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作者:山栀子

《剑拥明月》作者:山栀子

首页角色扮演剑破凌霄天子剑更新时间:2024-07-31

《剑拥明月》

作者:山栀子

简介:

纯真厌世小公主X张扬恣意少年*手

商绒生来是荣王府的嫡女,出生时天生异象,一岁时被抱入皇宫封为明月公主。

淳圣三十一年,

天子车驾南巡,遇叛军偷袭,随行的明月公主流落南州。

那天,商绒在雪地里遇见了一个黑衣少年,他手中一柄长剑沾着血,满肩的雪,天生一双笑眼澄澈漂亮。

少年咬开酒壶的木塞要从她身旁经过,却偏偏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酒壶。

“你很渴?”他问。

商绒点点头。

少年弯着眼睛,带血的剑锋指向皑皑白雪,“不如吃一口?”

娇气的小公主坚定地摇头,“脏。”

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你就不嫌我脏?”

下一瞬,他将酒壶凑到她面前灌给她一口烈酒,如愿以偿地瞧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他笑起来,张扬又恶劣。

商绒被他捡回去才知道,他是一个*手,每天,他都要*人。

但捡到她之后,他多了另一项任务——养她。

她的衣服要漂亮,鞋子要绣花嵌珠,吃饭一定要有肉,头发也偏偏要他梳。

某日,熬夜*人归来才睡一个时辰的少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她梳头:“你好麻烦。”

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对不起。”商绒真诚道歉。

“没关系。”少年被她仰望着,忽然撇过脸。

“我要握得住这手中的剑,

——才敢登瑶台,拥明月。”

精彩节选:

天青风凛,雪野茫茫。

南州境内的官道宽阔,马蹄踩踏积雪沙沙作响,一行车马于山间缓缓前行。

雪粒压得人眼眉低沉,中年男人紧盯着那片天光照不清的青黑密林,松了松紧握缰绳的手,缓慢地摸向腰间的长刀。

风拂开他玄黑的袍角,露出来里头暗青色的鹤纹。

——“呲”

刺破空气的尖锐声音陡然袭来,长刀一挥,箭矢断作两截。

男人瞥见湮灭于箭尖的火焰,他眉心一跳,回头果见山林之中带火的箭羽齐发,纵然他们反应迅速,也仍有零星箭矢嵌入几架马车,火苗刹那蔓延。

火光照着马车旁身形矮小的老者煞白的脸色,惊慌之下,他的嗓音更显尖细,“护驾!快护驾!”

林中响动更甚,很快便从中飞出数道身影,个个高举手中长剑,落地便痛快割下几名青袍侍卫的头颅。

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手提长刀的中年男人旋身下马,回头见一青袍侍卫已劈开车门,将车内的贵人扶出,他当即取出怀中的东西来,伴随震动耳膜的一声响,色彩绚丽的烟花炸上了天。

“别动。”

林中数人提剑,预备飞身下去,为首之人的手臂却被一人按住。

“折竹,你这是做什么?”

青年蒙着面,只展露一双眼睛,此时他微皱起眉,打量着身旁少年落于他臂上的一只手,语气不善。

“你此时从这滩浑水里抽身,还来得及。”少年嗓音清澈,白皙的面容无遮无掩,一双天生的笑眼好似浸润过这山间潮湿的露水,清爽又剔透。

“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废话。”青年眼底压着不耐,挥开他的手,便朝身后的十几人点头。

底下拼*正酣,青年才挪动几步,黑衣少年笑意尽敛,抽出腰间软剑,疏漏林间的几寸天光正好落于剑锋,折射出几道淋漓光影。

冰冷的剑刃抵在脖颈,青年僵直着脊背,咬着牙,“折、竹。”

“十一哥,你藏在南州的妻子死了有三年了吧?”

他话音才落,青年的面色陡变,一刹更顾不得紧贴在颈间的薄刃,转头之际便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你如何得知?”

可少年静立在斑驳暗淡的光影里,双眼微弯,眼底却是静水流深,波澜不起。

“莫非是你?!”

青年双目赤红,全然顾不得底下那桩血腥的生意,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只听那少年轻声笑,“十一哥,你可知她如今埋骨何处?”

耳畔轰鸣声重,青年提剑朝少年折竹而去,却见他好似乘风一般掠入林梢,犹如鬼魅身姿轻盈且缥缈。

“这……咱们还下去么?”

余下的十几人蛰伏林间,眼睁睁瞧见两人身影一前一后失散林间,一人迟疑着开口道。

“既然两位大人都走了,那我们也撤。”

另一人沉吟片刻,随即做了决定。

山林里彻底静下来,而山崖底下官道上厚重的积雪被热意拂动的鲜血给染红融化,上千的无名之士越逼越紧,可此前那炸上天烟火并非无名之火,早被安排在近处的官兵寻此方向而来,连同百名青袍侍卫一起将这些来路不明之人统统斩*。

“害陛下受惊,臣之过错。”

脱去了常服玄衣的中年男人露出来那一身暗青鹤纹云霄袍,那是大燕当今天子近前的凌霄卫才能穿着的袍服。

而他正是如今的凌霄卫指挥使——贺仲亭。

顾不得擦去脸上沾染的鲜血,贺仲亭拱手跪在那身披绛紫狐狸毛大氅的贵人眼前。

“叛军流窜至此地,今日又埋伏于此,他们是如何得知朕今日要往缘觉观的消息?”淳圣帝的发髻整齐未乱,被身旁弯腰垂首的老者扶着,打量着跪在雪地里的此人。

“臣定会查清此事。”

贺仲亭当即垂首道。

“多亏贺卿早有准备,快起来吧。”淳圣帝面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才摆了摆手,话还未罢,却见后头有几名女婢煞白着脸,慌慌张张地跑来跪下。

“陛下,公主,公主不见了!”

