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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万物有灵,灵承天地造化,生精魅妖怪。这精魅妖怪,说的就是你罢。”梳着包子头的少年对着跟前一脸局促的小姑娘笑嘻嘻道。
一树木棉嫣红如火,衬得小姑娘皮肤白瓷儿一样,双眼带着灵气。
苏瑾端着书,围着小姑娘转了两圈:“既然是知了变的,不如就叫知知好了,这名字灵巧,叫着也便捷。”
他起名起的随意,青绿衫子的小姑娘却抬起头,眸光发亮,扬起唇角认真地点点头:“阿瑾让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停!我跟你可没那么熟,别阿瑾阿瑾叫的那么亲昵。”
苏瑾是玉冼城教书先生的孩子,自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与同龄孩子比起来更加成熟。
玉冼山钟灵毓秀,总有妖灵出世的传闻。所以当他亲眼看见一只翠绿色的蝉在他面前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时。好奇多过胆怯,还给这个初具人形的蝉灵取了知知这么个随便的名字。
赋名便为主。就像雏鸟出世将第一眼见到的生灵视为自己的母亲一样。赋予妖灵名字的人,就是妖灵倾其一生要守护追随的人。
苏瑾没想到自己的随意之举竟然捡了个大麻烦。他一回身,就见一团绿色的影子嗖的一下躲到树后。明明偷偷跟了他一路了,却还以为他没有发现。
苏瑾哑然失笑,对知知招招手。
“不用藏了,我带你回家。”
绿色的人影先是怔愣一下,随即欢欢喜喜地跑到他身后。盯着他的手掌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苏老先生自幼住在玉冼山下,山川精怪并未少见。看见苏瑾领了知知回家,眼皮抬了一下,又继续盯着书卷批注。知知就这样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苏家。
知知初涉世俗,空白的像一张纸。苏瑾只好亲自担任起教导她的工作。教她穿衣,教她识字,教她使用筷子。
平日里苏老先生在学堂授课,知知便趴在窗前跟着摇头晃脑念上两句。每每念得驴唇不对马嘴,苏瑾都忍不住总书卷敲她的头,嘲笑她笨。
知知便立刻捂住自己的头和苏瑾争论:“我才不笨呢!树精们说我是百年来天赋最好的小妖怪。”
苏老先生看着斗嘴吵闹的苏瑾和知知,微微抿嘴,笑得欣慰。他不求苏瑾能当官出仕,腰缠万贯。只希望他能清清白白,和乐美满地过完这一生。
可那年恰好赶上京中权贵子弟到玉冼山纳凉,在山涧看到汲水洗衣的知知,忍不住上前调戏一番。
一行人嬉笑着走近知知想要搭话,为首的一个公子哥却被猛地冲撞了一下。衣着光鲜登时不复存在,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还不等他起身,一拳便对着面门落下。苏瑾疯了一样挥动着拳头,双眼通红,不复往日温儒。阳光倾泻下来映亮他猩红的眉目,竟无一人胆敢靠近。家里的大黄狗跟在苏瑾身后,冲其他几个人露出獠牙。
最后是知知怯怯地唤了一声“阿瑾”,他才渐渐停下来。
那公子被同伴扶起,啐出一口泥低声咒骂。看见目光凶狠的苏瑾,眼中闪过一丝阴鹜,悻悻地离开了。
苏瑾转过身,看见身后对那行人吐舌头的知知,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往山下走。
知知眨眨眼睛跟在他身后,心想,她家阿瑾果然生气了,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耳根还红得厉害。
山风徐徐,知知被拉了一个踉跄,忍不住露出一口白牙,轻笑出声:“阿瑾,你走慢些!”
