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不由一怔,只觉无比迷惑,似幻非幻,一如那日在兰陵渡林居士为李逍遥招魂时的情景。可是她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眼波恍惚得一霎,再瞧过去,修剑痴身后哪里有那样一个灰衣僧? “我怎么战胜玄一老道嘛!他可是牛得很,而且比我耐得住……”虽说心里叫苦不迭,李逍遥却也稍刻不敢懈劲,从灵儿盈盈投望的秋水双瞳里,仿佛听到她用心声在給自己鼓劲,一声声地打气:“撑住!撑住!撑住哦!” 当此情势之下,虽然有如骑在虎背,李逍遥不得不撑下去,渐渐的只觉眼前金星乱晃,肩膀几欲失去知觉,但仍得凝守“剑二”之势,静而制动,蓄势不弛。又熬了一会,不仅灵儿在替他鼓劲,便连君天等年轻一辈也受感染,情不自禁地发声鼓噪,为他加油,内心之中皆把自己想象成这个力挑玄一真人的少年豪杰,为别人喝彩的同时也无形地是为自己励志。其中自然要以沈璎璎的叫声最响,于文凤也暂时忘了别的,转头給李逍遥低呼助威。有几个八百龙的低辈弟子叫了几声,被老苍龙严凛的目光转来一瞪,登时收腔,但没过一会又跟着连喊:“撑下去!” 虽受鼓舞,毕竟手酸难耐,李逍遥又感撑不住了,心想:“举着这麽沉重的大杵,这可不是玩儿的!不行,我真的要反击了,免得力气耗光……”但以他目前的修为怎能瞬间突破玄一真人凝聚数十年功力而成的“先天无极圈”?纵想反击,实是无隙可钻,毫无得手的机会,哪怕一丝侥幸取胜的指望也没有。 大片鼓噪声中,玄一真人突然下了决心:“不行,毕竟我年纪大,长时间倒挂着身子腰疼得紧,甩手太久也累,怎耗得过年轻小子?既已看出这小子头顶盖便是一处补不了的破绽,何必还要陪着干耗下去?”便在李逍遥暗感不能再支撑下去之时,围笼在身旁的密集绳影骤然往上回缩,玄一真人喝道:“小子,我要攻你天灵盖了,当心守好啦!”修剑痴等人闻声皆佩:“玄一真人动手之前先出言示警,果是前辈高人的风范!”楚香玉却想:“这老道蠢得很!干嘛要提醒他?” 其实李逍遥听到那一声提醒之时,为时已晚。玄一真人手比嘴快,笼天旋舞的绳影夭矫急荡,便即拧转一线,劲道透布而下,绷直如棒,仗着居高临下之势,变招飞刺,直取李逍遥一直护不全的头顶心,从高处觑得分明,口中叫了声: “小子,原来你头上长有三个旋儿窝窝!”灵儿看到这老道变化*招,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但听到玄一真人这声惊噫,她不禁心想:“三个吗?” 在所会的三招圣灵剑法中,数“剑二”为李逍遥最熟。当初在仙灵岛上,灵儿把其中两个变着传給他,就她所领会的诀窍,分解得极为详尽。凭李逍遥习剑的聪明和善于变通的思路,一夜之间便在灵儿指点下把水月宫主分拆的两个变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合而为一,还原其“剑二之无色无相”的本貌。并且用这一招击退了苗疆高手姬灵通。 此时不容多思,“剑二”中的两个变着又应变而生。当玄一真人急收绳圈之际,飞旋而拢的圈心便有如李逍遥眼里霎间闪现的涟漪,仿佛雾花水月,激发一道空灵缥缈的剑意,抬杵便随着绳圈而上,点入旋转变小的圈心。若是换作别的对手,这一剑直注而入,无疑已破了布绳所旋结而成的圆浑剑势,非当即认输告负不可。 玄一真人毕竟是武当名宿,于这“先天无极剑”之上已有半生的浸淫,岂容被人轻易捣破?不等铁杵撞入圈心,他手腕倏晃,变招为“否极泰来”,原本绷直的布绳竟似游龙缠柱,手捏“困”字诀,曳绳缚住了大杵。但这样一来,他先前直取李逍遥头顶心的那一剑也就不得不半途而罢。到了这时,玄一真人心头的惊疑困惑之情无以名状:“究竟是我遇到了剑术奇才,还是圣灵剑法的招式神妙而已?这少年的剑法怎会如此令人捉摸不定?” 玄一真人变招为缠,修剑痴虽然看不见,亦能听风辨觉,心下一沉:“老道仗着剑术深湛、内力浑厚,硬要来夺下铁杵了!”本想提醒李逍遥当心铁杵不保,但转念间忍语不发,心想:“还是让他自己去体会为好!” 李逍遥倏感铁杵受绞,几欲脱手飞出,立时便知玄一真人硬来夺他的兵刃,毕竟先已防备这老道所持布绳的克制兵刃之能,一惊之下,心念急转:“怎么办?我该是赶快变招呢,还是……”思犹未定,随手推杵一捣到底,仍将“剑二” 的攻击之势推至极致,无须思定而行,下意识地作出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反应,正合“无色无相,心无尘垢”的圣灵剑意。 修剑痴究是知剑如己,为李逍遥所选的大铁杵虽说沉重难持,以李逍遥的机变和内力,一旦使开来,玄一真人想用布绳夺下这根重杵谈何容易?布绳缠杵拔扯,玄一真人只道这少年必会惊慌失措,无论变招还是硬抗,都入他心算之中,自有苦头等着李逍遥来尝尝。不料他老人家又错了,这少年从一开局就是不按牌理出牌,玄一真人所有的想法均套不到实处。大杵被缠扯之际,李逍遥既不变招也不硬抗,而是来了个顺水推舟,直接把大杵随着布绳拉扯之势撞到玄一真人面前,去势更急。 这一来,原本是李逍遥的难题便变成了玄一真人自己要面对。势若骑虎,玄一真人若仍拽杵不懈,大杵就算从李逍遥手里拉脱,也必将挟着两股力道急撞之势痛捣玄一真人心窝;若然他改变绳拽之法,就算放开大杵不缠,业已不及从容避过杵头急撞的势头。眼前原本笨重寻常的一根大杵,突然间变成了势不可挡的擎天剑,对于下边这个平时连路都行不稳当的小瘸儿来说,一切都改变了。至少在玄一真人眼里,这少年已成他生平最无法捉摸的劲敌! 然而这当儿李逍遥犯了个幼稚的错误,或许是生怕铁杵当真离手飞出,抑或由于担心玄一真人被他撞伤,跳起身来,回扯大杵,同时飞脚倒踢金钩,又似是想把玄一真人那瘦弱的身子从大杵剧撞之下先行踢开。修剑痴单凭风声变动,便能明察无误,不由面色铁青,斥一声:“多此一举!” 以玄一真人临敌交手经验的老到,岂能放过这等良机?右手转绳横拽大杵,劲道不减;左手从袖中翻出,喝一声:“当心绵掌!”灵儿不禁又紧张得气息也透不过来,但见李逍遥虚踢一腿,变势倒也奇快,抢在绵掌按到肩头之前,迅即以飞龙探云手法中的应变之着横臂相迎。这一下快虽快矣,灵儿和修剑痴素知李逍遥拳掌功夫差劲,登时暗叫不好,修剑痴更恼道:“有剑不用,竟然舍长取短!同玄一真人对掌,你这身笨骨头想不散都难!” 唯有于文凤见状暗喜:“碰上了‘木灵’,叫这老道的老骨头想不散都难! ”李逍遥自是不蠢,明知自己拳掌本领不济,若无恃仗,哪会以手臂硬抗?他抬臂相迎之时,玄一真人已看出手法虽妙,却无甚威胁,显然是不谙掌功。原本使出五成内力发掌,转念一忖:“这少年既不会掌功,我只须出三成力道将他震倒便够了,何必伤他筋骨?”一面将掌力送实,一面拽绳拉杵,要教这小子两头不能兼顾。 其实李逍遥并不兼顾,左手迎掌,任由“木灵”反震玄一真人的掌力,心思却转到大铁杵上,当玄一真人发劲拽杵之时,李逍遥换招变生“剑三”,大杵顺势脱手,呼的摔向玄一真人面前。这时玄一真人左肩剧震,三成掌力反撞而回,犹未弄清究是何故,大铁杵又迎头砸将上来,顿受两头夹挤,饶是他修为精湛,顷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却赞出一声:“好小子,来一个‘咸鱼翻生’就把老道逼绝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仰面上望,耳边轰响一声,梁木折坠几段,砰砰而落,屋顶破了个大洞,玄一真人拔身高纵,连连变换身法,使出最负盛名的武当“梯云纵”,霎间冲上天空,避过大杵撞击的威猛势头。