其中一名女婢颤声喊道。

淳圣帝眼底的笑意刹那消散,一双眼睛低睨起那说话的女婢。

女婢浑身都在打颤,她根本不敢抬首迎上帝王的目光,勉强稳住声线继续道,“箭火落在公主的马车上,马受了惊,随即马车侧翻过去,奴婢忙去掀开帘子,里头却已经不见公主的身影!”

“贺卿。”

淳圣帝摩挲着玉扳指,面色有些发沉。

“臣在。”

贺仲亭立即应声。

“这些叛军此番没能要了朕的命,却掳走了我大燕的公主,何其该死。”淳圣帝的语气有一丝难掩的焦躁,“你一定要将明月找回来,她绝不能有事。”

“臣领命!”

——

连天的枯草被积雪压得低垂,整片山林里除了穿梭的寒风以外几乎不剩下什么声音,可没过多久,枯草堆里隐约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商绒从官道一边的山坡滚下去后又拖着一截树枝跑了一路,最后穿进了这片浓密的林子里,听到远远的马蹄声就裹满雪藏在草堆里许久都不敢动。

人声近了又远去,直到马的嘶鸣声慢慢地远了,她才从草堆里坐起身来。

浑身晶莹的雪粒随着她忽然的动作簌簌而落,她的脸被冻得苍白,小巧的鼻尖却是红透的,将化未化的雪粒短暂地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染作白霜一般的颜色,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凛冽的风趁机钻进了嗓子眼儿里,又引得她抑制不住想咳嗽。

但只咳了几声,商绒便生生忍下去,双脚已经冻得僵硬,她勉强站起身,捡起一旁的树枝一边蹒跚地往前走,一边拖着它扫去身后自己嵌在积雪里的脚印。

密林尽头是一片碎石浅滩,但此时浅滩已被雪色覆盖,河上也已经结满了冰,她的呼吸化为缕缕白雾,浑身已经冷得麻木。

白茫茫以外还是白茫茫,她立在原地,四周在她眼中都是同样的一望无边,像是一个巨大的,未知的,荒芜的牢笼。

薄底的绣鞋早被雪水湿了个透,商绒的双脚已经没有什么知觉,她嘴唇泛干,已经十分乏力,但蓦地,她听到了些响动,于是警惕地一抬头。

远处黑衣的身影衣袂携风,手中柔韧的软剑晃动着好似流星的剪影,他轻松侧身躲开身后追来的那人使出的暗器,随之俯身落于冰面。

河上寒雾更重,商绒远远地只能隐约瞧见两道身影在其间来回穿梭,刀剑相接的声音清脆,但传至她耳畔时已不够清晰。

风雪更甚,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迷雾被凛风吹开了些,冰层碎裂的声音由远及近,此时河上只余一人执剑而立,平整的冰面已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冰窟窿。

提着一柄沾血的长剑,扯下悬挂于腰间小巧精致的玉葫芦,他渐渐地近了,是个少年。

寒雾缕缕缭绕,天地雪白一色,他满肩是雪,衣袂浓如墨色,皮革蹀躞带收束着他纤细腰身,金质的锁扣闪烁的光华都是冷的。

他随意地咬开酒壶的木塞,轻飘飘地瞥一眼她便要从她身旁路过,冷酒入喉,他浓密的睫毛微抬,蓦地停驻,侧过脸盯住她。

手指微屈,扣住剑柄,*意无声乍露,但撞见她直勾勾的目光,他随之也垂眼看向自己握在手里的酒壶。

“你很渴?”他问。

商绒点点头,眼巴巴地盯紧他的小酒壶。

少年弯着眼睛,带血的剑锋指向皑皑白雪,“不如吃一口?”

商绒亲眼见到他剑锋残留的血珠滴落,融入白雪,散作一片残红,她坚定地摇头,“脏。”

闻声,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你就不嫌我脏?”

