里的女子,所幸道旁沟壑不深,马车滑落之势嘎然而止。却有一个奇快无比的人影穿入尘雾之中,悄没声息地窜到翻倒的马车之旁,倏忽一闪便即不知所踪。 “这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逍遥披着陈友谅身上剥下来的黑衫,抱着马车里爬出的那少女,展动身形,仗着轻功迅捷,一溜烟又窜回山坡之上,没等底下的人瞧见,他已闪入树丛里,暗觉气浮喘促,幸而总算溜之大吉,心头刚升出得意之情,两眼一黑,腿软而倒。摔在草丛里半天起不来,情知先前失血不少,虽服蜀山还丹,毕竟身体难以久支,就算铁打之人,怎堪一再使力自耗?又未暇安歇将养些时,究感倦乏已极,既松一口气,立刻便扑倒下来,半天粗喘未定,心中兀自只觉好玩:“呵呵,被我捡了个便宜……” 忽听得耳边大叫,不由吓得蹦起,一口气喘不过来,几欲噎昏,慌忙伸手掩那女子之嘴,不料她裙下弹起纤足,毫无预兆地踢在他胯间。李逍遥这时哪有气力加以防范,因恐这少女叫声引来强敌,只顾掩口,却没料到腹下突然挨了好不结实一蹄子,顿时闷哼而倒,摔下来压在她身上,两人齐叫声苦。 两张脸近在咫尺,那女子突然不叫唤了,虽然娇喘未定,却瞪大两眼,呆呆的望着身上这个少年,不觉晕生双颊。李逍遥痛得迷糊了一阵,悲声道:“可怜根宝……”突觉身下紧抵着的酥胸蹦跳加快,如揣鹿儿般。视线由模糊而转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纸也似的脸蛋,只微泛两酡浅娇,若没这难得的两星薄晕,那便非但惨白得吓人,更似压着一张剪成人状的的白纸。 李逍遥定了定神,看清了身下这女子居然如此瘦骨伶仃,心中难免吃了一惊:“怎这等瘦法?可别压散了骨……”连忙从她身上翻到一旁,不料那少女不知不觉地竟尔搂住他肩背,他刚仰翻下来,她已趴在他身上。李逍遥不由一怔,如此近距照面,越发觉得此女白森森的瘦削脸孔不堪多看,心中打一突:“越发像撞鬼哦!”但觉这瘦女凝眸含情,一对细缝也似的小眼居然璎璎吐娇,两片血红大唇微张,仿佛要嘬将下来,他吓得闭眼不迭,连忙扭脸转头,心头怦怦乱跳,惊想:“又撞妖?” 身上那瘦女含羞道:“你……你的心跳得比人家还快哩,多叫人难为情煞。”李逍遥紧紧闭眼,突觉那张大嘴呛喷奇臭之气,仿佛含蒜欲放,只熏得几欲翻白眼而闭气。听得此般含情脉脉之言,不由心道:“我心跳只是因为害怕而已。”那瘦女眼睛不眨的盯着他,低声道:“一路历尽惊险,没想到会邂逅这等俊的帅哥哦!”李逍遥担心那张血盆大口当真会呶将下来,头扭来扭去,不安的道:“我也没料到会撞到小姐你……”那瘦女语涩道:“想是有缘了。”李逍遥变色道:“不会吧?”那瘦女羞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都这样说的?” 李逍遥暗感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就别抢她上来,这可不妙得很!该当想个办法甩掉她,或者送她回那马车里去,就当我没撞见过……”那瘦女自顾笑道:“所谓英雄配美人……”李逍遥越发吃不消,正自转头呕吐,听见她仍自我陶醉的说道:“若不是这趟应表妹之邀前来相亲,怎会遇上这等好姻缘?唉,幸好我足够矜持,以前相了九百多回亲事都被我坚拒,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感动月老,赐我这等俏哥哥……”李逍遥噗一声喷出苦水,挣扎着道:“救命哦!” 这瘦女按住他不放,眯缝细眼一边醉心端详,一边幽幽的道:“哥哥,看你像个乡下人,不过我会为你抛弃门户之见的,只要……”李逍遥一时无力挣脱,只好虚与委蛇:“好汉……好汉行事不图报,昔日宋太祖千里送京娘,可也没把京娘变新娘。亲事休提,最多給个红包算了……”那丑女不由越发倾倒,晕生双颊道:“人家好不容易才碰上你这样俊的小英雄,又施恩不图报这等丈夫气概……岂能放过?等到了月如家,最好是立即说定亲事。让我舅老爷做主,岂非美好?” 李逍遥挣扎未脱,正暗叫晦气间,突听见林月如之名,不由奇道:“月如是你什么人哪?”那瘦女娇声作嗔:“自然是表妹了,那假小子总也嫁不成人,怎比得上奴家这等好与?”李逍遥强抑心头乱涌的苦水,缓了缓神,脑中不由闪出月如那矫健俊美之态,竭力回味,不瞧眼前这个,总算好过了些,支撑着问道:“你……小姐你真的是林家亲戚?” 那瘦女张大嘴乐:“还有假吗?月如从小跟我要好,近年却爱为我的亲事瞎操心,回回大老远的叫我来相亲又不成,搞得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过这回好了,不需要她来多事……”李逍遥感到又要呕,忙掩口道:“小姐压得我快吐血了,且请让些,等我先到一边吐完了再……”那瘦女不依道:“你还没告诉人家怎生称呼呢!”李逍遥无奈道:“好好……我叫陈有亮。这回可以让我先松口气了吧?”随口敷衍之际,眼珠朝四下转动寻望,心下暗奇:“咦,他们两个如何不见了?” 那瘦女仍绻缱不舍道:“陈公子,你……你怎么不问人家芳名哪?”李逍遥急于打发她的一味胡缠,只得敷衍了事:“那……你到底叫啥嘛?”那佳人赧然道:“按规矩不该乱问人家闺名的,不过……”扭捏了一回,飞送媚眼道:“奴叫沈璎璎。” 李逍遥缓过劲来,趁机挣出身子,一边爬开一边想:“先前不明白修老五为何用剑指着马车里的妞儿,想来是吓的……唉,轮到我被纠缠,惨!”直到此刻,他仍没敢多瞧身后那张追随不舍的白脸,只觉便如雪中僵尸也似。 偏生那佳人不识趣,仍是纠缠不休,心下暗自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场姻缘,有道是:“有*错,无放过。”口中一迳嗲道:“公子,陈公子,快扶奴家一把嘛!” “扶你?踹还差不多……”李逍遥正懊恼间,忽听得山坡下草尖簌簌掠响,虽然轻微似风动,却是传来得飞快。此时李逍遥脑中尽想着如何倏起一脚把这丑女踢回马车里去,怎奈气力未复,反被佳人抱住大腿,卯足了劲儿爬将上来,一双鸡爪也似的枯瘦白手乱抓,娇叫道:“公子,快逃!他……他追来了……”虽是扮娇做嗲,其声却似*猪一般,粗而瓮然。即便生怕被人发现,一张嘴便喊得震天价响。李逍遥心下着恼:“被你拖住腿,叫我怎生逃得掉?”寻声瞥目,只见那个黑衣剑士足不点地般正朝山麓奔来,原本没找对方向,闻得林中*猪之声,立时大叫一声:“璎璎!”没命价地展开身形,飞一般抄身而近。底下泥尘漫扬,难觑修剑痴身在何处,但闻厮*之声未绝,显然犹有缠斗。 李逍遥见那黑衣人来得飞快,不由变色道:“端是好轻功!”正呆望间,那白板脸猛然凑近,吓他一阵魂儿晃悠悠,只听佳人粗声道:“还不快躲一躲,被他追到就麻烦了!”李逍遥心道:“不被他追到我已然都麻烦了。”但想以黑衣人刚才同修剑痴交手情形来看,自己此刻绝难接得住他几招,又看不出剑法来路,心中兀是没谱。想到那黑衣人似乎叫出这位佳人的芳名,不由奇怪,而且这佳人显得似也认识那黑衣人的来历,心中起疑,问道:“他怎会知道你叫什么,莫非……” 那佳人望见黑衣剑客越发近了,急道:“他是墨家的人,为了泡女绝对可以不要性命!”李逍遥没听说过“墨家”,但听到“泡女”当即来神,变色道:“泡谁呀?难道也是为了那林月如……”佳人又将白板脸凑近,乱眨媚眼道:“那假小子有啥魅力?当然是泡我啰!”在漆黑夜色下看去,这张脸竟似白骷髅来送秋波一般,李逍遥不禁心头打突,几欲捏拳挥去,闭眼扭头道:“拷你?不是吹吧……唉呀,我真受不了这种第一类型接触。”佳人嗔道:“你没看出来吗?他都追求了人家好几年了,要不是为了你……”李逍遥“嗨呀”一声痛呼,挣膀道:“你别乱掐哦!” 那黑衣人已在树丛外边,一边急促寻视,一边叫道:“璎璎姑娘!璎璎?”李逍遥听到这般含情脉脉的叫声,不由腹间一阵翻肠倒胃,急忙掩口不迭,心中已有几分相信:“看来确有其事。可也太天方夜谭得紧……不过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饥不择食也是有哋……”佳人本似弱不禁风,情急之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奇劲,竟然拉着李逍遥便往树丛深处钻去。 李逍遥惊问:“有啥企图哦?”沈璎璎拽着他,说道:“快躲起来,免得他以为咱倆有奸情,搞不好会一剑*了你的……”李逍遥先说了句:“怎么可能嘛?”随即变色道:“那你还不离我远点儿,免得瓜前李下哦……”树丛外传来一声怒叫,黑衣人嘶声问道:“璎璎,你和谁在里边滚?”李逍遥惊的做声不得。 沈璎璎哪去理会黑衣人如何跳脚,拽着李逍遥便溜,口中说道:“咱们走咱的,别理他!”李逍遥无意间转头望及旁边那张乱发蓬松的白骷髅脸,不由几欲晕去,*得两三声,突然挣扎着呼救道:“救我哦……”沈璎璎登时变色,慌忙死命地扑将上来,掩住他嘴,急道:“死鬼!你别坏我姻缘哦……” 李逍遥几乎背过气去,眼前白脸乱晃,渐欲迷糊。突然间飒的一声微响,木叶拂动,有影森森投下。沈璎璎正爬到李逍遥身上扭做一团,忽听得一声长叹,透出无限凄酸。她那张挤做一堆的白粉面孔陡然僵住,眼光倏变,转头瞧见那黑衣人犹如孤星游魂般的立在树影下,长剑如一弘泻不尽的绵绵伤心泪,泛闪寒晕地指着李逍遥颈侧,眼露怨毒之色。 沈璎璎尖叫一声,变色道:“墨近朱,把你的剑拿开!”那黑衣人浑似没听见,僵然而立,盯向李逍遥的那双目光越发充满妒恨之意,喃喃的凄声说道:“我发过毒誓,谁敢离我的璎璎这么近,我就*了他!不论追到天涯海角……”趁那佳人稍有分神,李逍遥挣出口鼻,总算缓过劲来,闻得此等*气森森之言,不禁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那你*了几个啊?”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你是第一个!”长剑一递,抵住李逍遥之颈,只须轻手推送,便即透脖而穿。凭李逍遥的身法原应不难避开这一剑,但他究是一时气力滞淤难畅,又被那佳人宛如八爪鱼似的纠缠甚紧,挣不脱手脚,被剑尖划破颈侧肌肤,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心道:“天可怜见,别叫我为此送命……”幸好沈璎璎眼急手快,居然伸手抓住剑刃,呲牙裂嘴,硬生生地从李逍遥头颈之旁把利剑推开,尖叫道:“休要伤了陈公子!” 李逍遥见她竟敢用手握住利剑,不由一怔,沈璎璎一时之间来了勇气,哪在乎那只手被剑刃割得汩汩流血,兀自挤眉弄眼的发力,想把那支剑推得更远些。长剑突然啪的落地,墨近朱僵然跪倒,眼噙凄泪,慌乱地撕扯衣衫,裂布为带,抓住她的伤手,急忙包扎伤口,喃喃的说道:“何苦呢?何苦呢……”沈璎璎怒叫:“都说不要再见到你这衰人,为何苦苦纠缠不放?”一面叫嚷哭闹,一面竭力挣扎着想要爬回李逍遥身边。 李逍遥不由劝道:“这位墨老兄对你不错,沈姑娘……哇,胃又反……沈小姐,其实真爱就在你身边……呃!”沈璎璎在挣扎哭闹中不免披头散发,越发衬得白脸森森,血盆大口一张一合的哭道:“不!除了你以外,我不会看上别人……”挣手甚急,竟叭的一巴掌掴在墨近朱脸颊上,登时肿了半边。李逍遥看出那墨近朱眼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意,心中暗感恻然,忙帮他开解道:“其实他没什么不好……”话未说完,嘴巴已被封住,顿感憋气,心下却惊得几欲晕绝:“她用什么堵我口……”沈璎璎往他嘴里狂吮,涕泪齐涌,号嚎道:“陈公子,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就要跟你去!” 