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著名科普作家、超弦理论专家加来道雄曾说过以下这些话:
“《星球大战》带动了思维模式的转变,不只是电影制作,而是整个社会层面的。它证明了大制作特效电影有票房,拓展了我们的视野,启发了我们,为我们的想象力开启了全新境界。”
自1977年“星战”系列正传第一部《新希望》上映以来40年间,这个系列启迪粉丝无数,也收获了同样多的赞誉与诋毁。有人说它故事肤浅,有人觉得它是伪科幻,有人认为它是《2001太空漫游》与《飞侠哥顿》的结合体,有人惊叹于导演卢卡斯创造了当代的“科学神话”……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星空和远方如此迷人如此心潮澎湃?为什么《星战》系列历来饱受争议?它的灵感来源又出自何处?
随着系列后传第二部《星球大战8:最后的绝地》的上映,想必这些问题也常常萦绕于幻迷们的身边。
正好,今天我们特别推送了这篇来自世界经典科幻电影评论集《外星人的手指有多长》作者西夏的影评文章,从源头解读这部堪称伟大的系列科幻电影——《星球大战》。
关于《星球大战》的创作年代,说成“不详” 可能更贴切,因为我们谈论的是一部神话,而所有的神话都应该年代不详。
六部电影,实在只属于乔治·卢卡斯一个人,尽管有两部并非由他导演。如果还有别的什么人的名字跟《星球大战》紧紧连在一起,可以加上从此著名的约翰·威廉斯,因为他用昂扬的乐章,早在帝国舰队的离子炮轰响之前,即为这一星际神话盖上了令人激动、永难磨灭的封印,哪怕寂寥的太空其实根本听不见什么声音;另外,还有一个叫做约瑟夫·坎贝尔的,对《星战》的创生起了难以估量的作用,虽然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至于那个压迫性的开场镜头,在1977年初夏之后将帝国太空舰的庞大无边一厘米一厘米地压满整个银幕、一天一天地压进一代人(又一代人)的童年记忆并幻化为对宇宙辽阔无边的神奇幻想,更将许多成年人一生的星空渴望凝固下来,这些都是后来的事。
《星球大战:新希望》开场的帝国太空舰
尽管卢卡斯以一己之力缔造的太空神话让全世界的二手车贩子因为看到科幻电影魔鬼般的巨大利润空间而争相转行去好莱坞当起了制片人,从而以宇宙大爆炸般的汹涌气势开启了所谓“好莱坞大片”的时代,美国的影评界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星球大战》相当不屑,认为它简单幼稚,肤浅得比一般的科幻电影更肤浅,甚至声称是卢卡斯用《星球大战》*死了好莱坞,将世界电影引上了一条斜路。现在人们又在说卢卡斯们复兴了新好莱坞了。这种态度的转变与内在矛盾性,大概有点像中国许多有学问的人对待武侠小说的态度。
《星球大战》曾被左派批判为远离现实的“逃避主义”。确实,如果按卢卡斯自己的说法——《星战》是一部而不是六部电影,那么卢卡斯一共只拍了三部电影:《THX 1138》《美国风情画》和《星球大战》,而这三部电影的惊人相似之处正是“逃跑"的主题:逃离现实的一切。《THX》是因为觉醒而逃离,从地下逃到地上;《美国风情画》是因为成长而逃离,从小城逃去外面的世界,去越战战场或去加拿大;《星战》系列则带我们逃到没有时间标记的很久以前、很久以后,而无论是青年天行者卢克还是童年天行者阿纳金,他们的离家远走高飞,却都是因为使命的感召,因为冥冥远方传来呼唤,要他们飞向光明或者堕入深渊,总之是逃离平庸,拥抱一种更大的生命。这种出逃,常常是逃到天涯无处可逃的尽头,正如如来手心之于孙悟空,正如十字架之于基督耶稣:所有出走都是命中注定,一如神谕。