下一瞬,他也不等她反应,径自将酒壶凑到她面前灌给她一口烈酒,随即如愿以偿地瞧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他笑起来,张扬又恶劣。

一口烈酒犹如一团火焰一般顺着喉咙往下灼烧着,商绒咳得眼眶泛红,眼前添了一片潮湿水雾,几乎令她有点看不大清这少年恣肆的笑容。

活动了两下冻得僵硬的手指关节,她胡乱地摘下自己所有的钗环首饰,一股脑儿地全都塞入他的手中。

少年一怔,垂眼瞧着自己手中忽然多出来金玉首饰,他再抬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姑娘,一身绫罗衣裙被雪水浸润得皱皱巴巴,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眸是乌黑的,被酒呛出来的浅淡的一点儿红晕散去,面庞白皙又细腻,可怜又不够可怜,骨子里始终透着几分放不下的矜贵。

“一口酒而已,不值你这些。”

他似乎来了点兴致,提醒她道。

“我知道。”

商绒点点头,少年的身量有点太高了,她仰望着他,“我想请你帮我。”

“做什么?”

少年掸去肩上雪,声线低靡,透着几分不可测。

大雪弥漫,寒雾融融,商绒几乎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发皱的衣袂被吹得翻飞如云,雪花擦过她苍白的面庞,她认真地说:

“请你*了我。”

折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的神情骤添一丝错愕。

“真稀奇,你买我,”掂了掂掌中的金玉首饰,少年隽秀的眉眼生动不少,眸子亮晶晶的,“*你?”

“嗯。”

商绒因他状似无意的“买我”二字所展露出的几分莫名暧昧而一时有些无措,她忙错开眼,却瞥见少年握剑的那只手。

指节白皙又修长,手背薄薄的肌肤下筋骨有力又漂亮。

“活着才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事,找死却容易极了,”一缕乌浓的浅发轻拂他的侧脸,凛冽风中,他的眼睛干净又无情,“何必假手他人。”

他将那些金玉首饰重新塞回给她,沾血的软剑缠上他窄紧的腰身,剑穗便成了他腰间漂亮的饰物,“这些,就留给你自己陪葬吧。”

他的语气清淡沉静,却透着彻骨的漠然。

当他侧身走过她身旁,商绒迟钝地回头,雪白天地里,少年身姿如松如竹,挺拔而清瘦。

寒雾朦胧,纷纷雪落。

少年才饮一口酒,步履忽的一顿,他面无表情地回头,踩踏积雪的沙沙声近,那个狼狈又不够狼狈的小姑娘提着裙摆小跑着朝他奔来。

他*心已淡,她却不知珍惜。

薄刃摩擦腰间金扣发出“噌”的声音,商绒才在他面前站定,软剑便已精准地抵在了她的脖颈。

刃上冰凉,引得她一颤,睫毛也不由抖动着,一双眼睛望着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起来,似乎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掌中的东西捧到他的面前。

她竟然真的一心求死。

少年静默地看她闭起眼睛,他扬起眉,觉得怪异,又觉得有趣。

商绒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而横在她颈间的剑刃却忽然移开,她一瞬睁开眼,下意识地顺着剑锋所指望向冰封的河面。

“若你不介意那里刚死了一个,便跳下去。”

他轻抬下颌,眼瞳像是被世间最冰冷最皎洁的东西濯洗过,闪动的神光是明净透亮的,其下潜藏铺陈的底色却又薄冷非常。

巨大的冰窟窿底下,才将将埋葬了一个被他*死的人。

商绒看了看冰窟窿,又回头来看了看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听人说,淹死是很难受的,我想死得不那么难受。”

“你还想如何?”

折竹的剑锋在积雪里擦拭两下,半空坠下来冰凉的雪粒融化在他的眼睑。

“最好,你能再替我修一座墓。”她竟也真的安排起了自己的身后事。

折竹复而抬眼,惋惜地叹了声,“你这桩生意若是找我十一哥,他定然喜欢。”

“你十一哥在哪儿?”

她往四周望了望。

折竹蓦地冷笑,商绒忽然被他冰凉的手指捏住下巴,随即被迫看向那雾蒙蒙的河面。

“迟了。”

他悠悠然两字落在她的耳畔。

商绒意识到他口中的“十一哥”,原来已经死在他的手里。

折竹松开她,随意地摩挲了两下指腹,而后收起软剑,步履轻快地朝前走,可没走几步,他目光垂落于一只被冻得关节发红的手。

他朱砂红的剑穗在她指间被风拂动,飒然散开如流霞。

好奇怪。

她不知她此时鼓足勇气握住的这穗子上到底沾过多少人的血,她无知又无畏地,抓着他的穗子,不说话静静地仰望他,明明是来找死的,却偏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似的。

冷风呼啸着更刺痛商绒的耳膜,那一口烈酒的劲头也无声上浮,头疼欲裂之下,少年的面容在她的眼睛里逐渐变作三重模糊的影子。

毫无预兆的,她倒下去。

被扯断的朱红穗子静躺在她的指间,鹅毛般的雪花摇摇晃晃地落在她的身上,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半睁着眼,只来得及看见那黑衣少年转身离开时单薄的衣袂微荡。

后来,她梦见纷扬的大雪一点一点地积压在她的身上,将她掩埋在无人的旷野,可是后来,炽盛的阳光照得旷野白雪尽融,涓涓雪水流淌着,冲刷出一个骨肉完好的她,暴露在那样炙热,那样耀眼的阳光底下。

