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正读丨从安天大会的人情世故饭局细看西游的情节设定与主旨

西游正读丨从安天大会的人情世故饭局细看西游的情节设定与主旨

首页角色扮演火炼成仙更新时间:2024-06-17


《西游记》一书由大闹天宫故事过渡到取经故事,经历了几个重要情节:“安天大会”、“盂兰盆会”和“李世民游地府”。而这场安天大会其实很值得细说,并不仅仅是一场天庭与佛门人情世故的饭局,还可以读出整部西游的关键情节设定和主旨。

话说如来用五指化出五行山镇压孙悟空后,正要回去。这时候天蓬、天佑二元帅出来,请如来留步,说玉帝要来答谢。而后玉帝请来了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一起答谢如来,由此引出了安天大会这一场盛宴。

这里的天佑实际上应该是天猷,天蓬、天猷即是道教神话体系中的北极四圣中的两位,但因为老百姓对猷字不太认识,所以便演化成了这个佑字。小说的前文有交待,孙悟空打出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打到凌霄宝殿时,正是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执殿,这佑圣真君正是和天蓬、天猷同列北极四圣的北方真武大帝,但是随着真武大帝在民间信仰的地位不断上升,真武大帝又被称为玄天上帝,几乎等同于北方紫微大帝的地位。正是这位真武大帝的佐使王灵官挡住了孙悟空,然后真武大帝又调雷部三十六将与孙悟空缠斗。这才给了玉帝时间,委派北极四圣的另一位翊圣真君和天庭巡逻神游弈灵官前往西天请如来佛祖。

这是天庭调动的第三股战力了,第一股托塔天王率领的四大天王、哪吒、巨灵神、二十八宿和九曜等十万天兵被孙悟空打败,第二股二郎神所率领的梅山七圣和孙悟空斗得难解难分,最后靠太上老君的金刚琢击落悟空并擒拿住了悟空,第三股便是这北极四圣之一真武大帝的佐使王灵官和雷部三十六将,把孙悟空围困住,却也奈何不得他。到此为止,除了太上老君扔金刚琢那一下,天庭地位最高的三清四御都未曾参与对孙悟空的战斗。

那么问题来了,玉帝为什么不请三清四御出手,反而跑去遥远的西天请如来佛祖呢?其实这个情节也并不难理解,在这之前天庭曾成功捉拿过悟空,可玉帝想要的是完全消灭妖猴,而各种刑法甚而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都已经对孙悟空失效了,那么玉帝就转而寄望于佛法的效果了。这里有人说太上老君有意放走悟空,三清怠工,所以玉帝不得不求助于佛门。

每个人对小说的理解角度不同,笔者在此仅提供些不一样的视角。那么为什么八卦炉熔炼不了悟空呢?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多用一些心性修持大道的角度来看《西游记》,所以也试着以此来看这一情节。在书中悟空逃出八卦炉后有这样一段描写:

“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千番只自然。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

这段诗句看似玄妙,其实并不复杂。混元、先天、太乙、初玄,都是道教内丹学对修炼成仙的一种状态描述,这个和悟空在须菩提祖师那边学道有成的那段描述是一脉相承的。而在小说的设定中,太上老君八卦炉到底是一种外在力量,可以炼铅汞,却无法炼化那种精气神修到完满后物外长生的状态。这种不再受外物力量影响的逍遥状态恰恰是从道家到道教思想一脉相承的追求。而把修持大道由道法的精气神修行,转向佛法的心性修持,正是小说情节由大闹天宫故事转向取经故事的一个思维逻辑之所在。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佛道元素其实并不对立,反而是经常杂糅互通在一起的,所以在取经故事的过程中,很多处文字在体现佛法心性修持元素的同时,也经常会有道教内丹学元素出现。而前面提到的几股天庭战力中,哪吒、四大天王、九曜,这些的原型其实都来自于佛教体系。因而如果非要用佛道对立的角度读小说,会很纠结和疑惑。

此时再来看此处,如来也并未消灭悟空,而只是把他困在五行山中,这个天庭也曾做到过,那么如来的佛法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高明之处啊?我们且简单回看大闹天宫的过程,一开始是悟空觉得我本领大,我可以不受体制约束,这个还说得通。而后来便是,悟空觉得我本领大,我想怎样就怎样,我就该当大官,甚至玉帝都该让给我做。这种想法,从天庭体制的角度来看叫大逆不道,非得让你身死道消不可。可在佛法角度,这个叫赤子无知而又至真的状态,反而比那种世故圆滑的状态更可贵,更值得去唤醒和修行,由此引出了取经之路悟空最终证得斗战胜佛果位,我常以为这便是《西游记》高明的小说笔法之所在。

玉帝带着三清、四御、五老等众人来答谢如来,而后宴席按排序坐定,“请如来高坐七宝灵台”,这大概就是饭局所谓的主宾之位,然后天庭这边玉帝主人位,并按照级别高定坐定,活脱脱一个现实的人情世故饭局描写。大家坐定后,又按排序来给如来致谢,并请他给这场盛会立个名称,如来说立名“安天大会”。前面细说铺垫了这么多,终于来到安天大会了。这话听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谦虚,是如来认为自己有安天之功么?还是纯粹对于天庭恢复安宁的一种描述呢?