李逍遥惊得手脚乱挥,死命把她推开,墨近朱连忙揽她入怀,眼见心上人儿被这无行浪子折磨得如此伤楚,仿佛刀割他胸口一般,不禁怒瞪李逍遥,抓起长剑,指了过来,沉痛的说道:“你们这些狂蜂烂蝶,竟敢如此始乱终弃,璎璎有什么不好?”李逍遥见这口剑其形古旧,并无丝毫耀眼光泽,但被一指便有透髓之寒漾遍全身,连肌肤都顷刻起了一阵激栗,惊吸一口寒气,变色道:“这是啥剑?” 墨近朱沉声道:“名剑昆吾,削铁如泥。你该试试它穿透心臓的滋味!”李逍遥心头一凛,不由向后缩身避开剑梢,口中不服的道:“为啥要我来试?”墨近朱眼光一沉,颤着手说道:“你害得璎璎这等伤心,便是该死之人!”话声未落,李逍遥木剑倏起,拍掉他手中的古剑昆吾,原没指望这般轻易得手,墨近朱心情激荡之人不免手颤难定,竟连剑也握不住,此状也甚出乎李逍遥意料:“刚才见这家伙与修老五打得难分难解,显然厉害得很。怎地变成如此差劲啦?” 墨近朱竟不瞧他一眼,缓缓转头,眼光沉痛已极,嘶声道:“璎璎你……”只说三字,嘴角溢出血丝。李逍遥吃了一惊,连忙侧头瞅去,只见一支短剑插在墨近朱粗厚的胸脯上,沈璎璎缩手后退,眼露憎恶之色。墨近朱身子一晃而倒,双眼呆瞪,兀自不能相信心爱的女人会这般对待自己。“这……这是……我送給你防身的宝匕!” 李逍遥方才明白:“他先挨了一匕,是以……”只听沈璎璎嘶声叫道:“你敢伤害陈公子,我就要你的命!而且刚才我被你搂抱,若还留你在世上,怎能还我清白令誉?”墨近朱呆望她一阵,惨然点了点头,说道:“璎璎,你说的对。我……我该死!”握住短匕,一咬牙便要深深推入心窝,李逍遥惊得跳起,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说道:“泡不到妞而已,休要轻生……”砰的照胸挨了一脚,眼前登黑,从斜坡上咕碌咕碌滚将下去。这一记挨得沉重,难免一路咯血,但听得啪一声耳刮子响,墨近朱闷哼一声,沈璎璎怒道:“你敢踢他?” 迷迷糊糊的只觉身体滚入浊水之中,透髓般凉。李逍遥猛然醒转,睁眼四望,原来已从树丛里滚落山麓另一隅草坡之下,仍处于树影幢幢间,他看不到那丑女追来的身影,顿时松一口气,因见置身于大片浑泥汤里,遍地皆水,怪树杂陈,想起辉夜姬,不由惊得跳起,旋感未有异常,心情稍定:“那妖姬先前已被厉二侠灭了,怎能活转?” 刚摸了几颗药丸送入口里,犹未抚平胸痛滞气之感,忽听一声低唤:“小师叔!”转面瞧见于文凤从林子里奔来,身边跟着陈友谅。李逍遥先前已教于文凤点了此人上身穴道,谅他不敢搞鬼,眼见于文凤竟在此处,不由奇道:“你倆怎会在这边了?”于文凤到得距他数步处停足,俏脸微红,显是刚才奔得急促,一时血涌生潮,轻喘着答道:“先前我们便说好了,在这儿碰头的。怎么你忘了?”李逍遥抚额发了一会儿楞,才笑了出来:“刚才我奔下去得急了,大概没听清……” 于文凤道:“师叔急于救危扶难,的是少年英侠。”赞得他一句,不由面颊微泛娇晕,垂下丽眸。李逍遥见她如此姣好,不由暗乐:“恶梦醒来是早晨,见过丑女看靓妞,果是越看越靓……”陈友谅却哼了一声,心道:“乱七八糟!这女子分明做得小乡佬的姊姊,竟叫师叔这般胡闹。胡闹也还罢了,夸小孩儿一句有啥好难为情的?却摆出这种春心荡漾之状,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眼见这一大一小越发的相对痴立,他不由恼道:“够了!快解开我的穴道,放老子走路,省得在旁边碍两位行事……” 李逍遥反手卯他脑袋,借机从于文凤倩姿上移开目光,定了定神,察看四周环境,于文凤抬眸瞥了瞥他,因未见到别人,不禁心中好奇,问道:“师叔有没救到马车里的人哪?”李逍遥摆了摆手,苦脸道:“别提!”陈友谅蹙眉哼道:“既抢不着人,却怎地这般久才回来?”李逍遥双眉不禁耷拉,叹道:“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刚才我被鬼缠……”话没说完,身后树叶沙沙而响,投下一个蓬头乱发的影,森森蹑近,尖叫道:“陈公子!” 李逍遥脸色先变,随即陈友谅只望一眼也惊得直愣。那白惨惨的影飘将过来,凄凄戚戚的叫道:“陈有亮,你这小賊!想抛弃我麽?”李逍遥连忙躲到于文凤身后,只见他投映在地下的影子早已噤若寒蝉。陈友谅不由奇道:“我认识你吗?”那游魂般的乱发佳人却哪里瞧他,只寻视李逍遥的身影,伸出白爪,叫道:“陈公子,等等人家嘛!” 李逍遥不觉叹了一声,心下暗忖:“不管怎么说,人是我抢到山上来的,虽说其貌不扬,总也是个爹生妈养的,丢在荒坡野林里任由她自生自灭即便是个绝好的主意,可也未免太不成话!”朝陈友谅呶了呶嘴,使眼色道:“有亮,等等人家嘛。”陈友谅变色道:“干我什么事儿?”李逍遥探嘴咬耳,悄言道:“拜托!天底下的女鬼都跟你有缘,要不然怎知你叫‘有亮’?还是由你来收货驾轻就熟些,大不了我帮你解穴就是……”话没说完,那佳人已幽魂一般缠住了他,挽臂嗲叫:“小坏蛋,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那般血盆大口凑将上来,蒜味扑鼻,李逍遥几欲晕去,赶紧把眼睛闭上,无力地*道:“我得啥便宜了我?”正挣手间,眼睁一线,见于文凤在旁奇怪的瞧着他们两个纠缠之状,陈友谅虽也暗奇,却一脸坏笑。李逍遥心中泣血,只得无奈的告知:“这个便是马车里那位林家亲戚。”于文凤方始恍然,含笑不言。陈友谅也嘿嘿而罢,不置一辞。李逍遥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由暗恼:“怎么个个都这副表情?” 那佳人张开血红大唇,咧牙笑道:“我叫沈璎璎,是林家表姐哦!嘿嘿……”李逍遥不由扭歪了嘴,心道:“不是说闺名不随便说吗?”于文凤丽眸微眨,点头致意,旋即转目瞟了瞟李逍遥,见他一脸愁苦之态,不免暗觉好笑。但她出自名门大家,素来知礼持重,等闲不多发未经思量之言,虽也觉得李逍遥与这沈表姐之间似有一番好不蹊跷的纠葛,究是抿嘴默然。 沈璎璎却张着大嘴问:“这两个男女是丫环厮仆吗?怎么不会叫人哪……”陈友谅不由恼道:“你他妈谁呀?老子可是吃皇家饭哋……”提脚給她看官靴,但见已然沾泥难辨,只好又缩回袍下。 “啪!”李逍遥听得脆响,抬头间陈友谅已得了一耳瓜子去。沈璎璎骂道:“没教养的奴才!”陈友谅挨一耳光倒没如何叫苦,当那张血口一凑一凑地喷吐蒜臭之时,只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翻眼乱躲,面无人色地*道:“受不了啦!” 沈璎璎啐了一口,直喷得陈友谅和李逍遥没地儿躲,她兀自不察觉口气有异,转面瞪着于文凤俏生生的身姿,从上打量到下,不由哼道:“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你这丫头皮黑肉粗,哪有我这般粉嫩?”伸出一只白骨森森也似的瘦胳膊,捋袖展示。其实于文凤虽然皮肤微黑,却是健美丰盈,也绝无半点粗糙之癖,体态颀长匀称,眉目俊秀,风采奕然,无疑已称得上一等一的美貌,沈璎璎所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但于文凤素来便以肌肤不够白皙为疵,被这般当着两个男人之面挑白了数说,难免心中不豫,转头不作声,眼圈却不觉湿红了。 “看!这是多麽细皮嫩肉……”沈璎璎撩胳膊伸腿比划之际,李逍遥和陈友谅早在一旁昏天黑地,只捂嘴不已。沈璎璎哪顾他人感受,犹在纠缠不休:“既然是当丫头的,还不过来跟奶奶我捶捶腰?瞧我这细腰!看你这身装扮跟什么似的,哪有丫环穿得跟道长般?可见不但人长得不容恭维,穿衣也没品味。不过你既是当下人的,乏善可陈也就罢了……不必苛求你!” 李逍遥忍不住道:“这位于姑娘修道之前也是大户人家……”沈璎璎瞪眼道:“有我大户吗?”迎面一股蒜气浓浓的喷将过来,李逍遥躲避不及,叫声苦,晕到一旁。陈友谅不由一怔:“太过了吧?”眼光一抬,沈璎璎已然欺近,乱发如魅,拧脸咧嘴,哈出一口浊气,砰一声响,又倒了一个。 于文凤端是修养过人,当那张血盆巨口陡然转向她之时,她不慌不忙,提手掩鼻,淡然道:“这位沈小姐该是两湖大侠沈醉天老爷子的千金罢?”沈璎璎一甩乱发,根根如戟,丛生如林,瞪眼道:“不错,我便是两湖第一美人。当年湖广选秀一役,我一出场湘江之战便血流成河……你怎知我爹是谁?”李逍遥和陈友谅在淤泥中相互搀扶,闻言之下不禁对而苦笑:“血……流……成……河!”仿佛一座壮烈千秋之群雕,颤颤而立。 但听于文凤微笑道:“令尊給姐姐做三十大寿那年,我去过你家,想来已过了好多年了。”沈璎璎不由睁大双眼,又细瞅一会,认了出来,变色道:“你……你是凤姑娘麽?就是那熊谷族主人于老爷子七姨太所生的千金小凤儿?咦,你怎么长这麽大了?十八九了罢?”于文凤浅生凤梨涡的笑了笑,低声答道:“亏姐姐还记得起……都二十出头了。”沈璎璎唏嘘道:“真是弹指一挥……想当年*生你出月那会儿,我抱过你。”旋即省觉,脸色一变,尖声道:“不要胡说,其实我没大你多少!” 李逍遥正望着脚下渐升渐高的浊水发呆,突觉手臂又被挽住,情知是谁,哪敢转头,紧闭着眼道:“这儿怎么冒出许多泥水?我看不对劲,咱们得赶紧转往高处……”肩头枕落一张雪地僵尸似的白脸,蒜味扑来:“陈公子,快送我回家完婚罢!”陈友谅在旁惑然想:“她叫的是我罢?怎么却望着另一边哪?” 李逍遥挣扎道:“回什么家?我还要找人呢……”沈璎璎吊紧他膀子,嗲声道:“别找那墨家小子了,刚才他被一黑衣和尚救走啦!”李逍遥心道:“什么跟什么?我要找的是灵儿,不管怎样她一定在这里,多半仍困于林中……”虽然心中只想着寻找灵儿,但听得那墨家的人究已获救,也感宽慰:“那小子是个情种,剑法也不低,原非该死。”旋即又感奇怪:“黑衣和尚?” 陈友谅在旁低声咕哝一句只道没人听见:“紫英罗。”李逍遥心念一动,想起在兰陵渡曾听鸠摩罗提过此名,未暇细思,沈璎璎甩着乱发大声说话扰了他的思绪:“那小墨鱼也不照照镜子!从小他就跟我青梅竹马,要看上他早看上了,却纠缠我这许多年不肯死心……” 忽听得于文凤一声惊叫,三人皆吓一跳,纷纷转头。“何事?” 于文凤俏面已白,娇躯微颤,不禁靠到李逍遥身边,显是心中惊惧莫名。沈璎璎嗔道:“你别趁机揩油哦!我可警告你……”那三人却哪里在意听她如何发醋,皆望向迷雾缭乱的低洼之处,只见遍地浊水如汪洋,一株株粗矮树木皆半腰浸在黄泥水中,树上爬满密密重重的三叶草。不时有翼风穿林,传出寒鸹之鸣,仿佛枭笑桀桀,虽看不出究有何等样不测之险,这一幅妖异隐然的景象却令李逍遥、于文凤两人不禁想起了辉夜姬、木三思以及那妖仆三叶草…… 唯独不同的是,一夜之间咒木林已成泽国,似乎应了木三思先前那句无意中的戏言。然而这一大片枯死的食人树果真栽在了浊水里,枝秃叶摧,蔫梢垂茎,只有那些三叶草依然绿意盎然,而且越发茂盛。 沈璎璎啐了一口,直喷得陈友谅和李逍遥没地儿躲,她兀自不察觉口气有异,转面瞪着于文凤俏生生的身姿,从上打量到下,不由哼道:“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你这丫头皮黑肉粗,哪有我这般粉嫩?”伸出一只白骨森森也似的瘦胳膊,捋袖展示。其实于文凤虽然皮肤微黑,却是健美丰盈,也绝无半点粗肉之癖,体态颀长匀称,眉目俊秀,风采奕然,无疑已称得上一等一的美貌,沈璎璎所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但于文凤素来便以肌肤不够白皙为疵,被这般当着两个男人之面挑白了数说,难免心中不豫,转头不作声,眼圈却不觉湿红了。 “看!