商绒被热醒了。

她茫然地盯着颜色灰扑扑的被子,被子足有三层,将她紧紧地裹在其中,这间屋子里烧着细碳,融融的暖意令她在睡梦中就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挣开被子下了床,商绒打量着这间不算宽敞的屋子,陈设简陋,鼻息间仍可嗅到几分未被炭火烤*潮味。

靠窗的竹编罗汉榻上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的风炉燃着烧红的炭火,被煮沸的药汤在瓦罐里喧嚣着,白烟缭绕而出,苦涩的药味弥漫。

——“吱呀”。

推门声响,商绒下意识地回头,屋外风雪涌入,带起那少年烟青色的衣摆微荡,木门倏忽被他扣上,他转过身来瞥她一眼,随即自顾自在罗汉榻上落座。

将罐中的药汤倾倒入碗,氤氲的热雾从碗沿上浮,他凌厉清隽的眉眼微抬,“过来喝药。”

他那双眸子似乎天生有别于一些人,多添了一点清亮诱人的光斑,光线越盛,越衬他的眼睛明亮剔透。

商绒走神了一刹,回神看见他手边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她抿起唇,没挪动一步。

“你或许不知我*人的手段,”

折竹慢吞吞饮一口热茶,“你若是不想死得奇形怪状痛苦非常,就该听我的话。”

商绒一下抬头,她盯着少年冷白的侧脸片刻,一声不吭地走过去,迈的步子轻,在他对面坐下时也没忘记整理自己发皱的裙摆,而后才乖乖地捏起汤匙,药汤太烫,她被烫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偷偷地看他。

少年睨着她,神情清淡。

商绒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

窗外多风雪,雪粒拍打窗棂的声音细微难闻,唯有风声呼号不绝,折竹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她鼓着脸颊吹药汤,又皱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喝药。

此时室内暖意融融,她的面颊也添了些血色,细腻的肌肤白里透红,眸子乌黑又漂亮,嘴唇也红红的。

看着有生气多了,折竹漫不经心地想。

他从衣襟里取出来数样东西往案几上一搁,碰撞的清晰声响引得商绒抬眸。

那都是她的钗环首饰,但她略略扫了一眼,便知其中少了一支金蝴蝶珍珠簪。

“你那支金蝴蝶,”

商绒看见他漂亮白皙的手指微屈,轻扣桌案,“换了这个院子。”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他那双眼睛轻轻弯起笑弧,又和她说,“这回*的人有些麻烦,我需要一个藏身之所暂避风头。”

“放心,过两日我便能将你的金蝴蝶赎回来。”折竹又饮一口茶,垂下去的眼睫在他的眼睑底下映了层浅淡的影。

夜幕降临时,山野之间漆黑一色,唯有檐下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照亮这风雪俱停的一夜。

躺在床上的商绒忽然睁开眼睛,在满室的寂静中,她侧过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看向睡在竹编罗汉榻上的少年。

他的呼吸声极轻,即便她刻意静静地去细听,也很难听清他的鼻息,她也不知自己又等了多久,等得她也逐渐困倦,又一个激灵大睁起眼睛晃了晃脑袋。

他应该睡着了吧?

商绒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晦暗光线里,她盯着床榻边的绣鞋,底子太薄,她逃跑的这一路已经磨破了。

没有下雪的夜,房门被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关上。

可这依然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披着一件烟青外袍的小姑娘踩踏积雪,提着在檐外取下的灯笼漫无目的地跑向山野漆黑的尽头。

暖色的光照着冰冷的积雪,折射出粒粒分明的晶莹色泽,这山林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要深。

高大粗壮的树木一棵又一棵,积了雪的枝干犹如弯曲扭动的蛇影交织,笼罩起大片大片的天空,只余几寸天光疏漏。

商绒被藏在雪下的枯枝绊倒,灯笼摔在地上,在她的眼前开始一点点地燃烧,火光在她的眼瞳里慢慢盛大,又慢慢湮灭。

直到最后一点火星子被融化的雪水浸灭,四周漆黑一片,商绒坐起身,摸索着靠在一棵树上,蜷缩起身体。

忽然之间,她听到远处隐约有沙沙的声音。

商绒抬起头,茫茫雪地里,她看见一人提灯,披星而来。

那人单袍雪白,宽袖微荡,外披一件镶兔毛边的披风,衣摆随着他的步履微荡,他手中灯盏照见他犹如星湖的眼,待他近了,商绒才发觉他是赤着脚踩雪而来。

商绒怔怔地在看他的双脚,而他的目光也落在她脚踩的那双黑靴上,她穿着这双明显大了许多的男人的靴子,看起来有些好笑。

“我留了一个镯子给你。”

她有点局促不安,不敢迎上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说要了?”

他嗤笑。

商绒抿起嘴唇不说话了,但少年手中的灯笼却往她面前移了移,她被骤然凑近的火光刺得一下紧闭起眼睛。

于是积聚在眼眶许久将落未落的泪珠滑下脸颊,正被那灯笼的光照得晶莹。

商绒有点难堪,她的睫毛颤啊颤,一下撇过脸去,蜷缩进树下未被灯笼照得分明的阴影里。

“哭什么?”