苏瑾因为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却将掌心握得更紧。
2
傍晚狂风席卷,有山雨欲来之势。
苏瑾遍寻找不到大黄狗的影子,就披了蓑衣出门探看。谁知这一去,至雨停都没有回来。
知知找到苏瑾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凉了很久。雨水混着血水淌进河里,红的触目惊心。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用尽全力背起苏瑾,一深一浅地走在泥泞里。
知知把他背到那株木棉树下,一树红花遭了雨水洗劫,残破零落,萋萋可悲。
在这样的世道,苏瑾就算被打死了也只能认命,没有人会为一个穷书生平冤。可他偏偏又活了一次,昏沉中有声音传来,渐渐清晰,是知知在他耳边哭。
死而复生,天下不会平白有这么好的事。可当他追问知知的时候,她只是白着一张脸紧咬嘴唇不说话。
后来他多方查阅古籍,才知道有一种千年灵蝉,能够以魂换命,却要替被换命的人承受死亡的痛苦。
月色如银,映的知知眸光璀璨。苏瑾走近时她正发呆,削瘦的身影比平时更显单薄。
被侮辱打骂的时候他至死咬牙没有掉一滴眼泪,这时候却唇瓣翕动,千言万语梗在喉中,最后却只是轻轻地问了她一句:“疼不疼?”
知知诧异了一下,然后猛摇头,咧嘴笑了:“我不疼的。我有七条魂魄,救阿瑾一命,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知知就被苏瑾拉进怀里,小脑袋被按他的胸前,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她身后的阴影中,苏瑾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苏瑾开始发生变化是在那个月夜之后。
劫后余生的经历使他收敛了性子,变得寡言少语。他不再陪知知到山上听虫鸣看萤火,不再陪她嬉戏玩闹,而是一心读书,想要出名入仕。
那年秋天苏瑾独自入京赶考,却因为不肯帮朱门弟子作弊,被算计污蔑而名落孙山。
这世间或许存在公平,但更多的是黑暗与不公。苏瑾这样绝望地想着,坐在酒馆门口喝的酩酊大醉。沉雷滚在天边,顷刻之间便浇下一盆大雨,他忽然抬头看着天,咸苦的雨水滑入口中,尝起来像是泪。
醉倒前他头顶仿佛出现了一把伞,回首时他瞧见知知穿着一袭绿衫站在雨中,仰着脸对他笑。
知知扶着烂醉的苏瑾,眼泪忽然就迎风落了下来。她偷偷跟了他一路,看他路遇不公,无数次想要直接跑出来带他回玉冼山,可想起他备考时的夜夜枯灯,都生生忍住了。
她带苏瑾回到一处栖身的破庙,而后自己换作一身男装打扮,揭下了悬赏医治扶余公主的皇榜。
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扶余公主,忽染重疾,药石无医。宫中术士在三年前因不明的原因全被流放边陲,所以如今才张贴皇榜,寻能人术士相救。
当盘查的*问及她的名字,她微微垂眸,破空的流光穿透她纤长的羽睫,沉声坚定道:“鄙人,苏瑾。”
3
扶余公主之所以药石无医,并非病重,而是被妖魇缠身。
知知面色不善地盯着双手环胸靠在公主床边的妖魇。那妖魇眉斜入鬓,唇红齿白,生了一副好皮相,说话的语气却充满不屑:
“千年蝉灵?怎么,你也要帮这个偷儿来对付我?”话音未落,便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知知神色一凛,从身体里抽出一魂凝成剑刃,二话不说就对着成九的面门劈去。成九一惊,急速后退,却还是被伤了肩膀,伤口无法愈合,妖力顺着他的伤口迅速外溢。
他没想到知知为了对付他不惜耗费自己一条魂魄,陡然收起了所有法力,惊诧地冲她吼道:“你疯了!”