草堂内虽然彩声四起,老苍龙、修剑痴、耶律强锋等几人却都心知肚明:“老道被一个无名小辈逼得这等仓皇狼狈,若是单以比剑较技而论,不能说这就算输了,可他一点上风也占不到,却是毫无疑问!” 李逍遥跳起身子,抄住大杵,落地时只觉胸口扯裂一般的痛楚,稍运真气,内息纷乱难定,尤其是左膀良久没有知觉,心下吃惊不已:“玄一前辈绵掌的后劲恁等了得!我戴着抵挡强力冲击的木灵尚且如此,倘若没有此物傍身,岂不是被他一掌就把我按趴了?”眼前袂影微晃,玄一真人又浑若无事地立在面前,摇动胳膊,皱眉道:“三成掌力震回来二成半,还好老道没把劲道使足了,要不然这身老骨头怎挨得消?”拿布条拂落道袍上沾着的茅草屑,瞥眼瞧见李逍遥犹能站立不倒,不由得微微点头,随即眼光精闪,问道:“准备好了麽?剩下的两招可就很难捱了!” 李逍遥也知难捱,心想:“我左半身还在麻木呢,捱是捱不起了,只好抢攻!”提起大杵,呼的挥动,向玄一真人面前划去,使的正是“剑一”的招式。玄一真人本想先行出手,但却转变念头:“这小子斗得性起,势必仗着年轻力壮,在剩下的两招时间里向我抢攻。这回我不妨以逸待劳……”心思尚未转过去,大铁杵已挟带劲风啸扫而来,原本寻寻常常的一个“之”形剑路,突然变得势不可挡。 玄一真人脑海里顷间转过许多所能想到的应变之招,亦感摧不透“剑一”的无形侵蚀之势,上、中、下三路霎时全数被封绝,哪有半点回旋余地留給他?到得此刻,李逍遥才知何以这招剑式最是难破。处于守势之时,不论玄一真人还是姬灵通这等武学名宿面对“剑一”,看到的只是一堵似幻似实的坚墙,仿佛天堑横亘,既看不到墙后的对手,更逾越不过;它一旦易守为攻,便不留給对手丝毫的余地,“之”字的那一点更是一击必*的终结着数。 只是李逍遥绝不情愿点杵完成这最后的一笔,若是性命相搏,而且功力与敌人旗鼓相当,心存一念之仁有时反会給自己招致*身之祸。此时虽然只是在比剑,其情势之险决然不在真正的厮*之下。便连灵儿也知他们两人之中任有一方稍有差池,势必非死即伤,就算只是受伤也绝对轻不了。她难免既紧张又担心,偏生不能上前帮忙,只恐玄一真人全力反击之下,一失手便伤了她的心上人儿。 其实玄一真人身陷“剑一”无所不在的羁绊,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反击的念头?此间众人先前见李逍遥轻功神妙,以此推想,皆以为一到比剑之时,在玄一真人浑厚绵密的“先天无极剑圈”压覆之下,这少年必仗轻功之能四处逃避,谁知实际情形恰好相反,面临“剑一”不留余地的摧击,反而是玄一真人尽展武当身法一退再退,顿时显得只有闪避之力,而无还招之功。此中变数之大,难免令人哑然失声,连老苍龙和耶律强锋亦觉难以置信。 楚香玉另有高见:“我看玄一真人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而是要等看清了那瘸子使的旁门剑式之后,才会給他致命的一击。”朱每兑深以为然:“对呀,这种妖邪的剑法其实并不怎么样,正道永远在我这边……” 斗至酣处,玄一真人和李逍遥眼中只有对方,哪有闲暇理会旁人的风言碎语?虽然如此,两人所虑者却大相径庭,李逍遥原本担心熬不过五招之限,此时却怕收势不住,万一误伤了玄一真人,实是过意不去。一场比斗,虽说各不容输,玄一真人几次手下留情,李逍遥岂有不知? 但在玄一真人心里,真正顾虑的却是李逍遥迟迟不肯点完的那最末一着,情知这才是“剑一”攻势中最可怕的必*手段,他一退再退,便是全力防着这一击。然而最令他揣不透的是,李逍遥为何迟迟不发出最致命的一击? 等待致命一击,偏生这一击又是迟迟不来,玄一真人所受煎熬之苦,自非旁人所能领会。但以他数十年的修为,岂甘遥遥坐等?身子退至墙边,突然游墙而上,使出武林中罕见的“壁虎游墙”奇功,背贴板壁,一窜而起,趁李逍遥仰面呆瞧之际,布绳急甩而来,砰一声响,荡偏了笨重的杵头。 修剑痴听出有变,提醒道:“第四招已过!”布绳又是一甩,李逍遥右臂倏震,铁杵又被荡偏数尺,脚下立步未稳,不自禁地身子打了个转。玄一真人再发一次荡击,将李逍遥扫得兜转一圈,越发步法失措,仍紧握大杵呼呼抡扫,风声激烈。但在玄一真人甩动布绳巧妙牵带之下,他连人带杵不由自主地转将起来,越旋越快,仿似失控一般,这等情形就好像玄一真人在拨动一个陀螺旋。 玄一真人不停纵起窜落,躲避激扫骤剧的大杵,口中笑道:“这第五招你无论如何是熬不过去了!”一边呵呵而笑,一边搅动布圈,把李逍遥拨得更是团团飞转。 众人只瞧得既有趣又骇异,一时作声不得。老苍龙同耶律强锋对视一眼,均看出李逍遥刚才占尽胜算却一再犹豫,以致反被玄一真人的“先天无极剑势”所制,“剑一”不攻自破,被布绳急转之下,不消片刻便要落败。 灵儿并不在乎李逍遥是胜了还是落败,她只盼他平平安安,不受伤害。眼见心上人仿佛一个陀螺旋般被转将起来,大杵飞抡劲扫,其势愈烈,四面木墙连连摧倒,旁人避恐不及,她越发担心玄一真人乘机伤了李逍遥,连唤仙咒不灵,知是八百龙的“六壬遁甲”奇术在旁作碍,急欲挣身,耶律强锋却无放她之意,温声说道:“姑娘勿靠前去,免遭所伤。”这原非相欺之言,当下磨剑堂已被摧尽无存,除了玄一真人仗着梯云纵身法腾起跃落,仍在与李逍遥巧妙周旋以外,谁也靠近不得。便连修剑痴也不得不退出十几步外,因觉李逍遥全然落于劣势,侧耳只听一会,双眉深锁而紧,叹道:“有了‘剑一’你都不能取胜,罢了!我只好告诉你原本我不想说的一个秘钥——若能把‘剑一’与‘剑三’化为一招,这新的一招就是圣灵剑法的‘剑四’!” 灵儿心念一动,顿时想起幼时曾听恩师说起,“剑一”与“剑三”浑合化一,催生出来的就是圣灵剑法的第四招,亦即“无拘无束”。倘能再把“剑二”与“剑四”化合为一,变生而成的新招便是可望不可及的“剑五”,也就是传说中的瀚海奇招“无边无际”。只是她想不出修剑痴从何处得知圣灵剑法这许多素无传世的秘密,她脑中一阵恍惚,回响着水月宫主的憾惋的话声:“数百年来,就算有人会使两三招圣灵剑法,虽说已极不易,可是从来没有人能把两招圣灵剑法合而为一,籍此变生新境界。‘剑四’的无拘无束、‘剑五’的无边无际,只是遥不可及的神话!” 便在她这一霎间恍惚之间,场中激斗的情势骤起变化,李逍遥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修剑痴的话声,未及多想便即照做,百忙中竟把“剑一”和“剑二”错合为一,在玄一真人睁得大大的眼瞳里化出卤水豆腐渣般的怪招,生吓一跳,连忙后跃而避,但觉这等怪招毫无威胁之处,顺手发绳,缠住李逍遥脚踝,拽翻在地。 不料李逍遥急旋之势来得猛急,这一拽之下,布绳立时绷断,连玄一真人也扯了个趋趄,撞向急扫的大杵,幸好身疾手快,侧身一让,发掌震飞了李逍遥手中势头已乱的铁杵。 于文凤一直在旁默数,这时叫喊一声:“五招已过!”玄一真人原本伸手要揪李逍遥起来,闻声之下不由怔然,面色颓丧,说道:“对,怪招已是第六招上的事了!”修剑痴点头道:“说定了是五招之限,过了五招便是道长你输了。” 其实李逍遥的第六招并未使成就先已倒下,按楚香玉、朱每兑之流看来,这其中大有可赖的余地。但以玄一真人的身份、气度,无意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在他想来,不能在一两招之内让这少年输得心服口服,反被徒耗气力周旋多时,自感赢得很是没趣,摇了摇头,伸手把李逍遥拉起来。 李逍遥虽转晕了头,神志仍然清楚,说道:“我输是意料中事!”