死星
普通人向往远方、逃离平庸的过程,正是英雄诞生的过程,这就是《星球大战》的全部:《前传》讲述英雄入歧路,《正传》讲述英雄的救赎。六部电影唯一自始至终都出现的角色如果不算C-3PO 和R2D2,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行者卢克的父亲,即前三部中的天行者阿纳金,后三部中的黑武士达斯维达。所以,第六部《Star Wars: Return of the Jedi》有中文版翻译成《绝地大反攻》,如果不是有意误导,就只能算理解了电影的一少半。绝地武士仅卢克一人而已,反攻何“大”之有?故事讲的是黑暗英雄回归光明,不是什么反攻。实在是卢克的舍身救父之爱,最终实现了阿纳金黑暗灵魂的救赎。这是儿子对父亲的救赎,是“要爱不要战争”的新一代美国人对上一代人的救赎。
黑武士达斯·维达
电影百年的历史上,有过很多曾经引起轰动和狂热的佳作,但随着星移斗转,世事变迁,都渐渐不堪尘土,不堪时间对记忆的猎*,每一代人徒然空守代表自己时代的梦幻影像,而影随人老。令人吃惊的是,《星球大战》跨越了光年般的代沟差距,在1977年5月19日后,让每一茬孩子在14岁之前必被击中,成就三十年持续不衰的狂欢节日。其个中理由,不在于卢卡斯如何隐居在远离好莱坞的“天行者牧场”勤奋经营他的《星战》帝国,每隔几年就发行一次新版掀起又一轮波澜,不在于他如何用塑胶玩具、纸板模型、书包和牙刷将星际幻想延伸到小朋友的床头灯下,延伸到万圣节的黑武士盔袍和各种颜色的廉价绝地光剑。《星球大战》超越了一部电影、一次影迷事件、一种文化现象,而成为了一个准宗教般的文化图腾,它甚至不再属于乔治·卢卡斯,否则,影迷们就不会对卢导不停修改完善原版本的行为不惜恶语相加。英雄和神话属于全民族,而《星球大战》缔造的正是新的英雄神话,而且它赶上了正确的时间地点,使用了恰到好处的方式。
正确的时间地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那时越战的创痛还在灼烧美国的灵魂,一向以自己为世界楷模的美利坚民族开始留下了黑色的伤疤;尼克松总统水门丑闻的暴露,更是一夜之间让美国人集体失落,比海明威那迷惘的一代更加没有方向:这是个美利坚神话被打破、英雄一夜之间变成魔鬼的时代。
卢卡斯从《THX 1138》之后,为了证明自己不光会拍让人觉得没有希望的“冷”电影,同科波拉一起炮制了温暖怀旧的《美国风情画》,把自己的小城成长故事化作摇滚、初恋和飞车跟“婴儿潮”的一代人共同缅怀上世纪五十年代那“纯真无邪的过去好时光”。该片的巨大商业成功吊起了卢卡斯的创意胃口,终于在怀旧的路上从少年走回童年。他要把大家都拉回到自己童年的每一个星期六下午,那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一边大嚼爆米花儿一边饱看肥皂剧太空片《飞侠戈登》和《巴克·罗杰历险记》的无忧无虑的时代。一向害怕并憎恶写作的卢卡斯,为了复原再造童年的最爱,由此一头扎进了全世界各民族的经典神话、童话宝库中,这才有了《星球大战》不论东西南北的大胆拿来,造成《星战》来源的五花八门,和我们观影时产生的盲人摸象般的发现的快乐。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解释清楚为什么《星球大战》一旦抓住了人们的心灵就不再松手。加上亲情、友情、爱情、阴谋、背叛和无数太空炮舰这些东西也不能;卢卡斯工业光魔的特效更不能。因为卢卡斯野心勃勃讲述的故事,本质上是一个神话。神话之所以神,自有神的道理。