“你,离开公主,以往你做的,我不追究。”知知将那剑刃抵在身前,随之预备着他再一次扑上来,可成九却没有要和她纠缠下去的念头。
“你我同为妖魇,我不想与你相争。”
他一闪身便从屋中消失了,临走时留下一句讥讽:“傻蝉灵,人心都是黑的,你这样帮她,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坑进去。”
知知已经无暇深思他话中含义,成九一离开,她便扶着桌子痛苦地弯下腰,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激起一层尘埃。
她只知道,自己以阿瑾的名义救了扶余公主的命,她的阿瑾,可以有一个好的前程了。
扶余醒来后,便立刻下令传召知知。
这个大楚最华贵的公主,此刻病容苍白,斜靠在榻上。即使精神恹恹,依然遮不住她眼底的睿智。扶余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知知是个姑娘,笑着问她想讨要什么赏赐。
知知立在那里,衣袖下的双手收了又放,最终坚定了目光,跪在扶余面前,深深叩拜下去,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她别无所求,只求扶余能和苏瑾在一起,助他扶摇直上。
心上人赶考落榜,我假扮成他模样救公主一命,赠他驸马之位
扶余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知知,沉默良久,久到知知以为她要呵斥她自不量力时,扶余忽而撑着头露出一抹极为艳丽的笑,竟是点头应允。
苏瑾从破庙中醒来的时候,四周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身着铁甲的禁军将他层层围住,二话不说将他带到公主府。
斜阳晚照时,他才失魂落魄地踏出公主府的大门。朱门清贵,夕阳映在上面犹如涂了一层鲜红的血。
扶余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响,一声一声令人无比绝望。她说她曾在京中远远地见过他一面,自此一见倾心,要嫁他为妻。
皇恩浩荡,他辜负不得。
临近破庙,他远远地瞧见一抹淡绿色的身影站在破庙前。他的脚步更加急切,临近时却突然红了眼。就像曾经在玉冼山无数个日夜她等他回家一样,她不言不语,只是站在那里,顿时就让他觉得有家可归。
久别重逢,再见到知知他应该是欣喜的,可忽然的,想起背负在身上的富贵婚约,内心感觉酸涩无比。
得知他要娶扶余公主为妻的消息时知知很平静,察觉到他的不快,小声问他:“阿瑾,和公主成亲不好吗?”
“不好。”他颤抖着开口,愧于直视她的双眼。
“哪里不好,得不完的功名利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知知鼻子有些酸涩,仍撑起一抹笑。她板着手指走到他面前,一项一项数给他听,措不及防就被拥进怀里。
她忽而弯了弯眉眼:“所以阿瑾你看,这分明是哪里都好。”
听到她的话,苏瑾露出一抹苦笑:“你不懂,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明白。”
知知眨眨眼睛缓解酸涩,她哪里是不懂,她分明是什么都懂。她仍清楚地记得向扶余开口时那寸寸锥心的疼痛。
可如果不这样,她的阿瑾如何才能出人头地呢?
4
中秋那日,苏瑾以准驸马的身份受邀参加宫宴。
知知埋首跟在他身后,全程一言不发。
下人知道这是准驸马带来的人,恭敬地为她斟了一杯酒。
知知没喝过这种东西,入口是窜进喉咙里的辛辣,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害怕让苏瑾看见,知知急忙垂下头胡乱地擦掉眼泪。杯中的东西实在是辛辣,可又有着某种吸引力,好像喝下去,她的心里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知知逐渐有了醉意,不胜酒力眯了一会,醒来时却不见身边人的身影。
苏瑾提着一盏河灯往回走,他留意到知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宫娥手里的灯,趁着知知睡着了,便溜出宴会,寻了一个河灯,打算带回去给她一个惊喜。
他等不及要看她眉眼欣喜的模样,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突然有一名内监细碎着步子挡住了他的路,垂首小声道:“苏先生,公主有请。”
苏瑾察觉宫中人影攒动,他如果此时拒绝,立刻便会有人以藐视皇权为名治他的罪,更何况知知也在宫闱之内。
紧握的双拳终是无力地垂下,他点了点头,随那内监走进一片宫影之中。
知知跑出来时恰好看见苏瑾离开的背影,酒意瞬间就被夜风吹去大半。
她想去追那道身影,却突然逼着自己顿住脚步。看着苏瑾最后一片衣袖缓缓消失在拐角处,知知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下去。
寒夜的星子透着渗人的凉意,天地浩然,她忽然就觉得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知知慢慢蹲在地上,双肩颤抖,眼泪大滴大滴落进泥土里,却不敢呜咽出声。她怕自己一出声,苏瑾回过头看见她,就失去最好的机会了。
宫中侍卫见了她这幅模样,只是摇头轻叹。在宫中待的久了,各种悲伤离别见得也就多了。帝京浮华,从来不缺无情之人。
晨间的霜露湿了她的眉眼,知知坐在宫墙边等了一夜也没等到苏瑾。她回到庙中又枯等了一个月,他最终也没有回到破庙,而是派了一顶小轿子把她接到了公主府。
来接知知的小侍卫告诉她,苏瑾已经迎娶公主成为驸马,因为放不下相伴多年的她,所以在公主府给她留了一处住处。
知知想,这样也好。她的阿瑾娶了公主,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欺侮了。而她也可以住在公主府,继续护在他的身边。
树叶枯黄,落了一地。知知搬到公主府数月有余,始终没有见到苏瑾一面,却遇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妖怪成九。
那日她扫完院子正要回屋,一转身便见成九蹲在屋檐上盯着她,他们俩就这么对视了半天,是成九憋不住先开口道:“小蝉灵你跟我走吧,呆在这早晚会被害死,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知知不好惹事,只是垂首不语。谁知成九竟天天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同他去妖怪聚居之所。这一缠,竟缠她缠到冬至。
“有阿瑾吗?”