话声未落,嘴里先呕将出来,身子兀自摇摇欲跌,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也似,不禁叫苦道: “晕!”扶住玄一真人肩头,勉强立稳,只见这老道也自满额汗落,喘道:“瞧你弄得我一身……汗!”两人这场比斗虽说不过五招之约,毕竟耗力不少,各知其中辛苦,比完之后均有松了一口气之感,至于胜败之分,倒并不放在心上。 李逍遥想起灵儿还在耶律强锋一伙手上,单凭自己之力绝无把握与八百龙放对,想起比斗之前玄一真人有言在先,忙道:“道长,你说过要放我们三人走的。”玄一真人朝老苍龙那边瞥了一眼,脸又转向修剑痴,蹙眉片刻,说道:“不错,你们三位来自来,走自走,老道没有异议。可是,修五侠,可否听老道一言?”修剑痴冷冷的道:“道长但有示教,愿闻其详。只是我说过,这两个‘侠客山庄’的人,须得用丁情与我那两位师侄来做交换。”李逍遥虽是站在修剑痴这边,心下却想:“道理没错,可是砝码不对。尤其丁情大哥,眼下是奇货可居… …” 玄一真人也知棘手,想了想,说道:“我想,天南老弟绝非不讲理之人,这事其中或有蹊跷。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修五侠肯卖老道这个面子,林天南岂有不感念之理?在林天南处,老道必会竭尽所能,要他放了几位蜀山派的人。而且我想,姑苏林家未必敢得罪独孤剑圣,更不敢私扣十二剑侠的弟子不放。我听说,玄天宗近日便在镇江北固亭一带露面,份属蜀山一系的峨眉行僧星尘大师便和他在一起……” 修剑痴听言之下,不由的微微一愕,涩然的说道:“大师哥下山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下山了……”李逍遥心情也自激动:“哇……要是能见到玄天宗就好了,得留下他身上一件东西当做记念,带回給王小虎看,好教得知我这番出门走江湖没白逛……”玄一真人有意瞥眼瞪老苍龙一会,看不出他脸上表情有何变化,于是又道:“我还听说,剑圣也已下山,而且大概便在左近。”老苍龙仍没多少动容之色,反是修剑痴越发心情激荡,喃喃自语:“恩师……他老人家也来了! 我……我何颜见他……见众同门一面?” 那朱每兑趁修剑痴心神受扰,有心要露一番脸,窜将出来,拣回先前李逍遥用过的大铁杵,吃力地抱将在怀,叫道:“修剑痴,再不放人,我砸……哎呀嘿!呜哦!啊!”李逍遥听得叫声古怪,转面一瞧,却是那根大杵落地砸着朱每兑的脚,是以惨呼不绝,又觉不解:“为啥那瘸子能玩得转,换了我就端不动?” 李逍遥无心理会这等丑怪插曲,向修剑痴说道:“五侠,玄一道长说的有理。咱不抓人质,只管拿着湛卢剑找上门去,倒要问问林家父女,为啥留难丁情大哥……”玄一真人点头称许:“小兄弟说的是。公道自在人心,古来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 修剑痴沉吟未决,显是正在思忖李逍遥和玄一真人所说之言。玄一真人心下寻思:“听说这修呆子虽没甚心计,却最是固执,未必会为了我几句话而改变主意。”因觉没谱,叹了一声,进一步说道:“但若修五侠觉得非要个人质不可,便用老道来代替这两位林门弟子如何?呵呵……我觉得份量也并不轻了,天南老弟总也不会不給武当掌门几分面子。” “你来做人质?”修剑痴不禁一怔。玄一真人朝李逍遥挤挤眼睛,笑道:“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李逍遥暗觉这老道襟怀坦荡,足可信得,转头望了望灵儿,说道:“道长,他们扣了我的伴儿,你说怎么办?”眼光转回,求助般的望着玄一真人,心下委实担忧:“以他们八百龙的能耐,若是不肯給这老道面子,那又奈何?” “说过要任由你们三位自便,话就得算话。”玄一真人朝李逍遥点了点头,转面扫视四周,见老苍龙身边随者寥寥,显然“八百龙”的人并没有全在此间。 但以老苍龙和耶律强锋两人的本事,便已不惮当世任何高手。玄一真人暗忖:“ 好在老苍龙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就算动强,我也不见得便输了給他。至于强锋,放着修呆子和小瘸儿在此,凭他们两支圣灵之剑,谅也不惧。” 忖定而后,笑言道:“小姑娘,过来!”招了招手。灵儿早就忍不住要奔到李逍遥身边,怎奈耶律强锋扣腕不放。她不禁怫然道:“律公子,你让我过去嘛!”耶律强锋冷冷的望着李逍遥、修剑痴的身影,岂甘放手?耳中钻入老苍龙压得极低的话声:“少主,用这小丫头同修剑痴换人,把这份人情送給林家,一切都好说。此是良机,切莫错过!”顿了一下,看出这位性子向来孤僻倨傲的少主似对那小姑娘动了心,怎舍得拱手让人?老苍龙白眉蹙起,不得不提醒道:“老狼主定下大计,我等必须照行,不可节外生枝。” 耶律强锋只做不闻,放开掌中那只软玉般的手腕,顺手点了灵儿的穴道,眼光凛凛射向修剑痴,提声说道:“姓修的,放着关东耶律在此,还由不得你来‘侠客山庄’放肆。”语声微顿,看出玄一真人面色变化,他却只做不见,冷然道:“不但要你放人,而且我听说,丘白丘大侠是死在你手上,这笔帐须怎么算,要请你到姑苏林大侠面前分判分判。”修剑痴原本已在考虑玄一真人的建言,此时听到强锋话中藏刃,不禁嘿然道:“这么说,是要连我也留下吗?” 朱每兑见有强势之人撑腰,立时又来了神,忙道:“耶律公子,莫放过那瘸子。他……他跟傲家小-贱-人勾结,欠下血债累累。最好连瘸子也一并逮起来!” 耶律强锋点了点头,说道:“这位兄弟是识得是非的,武林还有希望。”玄一真人暗觉恼火:“本来这事已有善罢的希望,却又横生枝节。”便连老苍龙也觉不妥,立在强锋身后,低声劝道:“少主,咱们尚有要事在身,不可……” 耶律强锋面无表情的转脸瞥了瞥老苍龙,说道:“莫忘了那瘸子也是我们要拿下的人。此时修剑痴受了伤,瘸子和老道一场剧斗,也都自耗元气,未必撑得下来。放着大好良机,怎可错过?”老苍龙唯有点头称然,心下暗忖:“虽然如此,但若修呆子、玄一老道联起手来,再加上一个瘸子,恐怕会有一场恶斗!” 李逍遥早料到耶律强锋会来作梗,倒无甚意外,却担心修剑痴的伤:“老修眼睛中了毒针,不知他还能不能撑得住?”玄一真人不像李逍遥对此早有预料,耶律强锋这般说法,很是不給他面子,老道不禁吹胡子瞪眼,问道:“这不是要叫老道说了不算数吗?”耶律强锋道:“适才所说的,只是道长跟他们之间的约诺。玄一道长大可不必再理会,何况修剑痴刚才*了我好几人,这瘸子又伤了杨叛。此事已经揽到了关东耶律家名下,与武当派无关。” 这淡淡的几句话竟把玄一真人排到一边,虽非无可辩驳,玄一真人一时之间却也无言以对,心想:“关东强雄损兵折将,自是不能善罢。但其中有没有别的名堂,那也难说得很!” 李逍遥转头瞧了瞧修剑痴,心下主意拿定:“不管是为修老五还是为灵儿,这仗免不了还得是我打满全场。老修眼睛伤了,劳驾他不得。”本想跟修剑痴再借湛卢一用,转念一想:“算了,老借兵器也不是个事儿。不是缴获一口重剑吗?就用它!”从乾坤袋中取出杨叛的重剑,剑头虽削去小半截,但这口重剑长逾七尺余,短了一尺无碍于使用。李逍遥使过了大铁杵之后,把重剑一握,如拿轻杖般的毫不吃力,心想:“原来这支重剑并不是很重。”面对强锋和老苍龙,暗觉心头的压力比起跟玄一真人斗剑之时更甚,想起修剑痴先前的提醒之言,暗思:“用‘剑一’跟‘剑啥’连在一起就成了‘剑四’,刚才我没搞清楚……” 不等他想清楚,突然间劲风扑面,飞沙倒卷,身临一个急骤涌起的旋涡边缘。李逍遥一时之间双目难睁,哪知发生何事,但听得修剑痴在后边叫喊一声:“ 当心!”