少年的嗓音干净又平淡,他忽然俯下身,用一双剔透的眸子审视着她。

商绒躲无可躲,抬起头的刹那,少年的手指却忽然轻蹭了一下她的脸颊,很轻很轻,犹如羽毛微拂。

她呆愣愣地望着他。

少年扯下身上的披风十分随意地扔到她身上,“披好。”

商绒迟钝地将盖在脑袋上的披风拿下来,这一刻,灯影与雪色之间,少年已转过身背对着她。

她望着他的背影,柔软的兔毛披风里满是少年清澈甘冽又暖融融的温度。

灯笼的光影照着少年单薄的衣袂,他赤足踩雪,背着一个姑娘走在寂寂山野。

“我把鞋子还你。”

商绒双手环在少年颈间,灯笼摇晃,积雪上的影子也在动,她小声地说。

“不必。”

少年简短两字。

商绒静默了一会儿,低头又去看两人的影子,少年微凉的发丝轻拂她的面颊,她抬起眼,盯着他的耳廓。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忽然问。

“折竹。”

少年声线清冽。

折竹?

商绒在心内默念了一遍,又问他,“天底下有‘折’这个姓吗?”

“没有。”

少年忽然站定,侧过脸去看趴在他肩头的商绒,他的眼睛弯起来,漂亮的卧蚕尾端有一颗极小的痣。

她听见他说:

“这世上多的是有名无姓之人,我便是其中之一。”

在竹篱围作的院门口,折竹将商绒放下来,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入院中。

商绒没跟上去,她提着灯笼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蹲下身拾起一截断枝,垂着脑袋在积雪上写写画画。

灯笼静置于雪上,黄昏摇曳的灯火映出她生动的影子,她抬起头,发觉少年已转过身,此时双手抱臂,在不远处用一双剔透澄澈的眼睛盯着她。

她一下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腰间软剑的穗子,踩着那双过大的黑靴又拉着他走回到院门口。

折竹垂下眼睫,在灯火铺陈的积雪之上,看清她一笔一划的两个字。

“折竹。”

月明雪重的夜,商绒是第一次唤少年的名字,她仰头望着他,声音柔软而清晰:“我叫商绒。”

檐下再添一盏孤灯,隔着一扇窗摇晃半夜,室内昏暗一片,少年的影子映在窗纱上,他正背对着她,扯下半边衣襟,露出来他肌理流畅的右臂。

商绒的半张脸掩在被子里,只露出来那双圆圆的眼睛,朦胧光线里,她隐约瞧见少年臂上有一道狰狞伤口。

从她的角度,她只见他略微一低头,随即脸一侧,他咬下一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小瓷瓶的布塞,药粉撒在伤口上,破了的血痂里浸出血液来,顺着他的臂弯蜿蜒而下。

或许是察觉到些什么,他冷不丁地转头。

纵是光线再晦暗,他依旧看得清她那双静默注视他的眼睛。

他鬓边已有了绵密的汗珠,一张面容在暖色的光晕里也显得苍白,但依然俊俏极了。

她直勾勾地撞上他的目光,很快又转身缩进被子里。

少年盯着她的后脑勺,天生纯澈的眼里添了几分狐疑,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只回过头拢起衣衫。

竹榻吱吱呀呀地响了一瞬,又忽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商绒没回头,却知道他躺下了。

等了好一会儿,她再细细地听,也没听到少年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眼前有一片从窗纱外照进来的光影。

那光影洒在少年身上,他犹如迷雾里的远山,在明暗交织的界限里,岿然不动。

商绒的困意早已压得她眼皮沉重,但夜里偷跑的这一遭令她手脚冰凉,连骨头缝儿都是冷的,困意抵不住浑身的僵冷,她裹着被子生生地捱着,天蒙蒙亮时才真正睡去。

但没睡多久,竹床吱呀一响,她又倏忽睁开眼睛,彼时窗外晨光晦暗,她还没醒透,便见那少年十分警醒,拥被起身,好似时刻蛰伏的狼。

他的指腹轻触窗纱,却未戳破,似乎是在听什么声音,也许是商绒衣料摩擦被子的窸窣声引起他的注意,他回头,见她要张嘴说些什么,他便适时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一双冷冽的眸子盯着她,摇头。

商绒一下抿起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拉起来被子捂住半张脸,仅用眼睛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

“刺啦”一声。

商绒忽见一柄长剑刺破窗纱直指少年面门,她瞪大双眼,却见他灵巧地偏头躲开,随即徒手握住剑锋用力一拽。

鲜血淌了少年满手,外面的那人被他的内力所慑,脑袋撞破整个木窗,木刺扎进咽喉,那人双目失焦,当场气绝。

商绒呼吸发紧,脸色煞白。

“别出来。”

少年睨她一眼,匆匆一句,随即提剑自破损的窗棂如风掠出,似一道烟青云雾流散。

逼仄的院中静立十数人,他们正是昨日于南州官道上打算截*一路人马未遂的那些*手。

“十七护法。”

为首的褐袍男人神情阴戾,“*十一护法,沉尸渔粱河,您如此任意妄为,就不怕楼主怪罪?”