修建完院子里的枯枝,知知蓦然开口询问,把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成九噎了一下。
“没有阿瑾的地方,我是不会去的。”平缓的声音在成九耳边响起,她虽然眉眼温和,却让人有一种那言语不会动摇半分的感觉。
听完知知的话,成九差点流下两行清泪,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奈着性子道:“他有什么好的,一次都没来看过你,哪里值得你这样挂念?”
知知脸色白了白,没有理他。她以为经此一谈便没有以后了,谁知与成九搭上一句话,他竟愈发熟络起来。也许是帝京中难得遇到一个妖类,也许是知知纯净的双眼与当初救他的少女太过相似,让他忍不住想亲近她,对她多加照拂。
而不闻不问把她晾在一边,只贪图荣华富贵的苏瑾自然让他打心底里厌恶。
知知喜欢吃零食,他就每天到集市上买。知知担心玉冼山的苏老先生,他就连夜拿着信件送到玉冼山。她的一切要求他都会欣然满足,除了带她去见苏瑾一面。
知知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只能忍着成九每天在耳边念叨。她也是才知道,还有成九这样脸皮厚到赛金砖的妖怪。
成九拿着糖葫芦风风火火地从墙头跳进院子。肩上落了几片薄雪,他把糖葫芦递给知知,一张嘴呼出一口白气,不悦地问:
“你都有我了,怎么还养了只猫?”
“猫?”知知疑惑,走到门口张望。果然有一只虎皮花猫趴在树下小憩,皮毛上落了一层白。
她刚要把猫抱起来,却有细碎的言语声从不远处传来。知知听见动静,急忙放下猫拉着成九藏到门后面。
“公主也真是苦命,嫁了个没势的驸马,还要看皇子们的脸色。”扶余的丫鬟为自家主子忿忿不平。
另一个丫鬟接话道:“穷书生还想巴结兵部尚书沈淮安,谁料到沈淮安遭人暗算,命不久矣。驸马啊,就是一辈子的穷命,连累公主受苦……”
她们本来还想说上两句,看见虎皮猫,纷纷面露喜色:“公主的猫,在这呢!”
糖葫芦“啪——”的掉在地上,粘了一层灰尘,知知捂着胸口靠院墙慢慢蹲下,把脸埋进臂弯。这样突然没了声响把成九吓了一跳,他跑到知知面前,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山楂里有虫子?”
知知抬起头,泪水从两腮淌过,她一直以为苏瑾过得很好,却原来不是。
成九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又是抓头,又是挠腮。可怎么也哄不乐她,最后只得一咬牙深深叹了口气:“你别哭了,我带你去见苏瑾还不行吗!”