这时李逍遥就算惊觉不妙,亦来不及凝成剑式。那道大旋涡连荡三圈,绽展九重气浪,刹那间冲激而到,李逍遥一边后退,一边勉强睁眼,只听一声劲喝:“八荒天龙!”黑沉沉的气漩中间倏然闪出一道爪影,迅若惊雷飙电,斗地里扣落。李逍遥只觉全身大震,五脏六腑仿佛全移了位,耳边尽是自身骨骼激烈震荡之声,脑中闪出一个惊骇之念:“要没命!” 随着这个念头绽将出来的不只有一股求生之欲,天罡战气陡然激发,遇强愈强,两相交撞,嘭一声响,震跌丈外。李逍遥翻滚几下,用手撑住身子,这时体内气血翻涌,难以定神,眼前金星纷晃,咯出一口鲜血。这一震几乎令他元神不附,心中仍能想到:“刚才老苍龙怎么减了大半的劲道?若是全摧上来,我可能已经‘菜’了!” 一定神之下,方觉右臂鲜血淋漓,衣袖撕碎,条条缕缕的垂将下来,滴血如断线之珠。更吃惊的是,原本手握着的重剑竟然落到了老苍龙缓缓回收的爪中,双手只一拧,便将重剑生生绞成一团破铜废铁。这份功力委实骇人听闻,李逍遥不禁心头怦怦狂跳,挢舌难下。老苍龙望着玄一真人微合的双掌,见有绵绵气圈一荡即收,面色变得赤砂一般。老苍龙哼了一声:“绵掌!” 李逍遥心想:“原来刚才是玄一真人出手帮我截去了大半劲道……”但见玄一真人面色难看,瘦躯微摇几下,又即站稳,身上道袍一绷而紧,从背后望去,他的身影便有如一张满弦之弓,蓄劲以待,一触即发。李逍遥心头不禁有些异样,只听玄一真人沉声说道:“修五,带上两个小的快走罢!我既答允过你们,这儿就由我来撑着……”老苍龙截断他的话声,冷然问道:“玄一真人在武林中高的是辈份,而不是武功。撑得住吗?” “撑不住!”玄一真人苦笑道。“我用了将近十成功力,而你刚才那一击用了不到五成劲道……” 李逍遥听了顿吃一惊:“要糟!”急欲找剑上前帮忙,一时却没摸着,突想:“八百龙会法术,多半也能被法术所制。何不试试小仙剑?”刚唤了声“龙啸九天”,耳听得修剑痴说道:“御剑术可以对付遁甲术数,但若不能先发制人,所有的仙术都会被六壬遁甲克制!”李逍遥唤不出匣中仙剑,心下既惊又恼:“ 先发制人?难道他们一露面之时,我就用仙剑乱*一气吗?”其实修剑痴所说的无疑是对付遁甲兵团的最佳战略,但却不合李逍遥的心性,他向来便无心与任何人为敌,往往得过且过则可,如遭攻击,迫不得已时最多是后发制人,因不愿徒伤人命,先下手为强的手段他几乎从不去尝试,也没打算这样做。 老苍龙与玄一道长对视片刻,看出这老道并无退让之意,心中登时不耐烦: “若不打退这牛鼻子,必会碍手碍脚!”突然发出一掌,喝道:“让开罢,老道!”玄一真人以指为剑,袖影旋舞,幻化数重圈,发出先天无极剑气。其时他心中惑然已极:“老苍龙的功力怎会霎间激增得如此之强?难道他是借助六壬遁甲之术中的一门秘咒,得以在战斗中逼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老苍龙这一掌中途摄回,那股圈圈激旋的气涡又现,乍然映入眼瞳,仿佛魔龙张开血盆巨口。李逍遥从未见过这等骇人的力量,只来得及“哇”出一声,修剑痴已提剑跃上前去,叫一声:“玄一老道,你一人撑不住。”声犹未落,老苍龙的爪影倏然从气涡之中闪出,探入玄一真人面前的“先天无极圈”,两人身子 俱皆一震,玄一真人只闷哼一声,但见老苍龙脸孔骤然收紧,干枯的脸肌起了一阵奇异的搐动,骨节咯咯作响,身上战甲一片一片地透衣而出,便在李逍遥惊望的目光中,老苍龙自头到脚罩入乌鳞战甲之内,仿佛霎间换了一个人。 李逍遥心中骇然:“怎么长出一层乌龟壳来啦?”这时修剑痴的剑光已到,老苍龙突然抓住了玄一真人手腕,猛然发力,两人所立的位置顿时易转,把玄一真人的后背迎向修剑痴的剑尖。 修剑痴眼睛看不见,待听李逍遥大声叫喊,收剑已然不及。波一声响,血淋淋的长剑贯穿而过,去势兀急,叮的刺在老苍龙胸前的乌鳞战甲之上,长剑崩断数截。修剑痴心头一沉:“我倾尽全力,竟然穿不透这层‘神龙战甲’!”不假多想,随手绰出湛卢,犹未变招,身子摄入大股气漩之中,剧烈之极的倒翻数十个斤斗,如同风车飞轮一般。李逍遥乍然间看见修剑痴在气涡劲旋之中大翻斤斗,只道是从所未见的厉害剑招,但见老苍龙从气涡深旋的核心发出一爪,正中修剑痴右胸,砰的击飞数丈开外。 李逍遥大惊之下,浑忘自身亦不免于要陷入同样的险境,着地急滚,到得修剑痴面前,掠手抄起掉地的断剑湛卢,瞥眼只见修剑痴勉强撑起身子,却又吐血跌坐下去,胸口血肉模糊,伤得委实不轻。玄一真人亦踉跄跌退,终是站立不稳,也一交仆跌。眼见得两个一流高手均伤于老苍龙的爪底,李逍遥心口狂跳不已,势已不容害怕,也顾不上右半身的伤痛麻木仍然未减,一咬牙,换以左手持握湛卢,转身凝剑蓄势,剑式将成未成之际,老苍龙倏地穿出尘雾,却在李逍遥面前嘎然止步,抬手向肩窝一摸,眉心皱起。 李逍遥凝目间瞧见老苍龙肩头的鳞甲裂开一道口子,不出片刻已是血如泉涌,才知修剑痴刚才以湛卢掠伤了他,却未能命中,以老苍龙的功力和甲胄之厚,只哼出一声,并没当一回事,手掌从伤口轻按片刻,抬手之时,皮甲上的裂口竟在李逍遥眼帘里迅即合拢无痕。 耶律强锋只冷眼观斗,似觉并无相助的必要。眼见老苍龙鳞甲闪烁的身影渐渐逼近,李逍遥头皮一阵阵发紧,自感左手握剑,全身不自在,但即便他右臂不被抓伤,面对老苍龙这等惊人功力,也是一样没有半点胜算。心想:“连玄一道长和修老五都不敌此人,我就算输了也没什么丢脸,只是这一场委实输不起!” 瞥望灵儿,见她被杜黄皮率另外几名遁甲好手看住,李逍遥心念急动,想仗着轻功独异,出其不意地绕过老苍龙的身影去拉她过来,两人联剑未必不能抵挡一阵。 正有此意,忽然看出灵儿不能动弹,原来是被点了穴道。李逍遥心情又凉下去:“尻!我又不会解穴……”两人目光交觑之时,灵儿那对妙目微微霎动,但见灵光一闪,她的身子迅即动若脱兔,一跃而起。耶律强锋以独门手法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只道非得十几个时辰以后方能动弹,却哪料这少女竟会自解穴道。灵儿既得脱身,立时向李逍遥奔来,但听得身后袂风如蛆之附,杜黄皮轻飘飘地追了上来,探手便捉。 眼看摆脱不掉,灵儿突然素手反挥,朝肩后一晃,拂到杜黄皮面前。但听一声娇噫,杜黄皮身手也自不弱,岂能被她拂到脸上?正要就势扣腕,突然倒头便跌,昏睡如泥。李逍遥又惊又喜:“这丫头的‘回梦咒’怎么又灵啦?幸好…… ”灵儿也觉意外,因怕强锋追来,顾不上回头瞧一眼,急忙跃向李逍遥身边,心道:“好歹灵了一次!”身在半空,发丝却被揪住,拽落下地,哎哟一声,倒入耶律强锋怀里。 李逍遥急欲来救,身形方动,老苍龙突然张口大吼,声若巨夔之啸。修剑痴只来得及叫一声:“他要震昏咱们……”耳边便嗡然而震,顿时轰鸣入脑,眼前发黑。李逍遥刚跃起身子便跌将下来,但觉耳鼓撕裂般痛苦不堪,眼前飞沙走石,不断有人被啸声震倒,他曾吃过燕辉煌的苦头,情知啸声纯以强劲内力激发,倘若内功不及发啸之人,一味运功相抗,反而受苦更甚。一时头脑大震,几欲爆裂,哪能迅速想到对付夔吼的良策? 灵儿独有异妙之能,倒无惮于老苍龙的雷夔之啸,但她被耶律强锋所缠,挣不出发辫,反掌欲切,又被抄住皓腕。正挣扎间,忽听一曲箫声冷冷戚戚的切入啸吼之中,老苍龙一声闷哼,嘴巴急闭,啸声嘎然而噎,眼中憋痛的神情就象不小心吞进了一枚针。 箫声曳转九天,有如龙吟虎啸,一时间黄沙激荡而起,势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如卷千堆雪,层层推来。可怜李逍遥刚脱夔吼之苦,又陷音波功的无边瀚浪,只是晕头转向,乍起又仆。