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这是中国最早关于不周山的记载。
传说不周山是天的柱子,也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后来,共工与颛顼争帝,把不周山撞塌了一角。
所以,这座山就不完整了。
不完整,就是不周。
于是这座山就叫不周山。
但是不周山在哪呢?
没有人知道。
所以程枫还是只能回昆仑。
程枫先回到东昆仑。由于地震,山谷的东入口再也找不到了,程枫只得折向南,然后向西,再向北,绕了一大圈到了西昆仑,试图找到西昆仑冰谷的入口。
可是西昆仑的景象更让他震惊!
东昆仑虽然山势地形都发生了巨变,但山依然是山,谷依然是谷,水依然是水。而西昆仑,却是整座整座的山峰都碎了。
塌了下来,塌在冰天雪地中,胡乱堆叠在一起。
雄伟、高耸入云的山姿变得奇形怪状,好像缺了这缺那的。
朝西北望去,再也没有连绵起伏的山势,而是一段一段的,一个坑一个洼的,望不到头。
这里就好像没有完整的东西。
又特别冷,寒气森森。程枫的内力虽然已非二年之前可比,仍是受不了。
就这里吧,程枫想。
这里是昆仑的不周,是不周的昆仑。
是最适合它们待的地方。
再也没有风云相扰。
程枫将掀天剑与劈空刀埋在了这里。
让它们做个伴吧。
何况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没有水,没有鱼。
没有江湖。
掀天剑和劈空刀有归宿了,沐羽你也有归宿了,可是我呢?
程枫问自己。
他还是只能流浪。
流浪江湖。
用一双腿。
他的奔跑神功。
仿佛只要跑起来,宋方思就在前面等着他。
他无比思念她,她的巧笑轻言,她的秀额月眉。
她喜欢把长发绾在身后,轻轻地拢在一起,缀朵小花。有时又编成细长的麻花辫,顺着细长白玉般的脖子,挽在胸前。
他无比思念她,她的细致、认真的模样,她的聪明和温婉。
在飞龙门的山坡上,在越人谷,在剑溪峰外的营地,......
一切与她有关的……
那张古琴是否还在?
方思是否还会弹奏?
那琴声鏦鏦铮铮的,也不知道在弹些什么。但只要听着,仿佛就没有其他的天地了。
也不需要其他的天地了。
经过山谷的时候,他就停下来。
天空格外地清澈透明,云淡风轻的。阳光射下来,到处是一簇一簇的、五颜六色的花。山坡下、溪丛边、树林里,鸟“啾啾”地叫着,鱼儿在溪水中翻动。
他就去闻花香、听鸟鸣,去看溪水中的鱼嬉戏。
那条鱼轻轻地摆着尾,另一条却突然冲上来了,激起了水纹。它们嘴咬着嘴,窃窃私语。
多少次从飞龙门的山脚下经过,程枫忍不住要去找她。
方思方思,你也方思么?
但是他不敢,他怕。
他立即远远地避开。
不能对她造成一丁点伤害。
哪怕只是可能的伤害。
时光匆匆而过,程枫终于累了,这条江湖中的鱼游不动了。
他回了东昆仑,小时候住的地方。
村子早就不在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他找了个地方,搭了间木屋,就此住了下来。
过一种安安静静的日子,多好。
每天对着夕阳发呆。没有阳光的时候,就听风的声音。
与山间的云作伴,跟小鸟聊天。
就算下雨,也没有关系。一边听雨的声音,一边看雨珠在天地间跳动。
或者看着雨丝在山间弥漫、飘动。
更多的时候,程枫喜欢弹琴。
在江湖中奔跑的时候,一次借宿在一个破败无人的古庙,在神像后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古琴。
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程枫小心地拂去琴身上的蛛网,又抹去灰尘,拨弄了几下琴弦,那琴声清亮空明,居然音色绝佳。
程枫便带在了身边。
在东昆仑住下来后,他每天都弹。
他把方思教他的几种指法反复地练,直到滚瓜烂熟。
他很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地学,为什么只学会了这么几种指法?只会弹了那几首琴谱。
只知道装模作样、随心所发地鏦鏦铮铮地弹。
她一定会怪他没有认真学吧。
他想起她弹琴的模样,阳光洒落下来,他看着她
五光十色的阳光
梦幻的七弦琴
你是出色的琴师
轻轻地 轻轻地
拔动了那根弦
阳光映在你的脸上
你的微笑如此迷人
你拔动了那根弦
你在奏一首乐曲
甜蜜 欢愉 美丽
却又忧伤
我不禁流连忘返
程枫不禁笑了。
那样的时光,太美妙!