“十七护法!您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十一护法身死,我等岂非要再入血池?”有人愤而叫喊。

栉风楼天下第一*手楼的名声,是多年的尸山血海换来的。

楼中护法十七人,常有人死,也常有人拼尽全力也要成为其中之一。

一到十七是血淋淋的数字,其下埋葬着许多背负这些数字从生到死的*手,而从始至终从未被取代过的,除了第二,便是十七。

十七是他们眼前这少年,而他今年却不过十六岁。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栉风楼的护法,而栉风楼内有规矩,一位护法在外身死,跟随其出任务的所有人便要重归血池。

血池,是栉风楼内的地狱,任何一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不会再想回去。

“血池也算绝路?”

少年略微活动了一下被剑刃划破的那只手,血珠顺着苍白指骨滚落,他的眼睛始终有弯弯的弧度,“若昨日你们参与其中,那条官道就成了栉风楼的绝路。”

“十七护法何意?”

那褐袍男人皱起眉头。

少年眉眼隽秀且凌厉,“栉风楼从不过问雇主身份,将死之人的身份却是不可不查,但这查证身份的事,是楼内何人所为?”

“这桩生意来得急,雇主开价三万两,买两个人的命,十一护法是赶着回楼里的,他说过了,是永兴古宁府的顾氏。”男人眼珠动了动,如实说道。

“三万两白银,只取两人性命?”少年持剑而立,衣袂猎猎,“永兴古宁府的商户顾氏,真值这三万两?

“您究竟想说什么?”男人按捺不住躁意。

少年一顿,低首去看手中的软剑,薄刃上粼粼的寒光映于他的眼底,他惋叹:“你们还真是笨。”

“云哥,我看他就是想哄骗我们!”

一名年轻的*手已忍耐不得,“他在萍川时所受的重伤应该还未痊愈,我们索性现在就*了他!十一护法怎么说也与楼主有情,我们今日替十一护法报了仇再回楼中,说不定还可免去重回血池的惩罚!”

在栉风楼,功过是可以相抵的。

众人被他言语鼓动,一时目光再聚集到那少年身上时,便如鹰隼一般阴冷瘆人。

风雪更重,一场厮*的声音纵使隔着一道木门也清晰传入屋内。

商绒瑟缩在床角,紧绷着神经动也不敢动,可是那道破损的窗外拂来冷风,更带来了越发深重的血腥气。

但她仍忍不住细细地去听,听见门外刀剑相接,听见有人惨叫,或重物落地,她一一辨认出惨叫的声音或宽厚或粗犷,没一个是属于那少年的声线。

动静忽然隐去,犹如一场疾风骤雨戛然而止,她不由抬头去望那血迹斑驳的窗棂。

忽然——“砰”。

商绒下意识地转头,正见门板轰然倒塌,随即便是凛冽的寒风裹挟冰凉的雪粒迎面袭来,她看见门板之上的陌生男人吐了一口血,而他转头发现了床榻上的商绒,瞬息之间也不知他揣度了什么,商绒只见他作势就要起身朝她来。

她立即赤足跑下床去躲开他,随即将风炉上的茶壶拎起来,壶内的水烧滚了,她被烫得厉害,也没握紧就一下朝那人扔了过去。

男人被茶壶砸破了额头,滚水洒了他满脸满身,他被烫得面目狰狞,叫喊起来。

商绒还在吹自己被烫伤的手掌,却听他的惨声骤然止住,她抬头,发现他颈间破了个血洞,血肉里似乎隐约闪烁薄冷的银光,那似乎就是洞穿他脖颈的东西。

她几乎呆住了,眼见那男人双目圆瞠,重重地倒下去。

双腿失了力,她踉跄坐倒下去,此时,她才发现破开的门外,更有十几具尸体凌乱铺陈,个个浑身是血面容不清,流淌的血液几乎染红了院子里大片的积雪。

“过来。”

忽的,一道低靡的嗓音传来。

商绒猛地循声望去——在门外右侧的回廊栏杆畔,少年有玉山之貌,却半张脸都沾着血,乌发凌乱地落了几缕在鬓边,筋骨漂亮的一只手握着那柄软剑,朱红的穗子浸满了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台阶滴落。

他一动也不动,纵然山风拂他发,冰雪沾他衣。

在尚且幽幽暗暗的晨色里,他盯住她的那双眼睛,犹如鬼魅一般,令人止不住地胆寒。

“昨夜你看见我将药放在哪儿了?”

他轻缓的嗓音里裹着几分疲累,此时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昨夜他换过药后便将瓷瓶随手搁在了枕边,商绒几乎只是听他一提,便一下想起来,她还没动,见少年的神情变得更冷,她更如惊弓之鸟,“看见了。”

扶着柱子站起来,商绒别过脸根本不敢多看地上那具死尸,她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迈着小小的步子躲开地上蜿蜒的血迹往竹榻边挪过去。

她像一只小蜗牛。

折竹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干了,冷眼瞧着她走出门还要避开那魁梧壮硕的死尸,不肯在脚上沾一点儿血污,待她好不容易出来,她在他面前蹲下,打开那瓷瓶塞子的手都是颤的,药粉在他身上乱洒了一通,苦涩的粉尘弥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他臂上的伤口狰狞血红,商绒一股脑儿地将药粉往上倒,白白的粉末将伤口厚厚地遮盖起来,她才敢多看一眼他的伤口,然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再握紧瓷瓶,她掌中因摔倒而磨破点皮的地方沾到了瓶身残留的药粉,疼得她“嘶”了一声。

这药洒在伤口上竟然这样疼?