灵儿斗闻箫声,却是又惊又喜,转面望时,只见数十尺外有一块大石头升空而起,随箫声激射而来,途中不断被音波之刃摧磨得火星闪烁,待飞到眼前不足七八尺处,那块石头已变成一片小小的薄刃。 “萧乘龙的‘瀚海潮音’!”耶律强锋瞳孔收缩,眼望箫声来处,映入眸中的却是一道刃光。这道石刃来得飞快,被音波催送,从侧面射来,目标便是强锋。 间不容缓的一霎间,耶律强锋发掌拦截,飕一声响,掌心现出一道血痕。这时箫声骤息,李逍遥勉力抬头,只见刃光闪入耶律强锋手心,贯臂冲脉,劲穿肩头,飒然从后背射出一道血箭。 耶律强锋身躯一阵摇晃,踉跄后退几步,情知不妙,放开灵儿,腾出手来连封那条伤臂数处要穴,从肩窝点至掌心,五指乍曲即张,一振臂间,血口瞬间隐去无痕。灵儿趁机奔过来把李逍遥扶起,见他面无血色,犹然站立不稳,连忙伸掌相抵,帮他消除体内不适之感。李逍遥定了定神,扫目掠见耶律强锋和老苍龙均在运功抵御萧乘龙的寂音潜袭,这两人身旁不时有火星溅石而闪,显然音波未退,连连摧削坚石,其强劲之势可想而知,箫声却隐然若缈,着实令人骇异。 当下危势未除,哪容迟疑,李逍遥看出耶律强锋同老苍龙所受音波摧击之像并不为甚,心下暗惊:“待缓过劲来,可怎么是好?”萧乘龙连催功力亦不能将这两人撼动分毫,以一敌二,适才的先声夺人之势究难持久。可他此时凝箫口边,又须专神与那两个生平罕遇的强敌互较内力,欲待提醒那两个少年速离,一时又怎暇出声? 灵儿终是心思灵慧异常,听出箫声轻送,隐隐含有催行之意。她连忙向李逍遥说道:“萧前辈要咱们快逃。”李逍遥蹙眉沉吟:“老萧还真行哦,这一路悄悄跟着我们。怎么改行做保镖啦?”瞥灵儿一眼,见她目露忧虑之意,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色,不约而同地望向其他人,李逍遥想:“怎么可以只顾自己呢?就算要逃,也得带上修五侠、于姑娘,至于玄一老道,唉!他伤得那么重,只怕活不成了,但又怎能不管?” 便在此时,耶律强锋双目微张,缓缓吁出一口长气,眼望芦滩方向,沉声说道:“萧乘龙的音波劲气已有衰竭之象。苍龙老大,劳驾你去会一会他。”话声刚落,只见一团沙雾飙风似地逸向隘外,李逍遥转面瞧时,老苍龙已不在视线之内,却教吃一惊:“身法好快!”谷口突然传来一声啸吼,其声有如苍龙之嗥,隐透衅斗之意。 趁箫声陡遭抑制,耶律强锋转脸朝向李、灵二人,缓缓迈步逼近,眼中的必得之情不言而明。李逍遥朝灵儿使个眼色,要她去照顾修剑痴等人,移回目光,凝守“剑一”之势,心下暗忧:“不知这契丹小子使的是什么武功?但愿他别走得太近……”强锋却在离他八九步处止足,负手而看,目中锐气侵然,身形仿佛一道出鞘之刃。 在这等寒锋似的目光之下,李逍遥虽感头皮发紧,心下却忖:“他没敢逼得太近,想是怕了我的剑式……”修剑痴的话声突然传了过来:“小心他的含锋吐刃!”李逍遥还没听清,耶律强锋倏地张口,“断你手脚,看你怎么撑!” 话声甫出,一道刃光飕然喷来。说时迟那时快,灵儿迅速从乾坤袋中取出双龙剑,闪到李逍遥身前,双剑飞旋,身亦转动如轮。只见她舞成一团炽光,宛如织网,堪堪承住激射而到的一片菱刃。 李逍遥识得这是水月宫主分拆“剑二”而创成的“雾里看花”,虽无“剑二”那般肃*,却仗着水月宫独门的灵幻身法发挥更为绵密的防御之力,剑网瞬间织就,构成层层盘旋的气网,消去菱刃的劲射之势。只见灵儿纤秀的身影越旋越快,飒然飞转,双剑一封,叮一声响,把菱刃拨转去势,飕的回射。耶律强锋张口吸刃而入,眼光中露出欣赏之意,“小姑娘身姿曼舞,委实好看!” 灵儿退到李逍遥身旁,双剑相交呈“十”字之形,摆定防守之势。刚才全神化解飞刃荡射,多耗气力之下,秀靥微显潮红,旋即又变得苍白无血色。因她出剑截刃,自感耶律强锋飞刃难挡,刚才似只是小试其锋,便教她倾尽全力方能化解,若然全力来攻,她非但截不住这等奇快之刃,更难免要伤及自身。一念及此,不由心头怦然而惊,眉间又添一层忧意。 李逍遥心中为她捏一把汗,此时才稍松一口气,不禁蹙眉道:“我又不是接不住,你干嘛来抢?”灵儿专神对敌,哪有心思答话,此时她仍唤不成金刚咒,唯有以剑术维护李逍遥。但听修剑痴低哼一声,说道:“你便是接不住,灵儿姑娘才舍身来救。对付玄门飞刃,最好的防守便是‘剑二’,你怎么能用‘剑一’呢?”他虽眼睛看不见,于当下情势的分判,却与事实毫无出入,李逍遥不禁一怔,才知刚才若非灵儿及时抢截飞刃,自己便已躺下了,心中感激之余,不由咕哝几句:“不是说用一招圣灵剑法就什么都能搞定了吗?谁晓得还有那么些讲究,我怎么知道该用‘剑啥’……” 忽然间灵儿“哎喲”一声,跌了一交。李逍遥摇摇晃晃也站立不稳,转面瞧见她这一跤滑出甚远,而且越来越远。他不由吃了一惊,只道强锋搞鬼,却见耶律强锋亦然摇晃身子滑向另一边,双腿沉陷,如堕泥沼。李逍遥一时不明所以,突感自身也在下沉,流沙几乎淹到腰间。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仗着身法敏捷,向上急纵,拔身而出,眼见灵儿轻盈纤巧的身影飘然而起,浮于流沙之上,展开轻功,轻羽掠浪一般滑行而回,却神色不安,向李逍遥说道:“不好了!” 李逍遥也知不好,却不明所以,耳听得四下里惊叫呼救之声不绝,转目扫掠,见得修剑痴等人大都陷身淹如泥流之中,几欲没顶,顿时着急,说道:“他们不是伤重难动就是昏迷不醒或者穴道未解,咱们快救人!”灵儿与他身法一样均是轻妙,提气上纵,只须脚步不停地飘身滑行,便不沉溺,可是其他人却都大为不妙。倘若救援迟缓,必有多人丧生于这阵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中。 李、灵二人均想救人要紧,便不多耽,一路飞掠,见人就救,或拖或提,扯着衣衫头发便往石坡高处推去。但见一颗泥脑袋在流沙中大声抱怨:“怎会突有流沙?丘白怎么挑的地形……”李逍遥听出是楚香玉的声音,一样毫不犹疑地扯住头发,拖到安全之处,转身拉起于文凤便跑上石坡,却没见修剑痴,心中不安,连忙返回寻觅。于文凤、沈璎璎等皆已获救,因见泥流势大,有如洪水一般,只是粘稠浑浊得多,一时惊魂未定,见他又掠回险流之中,忙叫:“别去送死! ” 李逍遥却哪里肯听,使开轻功,在谷中四下游掠,寻不多时,只见灵儿双剑飞舞,正同一人在泥流滚浆之上苦苦周旋,眼看支持不住。李逍遥急忙奔援,到得近前,认出那人原来是耶律强锋,而灵儿紧护的两人正是双目失明的修剑痴以及君天。幸有两根木柱从泥浆中伸出余梢,暂得一栖,但也已摇摇欲坠。 耶律强锋展开轻身功夫,为不沉陷泥沙之中,双脚不停地在两根木柱与修剑痴、君天头上来回跳跃点踏,这样一来,他虽然不会掉下去,灵儿要想救下这两人也并不容易。先前灵儿也已救了好几人,拉到安全所在,其中便有“姑苏三奇”以及黑水老鬼,眼见得终不免有一些未及抢救的人被泥流冲向谷外的低洼,实是凶多吉少。她心中不禁难过,更不忍心舍弃耶律强锋脚踩之下的两人。修剑痴不断的催促她快逃,凭她轻灵之极的身法,料想耶律强锋在此种情形下难以追赶得着。强锋却觑实了灵儿心软,偏是踩在这两人身上,一面与灵儿周旋,一面说道:“小姑娘,我对你没有恶意,只要你肯乖乖的跟我走,耶律强锋绝无戏言,立刻帮你把这两个废人救将上去。” 灵儿闷声不语,眼圈不禁红了,幸好她的双龙剑舞得水泄不透,耶律强锋每次快要捉到她时,却被她用“雾里看花”那一招封了出来,有一次探手得急了,更险些被剑刃削腕。以他的本事,若想要这小姑娘性命不过举手之劳,但他怎舍得伤了如此娇美可爱的人儿?