“真的?”知知闻言抬起头,问得小心翼翼。
成九唇边扯出一丝苦笑,摸着她的头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5
成九把知知送到书房门口就不见了踪影,像是在躲什么人。
知知不理会他的神经兮兮,反正成九已经把她带到地了,她便自己推门进去,刚一进屋,就被一室的酒气呛得鼻子一酸。
苏瑾狼狈地醉倒在一地酒坛子中间,眼窝深陷,双眼迷蒙间,他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伸出手,笑着说:“知知,过来。”
知知走近,刚触及他的指尖,就被一把拉进怀里。
窗外大雪纷飞,扑朔拍打窗棂。知知的身上还带着些雪花的余寒,苏瑾最终还是清醒过来了。他伸手把知知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就是余长的沉默。
知知扬起脸认真地看着他,干净的双眼仿佛能映出世间所有的善恶。
“阿瑾,我可以救兵部尚书,我也能够做一点帮到你的事。所以你开心一些,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一路上知知逼成九告诉自己苏瑾的状况,她知道苏瑾虽有驸马的身份,却是沈淮安不遗余力地举荐才谋的如今的地位。她也知道沈淮安对苏瑾有知遇之恩,如今却危在旦夕。
这样的恩情,苏瑾不能不救他。
苏瑾沉默良久,风霜刀刻消磨了他最后一丝温儒,他抬起布满薄茧的手覆住知知的双眸,温热的泪水随声落下。
“对不起……”
……
这日的雪下得似乎格外大,成九从知知那离开的时候被风雪迷了眼睛,险些撞上拐角处的人,刚要说声“抱歉”,待站定才看清那人竟是扶余。
她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厚重的斗篷里只露出一节白净的下巴,她像是在那里等了很久,长睫轻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要信我,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成九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抽剑与她相对而立,语气讽刺地开口:“我信过你的,可是呢?”
他的目光凉而深远,仿佛一下就穿过了好些年。
成九和扶余的恩怨起于五年前,扶余十三岁时。
那时京中盛行巫蛊之术,贵族赋予术士的权力越来越大。渐渐有术士居心叵测,企图运用异法掌控人心。
当局面发展到快要难以掌控的时候,只有扶余一人站出来,接下了肃清妖邪的棘手差事。
她褪去一身红妆,态度坚决异常,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帝京术士存在已有数年,根基甚牢,扶余在敌众我寡的京中举步维艰。
最艰难的时候,扶余被术士追*到沼潭深处,肌肤溃烂,满脸都是血污。当她已经快要绝望时,是成九救了她的性命。
他驾一只飞鸢,剑眉星目,青衣如画,谪仙般降临在她的身边。纤长的指尖飞动,刹那间光芒大盛,无数符咒自沼潭边缘涌起,歼灭了一路追*而来的术士。
然后他落在她身边,将奄奄一息的她带回妖魅们隐居的净土。
那里都是被人类逼迫至此的妖魅,对扶余有深深的敌意,若不是成九一直相护,保证扶余不会害妖。她早就被他们沉入潭水里,何谈回到帝京呢。
可让成九没想到的是,扶余养好伤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帝京,一同带走的还有妖怪们赖以保命的《镇灵书》。
那本书上记载的阵法是妖魅们居所的最后防线,也是扶余想要用来对付京中术士的工具。
扶余回京以后利用书中法术将心生逆反的术士全部咒*,一夜之间鲜血淌过城中三条贵人街。那场屠戮染红了这个十三岁少女的双手和眉眼,扶余公主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京中。所有与这场事变有关的人全部被她流放边陲。
扶余也因此得到皇帝的器重,护国公主的称号无限荣光。一切看起来都顺风顺水,除了……自此与成九结仇。
“我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像族人许诺你不会背叛我们?可你呢?”