商绒一下抬头看向他,可他隽秀的眉是舒展的,只是此时没什么笑意,垂着眼睛,又浓又长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动,一张沾血的面庞透着极致的冷感。

那样深的伤口,他不疼吗?

商绒不禁想。

他此时不说话,有种莫名的孤僻,商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侧过脸,看向雪地里遍地的死尸。

他逐渐流露出某种寡淡无味的神情来。

“商绒。”

少年的声音清晰而动听。

风声穿梭于枝桠,寒雾缭绕,落雪沙沙。

忽的,他卧蚕的弧度更深,眼底清凌凌的光斑漾漾:

“你要不要——”

“和我一起去玩儿?”

“玩儿?”

白雪沾污,残红斑驳,这少年方才一手铸成一桩*戮,此时却又忽然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玩儿。

竟又显露一种不涉世事的纯真。

商绒不知如何答他,心中又对他好奇许多,此时默然间,山林中风声沙沙,而他百无聊赖,忽然提剑,探出栏杆剑锋一挑,银白的一簇冰雪噼啪打在她舒展的手掌。

她被茶壶烫伤的手掌红得厉害,此时雪的冰凉冲淡了她满掌的灼烧刺痛,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的,顺着她的指尖淌下去。

商绒抬头看他。

或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此时臂上最深的伤口虽止住了血,但其它各处细微的伤也还没来得及处理,只是上了些止血药,也不知管不管用。

“我陪你去找大夫。”

即便她最初找上他是为求死,但他一次又一次救她也是他的善举,商绒想,她理应这么做。

她将折竹扶着站起来,看他依靠身后栏杆勉强站住,他的呼吸有些重,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手背绷起的筋骨显露得更为流畅分明,她听见他说,“去,在竹榻右侧的柜子里,找一套衣服给我。”

商绒懵懂地点头,松开他转身猝然又看见门口那具被她砸破头的死尸,她僵了一下,绕着他提起裙摆小跑进屋。

折竹听着屋中细碎的动静,他站直身体走进去。

屋内洒了满地的茶水与蜿蜒的血迹,一片狼藉,那少女才将从柜子里拿出的靛蓝衣袍抖开来,肉眼可见扬起的灰尘呛得她皱起眉咳嗽。

她的眉生得淡也浓,淡淡的黛色犹如雾蒙蒙的远山,不似柳叶那般又弯又细,只在尾端微有弧度,眼睛是少有的丹凤眼,细而不小,双眼皮的褶皱漂亮,眼尾略微上挑,晨色明亮许多,大片冷淡的天光顺着破损的窗棂涌入,她的眉眼在铺陈的光色里犹添一丝不沾尘的明净。

她转过脸来,咳得眼睛水盈盈的,对他说,“折竹,你还是不要穿这个了。”

“嗯?”

他等着她的下文。

“也不知是放了多少年的,积了好多灰,”她越说眉头越皱,还向他强调,“很脏。”

“我身上这件也并不干净。”

他步履不稳,幸而商绒及时来扶住他,他低下头来看她,“为掩人耳目,你我便扮作农户,尽快下山。”

“好吧。”

商绒点点头,垂头在他腰侧发现衣带,便想也不想地伸手勾开,直至再抬头迎上少年略有错愕的目光,他这样近,她甚至看得清他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铺开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臂上破损的衣料粘连在伤口里,商绒一时有点不敢妄动,她正不知如何才能顺利脱下他这件沾满血的外袍,却见他忽然自己扯下衣袖,下一刻,因药粉而止住血的伤口再度流出汩汩的血液。

商绒看着就疼,可她抬头,见他面无表情,一张俊俏的面庞却更苍白了许多。

“你疼的话,不要忍。”商绒不由说道。

“忍不忍的,有何意义?”

少年鼻尖有细微的汗珠,他闻言则觉好笑。

“有的。”商绒将那那瓶止血药再打开来,拉过他的手腕,这回她的手没有再抖,细细的药粉抖落在他的伤口上。

少年垂眼等她替自己上完了药便要挣脱她的手,却被她收紧的手指握得更紧了点,她忽然低下头,乌黑的长发在光里犹如丝缎。

轻轻的,凉凉的风吹过他臂上狰狞的伤口。

就那么一下,两下。

少年眼睫抖动一下,他惊愕到忘了反应。

“这衣裳又脏又粗糙,你的伤口不包扎的话,还会被它磨破的。”商绒看了一眼放在竹榻上的靛蓝衣袍,她松开他的手腕,抬起头望着他说。

而折竹则半眯起眼审视她。

他什么话也没说。

商绒正要再出声,却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捏起她外衫的衣袖,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刺啦”一声,她的衣袖转瞬被他撕扯下来不算长的一片。

“你做什么?”

