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在《词品》序里提到:“诗词同工而异曲,共源而分派。在六朝,若陶弘景之寒夜怨,梁武帝之江南弄,陆琼之饮酒乐,隋炀帝之望江南,填词之体已具矣。”
中国现代文学理论体系讲的是专精,但恰恰是这种“专精”,使得时下很多人都形成了管中窥豹,“以一言定全篇”的习惯,因此诗词同工而异曲,共源而分派这句话便成了诸多词学爱好者的圣音--------然则这段引言,虽然让词拨乱反正,摆脱了所谓“词是诗余”学界谬论,但可惜的是,(杨慎)也过高了估计了“词”的源流。
词&音乐的关联事实上,杨慎所谓的“填词之体已具矣”,仅仅是指“长短句”这种词所特有的格式是起源于六朝,而非是说宋词的起源是六朝。
宋翔凤云:“宋元之间,词与曲一也;以文写之则为词,以声度之则曲。”
隋炀帝时期已有《望江南》等词调
词不叫做写而叫做填,就是因为词受到了音乐性的严格约束,每一词调的形成,势必需要与乐谱的旋律结构紧密相联,而且不能随便更改的,这就是所谓的“词有定谱,谱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平仄”。
“因声以度词,审调以节唱,句度短长之数,声韵平上之差,莫不由之准度”(见《元氏长庆集》卷二十三《乐府古题序》)
即如此,我们明白了词与音乐是有密切的关联,甚至是一体两面的伴生关系之后,再来看宋词的起源,便章目清明了--------只要厘清宋词所本的声乐系统是否是六朝时期的声乐系统,便可知其源流如何了。
宋词&燕乐杂声“礼崩乐坏”,是我国惯有的特性。每到朝代更迭,自然“旧礼不存”,“新乐当立”。而在在汉魏与隋唐时期中,又是一大转折。古乐系统典立于周代之“雅颂寝声”,又被称之为“雅乐”。
"端冕而听 古乐 ,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 《 乐记 》
但周代颓亡,其礼法、声乐全尽崩毁,直到唐山夫人有作《房中祠乐》开始,到汉武帝立乐府,才逐渐建立新的音乐体系。
《汉书·礼乐志》云:“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童男女七十人俱歌,昏祠至明。”
汉乐府始于唐山夫人
这套《房中》九曲、九代遗声,并随着隋唐时期燕乐杂声的建立又逐渐消亡。
宋王灼云:“盖隋以来,今之所谓‘曲子’者渐兴,至唐稍盛;今则繁声淫奏,殆不可数。古歌变为古乐府,古乐府变为今曲子,其本一也。”(《碧鸡漫志》)即“词”所依之声;其法原出龟兹人苏祗婆。自周武帝时,传入中国(详《隋书·音乐志》
据崔令钦《教坊记》所载开元以来“燕乐杂曲”,至三百馀曲之多;唐宋人填词,即多用其中“曲调”。
郭茂倩在《乐府诗集》序言中提到,隋开朝的时候,便由文帝设置了七部乐(《西凉伎》,二曰《清商伎》,《高丽伎》,《天竺伎》,《安国伎》,《龟兹伎》,《文康伎》)之后又增设了九部乐、十部乐。
“燕乐自周以来用之。唐贞观增隋九部为十部,以张文收所制歌名燕乐而被之管弦。厥后至坐伎部琵琶曲盛流于时,匪直汉氏上林乐府缦乐,不应经法而已。宋初置教坊,得江南乐,已汰其坐部不用。自后因旧曲创新声,转加流丽。”《宋史·乐志》
《词源》中很确切的提到,宋初时的教坊(也就是掌教音乐的地方),用的就是“江南乐”,且是“旧曲创新声”的江南乐。
因此,宋词是以“燕乐杂声”而入曲,便成了既定的事实--------这显然是和杨慎提出的“共源而分派”相悖。
宋词形制的嬗变宋词的长短句形式,也并非来源于六朝。
早年间其实都是用诗入曲,但诗都是齐言的形式。很显然,这种齐言的体裁是不太适合燕乐这种“声辞繁杂,不可胜纪”新生代声乐体系的,因此在节奏变化中,终归有一些地方是“有声没词”,最开始大家是补充泛声(即和声),但又怕丢失了这部分的旋律,所以便加了一些实字进去,遂慢慢演变成了“长短句”这种独特的形式。
“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许多泛声;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逐一添个实字,遂成长短句”(《朱子语类》百四十)
比如王维的《送元二使关西》入乐就变成了《渭城曲》,为了配合声律,又以三叠的形式反复歌唱,所以又叫做《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送元二使关西》王维
刘禹锡依《梦江南》的节拍而填的歌词就变成了这样: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刘梦得外集》卷四
因此,我们说“词”在隋代已经有创作,这没有错;但“宋词”本身,却是在燕乐的变化下而逐渐变化,便与隋代之词是截然二事了。
总言综上而言,宋词不管是声乐的起源还是形式的起源,都是与六朝断代而新生于隋唐时期,既不是“唐诗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也并非古老到与诗“共源而分派”了。
稍稍说一句关于“诗余”的题外话。
燕乐又叫做宴乐,格调不高
正因词所本之声乐不登大雅,以至于有“和凝焚词”,“郑声比佞人”之说,所以在隋唐之时,词还是仅供伶人歌姬于歌舞宴会时吟唱助兴罢了,直到宋时,声乐系统酝酿风行,又因声调协美,这才让文人阶层捏着鼻子去倚声填词。虽云填词,但士大夫碍于脸面,并不直接讲词,而是改成所谓的“诗余”、“雅集”、‘乐府’等名目------以讹传讹之下,便有了“词为诗余”的错误认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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