既不肯下重手,又担心误陷泥淖,活动余地既小,每当他瞅隙儿探手来捉,灵儿便扭腰闪掠丈外,轻飘飘地滑行而避,总教不能沾着片衫,更让耶律强锋心痒难搔。既无计可施,不禁恶念萌生,威吓道:“小姑娘再不給我过来,别怨我下脚无情,跺碎这两颗脑袋!” 灵儿被他要挟,只得掠行而近,双剑舞得更见绵密,仍是让强锋无法探手沾到她身边,“雾里看花”虽妙,可她来回使用多次,难免被耶律强锋看出一处破绽,而这正是当初水月宫主把“剑二”分拆为两招之时所留下的余隙,只是稍瞬即逝,灵儿把双剑舞得飞快,一时之间也教强锋无法捕捉乘隙而入的时机。 耶律强锋向来自负,原本无意恃强要胁,虽说急于得手,但见了灵儿凄楚忧急的神情,终是不忍过于逼迫,抬脚作势要往君天头上踩落,灵儿不禁叫了一声:“不要!”强锋立即收脚,转目斜睨,问道:“你求我?”灵儿却又摇头,耶律强锋不由怒道:“把剑放下,我便饶这两人一命!”说着,趁她神情微一迟疑,探手如电,穿入她双剑舞动的间隙,灵儿变招不及,只觉皓腕一紧,被他扣住脉门。 耶律强锋冷哼一声,说道:“和你在一起的那瘸子多半已经溜了,跟傲雪好去了,你还在这儿作梦!”灵儿脸色倏地变白,不自禁地被他扯了过来,她却浑然不觉,口中无力地说道:“逍遥哥哥才不会丢下我呢!”耶律强锋低眸瞧见她楚楚可怜的神情,更增柔美风致,不禁心中大动,说道:“姑娘,跟着我强锋,决不会让任何人欺侮你。” 忽然间身后溅起大片泥沙,一个冷笑的声音倏然逼近:“可你正在欺侮她! ”耶律强锋眼光顿凛,同时感到劲风拂颈,脊梁寒意侵髓,情知来者不善,心念急动:“来得好快!” 李逍遥原本正朝这边奔来,忽见一人正在泥流中挣扎,快要沉没了头顶,他不由得生生刹转身形,顾不得多想,迅急抄手揪发,拖起便跑,到得一处石丘之上,放了下来,未及喘气,挂心灵儿独力难支的情势,正要展身奔回,不料他所救的那人跳起身来,拔剑就砍,口中叫道:“小瘸子,我要和你决斗!”却是墨近朱的声音。原来他身上咒封已解,刚出泥淖便来纠缠,李逍遥方只一愣,昆吾剑已封住了他身形变化的余地。 李逍遥只得退跃石陵之上,先机既失,怎脱得出墨近朱其势汹汹的剑光摧迫之网,不由又惊又怒,问道:“搞什么鬼?”心下大惑不解:“没事决啥斗啊? ”墨近朱怒道:“你这小子始乱终弃,为了璎璎姑娘,我绝饶不了你!”不由分说,使出一招“惊剑寒梅”,没头没脑地便来取李逍遥性命。沈璎璎在另一块石丘上望见,不禁惊叫,但墨近朱两眼发红,却哪理会她的怒骂之声,心想:“非剁了这瘸子不可,免得再来纠缠我的璎璎……”沈璎璎怒道:“墨家这小子最是心胸狭隘!遥遥,你快逃……” “我为啥逃?”李逍遥不由笑道,“这位老俵,修五侠是給你面子才跟你打了半天,我可没工夫陪你发神经……”墨近朱连挥两剑,仗着昆吾宝剑之锐,跺石如劈豆腐,亦教李逍遥险相环生,心下暗暗打锣:“好剑!” 墨近朱将李逍遥逼到绝处,使之背抵石梁,无法再退,变招化为无数串激旋的寒光飞弧,其光之炽有如九霄云外的惊爆,旋即一个箭步进逼而来,两眼红似硃砂一般,形相骇人,大喝道:“焦点神剑之万象昆无!”这一剑劈落之势委实惊人,沈璎璎远远瞧见,不禁惊吓欲绝:“哎呀,我的遥遥……” 李逍遥只是随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辞,随即嘻嘻一笑:“‘昆无’是吧?剑怎么没了?”墨近朱也自一愣,转目瞧见右手空握,宝剑果是不翼而飞。他却哪知刚才李逍遥急中生智,使出“乾坤咒”,瞬间万象挪移,摄剑入囊。但他究也猜到昆吾剑的丢失必与李逍遥有干系,不由得怒道:“你使的什么神鬼武功?把宝剑还給我……”李逍遥心下暗笑:“想得美!宝剑入我口袋,你就别作梦了… …”未及溜掉,墨近朱扑将上来,揪住衣襟,鼻不是鼻眼不是眼地叫道:“使妖法对吧?有种连老子也变没了,不然……”李逍遥急欲去帮灵儿,怎奈这粗汉竟来缠夹不清,心头恼起:“变就变!” 沈璎璎两眼发直,惊叫道:“呜哦!衣服怎么没了?”李逍遥食指一点之际,墨近朱忽觉身子一凉,顿起无数黑黝黝的鸡皮疙瘩,低眼一瞧,登时吐出舌头,缩不回去。闻得后边呼怪之声此起彼落,不禁如梦惊醒,大感羞臊,一时没处躲藏。李逍遥乘机跳到一旁,侧头一瞅,指着墨近朱腰后的一个黑里透红的所在,奇道:“咦,你屁股上怎么会有个等边三角形?”墨近朱掩腚不迭,可是光秃秃的站在如此高壑之上,毕竟遮不周全,耳听得沈璎璎叫道:“那个等边三角形的胎痣曝光了,还不藏起来!”墨近朱无地自容,一时慌了手脚,居然又跳到泥浆里,手攀岩石边缘,蹲将下去。沈璎璎哭道:“你真不长脸,当众糗到连等边三角形的胎记都露出来了,亏我自小跟你玩到大……这等不中用,当心你大哥改天来*你!” 李逍遥趁机脱身,边溜边想:“咦,这个等边三角形的胎记虽然特殊,其中有何名堂,却跟沈璎璎有啥干系?墨家大哥为啥会因而来*亲弟弟?”急难明白墨家的秘辛究有何不同,耳听得沈璎璎号嚎不休,不禁觉得其实她也并非不在乎这个愣头愣脑追求了她这许多年的墨家小子。一路寻灵儿而去,鼻际闻到汗臭,想起墨近朱的衣衫还揣着,连忙丢掉。“哇啊……好大味儿!” 泥石流最猛的那一波势头随流沙而去,此时谷中积淀尤深,更易陷足。李逍遥急于寻到灵儿身边,哪顾得上小心翼翼地觅径而走,幸赖玄衣神所创“风魔天下”轻功既显妙处,展动身形之时,恍似脚不点地一般,足底每当微陷,便即提气拔身,飘然掠行,远看便如翩鸿滑翔一般。经过一处高岩之畔,听见有人说道:“连日暴雨不停,我就料到谷中会有流沙之灾,幸好大家命大,基本上都逃出来了。”李逍遥转面一瞧,见楚氏三雄坐于石丘顶上,各皆惊魂未定,且伴儿歌之声,楚香玉却忙于放马后炮,朱每兑点头称然。 李逍遥脚步不停地一掠而过,因望不见灵儿身影,暗感惶惑,回头问道:“ 有没见到我家灵儿?”楚香玉指引相反方向:“那边!”朱每兑点头附和,亦指后山层峦叠障深处。李逍遥谢了一声,正要回返,却见楚惜刀指着另一方向,虽口不能言,眼光却在示意他别上当。 李逍遥登时醒悟:“尻!差点上了楚二的当……”心想楚惜刀的无言指点多半比他二哥的“巧言令色”靠得住,瞪了楚香玉一眼,顾不上多话,急往谷外寻去。但见不少人马或浮或沉,淹死在深厚烂泥之中,瞧服色大都是杨完者的苗军。李逍遥从尸堆掠过,见得死人和马匹身上插着不少箭矢,他心中方自疑惑,忽听弦声乱响,大片箭雨从头顶射落,顿知不好:“上边有伏弩!” 抄身飞窜,避到岩壁之下,背贴石凹而立,总算躲过一劫。眼见得那些沉陷泥浆中的死尸身上又多*一层密密麻麻的箭矢,登有触目惊心之感。隘口高处山梁上有人叫道:“放着我平老四在此,鸟都飞不过去一只!”李逍遥硬着头皮正要冲过去,突听得百尺外岩壁骤发一串乒乒乓乓的磕击声响,碎石溅火,其势迅急难状。他不禁心念一动,回头寻望,一串飞刃掠过眼帘,稍闪即势。 这一下确定无疑了:“是强锋的碧落之刃!”提剑急掠而去,耳听得刃声又寂,越发担心灵儿当下的情势,拐过一块遮挡视线的巨岩,但见大片泥沼之上刷出无数波纵横交错的新痕,耶律强锋不时窜上岩壁,不时掠落泥浆里冒出半头的怪石之上,倏起倏落,身形变化万千,招数凌厉之极,不断发出一串串激烈刃光,打斗得迅猛异常。李逍遥乍然间奇想:“哇,怎么跟我家灵儿打得这般激烈? ”待探头一望,却只有强锋一人在泥沼之上跳来跳去,并没看见他的对手。 李逍遥登时摸不着头:“合着他是在这里逗自个儿玩哪?”待得又看片刻,却觉强锋那等如临大敌的神情绝非戏玩,只见他不时跃身躲避脚下激溅的泥沙,飞刃回旋,连连荡击之下,连岩壁也被削去了半层皮。李逍遥大觉奇怪,睁大眼睛,又瞧不见谁在跟他如此激烈周旋。这时他才想起灵儿身影不在视线之内,不禁大惊:“她跑哪儿去啦?” 