这是多麽细皮嫩肉……”沈璎璎撩胳膊伸腿比划之际,李逍遥和陈友谅早在一旁昏天黑地,只捂嘴不已。沈璎璎哪顾他人感受,犹在纠缠不休:“既然是当丫头的,还不过来跟奶奶我捶捶腰?瞧我这细腰!看你这身装扮跟什么似的,哪有丫环穿得跟道长般?可见不但人长得不容恭维,穿衣也没品味。不过你既是当下人的,乏善可陈也就罢了……不必苛求你!” 李逍遥忍不住道:“这位于姑娘修道之前也是大户人家……”沈璎璎瞪眼道:“有我大户吗?”迎面一股蒜气浓浓的喷将过来,李逍遥躲避不及,叫声苦,晕到一旁。陈友谅不由一怔:“太过了吧?”眼光一抬,沈璎璎已然欺近,乱发如魅,拧脸咧嘴,哈出一口浊气,砰一声响,又倒了一个。 于文凤端是修养过人,当那张血盆巨口陡然转向她之时,她不慌不忙,提手掩鼻,淡然道:“这位沈小姐该是两湖大侠沈醉天老爷子的千金罢?”沈璎璎一甩乱发,根根如戟,丛生如林,瞪眼道:“不错,我便是两湖第一美人。当年湖广选秀一役,我一出场湘江之战便血流成河……你怎知我爹是谁?”李逍遥和陈友谅在淤泥中相互搀扶,闻言之下不禁对而苦笑:“血……流……成……河!”仿佛一座壮烈千秋之群雕,颤颤而立。 但听于文凤微笑道:“令尊給姐姐做三十大寿那年,我去过你家,想来已过了好多年了。”沈璎璎不由睁大双眼,又细瞅一会,认了出来,变色道:“你……你是凤姑娘麽?就是那熊谷族主人于老爷子七姨太所生的千金小凤儿?咦,你怎么长这麽大了?十八九了罢?”于文凤浅生凤梨涡的笑了笑,低声答道:“亏姐姐还记得起……都二十出头了。”沈璎璎唏嘘道:“真是弹指一挥……想当年*生你出月那会儿,我抱过你。”旋即省觉,脸色一变,尖声道:“不要胡说,其实我没大你多少!” 李逍遥正望着脚下渐升渐高的浊水发呆,突觉手臂又被挽住,情知是谁,哪敢转头,紧闭着眼道:“这儿怎么冒出许多泥水?我看不对劲,咱们得赶紧转往高处……”肩头枕落一张雪地僵尸似的白脸,蒜味扑来:“陈公子,快送我回家完婚罢!”陈友谅在旁惑然想:“她叫的是我罢?怎么却望着另一边哪?” 李逍遥挣扎道:“回什么家?我还要找人呢……”沈璎璎吊紧他膀子,嗲声道:“别找那墨家小子了,刚才他被一黑衣和尚救走啦!”李逍遥心道:“什么跟什么?我要找的是灵儿,不管怎样她一定在这里,多半仍困于林中……”虽然心中只想着寻找灵儿,但听得那墨家的人究已获救,也感宽慰:“那小子似是个情种,剑法也不低,原非该死。”旋即又感奇怪:“黑衣和尚?” 陈友谅在旁低声咕哝一句只道没人听见:“紫英罗。”李逍遥心念一动,想起在兰陵渡曾听鸠摩罗提过此名,未暇细思,沈璎璎甩着乱发大声说话扰了他的思绪:“那小墨鱼也不照照镜子!从小他就跟我青梅竹马,要看上他早看上了,却纠缠我这许多年不肯死心……” 忽听得于文凤一声惊叫,三人皆吓一跳,纷纷转头。“何事?” 于文凤俏面已白,娇躯微颤,不自禁地靠到李逍遥身边,显是心中惊惧莫名。沈璎璎嗔道:“你别趁机揩油哦!我可警告你……”那三人却哪里在意听她如何发醋,皆望向迷雾缭乱的低洼之处,只见遍地浊水如汪洋,一株株粗矮树木皆半腰浸在黄泥水中,树上竟然爬满密密重重的三叶草。不时有翼风穿林,传出寒鸹之鸣,仿佛枭笑桀桀,虽看不出究有何等样不测之险,这一幅妖异隐然的景象却令李逍遥、于文凤两人不禁想起了辉夜姬、木三思以及那妖仆三叶草…… 唯独不同的是,一夜之间咒木林已成泽国,似乎应了木三思先前那句无意中的戏言。然而这一大片枯死的食人树果真栽在了浊水里,枝秃叶摧,蔫梢垂茎,只有那些三叶草依仍绿意盎然,而且越发茂盛。 见得此景,李逍遥心头顿时笼罩了一层莫名的疑惧,哪敢耽留,叫声苦也,当先便逃。于文凤也是一般的心情,见李逍遥先逃,慌忙跟随。沈璎璎岂甘落后,抢上前去,尖叫一声:“别跟我抢郎……”把于文凤挤开,依然有如老藤攀小树一般缠着李逍遥,只是步小难追,奔着奔着就被甩到后头去了。 一时哪辨方向,只往高处跑,盼能摆脱遍地浑泥汤。总算前边有大片斜坡可上,李逍遥正撒脚间,突想起灵儿:“若这丫头仍在林中,我怎能往相反的方向自顾奔命?”一念即此,毫不犹豫的便刹停了脚步。沈璎璎虽无闺秀之色,却自小缠足,跳着一对三寸金莲怎跑得动,急得连绣花鞋也甩掉了,裙下鸡爪乱蹦也无济于事,眼见落在后边,不由急呼:“有亮,等等我!”她叫的是李逍遥,陈友谅却边跑边奇:“怎地又叫我名字?” 李逍遥自然不理,沈璎璎急得龇牙裂嘴,乱发飞舞犹如夜魅狂奔,连滚带爬地死命追扑,口中不免呼天抢地的号嚎:“陈有亮,你这狠心賊!挨千刀的货,王八龟孙……”陈友谅怒道:“你骂谁?”沈璎璎横他一眼,猛然张嘴“哈”出一口酽浓浓的蒜气,陈友谅不免又应声而倒。身后动静传来,李逍遥不由摇头叹息:“可怜陈有亮……” 沈璎璎改口哭叫:“陈公子,可怜可怜我吧!别撇下我一人被鬼追……”其实李逍遥已然停步,只是奔跑得急促之下,一时刹不住而已,闻得那婆娘凄声又嚎,心下不免暗叹:“鬼应该怕你才对。”陈友谅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又奔,听那婆娘改唤“陈公子”,心想:“这小賊曾经对我自称其名叫‘陈自强’,那丑嬷叫他陈公子这就对了。”于是不以为怪,但当那婆娘忍不住又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陈有亮,你这小賊!怎么不来搀我一把?”陈友谅不由恼道:“又来了……” 李逍遥只被搅得头昏脑胀,猛然转身,口中说道:“上吊之前也得先喘口气嘛,急啥急……”话没说完,陈友谅头朝后的撞将上来,只顾见怪那婆娘三番几次乱叫他大名,却忘了看前头,哪料李逍遥突然刹步转身,嘭一声响,于文凤一句“小心别撞”犹未出口,这对难兄难弟便即结结实实地撞个满怀,只见火星乱飞,各自仰倒。 于文凤便在旁边,晓得这一下碰撞有多沉重,不禁扭转了脸,眯上双眼没敢瞧。好彩李逍遥年纪尚稚,个头没陈友谅这等高,只是头额磕着鼻梁骨,虽也晕头转向,却没陈友谅爆鼻那般惨不堪言。他一屁股跌坐在草坡上,却扎了满臀的刺棘球,发为之栗,陡地痛呼一声蹦起老高,但见陈友谅噼噼嘭嘭沿坡翻滚而下,沈璎璎只道李逍遥终于回心转意要来扶她,喜道:“快来呀,小乖乖……”话未说完便见陈友谅翻将下来,跌到身上,连她也撞做一团,咕碌碌滚入坡下乱草窝里。 李逍遥掩腚皱脸,正要下来拉那两人起身,身后树声倏地唦响,于文凤痛哼一声,一招未交,身子乍跌又起。李逍遥情知有异,猛然回首,只见于文凤皱紧眉头,俏面煞白,被一个长发披散之人揪头拉起,用她的丰躯遮在身前,却从她肩头露出半边铁青的刀削脸,目光阴狠的瞪向李逍遥惊诧的面上。 李逍遥心中不由的吃了一惊,但却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道:“不要解药啦,楚二?” 楚香玉揪发扳转了于文凤的头颈,扭得骨头咯咯的响,李逍遥正担心她脖子拧断,眼光投去,却见于文凤俏面被生生扭偏,露出粉颈上深钉仅余半截的一簇寒针。楚香玉冷冷的瞪了他一阵,教他看清了这小道姑耳后露出的针芒,方道:“看见了?”李逍遥心下暗恼:“这厮没等我回去救他,竟然自己挣脱了木三思所做的套儿,反而跑来捣我的鬼。这下可糗了!”表情仍未改变,眨了眨眼道:“看见了。” 楚香玉一只手揪发,另一只手扣腕,教于文凤无法挣脱,只发力一扭,顿时令她痛得晕厥。李逍遥心中急转念头,一时不知怎生相救,只因于文凤落在此人手上,虑及楚香玉心黑手辣,惟恐稍有差池便会坏她性命,难免投鼠忌器。楚香玉究在江湖浸淫得久了,早溺成了人精儿,看出李逍遥束手无策,狞笑道:“你有落雨神针的解药可救这妞儿,一时半会她当然还有救。” 李逍遥也非糊涂脚色,明白他想要什么,摇头苦笑道:“聪明!真不愧是奸人本色……果有余地留給相互间有台阶下,可是我若不先弄药帮你解蛊,你又怎么能放她过来吃你毒针的解药?”楚香玉点头道:“让你多走几步路,江湖就被你給闯开了。”李逍遥眼见于文凤已被拧得嫩颈快折了,心下暗忧,却笑道:“不怕我突然用魔神玄衣的身法闪到你背后,重演一次飞泻三十尺的好戏?”说完作势要动,楚香玉果然变了脸色,究是忌惮这少年一身鬼神莫测的轻功,不由得拉着于文凤后退,背倚树丛,掰转了她的头颈,作势要推下山坡。 这便轮到李逍遥变色,其实他见于文凤非但身中毒针,更是已被制住了要害,只要他身形方动,此人狗急跳墙之下难免会先*了她。李逍遥哪有把握硬碰硬地救下这小道姑,刚才一番做作无非只为试试楚香玉的底线,见他果然亮出底牌,拿于文凤的性命要挟,立时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眨着大眼,心下仍在寻计。 楚香玉却没給他脑筋急转弯的工夫,抓住于文凤的头发,疾声道:“小賊,反正我已被你下的毒蛊折磨惨了,你若还敢乱来,就算我要死,也得先拉个垫背的……想救这小道姑不难,只有这样我才信你拿得出解药!”李逍遥急寻不出计策,顾不得再装镇定,搔头问道:“还差几个时辰容咱交涉?” “几个时辰?”楚香玉不由失笑道,“寒针封颈,你说毒血需要多久侵至头颅?”李逍遥情知他说的丝毫不假,不由得叹道:“这不就只剩半杯茶的时辰都不到?就是給你现做解药也来不及呀!”话是这般说,手脚却动得飞快,没等楚香玉探头瞅清,转眼间李逍遥已转过身来,手捧一黑一绿两颗新捏的药丸,抹汗道:“黑的内服,绿的外敷,只消插在有针之处,那蛊就……”走近几步,做个翩翩起飞的手势。“就‘纠’的一声蹦出来了。” 楚香玉将信将疑,喝道:“休再走近,把解药准准地丢过来!”李逍遥正要依言照做,不禁又摇头道:“万一丢不准又掉了怎么办?不如再走近些,好投得保险一点儿嘛……”楚香玉疑他走近便要捣鬼,忙道:“你再不老实点儿,我的手便要发抖,到时这妞儿嫩脖断了,你可莫后悔!”于文凤性命操在他手上,这岂能玩得,李逍遥不由收敛起冒险之念,心道:“且等你放开这妞再说,要逮回你还不容易?”仗有风魔轻功,料想追他不难,便把解药扔給了楚香玉,口中喝道:“还不放人?” 楚香玉接住解药,迟疑了一阵,没敢立即放入嘴里,瞥看李逍遥那跃跃欲试之态,冷哼道:“急什么?等解药见了效,再放人不迟。”他也是识药之人,虽说急欲取出那只蛊,却并不冒失乱服李逍遥所給的药丸,先试出药丸中绝无迷魂、剧毒之物,方才放心使用,眼光溜了李逍遥一眼,问道:“要等多久方能见效?” 李逍遥闭眼掐算片刻,默数到三十,突然咧嘴一笑:“把针拔出来就见效了。”楚香玉心中一下犹豫,咬了咬牙,猛然反手拔出那三支镇蛊之针,心想:“若他胆敢搞鬼,这三枚针便先刺入小道姑眼睛里……”哪料拔针之时,后颈至背股尾端“腰俞穴”一阵剧烈的抽搐,仿佛突然间被抽了筋髓一般,不免怪叫一声,两腿一激灵,一股尿汁失禁般的射出二三十尺远。 李逍遥不禁睁大眼睛“哇”了一声,只见楚香玉霎时痛倒于地,身子蜷作一团,仿似受惊刺猬。但却不由的缩回了双手,抱住头颈只是抽搐扭颤,于文凤晕倒一旁,李逍遥急忙握住她脚踝,飒一声拉了过来,眼见楚香玉此状虽说痛楚不堪,那只毒蛊却也果真从体内逼出,但不是仿若他所说那般“纠”一声蹦出,居然随着陡然失禁的尿汁喷将出去。李逍遥转头望顾,心想:“哦啊,想是解药调得对是对了,却未免忒霸道了些……”正要去捉楚香玉,哪料草丛里飒一声窜响,一个蓬头垢面的影子扑将而出,抱住他一条腿,号嚎道:“陈公子,别抛下我!” 其实李逍遥不过是要蹿去捉楚香玉,此时机会难得,若然被这狡猾之人逃脱,非但功夫白费,要救出丁情夫妇更难办到。他正急于扑身来捉,哪料沈璎璎这等样佳人已从坡底爬上来,只道李逍遥要逃,心想:“老娘泡了几十年郎儿,直到今日才有幸碰上一个这么好与的小帅哥,怎能放过?”念及时不我待,急得虚火乱冒,咬牙切齿地扑将上前,犹如八爪鱼一般乱缠,眼发异光,口中念念有辞:“有*错,无放过!” 