话说卢卡斯闭关两年苦熬《星战》蓝图,直到突然发现了约瑟夫·坎贝尔和他的神话学专著《千面英雄》,才达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境界。太空歌剧 全世界的神话/童话 《千面英雄》,星际神话才开始受孕,并即将填补丧失神话的人们灵魂太空中空虚的神位。
因飙车而住院的卢卡斯偶然接触了坎贝尔的《千面英雄》,图源见水印
约瑟夫·坎贝尔是研究乔伊斯的专家,其《千面英雄》初版于1949年,探讨世界各种神话/寓言/童话/故事从涵义到结构到功能的内在一致性。卢卡斯后来明确表示,《星球大战》就是基于约瑟夫·坎贝尔的研究而创造的现代神话。坎贝尔本人后来在纪录片《神话的力量》中谈到这一点,卢卡斯本人更在1999年的电视系列片《星战神话:卢卡斯与莫耶斯对话》中,详细探讨了坎贝尔的书跟自己电影的关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曾举办题为“星球大战:神话的魔力”的展览,探讨《千面英雄》怎样塑造了《星球大战》。由理论指导实践的电影,《星球大战》算是最为著名的案例。2004年,天行者卢克的少年英俊样终于出现在《千面英雄》新版的彩色封面上,算是《千面英雄》出版商对卢卡斯大力助销的回馈吧。
在《千面英雄》中,坎贝尔借用乔伊斯创造的“元神话”概念,勾勒出通向世界各民族神话宝藏的秘密地图。所谓“元神话”,就是所有神话英雄的故事都有不自觉遵循的固定格式,称为“英雄的历程”,分三个阶段:出走、试炼、回归,各自又细分出n个小节点:远方的呼唤,使者降临,最初的拒绝姿态,继之付出代价而逼上梁山;之后遇到超自然法力,接受年迈而智慧的长者指引,被授予体力和心灵的武器,终于跨越门槛、毅然踏上不归路;女神出现/或者妖女诱惑、接受种种考验,遭遇体格上和能量上都巨大无比的对手,或者遭遇父亲权威,与之产生冲突,最终摧毁巨大的敌人并与父亲和解,获得启示与更大的力量,回归的考验和被拯救、跨越回归的大门、成为灵俗两界的君王,等等。按照《千面英雄》,历史上的许多神话/童话,从耶稣故事到青蛙王子寓言,无不是这样一个个“英雄历程”。《星球大战》从“元神话”中吸取的“原力”和神话的“原理”真可说是源源不断,甚至许多对话中的词汇都直接取自《千面英雄》。由于坎贝尔本人的职业是心理分析治疗师,“元神话”中的象征系统很自然地结合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和荣格集体无意识“原型”概念,尽管坎贝尔的结构主义和心理分析后来也被人很多人抛弃,《星球大战》却也地地道道充满那些或明或暗的象征符号,最为显著的当然是光剑的意味,最为让人动容的,则是塔图因沙漠上那两颗低悬的太阳。
其他的,就只需要提问,而不需要回答了:
为什么碰巧有那么多的“断手”镜头?
为什么卢克在不堪自己身世真相时甘愿掉进万丈深渊、却有一个神奇的管道将他重新抛入世界,而邪恶的皇帝最后被抛进这同一个深渊却永劫不复?
青年阿纳金与欧比万决斗的战场,为什么设在地火汹涌的火山脚下呢?
为什么丽亚公主要带韩苏洛他们跳进垃圾箱并差点被夹死在里面呢?