忽然之间,耶律强锋半空回旋,发出一道急刃劈入淤泥之中,只见泥浆表层有个旋涡骤然缩小,刃光射入,仿佛无声无息地被吞噬一般,咕噜噜的冒出一簇气泡,泥浆不再异常地动荡,转瞬便归于平静。然而不论李逍遥还是耶律强锋都感到凶机未消,反而在泥淖底下越积越浓,却说不清那究竟是何等样可怕的凶险伏于泥沙深处,只觉那物随时便会破土而出,暴起袭人。 耶律强锋悄无声息的落足于一块石头之上,凝势以待,脸色出奇的沉重,目不斜视,浑似没察觉李逍遥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此时李逍遥早已一肚子的闷鼓敲个不停,眼珠骨碌碌转没多时,突见大片泥浆激溅而起,不禁忘了强锋原本与他为敌,急呼一声:“又出来了!”意在提醒当心脚下,耶律强锋转面向他一望之际,突然间连人带石陷入泥浆深处,顿时没顶。这等样变生倏然,不仅强锋措手不及,便连李逍遥也意料不到那块大岩石居然摄沉无余,眼望着一大圈激荡的旋涡骤然变小,化为咕碌碌气泡消失,李逍遥瞠目结舌之余,突然想到一个不祥之念,顿时全身凉透:“怪不得不曾看见灵儿,难道她便是这般陷进泥沼底下啦?”霎时悲从中来,不顾一切地便从栖足之处跳将下去,一边大叫她的名字,一边急欲钻入泥底,心想:“就算底下有一条毒龙,我也要下去把灵儿挖出来……”正自气急败坏地刨泥,后脑勺突然笃的一响,被人轻敲一记。 李逍遥怒叫:“别拦着我!就算不免淹死在这里,我也非得找回我家灵儿不可……”但听一个柔美的话声幽幽的叹道:“逍遥哥哥这番心意,灵儿总算知道了!”李逍遥头也不回地嚷了声:“你知道啥呀你”,忽然间一愣,回头瞧见灵儿蹲在后边那块巨岩之上,眼露欢慰之情,痴痴而睇,说道:“逍遥哥哥对灵儿这般好,灵儿这一世也算不枉了!” 李逍遥不禁一怔,随即欢叫一声,跳起身来,见灵儿身后躺着两人,正是重伤昏迷的修剑痴以及满脸泥沙的君天。李逍遥这一番意外惊喜实难名状,但觉刚才情急之状落入灵儿和旁人眼里,脸上挂不住,不由恼道:“怎么不早出声?” 灵儿红着脸垂下眸子,低声道:“刚才好可怕,我……我也才回过神来。” 两人正自你瞧我,我望你,一时无言表达劫后重聚的心情,君天突叫:“小心!”李逍遥犹未跳上岩顶,突觉身后有异,斗然回头低觑,只见泥浆里现出一张大嘴,哈哈一笑,嘬唇猛地大力吸摄,李逍遥刚觉不好,身下的整片泥洼变成大圈旋涡,他未及跃起,便被吸入泥中,不免要急骤挣扎,但竟摆不脱泥下那股强浑之极的劲吸之势。 灵儿扑救不及,眼看李逍遥就要没顶,忽听得岩壁上空荡落一声势如雷夔的大吼,震得石屑纷坠,老苍龙飞爪轰击泥中那眼急旋而缩的深窟,喝道:“我家少主在哪里?”灵儿急中生智,指向李逍遥满是泥浆的脑袋,说道:“在这里! ”噗砰一声响,泥星飞射,老苍龙急切间哪去多辨,沉身窜入泥中,发掌横狙,端是猛恶无匹。 噗一声,吸摄之劲方弱,李逍遥乘机跃上岩顶,仗着身法飞快,泥浆里探出的那只大手顿然抄空。他迅若惊鸿般地一连三个回折,堪堪避过大手兜捉之势,翻到巨岩上方,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底下翻腾剧烈的大片流泥,见那只泥手飒然缩回流沙底下,他不禁变色道:“尻!是燕辉煌哪……”声犹未毕,不远处泥中窜出一人,凌空探手来抓灵儿,口中叫道:“强锋又来了!” 李逍遥惊呼:“尻!这个还没死?”耶律强锋凛声道:“燕老怪算得什么? 想*我还差上半截……”话声未落,泥里闪电般的探出一只大手,抄住他一条腿,猛然拽将下来,燕辉煌随即冒出脑袋,朝李逍遥和灵儿一望,哈哈大笑:“我儿!怪不得你的武功这麽糟,原来你这小娘儿们师傅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嫩丫头!太可笑了!”大笑声中,仅以单手挥掌,便教老苍龙和耶律强锋两股攻势近身不得。 灵儿不禁嗔道:“人家都十六了!”燕辉煌与老苍龙迅即交掌,上身微摇,暗觉这秃老者好生了得,脸却仍朝着灵儿这一边,怒道:“才十六岁就敢当我儿的师父?老子这个窝火哪……什么都甭说,先拧掉你的嫩脖再做理会!”耶律强锋和李逍遥齐声惊呼:“不可!”燕辉煌怒道:“有何不可!”斗然发力,砰的一声把老苍龙震得深陷泥底,连头都没露出来。 灵儿不知那怪人为何一见到她同李逍遥在一起就气不打一处来,眼见这貌相狰狞的泥脸大汉仿佛凶神一般冒将出来,以老苍龙和耶律强锋两股夹击之势竟都被他视作等闲,她何时见过这等样厉害的人物,不由吓了一跳,转面望向李逍遥,心下难免惑然:“逍遥哥哥怎么冒出一个这样的老爸来了?” 李逍遥一见燕辉煌便觉头皮发紧,生怕被掳去遥远的雪峰上练什么“吞吐天地”奇功,惊得声音都变了,叫苦道:“有个这样的老爸还不是搞到妞儿都吓跑了?幸好不是……”燕辉煌怒吼道:“什么?小狐狸精教你连老爸都不认?什么都别说了,先教她领教领教你老子的吞天蚀地大法!”李逍遥大惊:“这么乱叫一气,此间岂不是人人都要遭殃?”犹未想到办法化解此劫,耶律强锋突然窜将出来,说道:“既然如此,这位姑娘且跟我走罢,好教燕左使省心!” 李逍遥见他来势奇疾,势已不容拔剑相抗,急忙抱起灵儿,使轻功掠出数十尺外,心想:“且先引开这三个麻烦之人,免得惹急了燕老怪,却大唱什么‘燕赵悲歌’,可别搞得生——灵凃炭,此间留不下一个活人!”不出所料,他和灵儿这一逃开,非但耶律强锋穷追不舍,燕辉煌更是暴跳如雷,跃身来追,老苍龙生怕少主有所闪失,不顾气息震得翻腾难忍,也跟随而来。 为免他们追赶不上,又回头寻修剑痴等人的晦气,李逍遥倒也不敢跑得太快,耳听得燕辉煌捶胸大叫,语声悲愤:“天啊,吾儿有爹不认!老子一路寻来,又落得如此伤心……”李逍遥一听便即跑得更快,心下害怕:“哎呀,燕赵悲歌!”此时他使出冠绝天下的风魔秘术,当真有如风驰电掣一般,后边追赶的三人轻功高下立时分了出来,初时追在前头的便是耶律强锋,李逍遥只道他在泥流中纵有再高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哪料强锋仿照先前灵儿滑行之法,展动身形,速掠而近。李逍遥回头一瞧,惊道:“他来自关外,早该想到必会滑雪……”急催身法,加快到七八成,又奔一阵,回眼掠见燕辉煌已超越耶律强锋,大步流星般地抄近。 李逍遥大惊,连忙将身法催至十足,飒然劲射,犹如出弦之箭。真气不足之时,灵儿便从怀里帮他补充,好在使轻功所耗真气并不为甚,凭李逍遥此时的根底尚且支撑得下。这番全力奔掠,立时窜出极远,把后边的三个追赶的人影抛没了。但是不时仍能听到燕辉煌那撕心裂肺的大叫之声,李逍遥暗叹:“武林有史以来,最会制造噪音的便是此人。真受不了他!”低眼瞥见灵儿在他怀中蹙眉,露出不忍之情,又似嗔怪他有爹不认,他不禁苦笑道:“你别上他当,我爹是个死掉了的賊,可不是什么钻泥怪……”顿了一下,见灵儿神情释然,他又笑道: “做賊最怕的是制造噪音,谁像后边那个!” 不知不觉一路奔上山麓,东拐西拐,心想:“可别跑迷了路,离船太远也不好,且先转转。”灵儿在怀里不安的想了一会,轻声问道:“逍遥哥哥,可怎么回到船上去呀?”李逍遥把脸从后边转回,说道:“好像他们又追近了些,燕老怪的‘流星飞渡’我是见过的,可别被他跟咱们到船上,那就摆不脱了。”灵儿暗觉这情形就像当初被姬灵通追一样,心想:“每到势急的时候,逍遥哥哥就肯抱着我,可是……可是他平时怎么不肯多抱抱灵儿呢?”妙睫微抬,瞟了瞟他的脸庞,盈盈的眼波柔情漾然,不禁痴盼:“要是这样不停地被人追赶,逍遥哥哥就会一直抱着灵儿,那该有多好哦!” 李逍遥哪知怀中这妞儿的心事,只是绕着重山大兜圈子。又掠了好几个来回,忽听灵儿手指一处云雾缭绕的峰巅,妙眸微亮,说道:“瞧,上边该有神仙茶呢。”