李逍遥本就瘸了一条腿,行走已甚不便,又在连日徒耗气力之下,眼见不支,只盼犹能仗着轻功尚余三成,急欲制住楚香玉。岂料沈璎璎乱扑而落,竟然抱住他那只好腿,一缠而跌,下巴颌重重的磕在地上,一时眼冒金星,几欲晕去。 朦胧间只见楚香玉翻身而起,想是逼蛊之时痛楚已过,只道要逃,急忙挣身欲起,不料那婆娘撒起泼来,更是只道郎君要开溜,反转乾坤般头下脚上一翻,裙底倏地踹出一只鸡爪也似的小脚,李逍遥那条腿仍被压住,急挣不出,觑准了楚香玉摇摇晃晃立起的身影,正要投剑掷打,不料底下蹬起一只爪张趾舞的枯足,正中脸部,嘭一声脑袋大震,鼻血喷涌而出,眼前群星璀灿乱旋。 楚香玉起得急了,也一阵头旋眼晕,但他的情形较之李逍遥无疑好得许多,转了两三个圈子,觑定李逍遥身影,一时哪有余暇看他旁边是谁在乱缠,提手发指,飒一声射出一道劲风。李逍遥知是林家一阳指力,急欲闪身避开,不料那妞儿一只鸡爪似的脚又蹬将上来,这一次仍是正中面门,五根硬梆梆的细趾头箕张,一迳往他脸上乱揉乱碾,有的插入鼻孔,有的挤进嘴巴。李逍遥难受已极,蓦感肩窝一震,劲气穿透,只痛得全身蜷缩,情知中了一道指力,提起木剑正要反击,楚香玉旋身转翻,双手一伸,只道刚才没命中,运劲再发指力,但这次却是飕飕连响,十道气剑指力平铺直泻,端是更难躲避。 李逍遥急欲摆头避开脸上那只乱跺的小枯脚,孰料脑袋摆动得急了,反被脚爪碰到眼窝,顿时看不清,只是叫苦不迭。但听得飒飒劲射,想是指风已近,骇然之下,不知哪来的一股大力,猛地窜身翻出数丈开外,斜闪而过,只觉脖侧钻穿般的一痛,虽然闪得飞快,究是没能全然避过十道指力同时猝袭,只消挨了其中一道指力飙击已足吃上不尽苦楚。 楚香玉便欲再发指结果这小子性命,突听得一声怪叫,宛似鬼号。沈璎璎原本只顾纠缠李逍遥,突然面溅血珠,不由矍然抬脸,见他受伤,岂还了得!一时目眦尽裂,白面扭曲,转头见有一人正在树影下提手发袭,才知端的。顿时爆出一股郁积数十年的无穷闺怨,尖声嚎吼,撕裂夜帏。叫的是:“*屄!竟敢割我心头肉?老娘跟你忘八賊拼了哦……” 李逍遥晕晕糊糊的跌退数步,朦胧间见到身旁扑起一个乱发如魅的怪影,不由一惊,随即听到那妇哇哇大叫,竟浑不要命地朝楚香玉扑将上去,手脚乱挥,张牙狂咬,破口大骂:“*屄*屄*屄……”李逍遥不禁叫道:“别去送死!”旋即只见楚香玉闪身避开,那婆娘张牙舞爪扑向一棵大树,止势不及,砰一声撞个正着,好一会才抱树滑下。 楚香玉吃了一惊,似是没料有这么拼命的。李逍遥见那婆娘扑树,料到要糟,转头不看,待听得嘭一声闷响而后,忍不住又转回脸来,那婆娘似是撞得找不着北了,竟仍抱树乱咬,口中发出连串凄厉怪鸣,端如野兽发狠一般,便连楚香玉在旁也看得呆了。李逍遥不由恼道:“你在干啥?”婆娘道:“帮你咬人哪……”李逍遥怒道:“在那边!”婆娘不禁一怔,转头乱寻,倏地只见树后闪出一个长发乱飘的人影,正是袭伤她老人家心肝宝的那个,顿时如梦乍醒,怒叫一声跳起身来,却是醉眼朦胧,摇晃不定。李逍遥只道这婆娘刚才撞昏了头,不由暗叹:“真受不了她!”不顾伤痛,撑身提剑,正要赶过来相救,哪料那婆娘竟晃身蹑到楚香玉右侧,扭捏做态,搔首弄了一会儿姿,突然怪叫一声:“贵妃醉酒!”捏拳砰的打得楚香玉一楞。 李逍遥见状一怔,旋即看出名堂,不禁又惊又喜:“她居然会打醉拳哦!”其实并不奇怪,沈璎璎原属大家闺秀,向来不屑于舞枪弄棒,但究是出自八仙拳大家沈醉天的门第,自小耳濡目染,会耍几下醉拳也不为奇,而且耍得还中规中矩,法度有加,左一下右一下,连连掴得楚香玉发愣。但接着就开始走样了,竟从裙底伸出一只五爪箕张的小枯脚,做翩翩起舞状,又似金鸡独立,只嫌忒老瘦了些。但也立得住,便在李逍遥惊噫声中,摇摇晃晃地蹦到楚香玉身旁,怪叫一声:“掐你!”旋即楚香玉也倏发一声怪叫,却是痛不堪言。 李逍遥难免奇怪,但低眼一瞧,便即看出端的,只见那只小蹄倏地伸到楚香玉腹下,五趾张开,陡然掐住那话儿猛扭狠拧,可怜楚香玉为看新鲜,一时反应不过来,竟遭此苦楚,只叫得惨痛已极。李逍遥哪料还有这等样脚法,先吃一惊,随即眉飞色舞,大呼惊奇:“没想到居然有这般鼓捣蛮拧哦!” 但叫声未落,楚香玉倏挥一掌打飞了那婆娘,转身便往林中逃去,竟抱头掩面,却非害怕,而似不欲被认出本相,走得慌急。那婆娘仍要穷追乱掐,怎奈脚小追不上,只是狂唾。李逍遥早知楚香玉凶狠,哪料他竟会被这沈璎璎骇得亡命落荒,惊奇之余突叫不好:“别被他乘乱溜了!”提剑急欲追赶,不料运气急了,胸口大痛而倒,口角血丝乱溢,心中暗惊:“不早不晚,又……”但仍未昏迷,眼光望去,见陈友谅满身泥水地从树丛里蹿将出来,便离楚香玉不远,忙叫:“有亮,快截住那厮!” 陈友谅闻声一怔,不由的转面望了望楚香玉跑近的身影,随即转瞧李逍遥,恼道:“老子上半身穴道未解呢,截什么截?”楚香玉只道这黑瘦汉子要来挡道,哪容分说,倏地发掌,陈友谅急忙斜蹿而避,究是不及楚香玉手快,啪一掌正中肩头,又跌回草窝之中,咕碌碌一阵乱滚,不知掉到哪个坳里。 李逍遥叫声苦,眼睁睁地看着楚香玉身影逃入树丛深处,转瞬不见,心想:“唉,这下要找回宋姑娘可就难喽!”因见肩头衣衫被血浸湿大片,痛楚难忍,便拿些止血草按于伤处,转头望见于文凤昏迷未醒,惦念着她中了毒针,倘再耽误只怕性命不保,顾不得給自己缓解伤痛,急忙挨到她身旁,踉跄蹲落,强打精神察看她伤势。身后草声簌响,投落一个乱发蓬松的影,白惨惨脸孔逼近,戾声喝道:“死鬼!自个儿都快不行了,还顾着贪看妞儿身体……” 于文凤被毒针扎在颈部血管之间,危在顷刻,李逍遥看出严重,哪去理会沈璎璎在耳边的絮叨不休,情知自己连中楚香玉两指,委已伤上加伤,若非寻找灵儿的念头强烈已极,必难支撑得下。趁着还没力竭而昏,摸索着从身上寻出“落雨毒针”的解药,不一会于文凤睁开眼睛,李逍遥见她醒转,眉心毒气已散,方才松了口气,不觉怦然坐倒。 沈璎璎挨到他身边,小眼一眨不眨的瞅着他脸廓,越发心猿意马,嗲声道:“陈公子,你的功夫这么差,幸好有我保护你哦!”李逍遥早累得紧了,哪有气力理会,但念及这女子刚才总算拼命维护他,不免道声感谢,见她幸未受伤,只是鼻青眼肿,不堪多看,低下眼光说了一句:“还好你没事……”沈璎璎喜极而泣道:“没想到你是这等把我放在心上!”抱住李逍遥,往他腮边嗒的亲了一口。李逍遥骇然而起,慌忙躲到于文凤背后,恼道:“干嘛乱亲哦!”沈璎璎眯眼做陶醉状,大嘴一呶,柔声道:“喜欢你!”李逍遥不由“噫”了一声,苦着脸溜开,觑定了那婆娘顾着自揉痛脚,一时尚未追缠,他才稍感宽怀,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疗伤药丸,正往伤口上敷,沈璎璎突然扑将上来,大叫道:“我来帮你擦!”抱肩揽背一压,若在平时李逍遥自能撑得住,这当儿却哪里还有余力?双脚一颤,顿时软倒,手上药材撒了出去,只叫声苦,不知高低。 沈璎璎丝毫不以为意,张大嘴道:“看你多笨手笨脚,连药也拿不住。让我帮你好了……”于文凤哪有她恁般多话,想到李逍遥又为了救她这等受苦,心中暗怀感念,不顾气力未复,咬牙撑起身子,拾捡掉地的药材,默默地帮李逍遥包扎伤处。沈璎璎不由拧紧脸孔,探手把她推开,恼道:“你别乱献殷勤哦!视我为无物吗?” 若在未受伤之前,于文凤自是不至于被这瘦小女子一推而跌,此时她的情形也比李逍遥好不到哪去,沈璎璎猛然一推,她竟滑下斜坡,脚下绊着枯树浮根,跌入草丛深处。李逍遥大吃一惊,连忙挣起身子,也沿斜坡翻下去,急欲拉她上来,瞥见陈友谅正在一丛矮树荫下乱喘,忙叫他也来帮手,两人合力,总算那个草坳不甚深,于文凤自己也往上攀爬,终于有惊无险。沈璎璎在上边越瞧越恼,怪那两个男人只冲着美貌姑娘献殷勤,撇嘴道:“两只色狼!” 拉于文凤出来后,三人蹲在坡麓相对喘息,当沈璎璎怨声频传之时,陈友谅突道:“我有个想法。”李逍遥立时从他闪烁不定的眼光里猜到何指,心道:“大家想到一块去了。”瞥目但见于文凤面有不忍之色,微微摇头,似也猜到,但不赞成。李逍遥叹了一口气,朝坡上瞟了一眼,说道:“算了,难得大家有机会做个同伴,就别……”陈友谅摆头道:“那婆娘真教人受不了,若跟她多处片刻,只怕老子头一个便要发疯……” “我已经发疯了,”陈友谅话未说完,便被李逍遥摆手打断,抬眼间只见他已一瘸一跛地率先而行,头也不回的说道,“跟你们这些人莫名其妙地厮混多时,连自家妹子也没法去找,若她有难,早就没得救了……”于文凤起身便跟在后头,心想:“他要找灵儿姑娘,我自然也要尽一份绵薄之力。”沈璎璎哪甘落后,生怕李逍遥撇她而去,慌忙滑坡滚下,急道:“陈公子,等等我嘛!” 陈友谅叹了口气,心想:“还没解开我的穴道,不跟着你们也没辙儿啊。”摇了摇头,跟在后边,说道:“这片林子有古怪,咱们还是别走回头路了。前边不远有处村寨,不如先去打尖……”李逍遥哪里肯听,正寻路走回林中,突然间一脚踩空,只觉天旋地转,跌入一处凹窝里。于文凤、沈璎璎、陈友谅皆吃一惊,抢到跟前,但见李逍遥已昏了过去,自有一番忙乱。 其实那个坑并不深,李逍遥只是伤痛疲乏已极,加之苦寻不见灵儿,难免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一交摔倒,登时人事不知。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灵儿在黑暗中受难,她孤苦无依,向他无助地伸手,可他却怎么也握不到…… “灵儿!”李逍遥突然大叫而跳,眼睛犹未看清景物,一只手便伸出乱抓,碰着一只微凉的柔手,立时紧抓不放。于文凤刚帮他掐揉“人中”,一时缩手不及,被他紧握而住,不由俏脸飞红,羞然道:“师叔……” 李逍遥脑中迷乱恍惚,只道抓的是灵儿的小手,岂肯放开。但觉两只瘦爪硬掰下来,分开他与于文凤的手,沈璎璎怒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等尖粗嗓门陡然在耳旁大嚷,不免催醒了李逍遥,睁眼一瞧,顿时又陷于深深失望之中,不觉喃喃的道:“灵儿,你究竟在哪里?” 于文凤曾与他及灵儿同历兰陵渡之险,以她女儿家的细心,早看出这对少年男女之间无以言明的情事,眼见李逍遥这等焦灼,她不由得暗生怜念,柔声说道:“师叔莫急,会找到灵儿姑娘的。”沈璎璎那张白脸突然涨青,尖声问道:“灵儿是谁?”醋发起来,正想吵嚷一番,斜刺里推来一只手,搡脸摔翻,陈友谅怒道:“你这娘儿们,一发的搅昏老子脑筋!” 沈璎璎翻倒在地,裙下飞脚乱踢,只教陈友谅下三路险相环生,不得不垂手乱挡,总算水来土掩。待他退开而后,她突然奇道:“咦,你的手怎么又能动弹啦?”李逍遥闻言顿知陈友谅上半身的穴道已然自行缓解,想是于文凤力道不足之故,竟没维持得多时。两人不禁对望,心中念头未转,突见林间大片亮光闪烁而近,绵延约有里许之长,端如火龙一般,人声嘈杂,踏草沙沙,仿似突然来了许多人。 李逍遥与沈于二女正自诧然顾望间,唰一声钢刀出鞘,寒光耀面,却是陈友谅拔刀逼指,沉脸说道:“关保将军搜林的人马已到,这片林子里就算藏得有人,谅也插翅难飞!”沈璎璎尖声道:“你拔刀出来想干什么?啊?你这賊!狗賊……”面对刀锋,李逍遥不由心念急动:“有亮这厮为了探查丁大哥之事,定然不会罢休。只不知他究是为谁效力?” 陈友谅原本举刀防李逍遥稍有异动,沈璎璎却在旁大声毒骂,惹得火起,早生歹念,这时岂能按捺得住?咬牙道:“臭婆娘,老子先做了你,省得絮叨!”翻转刀锋,唰的斫到沈璎璎喉前,这一刀发得狠急,果要来个干净。沈璎璎有生以来头一回遇此险事,见寒晃晃的刀光劈近,只吓得不知所措,眼看就要身首异处,一道犀利已极的剑光打旋儿闪出,后发先至,无声无息的划断刀身。 陈友谅只觉手腕微震,低眼瞧见所握仅余刀柄,不由变了脸色,旋即又觉腰眼寒意透髓,掠目间断剑映瞳,李逍遥只争这稍瞬一刻,已拔湛卢抵着陈友谅胁下,一时气喘难平,只恐手松剑落。