小说这里是这样说的:“宴设蟠桃猴搅乱,安天大会胜蟠桃”,什么意思呢?其实这写的还是现实的人情世故。天庭原来的盛宴蟠桃会被猴子搅合黄了,这事自然是很打玉帝和王母娘娘的脸,现在搞个名头和规模更大的安天大会,这其实便是如来在做面子给玉帝和王母。类似的这样对应现实社会的描述在整部《西游记》很多,是小说可读性和魅力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个由头自然也让西王母很有面子,于是王母娘娘先是带着“仙子、仙娥、美姬、美女”组成的天庭歌舞进行了文艺演出,并第一个上前送礼,给如来送上了几颗蟠桃,致谢词说的便是:“前被妖猴搅乱蟠桃一会,今蒙如来大法链锁顽猴,喜庆‘安天大会’”。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西王母在小说中的戏份其实没有后来电视剧所演的那么多,而是有点类似古代封建王朝后宫不得干政体系下的皇后一般,除了蟠桃园是她的,由她主持蟠桃盛会以外,在小说中并没有看到她有多大的职权。而西王母这个神,其实在中国古代出现的时期遥远比所谓的玉帝、三清四御这些要早得多,西王母给汉武帝送寿桃的故事早在汉朝时期就已经广为流传了。所以王母娘娘在西游记的地位和权力反而是下降了的。

接下来给如来佛祖送礼的是南极仙翁,他送的是紫芝瑶草和碧藕金丹,致谢词是:“始闻那妖猴被老君引至兜率宫煅炼,以为必致平安,不期他又反出。干如来善伏此怪,设宴奉谢,故此闻风而来”。南极仙翁在道教神系中还有另一层身份,即三清四御中四御之一的南极大帝,地位崇高。这话如果只看前一句,好似在说老君的八卦炉没用,但后一句的“善伏”一词才是重点,无论是从我们的文化传统,还是从读者立场来说,能“善伏”悟空自然是比锻灭悟空要好。所以这“善伏”二字,同样可以作为后面取经故事的一个导引之词。

最后上来送礼的是赤脚大仙,他送的是交梨、火枣,致谢词同样是“深感法力,降伏妖猴”。赤脚大仙是民间信仰神系中比较有名的散仙,在民间很有人气,因此在西游记也多次出场,相当于可以提高票房的明星客串。

在这里王母娘娘、南极仙翁和赤脚大仙可以看做是天庭各个层级的代表,给如来送的礼物蟠桃、紫芝瑶草、碧藕金丹、交梨、火枣这些都是神话中可以长生长寿的仙物。这其实也是咱们中国人的饭局文化,敬酒时祝福别人家庭和睦、升官发财这些,未必就能契合每个人的想法和需求,可是祝健康长寿是一定没错的。

而这些礼物,如来佛祖则吩咐身边的阿难、迦叶一一收了。读到这里,我不禁有些莞尔。后面唐僧师徒四人来到西天雷音寺时,阿难、迦叶会找唐僧师徒讨要人事,原来早在这场安天大会上他们看着师尊不断收礼时就有伏笔了呀。你若把这个前后呼应细品起来,真是妙不可言。

所以,有人就以此认为西游所写的佛、菩萨乃至佛法都是虚伪的,其实我倒更愿意这样看,小说这般写恰恰是在说明,我们的心性修持其实常常是不免要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世俗杂念同行的,这反而才是真实的。

就在宴会接近尾声时,有巡视灵官来报说悟空从五行山露头出来了,如来便取出六字真言帖让阿难去贴到五行山上,这个自然是为了引出后面的唐三藏揭帖救悟空的情节。然后,在宴会结束后,如来又安排“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祗,会同五方揭谛,居住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好了,看吧,如来就是个假慈悲,竟然用吃铁丸子和饮铜汁这种酷刑折磨悟空?其实吧,这个情节既可以看做对悟空的磨炼,也同样可以从心性修持的角度来看,古人常说真金不怕火炼,悟空在八卦炉未被锻灭和此处的吃铁丸子和饮铜汁恰恰是在对应悟空的至真状态,小说中其实也多次引用和描述将身心犹如炼金丹一般修炼的内丹学修行法门,在古代道教修仙之法中也多有服用金属的记载。

此处写到:“渴饮溶铜捱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天灾苦困遭磨折,人事凄凉喜命长。若得英雄重展挣,他年奉佛上西方。”《西游释厄传》小说一直想说的是,心性的修持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总是不免要历经很多天灾人祸的困苦折磨,那时所成就的才是真正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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