扶余不语,一步步向他走近,任由剑尖贯穿自己的血肉。她的衣襟被鲜血浸湿,在满目皑皑中显得格外凄厉。成九一惊收回剑刃,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踏雪离去。
那抹玄色的身影刚走,扶余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么一咳,一直强忍的眼泪终是扑朔扑朔落了下来。
他只记得她偷了他的家族至宝,却忘了年少时他曾为她折过一枝花,称赞她是最美的姑娘。
成九一直以为两人初见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其实不然,
她在更早之前就见过他了,只是他不记得了。
6
新年初尹,就连御医都诊断回天乏力的沈淮安突然痊愈,是京城中最令人惊奇的一件事了。
痊愈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苏瑾提携到自己身边。
苏瑾本来就才华斐然,加上扶余和沈淮安的关系更是平步青云。皇帝渐渐对他委以重任,允许他训练府兵。
扶余传见知知的时候恰逢苏瑾受命剿匪。
他刚一回府,就听闻知知打碎了扶余最珍视的玲珑盏。
苏瑾匆匆赶到扶余那里时,殿中最混乱的场景显然已经结束,香炉中飘出最后一缕青烟。知知颤抖着伏在地上,双手紧紧缩在衣袖中。她仿佛收到了莫大的惊吓,苏瑾走到她身边都无所察觉。
他伸手想去扶她,她却如被火焰触碰般尖叫着躲闪,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惊恐和无助。苏瑾强制着将她拦腰抱起,望向扶余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对她微微颔首后,不顾知知的挣扎将她回自己的住处。
扶余对此不甚在意,眯着眼看着苏瑾和知知渐行渐远,袖中手臂上的花纹渐渐暗淡下去。
外界皆传公主驸马伉俪情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些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貌合神离。
苏瑾将知知带回自己的住处,不住地柔声安抚,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眼中才重新映现出他的模样。
扶余利用特殊的熏香重现当年妖魅被屠戮的场景,妖怪们惨厉的叫声,精魅们垂死挣扎的狰狞面容,宛如人间地狱般在她脑海中挥抹不去。
“京中不允许有妖魇生存,你的存在只会害了他。”
扶余的话一遍遍回响在耳边,如同利刃般扎在她的心上。她避开苏瑾担忧的目光,垂眸低声道:“阿瑾,让我回玉冼山吧。”
苏瑾皱眉,没打算回应她的话,只是拉过被子为她轻柔地盖上。
“你累了,休息吧。”
语罢他就匆匆离开屋子。
知知赤足追上去,三千青丝垂至脚踝。房门却被从外面紧锁,不论她如何呼唤苏瑾,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过了又不知多少时日,她才又看到苏瑾。他的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衣着也有些不修边幅。知知心中无比惶惶,离开的话提了无数次,都被苏瑾笑着敷衍过去。
后来苏瑾再去看她时,她已经不再提离开的话了,更多的时间是在沉默,漆黑的眸子渐渐失去光亮。苏瑾心中一阵刺痛,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再等一等知知,我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这里了。”
她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点头。苏瑾离开时她想唤一声他的名字,终究是欲言又止。
从知知那里离开后苏瑾立刻到了和沈淮安约定的地方。
苏瑾无意间看到扶余用于练兵的巨额账目,察觉到她的野心勃勃。沈淮安正是找到了一些她想谋逆的蛛丝马迹,才差点被人暗中毒*。
整顿兵马的时候苏瑾幸福地想:待扶余的阴谋破碎,他就能把知知接回自己身边。自此晨钟暮鼓,这一辈子她哪也去不了,只能留在他身边。
与扶余的暗斗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开春,公主府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知知虽出不得屋子,听力却极好。
当屋外隐隐传来苏瑾被刺客暗算,生死不明的消息时,她脑中一阵空白,然后疯也似的撞击屋门。
纵使肩膀已经红肿渗出丝丝血痕,她仍咬牙拼尽全力撞开了屋门,破门而出的那一刻,却见扶余站在庭中,嘴角盛着盈盈笑意。
“他将你藏得这样好,竟不惜将自己的血混在阵法中掩盖你的气息。”她细细打量着知知,目光炽热无比,“如若不是用这种方法诱你出来,我还真是找不到你。”
她一直知道知知的存在,却在沈淮安痊愈前以为她不过是一个略懂皮毛的江湖术士。