为喘口气,李逍遥不由放缓脚步,回望不见燕辉煌追来,稍觉宽心,见灵儿俏面隐放红光,眼眸仰望高峦,他便也举首一望,却没法瞧得更清楚,不禁失笑:“那座山峰又高又远,你怎知到底长了啥草?哪有神仙茶,我怎么望不出? ” 灵儿说道:“这么高的山峰,总是有神仙茶的。”李逍遥见她神情天真,不禁笑道:“那又怎地?谁会为了喝茶爬那么高……”灵儿眼望云巅那一片若隐若现的峰峦,说道:“山后边有水,清凉宝宝和咱们的船就在那边。”李逍遥听她说得煞有介事,不禁头又大了,纳闷道:“你怎知?”灵儿微微一笑,细声细气的说道:“清凉宝宝知道灵儿在召唤它,就在那边等我们啊。” “扯!”李逍遥头昏脑胀,心下大敲闷鼓:“隔这么远怎么可能嘛!真以为你是神仙哪?那小木偶怎么会搬得动大锚把船开到前边去呢?这美妹啥都好,就是老爱做怪梦,说些莫名其妙的仙话……晕!” 灵儿妙眸抬起,眼波转到他越发皱起的面上,忽道:“逍遥哥哥,我想去爬一爬那个山。”李逍遥一听,举目望着云端那一笼朦胧山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高!”把头摇得跟乱发宝宝的货郎鼓一般,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做此无谓之事,心想:“没事跑去爬山那有多蠢哪!会跌死……”但听得燕辉煌的大叫之声从里许外荡入耳膜,吼道:“吾儿!不论你躲到天边,你爹总有法子找到你,猜猜我怎么想?很简单——先捏死你那嫩师父,然后带你去一个遥远之处,重新把你改造成一个如假包换的绝顶高手……” “儿*!”李逍遥小辫直绷而起,二话不说,抱着灵儿就往山上跑,心道:“没辙儿,我只好先陪‘嫩师父’爬到高处躲一躲,谁想跟燕老怪去什么遥远的冰山练什么吞天蚀地?” 仗着轻功奇妙,身手敏捷,好容易爬到半山麓,望着底下云海苍茫,李逍遥边喘边想:“这回燕老怪总算找不着我了吧?”灵儿坐在一旁,帮他抚平纷乱难定的气息,妙眼晏晏地瞧着他,心中因有不解,问道:“逍遥哥哥,他怎么总能找到你呀?”李逍遥亦想不出,摇了摇头:“其中必有古怪,只是我一时还没想到。许是……”搔了搔脑袋,猜道:“许是老怪物生着米宝宝般的鼻子?” 待喘定之后,回望登临之处,幽绿满目,间有一眼清泉,沿石凹往上又见垂瀑一帘,水雾漾然,景致如画,又似太虚仙境。置身其中,顿感胸臆浊气一洗而空,神宁思静,清爽怡然。 穿过濛濛水雾,入幽碧之境,仰望那一帘飞瀑,宛似银龙从云间奔腾而下,水帘如丝,随风飘散,轻盈柔美;映射日影,似五光十色的垂虹,壮丽无比。灵儿奔来一看,便叫唤道:“大龙湫!真的是大龙湫哎!”李逍遥从小在十里坡游山玩水惯了,对山水兴趣不大,见灵儿如此兴致勃勃,竟跑去伸手玩水,他只在旁边呆愣,心中不解:“什么大龙湫?不就是一些水从高处流下来吗,十里坡遇大雨时也有。”因觉水帘若雨,淋得身上湿寒,便摘一片不知名的宽叶遮在头上,从此处望开去,远峦雾障间有一奇峰屹立,只见一片片白云擦崖飘过,其下有一弘溪水波光粼闪。眸子里水光、峰峦、云影交相辉映,恍觉峰在移动,宛然云海轻帆。 灵儿拈一片观音竹叶,曼声轻吟:“谁把云帆挂,日悬夜不收。风行云作线,天地一孤舟。”李逍遥转过脸来,见她早脱了鞋放在一簇金星草旁,坐在垂瀑之旁的青石上,双足伸入水中,竟是这般悠闲,却哪似正在被人追得无地躲藏的样子?李逍遥不禁心中苦笑:“好象她很享受同我一起逃命的快乐,这般无忧无虑,又好似回到了仙灵岛上。” 灵儿侧头朝他笑了笑,这等柔美甜俏的情态顿教李逍遥心头生出荡涤之感,驱去他的惶然不安。不知不觉间,他忘了燕辉煌、耶律强锋穷追的苦恼,只觉此时最是祥和宁谧,风雨尘垢一洗而光;肩头栖落一只山乐官鸟,虽然觉察,却随着灵儿的心意,不去惊动它。 灵儿从他肩头接过小鸟,轻手放飞,然后拉着李逍遥的手,提鞋起身,脚步轻盈地蹦上草地,眼望飞帘之源,说道:“逍遥哥哥,咱们去摘雁茗。”李逍遥竟无法违拗她意,迎着她那温婉煦和的丽眸,奇道:“啥名?”灵儿挽着他臂膀,嫣然道:“就是一种神仙茶啊。”李逍遥暗叹:“啥草你都说是‘神仙茶’! ”但觉她似小鸟依人般的这等亲密可喜,顿教心情大好,别说是陪她去采神仙茶,就算去捉神仙也干。 他那只手臂先前被老苍龙的“奔龙爪”所伤,却在灵儿轻描淡写地敷药包扎而后,痛楚大减,不多时又能活动如常。等灵儿穿上鞋子,两人沿翠荫间迤逶而行,在李逍遥心里想来,能陪着个美妹上山去避避风也无不可,总比被燕辉煌捉住,掳去荒无人烟的地方练什么“吞蚀天地”来得惬意。但不免担心修剑痴此时的情形,想了一阵,觉得燕辉煌、耶律强锋、老苍龙既然被他引得追了这等老远,不找到他和灵儿,必不甘心,等他们回返之时,料想修剑痴等人亦已不会留在那里。 路上问起:“你们怎么遇到燕老鸟啦?”灵儿红着脸说道:“他从泥里冒出来呀,一见到我就问长问短,非说我……我身上有你的气味儿,还……还说…… 唉,总之他说我是认识你的,不准别人欺侮我,免得丢他面子,于是就跟律公子 打起来了。”李逍遥心道:“他用嗅的?”大眼一眨,哪顾灵儿羞怩不肯多言,非要问个明白:“你有我啥味儿嘛?他还说了什么?” 灵儿忸怩不答,被问得急时,一笑而逃。只见她纤腰微扭,身姿轻灵柔美,实难言状,李逍遥不禁心头痒起,便来追赶,口中叫道:“非捉到你不可!”两人都是少年心性,一个贪玩好动,另一个又当情浓之际,纵有天大的烦恼,一时之间也浑抛脑后。 转过又一层更高的山岰弯路,迎面是一对峭壁高耸入云的双峙之峰,奇伟异常。灵儿俏立云崖边缘,信手指点,教李逍遥得知右峰名叫灵峰,左峰为倚天峰。在雁荡诸峦间,两峰紧紧相依,白天望去好像双手合掌,得名合掌峰。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再望合掌峰却变成了一对亲密相偎的情侣,左峰象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右峰则似一姝灵秀绝伦的女子,故又称“夫妻峰”。 灵儿神采盎然,合拢一对素掌,望望山峰,不时又朝李逍遥脸上盈盈一望,心下暗加比拟。李逍遥却想:“还是叫‘合掌峰’好些,夫什么妻嘛,这么俗气!将来我要做和尚时,别忘了来这儿挖个洞坐坐禅什么的,給后人留下点儿游览的好去处。”侧过脑袋,见灵儿和他并肩而立,双掌合揖,好似在拜堂一般,他不由问道:“做啥?”灵儿噗哧一笑,娇靥飞霞,扭腰便跑,身影纤巧一晃,闪入绿荫之间,这情景又似回到当初李逍遥上仙灵岛求药一般,那时灵儿也是这般引他来追赶;此时因怕这小丫头走失了,李逍遥只好又在后边追,心想:“你追我赶的好地方应该选在海边,不只是为了多些诗情画意,也是为了省力气。似眼下这般追上山顶,累得跟狗喘一样有啥好?” 山顶竟有泱泱碧波,映照霞光日影,端的灿烂浚丽,引人神驰。李逍遥喘着气寻将上来,只见满天翼影,群鹤翩舞,灵儿便在云崖芦花之间,一脸的欣悦惊喜之情,展臂欲翔,袂影飘逸,悠悠旋身曼舞,融醉其间,与仙鹤相戏。此景摄入眼瞳,风情万千,宛然已不似凡间,李逍遥不自禁地怔望,灵儿回眸招手,娇唤一声:“逍遥哥哥快来看哪,好多仙鹤!”望着她那翩然欲飞的妙影,仿佛连她也化作一只临风翕翅的仙鹤。他不由得痴了,心里荡动着从所未有的烂漫之感,她那随鹤起舞的姿影,飞一般的情怀,这一瞬间的无限美好,就此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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