可是,它一去不复返了吗?
程枫无可奈何。他不知不觉将阴阳指法用到了古琴的弹奏上。
那几日在藏书阁,程枫曾对照数十支阴阳指谱,悉心练习,将它用来弹奏古琴,居然都是一些绝妙的乐曲!
其所造之境,或慷慨激越,或婉转低回;或欣欣向荣,或萧瑟肃*;或喜怒若狂,或伤心欲绝。或寒冰,或坚铁;或极冷,或炽热。或上下四方,或古往今来,这天地宇宙人世悠悠尽在其中。
难道这阴阳指谱本是古琴指谱?
程枫不想搞明白,他只是把无限的思念倾诉在这古琴中。琴声慢慢悠悠地飘荡,便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天地。
这天程枫照例将琴搁在岩石上,随心所欲地弹了几曲,正欲起身,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位道士,一身青袍,白袜灰鞋,疏眉深目,颏下几缕黑须,手中拿着一杆拂尘,平易无常,却又似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只听那道人说道:“阁下既如此放不下世情,又如何来这昆仑修道?”
程枫心想,我小时在昆仑这么多年,从未看见修道之人,今日如何冒出个道士?这昆仑难道是修道之所?口中却不敢怠慢,答道:“在下本无修道之心,在此度过余生罢了。”
那人道:“你既无修道之心,如何到昆仑来?”
程枫道:“我自小在这山脚下长大,如何不能来?”
那人道:“原来如此。”又道:“我在昆仑转了一圈,这东面山川移位,峰谷变形,倒也还好,西部竟山峰碎裂,不成样子。我几日不来,想不到昆仑竟变成这模样。”
程枫见他如此说,微觉奇怪,却不及细想,那人又道:“你说你无心修道,为何弹琴的指法却暗合阴阳五行之道?况琴声忽乐忽哀,悲喜不定,这山间的草木虫兽都被你害苦了!”
程枫一脸茫然,心想:“我弹琴与这草木虫兽有何关系?难道它们也能听懂我的琴声?”
那人见程枫的模样,知道他不信,便随手摸出一面镜子,递给程枫,“你自己看”。
程枫接过镜子,那镜子中竟是刚才自己弹琴的情形。只见琴声甜蜜、欢愉之时,草木点头,众鸟振翅。而琴声低回忧伤之际,草木垂头,众鸟敛翅,竟也是一副哀伤的样子。
程枫大吃一惊,弹琴时自己浑然不觉,如何竟会是这种情形?难道与阴阳指有关系?
那道人哈哈一笑,又从袖袍中摸出一壶酒,两只酒杯,两双筷子,竟还有两盘珍菇、木耳之类的下酒菜,摆在了石桌上。
“我听你琴声飘忽不定,似有无限心事啊!小友若不嫌弃,不如与老道我小酌数杯,诉诉心事也好。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竟然让你到了昆仑都无修道之心。呵呵……”
程枫近年来独游江湖,绝少与人打交道,满腔的相思之情只闷在心里,从未与别人讲起,本来也憋得慌。也不管与这老道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借着数杯酒下肚,竟一五一十地将他与宋方思的事说了一遍,其间连掀天剑、劈空刀、阴阳指、沐羽、唐笑,还有天龙帮与鹰狐盟之事也都毫无隐瞒。
那道人边听边叹:“你这小子实在是有福之人,如此之多的机缘巧合,旁人几世也得不来的。偏你小子又如此情深,如今与那宋姑娘分隔天涯,相思之极却又不敢相见,确实令人有几分同情。不过,情之一事,过了也就罢了。你何必太执著?”
顿了顿又道:“再说,你虽痛苦,却并非最苦。毕竟她还知道你思念他,如今虽天各一方,毕竟心中有意。你可知最苦为哪般?”
程枫道:“这对我而言已是极苦了。但不知更苦为哪般?”
“喜欢一个人,对方却不知道,你甚至不能、不敢让她知道,这才是最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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