……
塔图因沙漠上,两颗低悬的太阳
加上了《千面英雄》的星际传说,还没有真的变成神话。坎贝尔说,“神话是一个秘密的开口,通过它,宇宙间无止尽的能量注入到人类文化的形形色色之中显形。”宇宙的能量是什么?这个永恒的问题,当我们的祖先第一次仰望遍布繁星的夜空叩问生命时,就开始萦绕在他们的心里了。所以,坎贝尔写下读神话的“十戒”之第一“戒”:瞪大好奇的双眼关注神奇。
这个世界,每当我们念出“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这样的魔法咒语时,有谁首先“瞪大了好奇的双眼”,迷失在没有时间的时空中呢?是儿童。对准儿童和所有人心中隐藏的那个儿童,这正是卢卡斯最后找到的法宝。那些被《星球大战》最初击中的儿童二十年后面对《星战前传》大失所望,说这电影实在太孩子气、太幼稚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曾是孩子,忘记了《前传》并不比《正传》更孩子气。直到1999年,卢卡斯头脑中清楚锁定的“攻击”目标仍是儿童,不过是新一茬的儿童,而不是那些长出了胡子的曾经的儿童,正如最初的《星球大战》彻底征服的其实是1977年的儿童世界那样。那无边的神奇为几代儿童烙下童年的神奇记忆,许多人将用接下来的一生来消化并完成那些幻想,比如詹姆斯·卡麦隆,比如彼得·杰克逊。1976年6月,卢卡斯对《洛杉矶时报》称,《星战》的主要诉求对象是十四五岁人群,当时市场调研报告也证实,电影对于25岁以下的男性可能最具吸引力;到影片上映前夕,宣传的重点已经转移到十二三岁以下。许多成人是为了满足孩子的渴望而带他们去看电影,才认识了《星球大战》的庞大帝国。自从1968年电影分级制度实施,儿童几乎被逐出了影院,《星战》和它的玩具却不但从儿童那里赚够了钱,更让“适合全家合看”的电影重新占据市场主流。合家同看一部令人兴奋的电影,那是一种几乎失传的宗教仪式。这些,是一般《星球大战》的评论客们在卢卡斯特效和烂故事之外少有关注的事情。
知道为什么《星战》的爱情戏看起来总是有种相当古怪的感觉了吧?谁叫你们那么世故、那么经验丰富呢?……
星战系列两位元老级机器人C-3PO与R2-D2(左起)
故事是人与神对话的通道,是人寻找意义的方式,儿童对故事的渴望,哪怕是个很傻的故事,(谁能说美人鱼不是个傻瓜才相信的故事呢?)都正是人类灵魂对于神灵的渴望。那“很久很久以前”的催眠咒语,可以让一千个孩子跳起来说:“我相信!”所以那时候卢卡斯下定了决心要走迪斯尼之路,给那“在没有童话的世界里成长”的整整一代美国人“新的希望”。
于是,我们看到了充满爱心、唠唠叨叨的保姆C-3PO,看到了聪明机灵的小胖子R2D2,和插科打诨的贾贾·宾客斯。
说《星球大战》情节幼稚的人,不是那些10岁的孩子,而他们才是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影评人。当灯光褪去,那激动人心的旋律再次响起,全世界的孩子都在黑暗中开始瞪大双睛如夜幕中闪烁的星辰时,乔治·卢卡斯就吹着彼得·潘的激光口哨,将大大小小一众人马忽悠到了乌有之国。那是“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星系”的事情。
——原文刊登于《科幻世界》2006年8月
关于本文作者西夏
西夏,本名夏彤,电影剪辑师、电视编导。先后毕业于北京大学地球物理学系、加拿大Emily Carr艺术大学电影系,曾在地震监测、人工智能、广告创意等多个领域工作。1998年移居加拿大。
电影作品多次参加国际电影节并获奖,自2007年起在中央美术学院电影系任教,曾为《科幻世界》杂志主持影评专栏,译著包括《眨眼之间》《剪辑之道》《温斯顿特效》《科幻电影导论》等。
2016年,西夏的影评专栏合集《外星人的手指有多长》出版,这也是《科幻世界》杂志社三十七年来推出的首部专栏合集,足见起珍贵价值。
本书评论的均是科幻史上最重要、最有影响的电影,可以确定,再过三十七年它也不回过时。
看一百遍电影,不如看一遍这本书更懂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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