沈璎璎楞得一下,如梦初醒,怪叫一声扑身抱住陈友谅,张嘴咬他耳朵。但陈友谅绝非窝囊脚色,岂让咬着,一把揪住这婆娘头发,砰一声摔到一旁,转头瞪视李逍遥,看出他握剑吃力,不禁目露诡狡之色,说道:“小子,你未必够力气要我性命!” 李逍遥心下原是没底,情知处境凶险,半点不能露怯,眼光显得坚毅不摧,把剑抵着陈友谅腰眼,说道:“说得对。我是不够力气了,可是这把剑却足够吹毛断发。”陈友谅看出此剑并非凡器,只消轻送便足以分腰断躯,心中一凛,哼道:“大队人马到了,你敢*官便是造反!” 李逍遥提一口气,勉强定住心神,说道:“我连鸡都不*,岂能*官?有亮,不如谈谈生意?”沈璎璎不由奇道:“怎么你倆人都叫有亮啊?”这当儿谁有闲心理她?陈友谅眼光从林间越闪越近的灯火中移转,回瞪李逍遥,哼一声道:“只怕没时间谈……”李逍遥早有盘算,情知时不我待,立即接口道:“一句话,要找丁情就看你跟不跟庄。”陈友谅目露讥诮之色,“你以为你是庄家?” 李逍遥睁大眼睛让他看清自己做庄的底气,稳稳的移转剑刃,说道:“跟庄也得看你跟不跟得起。”陈友谅目视着这少年收起宝剑,不由蹙了蹙眉,突然抄起地上半截断刀,抵住李逍遥脖颈,寒刃微磨,绽出血丝。 于文凤气力未复,便欲抬手也难,自是解救不得,见李逍遥在刀锋下竟能眼睛不眨,摆出吃定了陈友谅的神情,这份胆色气魄不免使得一个衣衫脏破的乡下少年仿佛王者一般巍峨无及,虽说他不过是一半大小儿,乍然光影朦胧之下,愈显豪气四射,霎时倾倒了身边两女,非仅于文凤心为之颤,沈璎璎更在一旁颠来倒去,直欲迷煞,更下决心:“非搞他到手不可!这帅哥,帅得这么有型……” 殊不知刀刃抵颈之时,李逍遥裆下已是暗潮一片,却想:“看这情形,缩头也是一刀。就算*得他,料也难逃官军毒手,所谓不赌则已,一赌就赌最大哋!”左右无策,只好打定主意赌头:“就赌脑袋!赌的是你陈有亮白长一颗猪头……”虽是想得豪爽,其实硬着头皮忍疼不哼,心下不知祈祷了多少回:“灵儿保佑!” 正僵持间,四下里铳声轰鸣,满山回荡。陈友谅不由颤手失刀,一惊回首,但见火把乱烁而近,黑影幢幢,眼前密密层层的掩拢大群元军,鲜甲夺目。关保所部乃是京都扈军,全然精锐雄壮,决非各地府兵可比。忽啦一声涌出林子,顿教于沈二女颜容失色,只道要糟,但见陈友谅张开双臂,高举过首,缓缓转身,迎着四周森森逼近的黑压压铳口,强自镇定的说道:“卑职陈友谅,乃京都千户友定大人麾下佐属……”未及说完,乱铳逼将过来,立时密密抵住他身子,于沈二女不由面面相觑。 陈友谅肩背颤抖,显是也自害怕,但已握牌在手,陷入大片长铳之中,双腿一屈,跪了下去,任由长铳乱搡,双手高举,嘶声呼道:“皇恩浩荡,有……有职牌在此!”闻得身后两女惊呼,显是被兵丁*扰,忙道:“卑职身后二女一男乃是亲眷……”未及说完,后背陡挨一记痛砸,踣倒于地,仍连声大叫:“我要见关保大人!”随即又连挨几下砸打,惊惧到了极点,几欲晕去,闻得身旁满是异族话语,一怔之下,顿时猛醒:“忘了说胡话。”急忙改以胡族之语叫喊不绝,手中职牌被一兵士抢走也自未觉,性命关头,哪怕喊哑了嗓,只虑自己的胡语说得有失准确。 于文凤担惊受怕了半天,见元兵不再冒犯,前边有人已拉陈友谅起身,却不知叽哩咕噜说什么,她想到刚才陈友谅称到“亲眷”,显然有极力庇护之意。不由稍松一口气,转头望向李逍遥,心道:“小师叔适才之言显是已教那官儿暂收了异心。但这些官军绝非好人,怎能让他们找到丁师哥?”此节自是不解,惟盼李逍遥莫要出卖丁情,她心中虽觉不妥,究是信任这位相识不久的“小师叔”,转头望时,但见李逍遥又已陷入昏迷,脸色憔悴已极。 轮声辘轳。 车辚辚,马萧萧。伴随歌吟轻哼:“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辞句嘘嗟,调中抒叹世路艰难和别离的悲伤,虽是低吟,声声透吐抑郁不平的感喟,长夜无尽,灯影晃闪。李逍遥从颠簸中又痛醒过来,只觉全身皆似火燎刀剜一般。听着这般轻哼幽悠移的歌声,更添驿马劳顿之感。耳边不时夹杂着鞭声虚击的荡响和吆喝之声,伴以“噫……噫”的曳鼾之音,破这夜途寥索。 但聆歌转凄寒处,幽幽如诉:“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李逍遥躺着静聆一会,虽觉调声凄清动人,直摧肠魄,间有虽折不挠的豪气隐隐流露,听来其意无尽,但他肚中墨水甚是有限,难解辞意,转面望着依辙而坐的那一袭倩影,心下不由奇怪:“女孩儿会哼几句歌谣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似属男儿之调,她如何会唱?” 她一直坐在李逍遥身边不曾合眼,因觉长路漫漫,为驱睏意,便自哼一支歌曲,依然守候着昏迷中的这个少年。见他睁开眼睛,在昏黑的夜色中静静地瞧着自己,抑不住的满目询问之意。她止了歌吟,眸光微亮,现出一丝喜慰之情,想是见他醒转,心下宽怀。 李逍遥不禁问道:“这是啥调儿?”她瞥目旁边鼾声起伏的一张白惨惨的脸,俏眸霎闪,示意李逍遥小声些,莫吵醒了熟睡中的旁人。然后才低声答道:“此是白乐天之《行路难》,调寄古乐府。师叔没听过麽?” 李逍遥自然没听过,随她目光瞥见沈璎璎乱发如魅的睡在马车一隅,鼾声若噫,他心中打一突,诗意顿减,没敢惊醒她,连忙转头回到于文凤俏面之上,吃力地抬指贴唇,也轻嘘一声,小声说道:“没听过,但‘行路难’这辞儿令我大生同感。”想到这一途的百般不畅,非但自身伤痛狼狈,更连从家里带出的妹子也弄丢了,不由皱眉苦笑:“走趟路嘛,怎就这么难?” 于文凤默然一会,才低声道:“行路难,世道多艰。若要求道未免太艰难!”李逍遥暗觉她语意苦涩,不由顿起同慨,旋即又奇道:“你是个女孩儿呀,怎这般知道沧桑?”于文凤移眸望着别处,此驾马车并无篷盖,夜峦尽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我有个兄长,他叫于品海。这支谣儿便是从他口里学会的……”李逍遥不由脑中闪出曾经听过的村口民谣:“于品海,出少林。俗家僧,弃万财。任说毁誉自求道,只缘天公不识材……” 少林俗家弟子于品海,武林风评榜天下第八。虽是并列,亦非等闲。当今少林已衰,素说寺僧专于营私,惟敛财是重,早淡出武林,有道是“山门朝向邪门开”。一品居风评榜已无少林名号,惟禅武宗的狄武与释武宗的于品海跻身于当世风评十大高手。 李逍遥虽曾听闻释武宗金钵传人于品海之名,但没想到竟是于文凤胞兄,不由诧然难言。 “行路难,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鞭声忽响,前边有人接口叹息。李逍遥同于文凤对视一眼,听见陈友谅牢*不断的咕哝道:“我身为命官,交涉多次,连个车伕都不派給我,却让老子自个儿赶大车。说来真他妈晦气,一坐上来就挨马粪喷着裤子……”李逍遥醒时不见官军在旁,仅只一辆马车在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迤逦前行,赶车的生手不时跟两头老马较劲儿,瞧背影自是陈友谅无疑。 难免心中暗奇,只是不得其暇询问。闻得陈友谅牢*之声,埋怨官军不給面子。李逍遥不由哼哼的接茬儿道:“不派牛车給你赶就算不错了。”在当时,马车自然比牛车档次高,李逍遥虽出乡土,也自明白。陈友谅听到他声音,转头说道:“小子,别说我不給你一次做庄的机会!”李逍遥见于文凤目光忧郁,只做不觉,淡然道:“要跟庄就得听我的。”陈友谅瞪眼道:“你又想搞什么鬼?要不是我,刚才你们就没命了……”李逍遥不听他如何自吹其功,说道:“庄家要你向后转,干不干哪?”陈友谅恼道:“都赶出了老远,又回头做甚?” 于文凤知道李逍遥的心思,说道:“师叔还要找一个人呢,不过……”陈友谅便在李逍遥昏迷之时已从于文凤口里悉知究竟,眼下见这少年还不死心,摇头道:“要找一妞儿是吧?反正妞儿有的是,你又不愁缺货……”李逍遥不由恼道:“什么话?” 陈友谅为要捧庄,暂时不想开罪他,压着性子说道:“别说我不关照你,小子。帮你打听过了,那片林子已被官军搜遍,并无你要找的小姑娘。”李逍遥不由面色倏的一变,急将起来,哪里肯信,于文凤生怕伤口又迸,连忙按住他。从她的眼光里,李逍遥也知陈友谅说的是实情,先前见到官军一字排开,绵延数里拉开搜林阵势,若还有人藏在那里,岂有不被发现之理?但并不甘心,说道:“我在林中曾经捡到灵儿遗失的发簪,她一定去过那儿。不行!非回去再找找不可……”陈友谅瞪视他半晌,倒无阻拦之意,但也不将马车转头,只伸手往来处一指,说道:“回头瞧瞧。” 见到此种眼光,李逍遥心头不觉掠过一丝不祥之感,猛然回望,但见大道尽头浓烟漫天,林莽已无从觅处。陈友谅见他怔住,缓缓的说道:“眼下关保的数万人马已然毁林封山,格*令已下,无论是否棒胡的残部,一个活人也不得进出苦水铺!”李逍遥的心几乎顷间破碎,脑中轰轰乱鸣,只欲昏厥,恍似没听到陈友谅之言。“咱们没有回头路,要想活命只有往前赶,听说前边不远便有一集……” 正僵持间,四下里铳声轰鸣,满山回荡。陈友谅不由颤手失刀,一惊回首,但见火把乱烁而近,黑影幢幢,眼前密密层层的掩拢大群元军,鲜甲夺目。关保所部乃是京都扈军,全然精锐雄壮,决非各地府兵可比。忽啦一声涌出林子,顿教于沈二女颜容失色,只道要糟,但见陈友谅张开双臂,高举过首,缓缓转身,迎着四周森森逼近的黑压压铳口,强自镇定的说道:“卑职陈友谅,乃京都千户友定大人麾下佐属……”未及说完,乱铳逼将过来,立时密密抵住他身子,于沈二女不由面面相觑。 陈友谅肩背颤抖,显是也自害怕,但已握牌在手,陷入大片长铳逼指之中,推来撞去,站立难稳,不觉双腿一屈,跪了下去,任由长铳乱搡,双手高举,嘶声呼道:“皇恩浩荡,有……有职牌在此!”闻得身后两女惊呼,显是被兵丁*扰,忙道:“卑职身后二女一男乃是亲眷……”未及说完,后背陡挨一记痛砸,踣倒于地,仍连声大叫:“我要见关保大人!”随即又连挨几下砸打,惊惧到了极点,几欲晕去,闻得身旁满是异族话语,一怔之下,顿时猛醒:“忘了说胡话。”急忙改以胡族之语叫喊不绝,手中职牌被一兵士抢走也自未觉,性命关头,哪怕喊哑了嗓,只虑自己的胡语说得有失准确。 于文凤担惊受怕了半天,见元兵不再冒犯,前边有人已拉陈友谅起身,却不知叽哩咕噜说什么,她想到刚才陈友谅称到“亲眷”,显然有极力庇护之意。不由稍松一口气,转头望向李逍遥,心道:“小师叔适才之言显是已教那官儿暂收了异心。但这些官军绝非好人,怎能让他们找到丁师哥?”此节自是不解,惟盼李逍遥莫要出卖丁情,她心中虽觉不妥,究是信任这位相识不久的“小师叔”,转头望时,但见李逍遥又已陷入昏迷,脸色憔悴已极。 轮声辘轳。 车辚辚,马萧萧。伴随歌吟轻哼:“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辞句嘘嗟,调中抒叹世路艰难和别离的悲伤,虽是低吟,声声透吐抑郁不平的感喟,长夜无尽,灯影晃闪。李逍遥从颠簸中又痛醒过来,只觉全身皆似火燎刀剜一般。听着这般轻哼悠移的歌声,更添驿马劳顿之感。耳边不时夹杂着鞭声虚击的荡响和吆喝之声,伴以“噫……噫”的曳鼾之音,破这夜途寥索。 但聆歌转凄寒处,幽幽如诉:“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李逍遥躺着静聆一会,暗觉调声凄清动人,直摧肠魄,间有虽折不挠的豪气隐隐流露,听来其意无尽,但他肚中墨水甚是有限,难解辞意,转面望着依辙而坐的那一袭倩影,心下不由奇怪:“女孩儿会哼几句歌谣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似属男儿之调,她如何会唱?” 