商绒诧异地大睁起眼睛,抬头则发现那一片柔光润泽的雪缎已被他裹上伤口,隐约沾血。

她触摸自己破损的衣袖,不知所措,这是她很喜欢的一套衫裙,如今却……

折竹抬眼,发现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盯着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

“若你是出逃的,你走时的装扮一定被人熟记于心,难道你想下了山就被找到?”他将竹榻上的衣袍拿起来也抖了抖,灰尘在晨光里颗粒分明,他的眉眼隽秀疏淡。

商绒一怔,随即她摇摇头,说,“不想。”

她忽然就一点儿也不好意思生气了。

“那就换衣服。”

折竹没多少说话的*,穿好外袍便迈着略微虚浮的步子往外走。

商绒看他将门口的死尸踢了出去,随即靛蓝的袍角于门槛一晃,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回头看向柜子里积灰的衣裳,她苦恼地皱起眉。

山间的风凛冽发寒,吹得人耳廓发疼。

商绒不知已扶着受伤的少年走了多久,薄底的绣鞋本就磨破了,此时又浸了雪,她走的每一步都冷到麻木。

那屋子里除了满柜子的粗布旧衣,也有几双女子的布鞋,只是大了不少,她穿上根本不好走,只好又换回自己的鞋。

日头在天边越发浑圆泛金,他们好不容易下了山,折竹却忽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商绒想扶他没扶住,一块儿摔在了雪地里。

这动静引来了山道上赶牛车路过的白发老翁的注意,他探着头在不远处张望着,喊了声:“女娃娃,这是怎么了?”

“伯伯,请您帮帮忙!”商绒没办法将折竹扶起来,她闻声回头,便焦急地喊。

牛车在堆满积雪的泥泞山道上晃晃悠悠,商绒从未坐过这样奇怪的车,她拘谨又害怕地扶着木板的一侧,跪坐着动也不敢动。

大黄牛的尾巴一摇一晃,在她走神时一下打在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险些掉下车去。

“姑娘可小心些。”赶车的老翁回头来,方才净瞧见那昏迷的少年长什么样了,没仔细瞧这姑娘,而他此时这么一细看,便着实吃了一惊。

这一对儿少年少女,怎么一个个都跟那神仙托生似的。

“姑娘,你们可是兄妹?

虽是这么问,老翁心里却思忖着他们两个人眉眼是一点儿也不像的。

而商绒听他这话,低头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少年,她发现他的软剑从腰带间露出来半截剑柄和沾满血的穗子,便连忙将其再往里塞了塞,她抬头发现老翁此时没回头,便松了口气,轻声回:“是的伯伯。”

“也不知你哥哥这是生得什么病,镇上离这儿倒也不算太远,老汉我这就送你们去,别耽误了他治病。”

老翁真听她这么答也没多怀疑,只用手中一截鞭子抽了一下黄牛,在辘辘的车轮声中,他放大了些自己的声音。

“谢谢伯伯,我们会付您车钱的。”商绒到了声谢,心里却在想着,就这么将折竹送到医馆里去是否安全。

也许还有在追*他的人,而跟随圣驾的凌霄卫也一定还在寻找她的下落。

商绒想到这儿,她心里的担忧更甚,她沉默地盯着尚在昏睡中的少年,心里不住地想,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被凌霄卫发现。

绝不。

也许,山上的那些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追*他了,即便有,他这么厉害的人,也一定可以脱身的。

否则,他也不会下山。

也许如今真正不安全的,就只有她自己?

商绒心里挣扎许久,耳畔的风声已不清晰,她失神地盯着他的面庞发呆,脑海里却是弥漫的热雾,漂浮在满池血水里或红或白的花瓣,以及……一具女子的尸体,她睁着空洞的眼,死不瞑目。

商绒的手紧紧地攥住裙角,细微发颤,她还没回过神,便已经先开了口:“停下!”

“伯伯,我……”

在老翁停下车回头疑惑地看向她时,商绒将自己从绣鞋上扯下来的两颗珍珠塞入老翁的手中,“我遗落了重要的东西,烦请您先将我……哥哥送去镇上的医馆,我找到东西再去镇上寻他。”

“诶姑娘……”

老翁话还没说完,便见姑娘已下了车。

他心里有些狐疑,什么东西能比得自家哥哥性命重要?但瞧车上的少年还昏睡着,他也不敢多耽搁,怕误了治病,便道,“镇上的康平医馆是老汉我常去的,那儿的大夫好着呢,你赶紧寻了东西来,这里村子多,这会儿日头正高,去镇上赶集的人也多,你一准儿能再遇着赶车的!”

“好,我会很快的。”

商绒魂不守舍,迟钝地点点头,她甚至没去多看车上的少年。

牛车吱吱呀呀的声音远了点,商绒盯住自己发红的右手手掌,她忽然抬起头,漫漫日光很刺眼。

在被日光照得泛黄的山道上,她望着那牛车上静躺着的,一动不动的身影。

商绒,不要再想了。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没有什么比逃离更重要了,如果回到那里,你就是连死的自由,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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