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陈国时,宫中落下一只被箭矢贯穿的隼,隼落地不久便死了。怪异的是,隼身上有“楛矢贯之,石砮其长尺有咫。”(《国语·鲁语下》)
楛(hù)矢者,粗木制的箭杆;石砮(nǔ)者,石制的箭头。春秋时代中原地区的加工技术已趋成熟,而这支箭矢粗糙原始,显得着实怪异,于是陈惠公差人向孔子请教来历。
孔子向众人讲解箭矢的来历
孔子虽不熟识鸟类,却从那支箭矢得到了答案。孔子说:“这隼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因为这支箭乃是肃慎部族所用。”
《左传》有云:“肃慎、燕、亳,吾北土也”,肃慎是一支生活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的古代部族。也就是说,这只隼在那里受到箭伤,又飞越2000公里来到陈国(都城在今河南淮阳)。
这只隼可能是红脚隼Falco amurensis。红脚隼在我国东北繁殖,迁徙时经过我国中部大部分地区 | Touhid biplob / Wikimedia Commons
孔子接着解释道:“当年武王克商,四方来服,肃慎献来楛矢石砮,武王令人刻上‘肃慎氏之贡矢’,分给陈国。”
陈侯寻访库中收藏,果然找到了原物,而且与隼身上的箭矢如出一辙。
石制箭矢 | Didier Descouens / Wikimedia Commons
孔子熟识典籍的经验揭示一只候鸟的迁徙之路,两千多年后,同样的故事在欧洲重现了。
身中长矛的白鹳1822年,如今德国梅克伦堡-前波莫瑞州的克吕茨镇出现了一只怪异的白鹳,它的脖颈被一支76厘米长的古怪“箭矢”自下而上穿过。经鉴定,那箭矢其实是一支长矛,乃是非洲中部土著所制。也就是说这只白鹳在中非地区中招,大难不死,迁徙了好几千公里抵达欧洲。
箭矢鹳标本 | Universität Rostock / Wikimedia Commons
时至今日,人们一共记录了25只中箭的白鹳,以至于德语中专门造出一个词“Pfeilstorch”来称呼它们(“Pfeil”意为箭,“Storch”就是鹳)。
“箭矢鹳”为何如此常见?主要是白鹳体大飞行慢,容易被射中,还有就是鸟类的皮肤疏松、皮下较少血管,只要不是被命中要害,便可多支撑很久。
飞行中的白鹳 | Carlos Delgado / Wikimedia Commons
白鹳是一种大型涉禽,春夏季在欧洲繁殖,在湿地、农田中寻找食物。白鹳喜欢在高处安家,许多欧洲小镇的屋顶上铺满了白鹳的巨巢,蔚为壮观。白鹳与人亲近,又优雅美丽,在欧洲被赋予了许多美好的含义,还被当做是“送子鸟”来欢迎。
白鹳经常在建筑物顶上筑巢 | Mr. Tickle / Wikimedia Commons
冬天的白鹳在哪里但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欧洲人:冬天时的白鹳去哪了?
不止是白鹳,欧洲还有许多冬去春来,行踪诡秘的候鸟。古希腊时,亚里士多德就认为夏候鸟和冬候鸟可以相互变化,就像毛毛虫变蝴蝶那样。他的哲学思想在欧洲影响很大,这个“物种转化”的理论也被广为接受。德国民间传说白鹳会在冬天变成老鼠,穴居屋中地下,可能就是受此影响。
送子鸟白鹳 | Elekes Andor / Wikimedia Commons
也有说法认为白鹳会把自己埋进淤泥里,等春天再复苏。
同时期也有过一些比较靠谱的猜想,英国博物学家弗朗西斯·威勒比认为,冬天里消失的鸟类并没有变成什么或是藏起来,只是飞去了非洲或亚洲。遗憾的是,他英年早逝,没来得及对此作出验证。
集群迁徙的白鹳 | Henrike Mühlichen / Wikimedia Commons
直到箭矢鹳出现,来自非洲的长矛明确地告诉了欧洲人白鹳在冬季的去向。到了19世纪晚些时候,白鹳迁徙非洲说已被广泛接受。安徒生在《鹳鸟》中明确提到,“(白鹳)将飞到埃及去……尼罗河溢出河床……(它们)可以在泥巴上走,找青蛙吃。”
现代的环志不知道箭矢鹳出现是否启发了鸟类学家,但白鹳身负箭矢的效果和鸟类环志的思路如出一辙。如今,我们常在鸟类身上绑缚一些标志物,然后释放,此后便可以跟踪鸟类的活动。
戴有翅标的军舰鸟 | Duncan Wright / Wikimedia Commons
现代环志出现于1899年。丹麦鸟类学者Mortensen第一次使用了带有地址、编号信息的铝环作为环志材料,标记了162只紫翅椋鸟,奠定了鸟类环志的基本形式。一百多年后的今天,环志已经成为鸟类学研究的重要手段。为了适应大小形态各异的鸟类,环志形式也变得多样。
通常,我们给小型鸟类使用最传统的环志,也就是套在足部的金属/塑料环。在大型鸟类身上,我们就可以使用一些方便从远处观察的标志。白鹳这类长腿的涉禽,环志套在腿部就很方便从远处观察。天鹅类的大型游禽可以佩戴颈环,大型猛禽则可以佩戴翼标。
小型鸟类佩戴的金属环 | Lorie Shaull / Wikimedia Commons
还有一类给鸻鹬类水鸟量身定做的“旗标”。旗标是方形彩色塑料片,每个色块代表这只鸟落脚过的不同国家和地区,只要看旗标,就知道它路过何处。近年关注度率很高的勺嘴鹬环志工作就是用了彩色旗标。
鸻鹬类水鸟使用的旗标 | Dr. Raju Kasambe / Wikimedia Commons
当地上的人们还分散各地的时候,天空中的候鸟早已将各地联系了起来。
起初,这种联系的信物是箭矢和长矛,如今则换成了金属环和塑料片。不变的是,候鸟们依旧飞行在代代相传的迁徙路线上,穿越着对它们而言并不存在的国界,随身携带着环志上寄托的期望,将世界上的人们连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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