她一直坐在李逍遥身边不曾合眼,因觉长路漫漫,为驱睏意,便自哼一支歌曲,依然守候着昏迷中的这个少年。见他睁开眼睛,在昏黑的夜色中静静地瞧着自己,抑不住的满目询问之意。她止了歌吟,眸光微亮,现出一丝喜慰之情,想是见他醒转,心下宽怀。 李逍遥不禁问道:“这是啥调儿?”她瞥目旁边鼾声起伏的一张白惨惨的脸,俏眸霎闪,示意李逍遥小声些,莫吵醒了熟睡中的旁人。然后才低声答道:“此是白乐天之《行路难》,调寄古乐府。师叔没听过麽?” 李逍遥自然没听过,随她目光瞥见沈璎璎乱发如魅的睡在马车一隅,鼾声若噫,他心中打一突,诗意顿减,没敢惊醒她,连忙转头回到于文凤俏面之上,吃力地抬指贴唇,也轻嘘一声,小声说道:“没听过,但‘行路难’这辞儿令我大生同感。”想到这一途的百般不畅,非但自身伤痛狼狈,更连从家里带出的妹子也弄丢了,不由皱眉苦笑:“走趟路嘛,怎就这么难?” 于文凤默然一会,才低声道:“行路难,世道多艰。若要求道未免太艰难!”李逍遥暗觉她语意苦涩,不由顿起同慨,旋即又奇道:“你是个女孩儿呀,怎这般知道沧桑?”于文凤移眸望着别处,此驾马车并无篷盖,夜峦尽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我有个兄长,他叫于品海。这支谣儿便是从他口里学会的……”李逍遥不由脑中闪出曾经听过的村口民谣:“于品海,出少林。俗家僧,弃万财。任说毁誉自求道,只缘天公不识材……” 少林俗家弟子于品海,武林风评榜天下第八。虽是并列,亦非等闲。当今少林已衰,素闻寺僧专于营私,惟敛财是重,早淡出武林,有道是“山门朝向邪门开”。一品居风评榜已无少林名号,惟禅武宗的狄武与释武宗的于品海跻身于当世风评十大高手。 李逍遥虽曾听闻释武宗金钵传人于品海之名,但没想到竟是于文凤胞兄,不由诧然难言。 “行路难,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鞭声忽响,前边有人接口叹息。李逍遥同于文凤对视一眼,听见车把式牢*不断的咕哝道:“我身为命官,交涉多次,连个车伕都不派給我,却让老子自个儿赶大车。说来真他妈晦气,一坐上来就挨马粪喷着裤子……”李逍遥醒时不见官军在旁,仅只一辆马车在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迤逦前行,赶车的生手不时跟两头老马较劲儿,瞧背影自是陈友谅无疑。 难免心中暗奇,只是不得其暇询问。闻得陈友谅牢*之声,埋怨官军不給面子。李逍遥不由哼哼的接茬儿道:“不派牛车給你赶就算不错了。”在当时,马车自然比牛车档次高,李逍遥虽是出身乡土,也自明白。陈友谅听到他声音,转头说道:“小子,别说我不給你一次做庄的机会!”李逍遥见于文凤目光忧郁,只做不觉,淡然道:“要跟庄就得听我的。”陈友谅瞪眼道:“你又想搞什么鬼?要不是我,刚才你们就没命了……”李逍遥不听他如何自叨其功,说道:“庄家要你向后转,干不干哪?”陈友谅恼道:“都赶出了老远,又回头做甚?” 于文凤知道李逍遥的心思,说道:“师叔还要找一个人呢,不过……”陈友谅便在李逍遥昏迷之时已从于文凤口里悉知究竟,眼下见这少年还不死心,摇头道:“要找一妞儿是吧?反正妞儿有的是,你又不愁缺货……”李逍遥不由恼道:“什么话?” 陈友谅为要捧庄,暂时不想开罪他,压着性子说道:“别说我不关照你,小子。帮你打听过了,那片林子已被官军搜遍,并无你要找的小姑娘。”李逍遥不由面色倏的一变,急将起来,哪里肯信,于文凤生怕伤口又迸,连忙按住他。从她的眼光里,李逍遥也知陈友谅说的是实情,先前见到官军一字排开,绵延数里拉开搜林阵势,若还有人藏在那里,岂有不被发现之理?但并不甘心,说道:“我在林中曾经捡到灵儿遗失的发簪,她一定去过那儿。不行!非回去再找找不可……”陈友谅瞪视他半晌,倒无阻拦之意,但也不将马车转头,只伸手往来处一指,说道:“回头瞧瞧。” 望着烟尘漫天的苦水铺方向,他不禁想:“若没有了灵儿相伴,我这么走下去有何意趣?”江湖路迢迢,万里无尽头。他却突然没了再走下去的心思,便要回头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丟了灵儿,纵然回家也无脸见婶婶,霎间他只觉天下虽大,竟无地自容。 “怎么说老子也是个官儿,”陈友谅扬鞭打马,乱发怨气,仍泻不够,自顾说道,“穿靴的。平白挨了一顿饱打,咝……小子,給点药油老子搽搽!”忽听得一声闷响,似是有物落地。他不由一怔,回头瞧见李逍遥已不在马车上,于文凤连叫“停车”。原来李逍遥竟要不顾一切地回去找寻灵儿,滚落道边,却挣扎不起。 这番一折腾,沈璎璎也被搅醒,一弹而起,乱揉睡眼,张嘴大打呵欠,懵懵然的问道:“到家了麽?这是哪儿?” 牌子上写的是“长武集”,油漆剥落,几难辨认字迹。远远便望得见高竖墟口道旁的一杆迎风招展的破旗,飘晃“宾至如归”四字。马车刚近,便即群犬奔迎,夹道乱吠,倒也有一番喧闹。仿若《潜夫论·贤难》所云:“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于文凤心中正想着“吠影吠声”的成语渊源,鞭声不绝于耳,陈友谅驱车逐犬,口中骂道:“别人做官我也做官,却只有一群畜生在这儿乱围……乡绅跑哪儿去了?” “这要问你们这些官儿,”算珠嘀嗒拨响,柜台后边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弯茄脸,豆眼微眯,朝陈友谅上下打量半天,除了满身泥,看不出一点官相,心下嘀咕,不冷不热的说道,“来时草木不惊,去时鸡犬不留。” 荒凉废墟中寥寥数屋残存,破纸碎布随风飘零,遍目所及,一派凋敝。于文凤仰望夜幕下孤零零的这幢粗陋土楼,见得门额上挂有一匾,正有个蓬发垢面的老苍头擦毕搬梯,浑似未曾看见有客驾临,自顾佝背忙活儿。门里传出陈友谅的话声:“明明是客桟,外边牌额上怎么写着‘三宝颜’哪?”掌柜的磕打了一阵算盘,头也不抬的答道:“有何奇怪?这幢房产原本便属一户婆罗商人所有,当年卖的是香料,眼下人都没了活路,谁还顾得上搽脂抹粉?老板急着要跑路,前年被我顶下来改做客栈,名字还没来得及改……其实改不改名又打什么紧?客人来是为了要歇脚,谁会在乎牌子上叫什么?” 李逍遥刚才挣落道边,使力稍巨又迸了伤口,痛得复陷昏迷之中。心头挂念灵儿,哪得片刻安定?闻得狗叫声喧,寒风冽骨,一激灵便即醒转,耳边立时充斥沈璎璎嘘寒问暖的粗嗓声。于文凤虽守在旁,却不言语,轻手攥巾替他擦拭伤处渗湿衣襟的新血,眉间似笼忧意。当李逍遥张口欲问时,她便低声说道:“师叔,你又流了好多血。” 此节李逍遥又岂不知?他虽穿了天蚕护衣,伤处却在护不到的地方。楚香玉两指之力并不比林月如所伤为轻,肩窝和脖颈两处伤口深及见髓,好容易才止住流血,刚才他心情激荡之下不免使力稍甚,竟又迸创出血。旧患未愈而添新创,情形更是堪虞。他眼神已甚昏淡,艰难转目览看四周,黑森森的街头仿佛时有异影出没,残垣荒屋暗无灯火,除了这间客栈,别处似无几许人气。他心中暗异,不由语声微弱的问道:“什么地方?” 沈璎璎横了于文凤一眼,抢嘴回答:“哦,是个破集子……”顿了一顿,又道:“前年打这儿过,还是好端端的。今番不知遭了啥殃,好似连人都死得没剩几个了,真是奇怪!”门前那老苍头听在耳里,喃喃自语般的道:“天灾不比人祸,打从去年立秋起,官军在左近结营立寨,搞什么水上连栅,说是要勘乱安民……唉,原本繁荣的一个集镇,如今却成了一座大荒坟!” 李逍遥此前虽然未曾到过此处,但从镇子轮廓而知,当是一处曾经繁华之地。现下却看不到几缕人烟,十户九空,成了野犬魈踞之巢。他心情本已抑郁难欢,置身此荒凉所在,更觉无趣,唯盼快些离开。沈于二女却觉他几人都已疲乏已极,最好能找地儿歇一宿,待天明再走,此去夜路茫茫,惟恐徒遇凶险。李逍遥虽是无心多耽,但看二女均在勉强支撑,显是累乏得紧了,他心中不忍,便不催行。这时陈友谅骂骂咧咧的出得门口,恼道:“老子在大都开最好的房也不过几百文,你这破地方张嘴就要五百文一间。却不是宰人麽?” 那掌柜的头也不抬的道:“自此而到苏杭,漫漫长途便只一处大栈,自然没得讲价。不住请便,要说宰人,这一路可就有得宰喽!”端小茶壶自饮一口,不再理睬。陈友谅呸一声出来,踏到门外,却绊了个趋趄,转脖只见一个老苍头没精打采的立在门柱之旁,耷拉着眼皮瞅着他,目光竟似奇怪得很,口中喃喃的道:“真的有宰人啊,真的有……” 陈友谅原本要发作,迎着那老苍头的古怪眼光,竟没来由的心头一颤,咽了一口干涩唾液,不禁惑然道:“你说什么?”那老苍头却佝偻腰身隐入漆黑檐影下,哪里与他多言。陈友谅怔立片刻,转身走到马车旁,脸色自是难看。李逍遥只道他无奈之下多半要认宰,哪料陈友谅在兜里摸了一会,嘟囔了一声,似是用俚语骂娘,却跳上马车,憋脸道:“想宰老子?偏不給他娘的宰咱腰包!”朝客栈门额“三宝颜”的老牌号唾了一嘴,提起鞭子。沈璎璎看出要走,不由急道:“怎么不住了?还要往前走,哎呀可真受不了……” “闭嘴,你这婆娘!”陈友谅骂了一声,扬鞭甩马,摆出继续赶路的架势,却有意的朝客栈里大声嚷嚷。“再找找看,我就不信前边还有这等宰人的店家!” 老苍头突然又出现在门前,越发没精打采,但连瞧也不瞧马车上的人哪怕一眼,陈友谅只道店家被唬住了,停鞭等待,因见李逍遥不明白,便小声说道:“这招叫做‘诈走计’,便是要搞得他们回心转意,一旦再谈,价钱还不得由咱说了算……”李逍遥看出于沈二女已困倦之极,若再往前乱寻,徒累她倆多吃颠簸之苦,正想劝陈友谅权且将就一宿,哪怕房钱由他来出。陈友谅向来性子刚愎,哪容旁人多言,把手一摆,不理会李逍遥想说什么。转头望那老苍头,心下猜测多半是掌柜的叫他出来留客,不料此念却转得错了。 只见老苍头捧着一摞冥纸走到道边,朝天抛撒,转身又走,口中喃喃有辞:“此去黄泉路,阴魂莫回头。此去黄泉路……”漫天纸钱随风洒开,飘飘扬扬,陈友谅仰望间只是做声不得,再不发一言,挥鞭赶马,驾车而行。李逍遥望着那老苍头在凄风恻恻中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一种预兆不祥之感生了出来。 不知不觉马车已走得一阵,街上杂草乱生,磨得轮子沙沙而响。待见大团烟雾弥飘而出,遮断身后三宝颜的檐头灯光,马车驶入昏黑夜雾之中,四周不测之气越发浓了,李逍遥忍不住转回脸来,心想:“还是认宰为妙……”正要劝说陈友谅转回马首,飒一声响,迎面飞来一张飘忽之物,不偏不倚,将他蒙头盖脸贴个正着。 李逍遥方吃一惊,眼前乍黑,难辨何物。旋即唰的一响,于文凤伸手将盖在他脸上之物揭取下来,就着车上挂灯一瞧,却是一张残破沾泥的黄榜,写明了通缉逆匪首领棒胡的最新赏格。这张海捕文告显然是被风从墙上刮落的,于文凤掠一眼便要扔掉,李逍遥却问:“最新赏格是多少?” 于文凤心中奇怪:“这当儿你还有心思看皇榜?”但想师叔之言不可逆,便要把榜纸給他,马车嘎然急刹,三人一时没留神,犹如米袋一般甩起,差点儿颠到陈友谅身上。待得晕头转向的爬起半身,正要纷声怒问,却见陈友谅低头呆望前边,脸色已变,拿鞭的手居然颤将起来,显是心情惊憟难状,竟连话声也噎在喉眼里。 马车停在道旁,眼前迷雾移过,但见街头狼奔犬走,地上竟然躺有许多死尸,已然残缺不全、衣衫破碎。其间有车翻倒,拉马的骡马早剩一滩白骨。乍见此景,马车上二女皆惊呼而颤。陈友谅和李逍遥只是面面相觑,各觉骇然。借车栏挂着的昏暗灯笼微光,依稀可辨那些尸体大都无头,身上创痕累累,显然惨遭横毙已有数日。地上却杂乱撒落砸开的箱子,里头空空如也。死尸身穿的衣衫几乎剥尽,留有搜刮之迹。李逍遥虽说没闯几天江湖,一见此状也知必是过往行商遭劫,歹徒非但越货,更还一个活口不留,可见得手段残忍之极。 