直到她安插在沈淮安身边的内线亲眼看到知知只是握住沈淮安的手,就把他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她才笃定,知知就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千年蝉灵。
千年蝉灵,拥有七魂,能起死回生。
而她想要复活五年前被她*死的术士,助她操控人心,夺得大统。
7
让扶余意想不到的是,苏瑾竟然会来的那么快。他显然是一路不管不顾肃*而来,伤亡极为惨重,却胜在人多。千百支箭矢直指扶余和她复活的术士,苏瑾站在甲兵中间,与她遥遥相对。
残阳似血,败局已定。透过那重重层叠的云影,扶余伸手挡了挡落日余晖,仿佛又看到十余年前的光景。
扶余九岁那年,帝都妖魇横行,皇城中的术士抓住了大量妖怪。大的*死,小的就收进笼子里驯养起来。
她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成九。他的父母在术士的阵法中化作齑粉,尚未年幼的他甚至不能理解到死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重重白袍铁甲中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粉色罗裙的扶余,她梳着两个团髻,宛若初张的花苞,一下就惊艳了半园春光。
成九清亮的眸子亮了一下,继而折了一枝海棠递向她的方向。
“你真好看,比这满园花还要好看。”
少年人的话语稚嫩诚恳,却分外打动人心。自此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扶余暗暗记下关押他们的地方,在术士们还没来得及驯化他们前,偷偷放走了所有妖怪。成九死活不肯离开,四处寻找她的影子,最后被兄长打昏了才带离了皇宫。
望着那些消失在暮色中的妖魅,她便想,有一天她要得到无上的权力,让妖魅免受迫害。
自那以后她分外努力,琴棋书画,医术兵商,无一不学。可她太过执着,反而误入歧途。再想回头,却已经变成比妖魇还可怕的存在。
箭矢破空而来的时候,扶余在人群中望见了神情焦急的成九,她下意识想要捂住自己因修炼术法变得无比狰狞的脸庞,却被破空而来的利箭贯穿了胸口。来不及伸向他的手在半空虚晃两下,就这么无力地垂了下去。
终究是……求而不得啊。
所有术士都被利箭射*,苏瑾扔下弓箭狼狈地跑到关押知知的屋门前,推开房门,他又突然颤抖着不敢上前。
知知倒在一片血色的符阵中,她瘦脱了相,虚弱地几乎睁不开眼,却还是辨认出了靠近自己的人是苏瑾,安然道:“你性命无虞,真好……”
她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却在他怀里气息渐弱,终是眷恋地合上双眼。
精魅妖怪向来法力高深,却又浅生灵智。喜欢的事就会去做,喜欢的人就回去守护,一旦认定了,就算遍体鳞伤,也绝不回头。
随后赶来的成九把苏瑾推到一边,握住知知的手,与她法术相通。
“我燃烧修为,凝住她最后一缕魂魄。你带她到浮措山去,求那里的仙人救她。”
成九耗尽最后一丝修为说出这一番话。苏瑾恍如大梦初醒,抱起知知策马不分昼夜地赶往浮措山。
8
我叹了口气,拿起玉蛹一弹,玉蛹从知知的眉心没入与她融合在一起。她的身上快速结出一层厚重的蛹。
“玉蛹需要用春草籽泡茶浇灌,我正好还缺一个筛茶的人。你便留下来,筛茶灌水吧。”
他伸出手抚摸着玉蛹颤抖难言,最后深吸好几口气,缓缓道:“好。”
他看着那玉蛹,眼中蕴含着希望。
他把这一生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她爱却也给了她伤害,另一半尽此余生守护她等她醒来。
尾声
睡在玉蛹中的那个人醒了。一个人参娃娃咋咋呼呼地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整座浮措山。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筛茶的老翁怔愣了一下,一个没留意,筛洒了半簸茶叶。
管山的小童刚想开口提醒,却见那老翁拄拐出门,背影蹒跚。
苏醒的人被一群妖怪围着,双眼迷茫地看着四周。老翁站在人群中,胸膛起伏,眼中氤氲了一层浑浊的水雾。
少女不经意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黑色的眸子亮了一下。他慌乱得低下头,拨开身后的妖怪扭头就走,跌跌撞撞,仿佛落荒而逃。
身后却有脆生生的声音把他叫住,知知追出来,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有一股莫名的熟稔。
“老人家,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小姑娘等了很久,最后却听那老人开口道:
“……不认识。”(原标题:《渡我灯花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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