陈友谅望着街头惨象,不觉想起三宝颜那老苍头撒纸钱送别时的话语,显然大有深意。越发的心神不定,鞭杆颤抖,拿不定主意是否还朝前赶夜路。沈璎璎尖叫道:“快回头,还犹豫什么?你这賊……”陈友谅本有回头之意,平白挨这娘们儿一番乱骂,顿时恼将起来,反手便打,于文凤此时气力已复元了些,见要动粗,便即拦掌架开,沈璎璎趁机朝陈友谅脸上飞唾一口,登时蒜气熏天。李逍遥眼见得混战起来,心想:“这当儿打个什么劲?”暗觉四周危机伺伏,忙劝解道:“别吵!有亮现下是车把式,该问他拿主意。”此言无疑給足转寰余地,陈友谅听了觉得舒服,又感处境微妙,不是与妇人纠缠的时候,怒瞪沈璎璎一眼,抬手拭颊,哼道:“问老子麽?开弓没有回头箭,自然是要继续赶路……”沈璎璎变色道:“什么?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罢?” 陈友谅只做不曾听见,挥鞭“叭”的抽马,任由那婆娘骂声不绝,又往前赶了一会,李逍遥哪有心情劝他回头,仰卧看天,自感毫无头绪可寻回灵儿,越发只觉沮丧已极。明知陈友谅这番一意孤行无疑要給他们四个人带来极大凶险,此时若然遭遇大群劫匪,凭他几人伤乏困顿的情势岂能对付得下?但尽管如此,李逍遥心中却提不起半点精神,纵然是临难凭渊,他也浑无半点害怕之情,心想:“找不到灵儿若然成为定局,我活着有什么劲儿?连个妞儿也带不牢靠,做人这般没用,不如死了算……” 陈友谅仗着一股被那婆娘撩将起来的怒气撑着胆子,只把车赶得飞快,颠得沈璎璎叫苦不迭。于文凤看出李逍遥面有忍痛之色,伤处又渗血晕,正想叫赶车的悠着点儿,突然间马车猛刹,轮磨青石,嘎嘎的响。后边那三人又没留神,顿时甩沙袋一般颠得跳起,砸到陈友谅身上。李逍遥连滚带爬的起身,恼道:“又搞啥鬼?” 陈友谅面如土色的瞪着前边,那三个刚爬起来的随他眼光望去,见长街两旁木栅上插满了死人头颅,车前遍地尸骸狼籍,无光无亮,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重森森*机在等着他们把车赶过去。四双满布憟意的大小眼不由对望,陈友谅二话不说,颤悠悠的吆喝一声,把车急急往回赶。 “八百文!” 掌柜的头也不抬的道:“一间客房的最新价码。要几间?”陈友谅在柜台前歇了半天犹未缓过脸色,闻得房价又涨,不由变色道:“什么?片刻之前才五百文,哪有这般飞涨的?你干脆去抢好了!”掌柜的磕打算珠,悠悠的道:“不住也行,往前去自有别人抢你。”陈友谅怒道:“没有王法了麽?”掌柜的头也不抬的道:“跟賊说法去罢。”陈友谅心头发虚,兀自恼火道:“此是官道,怎会如此賊焰嚣张?是不是拜火教的余孽踞此作乱,赶明儿我找人来剿了他……”身后有人低声说道:“前边只有探马赤的水寨,上哪儿找拜火教的賊去?”陈友谅转头寻视,见墙角一副座头有个疤脸书生对盅醉瞧,喃喃的道:“兵兵賊賊,脱了官衫,天晓得谁是賊谁是兵?” 陈友谅不由拍桌道:“竟敢诬蔑官军,老子先封店抓人再说……”李逍遥在外边听到拍桌之声,料到陈友谅必是借机发作,以收白吃白住之效。但听得店堂里一阵操家伙的声响,门墙上投映刀光剑影,居然有不少人跳起身来,幢幢围逼。李逍遥方只一怔,转眼间陈友谅垂头丧气溜出门外,掌柜的在里边打圆场道:“出门便是朋友,大伙儿稍安毋躁,莫吓走了客人。” 墙上跳闪的人影又晃动着坐回原处,寒光收敛,出鞘半截的刀剑缩将回去,掌柜的发话,*气方散。见得这等阵仗,李逍遥只是咋舌难下,虽未亲临其境,单凭声势便知陈友谅刚才险些捅了马蜂窝,所幸他见机得快,适时收敛。出到门外,犹然面色发灰,李逍遥见了他这等神情不免有几分好笑,旋即又微感奇怪:“这儿分明是客栈,怎么变成马蜂窝了?”只道陈友谅又萌去意,不料他走过来便说:“凑钱罢,瞧啥?”李逍遥问道:“凑啥钱?”陈友谅瞪眼道:“房钱哪!休想宰老子的荷包……”话未说完,发现荷包没了,不由急得乱寻。 李逍遥侧头看着他,奇道:“怎么?”陈友谅找遍身上亦然一无所获,挤脸跺脚道:“你说有多衰?老子荷包丢了,里边还有些盘缠……”李逍遥摇头叹道:“这么不小心,却叫咱们怎么住店嘛?”陈友谅也知不妙,只是抓耳挠头。沈璎璎却疑道:“许是官儿白吃白拿的毛病又发作了,却诈说丢了盘缠。”陈友谅恼道:“什么话?我那荷包原本好端端的揣在身上,昨儿还取用吃酒,一撞上你们就没了……”沈璎璎粗眉倒竖,怒道:“这车上坐的可都是大户人家,不说你这芝麻小吏想吃大户还算給了面去,竟敢栽咱们偷你荷包?你这臭賊……”陈友谅连吃挫折,不免气短,哪有底子与这婆娘争吵,只阴着脸说道:“我只是说丢了盘缠,可没说谁偷了去,你这么来劲干什么?” “偷——字有多不高雅,”李逍遥忙劝开两个面红脖子粗的人,教沈璎璎闭嘴之后,转头问另一个。“有亮,你那荷包里到底有多少钱嘛?” 陈友谅迟疑一下方道:“总有二三两碎银吧?此外还有些银票……”李逍遥凑近问道:“真的是银票?”陈友谅几乎脱口而出:“真有那么一大摞银票我就发啦。”所谓银票,其实不过是厚厚一摞欠银的债据和几张赌票,幸而收嘴得快,没露了底儿。李逍遥瞟了瞟他,自是看得出他的憋迫之状,但并不拆穿。沈璎璎撇嘴冷笑,鄙视般的瞥了陈友谅一眼,哼了一哼,仰鼻说道:“才丢这么点钱!” 陈友谅哪有闲心理她,转向李逍遥,暗觉这乡下少年身上连一百文也不会有,自是帮不上忙,皱眉道:“眼下可没辙了。”却使眼色,教李逍遥向旁边两个女子求资。李逍遥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昂然道:“两个大老爷儿们怎么好意思跟女孩子要钱嘛!而且怎么看咱哥倆也都不太像小白脸哪……”陈友谅心中一急,揪他衣襟,说道:“告诉你吧小子,今晚要不在这儿歇一宿,咱四个未必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李逍遥也知就算借他陈友谅几颗胆子亦是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夜路凶险,他亦不愿让那两个女子再多担惊受怕,大眼一眨,说道:“有个省钱的法子。不如咱们就在门口歇一宿罢,等天光了再走……”话语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陈友谅先已淋成落汤鸡一般,仰头望了望天上垂丝似的濛濛雨帘,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说道:“瞧,连老天也不帮忙。” 转回眼光,只见李逍遥叹了一声:“说归说,钱还得照出。”取出几吊钱,朝陈友谅脸上晃了晃,随着一阵脆亮的叩响,如聆仙乐。陈友谅眼睛登时亮了,接钱一数,喜道:“有八百文了。小子,哪儿来的?”李逍遥打呵欠道:“攒哋.压岁钱哦!”陈友谅夸了句“有你的”,连忙奔进门里,大叫开房。 掌柜的头也不抬,问道:“开啥房?”陈友谅将那几吊钱朝柜台上晃了晃,沉甸甸的搁下,说道:“八百文。”不料掌柜的看都不看,冷冷道:“您请收回。”陈友谅奇道:“没房了麽?”算珠拨响,嗒嗒几下,掌柜的道:“八百文的房间没了,一千文的倒有几间。”皱枯的眼皮一抬,冷冷的瞥了陈友谅一眼。 陈友谅乍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怒道:“才这么一会儿,你又升房价啦?啊?”掌柜的低头拨弄算盘,悠然道:“您老请便。”陈友谅怒气上涌,不禁又想落掌击柜,但见店堂内许多双充满敌意的目光纷纷射将过来,刀光又烁然映脸。 李逍遥望着陈友谅怒冲冲出门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沈璎璎恼道:“戏文话本我可读得多了,人家那些侠客行走江湖从来不愁钱,又都不挣钱,却到哪都有得吃有得住,怎地到咱这儿就不好使了?”于是埋怨陈友谅无能,一迳叨声不绝。陈友谅怒道:“里边明摆着是要宰定了咱们。你叫我怎么着?”沈璎璎唾骂道:“你不是官儿吗?怎么不去摆摆谱,却跟老娘逞哪门子的威风?你这无用的臭賊,天生是做賊的料!一点官相没有,給人一瞧就是个孬货,我呸!我呸呸呸……” 李逍遥见陈友谅气得面孔发黑,生恐恶向胆边生,忙教婆娘闭嘴。说来也奇,沈璎璎对别人总是横眉竖眼,但当脸面转向李逍遥之时,立时换做另一副百般娇嗲的嘴脸,媚眼乱眨的道:“都依你!”李逍遥不由激灵灵的打个冷颤,向后仰面,避过扑鼻而来的浓蒜之气,勉为其难的问道:“对,这儿有大户。你有啥好主意呀,沈……姑娘?”沈璎璎飞甩乱发道:“百万身家又不是揣在兜里的。本小姐从来不沾铜臭哦,就别指望我有那味儿……”李逍遥挣扎道:“总带些金钗玉镯什么的吧?”沈璎璎冷笑道:“我有那么俗艳吗?戴这些东西!岂非跟暴发户一个档了?呸……”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往身上乱摸,变色道:“拷!丢了金链子哦……” 李逍遥朝陈友谅投了个无奈的眼神,只好肉痛地又多出了二百文,说道:“今儿看来老板是我哦。”陈友谅道:“庄家请客嘛。”李逍遥心道:“请*!要不是不忍心这两妞儿陪我在外边淋夜雨,我才不住他的霸王店呢。不过幸好,基本上还可以把损失控制在最低限度,不知道二两碎银能抵得上多少文哦?”眼光瞥见于文凤在旁欲待取镯赞助,他想:“怎么可以花女孩儿钱呢?”挥手止住了她。 望着陈友谅背影复入门里,沈璎璎突然凑嘴过来说道:“那厮官不官賊不賊的,别是他偷了我的链子。”李逍遥把她的脸推开,望着雨帘中三宝颜的字号,心想:“只盼里边别再玩花样。”无意中瞥着那张大嘴横咧的白板脸,雨水冲刮厚粉,花花斑斑的更显吓人。他不由又好一会定不住神,闭眼不迭,心中叫苦:“别搞成让我逍遥儿带一夜叉婆闯荡江湖这么吓人!”望着门内人影杂晃,不由生盼:“这个大个店,就跟城堡一般。不知道我家灵儿会不会在里边哦?”但想灵儿绝无可能来这种地方,心下叹了口气。但并不死心:“既然来了,总也要四处瞅瞅。若是运气好时……” “什么?”里边传出陈友谅惊怒交加的声音,就像被开水烫着屁股一般。“又想搞什么名堂?” 掌柜的抬手止住满堂纷晃的寒光和人影,干巴巴的眼皮一翻,豆眼射到陈友谅憋挤得几欲扭曲的脸上,算珠磕响,冷冷的问道:“客房要几间?”陈友谅乍以为又要生变,闻得此言才缓过劲来,把那一千文摆在柜台上,哼一声道:“买一送一可以吗?” 外边马车上的三人已被雨淋得湿透,正自乱抖水,见得陈友谅复又转出,只道交涉有变,皆各惊恼。但见陈友谅身后跟着一个提昏灯打破伞的老苍头,瞧身影便是先前撒冥纸的那一个,一路唠叨道:“你们别惹我们掌柜的,当年他匪号‘黑下灯’,可是*人不眨眼哦!”陈友谅变色道:“那不是黑店?”老苍头道:“安啦,安啦!还好当家的早就收山了,不黑啦……”陈友谅瞪了一会惊疑不定的小眼,才哼出一声:“我瞧还黑得很!” 李逍遥望着他两人走近,不由问了一声:“不是又要涨价吧?”陈友谅沉脸道:“还好了!只不知又要搞什么鬼,却教这老苍头跟着……”老苍头立在道旁,比划手势指向墙角一条陋巷,说道:“且随老身去看房。”陈友谅在这辆车上年岁和阅历俱长,四人中自是以他为首,除了沈璎璎不时抱怨以外,李于二人皆听他的。但连他自己也被老苍头摆布得摸不着头,咕哝道:“看房?怎么不让进大堂,却要从外边拐巷子……”那老苍头自顾而行,眼看佝偻的身影便要从墙影下消失,陈友谅只得坐回马车上,提鞭驱车跟随。沈璎璎一路嘀咕:“我看多半没好事儿!”陈友谅自是不理睬她,心道:“跟你这丑货做了一路,岂有好事?” 沈璎璎从朝天鼻里哼了一声,转头见李逍遥那双大眼在昏光明灭中兀自闪动机敏,不禁凑过去小声问他:“你说是不是必无好事?”大眼闭合飞快,李逍遥道:“要看好事指什么……” 老苍头手指前方幢幢屋影,在雨帘中说道:“到了。”这段路程虽并不长,环绕土楼石墙而入,竟是一处杂乱拥挤的大庄院,三面长栅拦围,圈分内外,宽若跑马场,靠墙栅处筑有长长一排狗舍,有丁壮之人引群犬绕栅夜巡,各持长矛砍刀,每一拨约有十人,均是骠悍壮士。眼见得这等戒备森严,陈友谅等四个客人俱皆吃惊:“没见过这等样的客栈,怎么就跟随时要打仗一般?” “没办法,谁教生逢乱世?”老苍头提灯而行,身影蹒跚,苍凉的话声传了过来。“筑寨为栈,只是要防抢掠。长武集没死尽没走光的人眼下都聚居三宝颜,过往客商为求保命,也都情愿画地为牢住在栅内,夜间等闲不敢擅越雷池一步。你别小看那道圈围里许地的木栅,里外恍似两个世界!” 李逍遥等人方才明白:“难怪外边镇上已空,原来住民都躲到这里聚筑营寨,而那掌柜的也算搞山寨的老手,居然将长武集罩在他的三宝颜客栈之内,想是有本事保得镇民的安危,是以大家都仰赖于他……这是什么世界?”无怪唏嘘称异,有生以来,他们几个还是头一遭见到镇子安在客栈里,若非亲历其境,岂非天方夜谭? 陈友谅阴着脸察看四周,暗觉此处笼罩着一股非同寻常的神秘气息,浸隐*机和诡谋,说不清的心头沉重。若非夜路艰险,说什么他也不肯在此处耽上一宿。眼见老苍头絮絮叨叨的领他们走向大堆竹寮木屋之间,他不禁心生好奇之念:“不知我们那间房是怎样的?”与李逍遥目光交觑之际,不觉同有一般奇惑。 砰!老苍头使劲推开一扇卡紧的木门,惊飞满屋蝙蝠,冲撞欲跌,等蝠群散去,他才进去乱吹尘灰,一时身影笼入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说道:“客官休惊。此地夜雨连绵数月未歇,飞鼠借屋暂避,有人入住它们便走,原也不足为怪……呵呵,只是外间风沙甚大,灰尘四处都有。寨栅也挡不住呀!”沈于二女惊呼声中,陈友谅怒气陡生,恼道:“一千文就安老子们住这种窝?有没搞错!”老苍头从灰尘乱弥中走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没错呀,此是本栈最好的客房之一了。瞧,单门独户一座小竹寮,离地五尺不惧潮湿,并且有个小阳台可望荒凉山景哦……呵呵。身在乱世,活着就该知足不是?安啦!” 李逍遥瞠目结舌的望着那老苍头,心下既恼且佩,难免又有说不出的百般仰慕:“哇——啊!没想到客栈也可以这样开法,哪天该请老婶来这儿见识见识才是,教她晓得店也可以是这样开哋……”他是没话了,陈友谅却揪那老头不放,怒问:“之一?那么其它的上房又是怎样?老子要挑一挑!还有,大堂上边不是有两三层楼吗?那些房怎不让住?”话声未尽,蓦感手指一滑,竟抓了个空,不由一怔,老苍头已施施然的背手踅到门廊上,微咳的话声传来:“开房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不是?安啦……” 那老苍头刚从眼帘里消失,远处便接二连三传来各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异声,引起四下里一片狗叫,良久不息。陈友谅怔然半晌,转回惊疑不定的脸孔,压低话声说道:“凭我的经验,此地必有古怪!要保今夜无事,咱们须得派一人出来守夜……”李逍遥当即赞同,说道:“赞成陈有亮到外边守夜的举手!”三只手举起,陈友谅不由一怔,旋即恼道:“为什么是我?” 李逍遥躺在大床之上,跷腿悠悠摇晃,说道:“因为我是庄家嘛!”沈璎璎尖声道:“因为我和凤妹子是女人嘛!”于文凤道:“因为师叔有伤在身,又是个孩子啊。”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再说,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陈大人又是男子,如何能够与我们挤在一起?就算留你老在房里,也有诸多不便之处啊,是以……”陈友谅不由恼道:“这小子不也是男儿?如何就留得他,偏赶我出去吃西北风?”两女齐声道:“可他还小啊。”陈友谅怒道:“都已经会泡妞了,还能有多小?”两女不由对视一眼,齐道:“我们愿意啊!”陈友谅一愣,没话说了。 见陈友谅出门时一副老大不痛快之态,李逍遥不由道:“不过话说回来,留有亮这厮一人在外边替咱守夜,我觉得不大靠得住哦!”沈璎璎称是:“对,我早就觉得那賊既蠢又没安好心。尤其对你!”李逍遥深以为然:“你说得太对了,他对我就是不安好心,须得看住他才安稳。”沈于二女相视一眼,先点头,旋即又觉不解:“让谁去看住他呢?”逍遥抢先举手道:“赞成沈璎璎去看住陈有亮的且举手!”于文凤自然要唯师叔马首是瞻,此是蜀山门规,纵觉不妥也违忤不得。 沈璎璎不由拉长了脸道:“凤丫头你……”于文凤赶紧垂眸道:“因为我和他是同门啊。”沈璎璎咧牙道:“可他是男人,你们倆个同处一室岂有是理?”李逍遥道:“因为我老人家是她师叔啊,论年纪我小,讲辈份我大,遇事同门好商量,哪容外人分干粮?”沈璎璎跳脚道:“什么嘛!” 望着陈友谅背影复入门里,沈璎璎突然凑嘴过来说道:“那厮官不官賊不賊的,别是他偷了我的链子。”李逍遥把她的脸推开,望着雨帘中三宝颜的字号,心想:“只盼里边别再玩花样。”无意中瞥着那张大嘴横咧的白板脸,雨水冲刮厚粉,花花斑斑的更显吓人。他不由又好一会定不住神,闭眼不迭,心中叫苦:“别搞成让我逍遥儿带一夜叉婆闯荡江湖这么吓人!”望着门内人影杂晃,不由生盼:“这麽大个店,就跟城堡一般。不知道我家灵儿会不会在里边哦?”但想灵儿绝无可能来这种地方,心下叹了口气。但并不死心:“既然来了,总也要四处瞅瞅。若是运气好时……” “什么?”里边传出陈友谅惊怒交加的声音,就像被开水烫着屁股一般。“又想搞什么名堂?” 掌柜的抬手止住满堂纷晃的寒光和人影,干巴巴的眼皮一翻,豆眼射到陈友谅憋挤得几欲扭曲的脸上,算珠磕响,冷冷的问道:“客房要几间?”陈友谅乍以为又要生变,闻得此言才缓过劲来,把那一千文摆在柜台上,哼一声道:“买一送一可以吗?” 外边马车上的三人已被雨淋得湿透,正自乱抖水,见得陈友谅复又转出,只道交涉有变,皆各惊恼。但见陈友谅身后跟着一个提昏灯打破伞的老苍头,瞧身影便是先前撒冥纸的那一个,一路唠叨道:“客官莫惹俺们掌柜的,当年他匪号‘黑下灯’,可是*人不眨眼哦!”陈友谅变色道:“那不是黑店?”老苍头道:“安啦,安啦!还好当家的早就收山了,不黑啦……”陈友谅瞪了一会惊疑不定的小眼,才哼出一声:“我瞧还黑得很!” 李逍遥望着他两人走近,不由问了一声:“不是又要涨价吧?”陈友谅沉脸道:“还好了!只不知又要搞什么鬼,却教这老苍头跟着……”老苍头立在道旁,比划手势指向墙角一条陋巷,说道:“且随老身去看房。”陈友谅在这辆车上年岁和阅历俱长,四人中自是以他为首,除了沈璎璎不时抱怨以外,李于二人皆听他的。但连他自己也被老苍头摆布得摸不着头,咕哝道:“看房?怎么不让进大堂,却要从外边拐巷子……”那老苍头自顾而行,眼看佝偻的身影便要从墙影下消失,陈友谅只得坐回马车上,提鞭驱车跟随。沈璎璎一路嘀咕:“我看多半没好事儿!”陈友谅自是不理睬她,心道:“跟你这丑货做了一路,岂有好事?” 沈璎璎从朝天鼻里哼了一声,转头见李逍遥那双大眼在昏光明灭中兀自闪动机敏,不禁凑过去小声问他:“你说是不是必无好事?”大眼闭合飞快,李逍遥道:“要看好事指什么……” 老苍头手指前方幢幢屋影,在雨帘中说道:“到了。”这段路程虽并不长,环绕土楼石墙而入,竟是一处杂乱拥挤的大庄院,三面长栅拦围,圈分内外,宽若跑马场,靠墙栅处筑有长长一排狗舍,有丁壮之人引群犬绕栅夜巡,各持长矛砍刀,每一拨约有十人,均是骠悍壮士。眼见得这等戒备森严,陈友谅等四个客人俱皆吃惊:“没见过这等样的客栈,怎么就跟随时要打仗一般?” “没办法,谁教生逢乱世?”老苍头提灯而行,身影蹒跚,苍凉的话声传了过来。“筑寨为栈,只是要防抢掠。长武集没死尽没走光的人眼下都聚居三宝颜,过往客商为求保命,也都情愿画地为牢住在栅内,夜间等闲不敢擅越雷池一步。你别小看那道圈围里许地的木栅,里外恍似两个世界!” 李逍遥等人方才明白:“难怪外边镇上已空,原来住民都躲到这里聚筑营寨,而那掌柜的也算搞山寨的老手,居然将长武集罩在他的三宝颜客栈之内,想是有本事保得镇民的安危,是以大家都仰赖于他……这是什么世界?”无怪唏嘘称异,有生以来,他们几个还是头一遭见到镇子安在客栈里,若非亲历其境,岂非天方夜谭? 陈友谅阴着脸察看四周,暗觉此处笼罩着一股非同寻常的神秘气息,浸隐*机和诡谋,道不清的心头沉重。若非夜路艰险,说什么他也不肯在此处耽上一宿。眼见老苍头絮絮叨叨的领他们走向大堆竹寮木屋之间,他不禁心生好奇之念:“不知我们那间房是怎样的?”与李逍遥目光交觑之际,不觉同有一般奇惑。 砰!老苍头使劲推开一扇卡紧的木门,惊飞满屋蝙蝠,冲撞欲跌,等蝠群散去,他才进去乱吹尘灰,一时身影笼入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说道:“客官休惊。此地夜雨连绵数月未歇,飞鼠借屋暂避,有人入住它们便走,原也不足为怪……呵呵,只是外间风沙甚大,灰尘四处都有。寨栅也挡不住呀!”沈于二女惊呼声中,陈友谅怒气陡生,恼道:“一千文就安老子们住这种窝?有没搞错!”老苍头从灰尘乱弥中走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没错呀,此是本栈最好的客房之一了。瞧,单门独户一座小竹寮,离地五尺不惧潮湿,并且有个小阳台可望荒凉山景哦……呵呵。身在乱世,活着就该知足不是?安啦!” 李逍遥瞠目结舌的望着那老苍头,心下既恼且佩,难免又有说不出的百般仰慕:“哇——啊!没想到客栈也可以这样开法,哪天该请老婶来这儿见识见识才是,教她晓得店也可以是这样开哋……”他是没话了,陈友谅却揪那老头不放,怒问:“之一?那么其它的上房又是怎样?老子要挑一挑!还有,大堂上边不是有两三层楼吗?那些房怎不让住?”话声未尽,蓦感手指一滑,竟抓了个空,不由一怔,老苍头已施施然的背手踅到门廊上,微咳的话声传来:“开房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不是?安啦……” 那老苍头刚从眼帘里消失,远处便接二连三传来各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异声,引起四下里一片狗叫,良久不息。陈友谅怔然半晌,转回惊疑不定的脸孔,压低话声说道:“凭我的经验,此地必有古怪!要保今夜无事,咱们须得派一人出来守夜……”李逍遥当即赞同,说道:“赞成陈有亮到外边守夜的举手!”三只手举起,陈友谅不由一怔,旋即恼道:“为什么是我?” 李逍遥躺在大床之上,跷腿悠悠摇晃,说道:“因为我是庄家嘛!”沈璎璎尖声道:“因为我和凤妹子是女人嘛!”于文凤道:“因为师叔有伤在身,又是个孩子啊。”顿了一下,想了想又道:“再说,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陈大人又是男子,如何能够与我们挤在一起?就算留你老在房里,也有诸多不便之处啊,是以……”陈友谅不由恼道:“这小子不也是男儿?如何就留得他,偏赶我出去吃西北风?”两女齐声道:“可他还小啊。”陈友谅怒道:“都已经会泡妞了,还能有多小?”两女不由对视一眼,齐道:“我们愿意啊!”陈友谅一愣,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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