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Turing
《九州·缥缈录》正在热播,不少观众们了解到这部剧,是因为刘昊然、宋祖儿,或者是那位写出了《龙族》的江南;当然,冲着“史诗国剧”的路人也不少。也可能有眼尖的观众,会觉得“九州”这个标签有些眼熟——《天空城》《华胥引》和《海上牧云记》好像都与它有关。但是“上了点儿年纪”的老孩子们,或许会把目光投向十多年前的一个叫“清韵”的文学论坛。
2001年年底,ID名为水泡的用户在清韵BBS的天马行空版发了一个贴子:《最佳拍档》。贴子的内容是召集同仁进行“凯恩大陆”的集体创作活动。随后,ID大角(即潘海天,其时已经是中国科幻最高奖“银河奖”得主)建议在这个西方大陆基础上加上一个东方世界。再之后,江南、遥控、今何在等新锐作家也纷纷加入了讨论。论坛一时盛况空前,如同新时代中国幻想小说领域的索尔维会议。在这个帖子里,“九州”世界,诞生了。今何在在九州的基石作品之一《九州·羽传说》中有这样一段话,用来描述“九州”世界的诞生再合适不过了,摘录如下: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有吗?没有生命的存在才对,可是盖住整个穹球的云就那么忽然间全垮了,风钻了出来,雷电跑了出来,一切都放声大笑着,把大幕撕成了碎片……
于是,大地——就那样——显现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大地。它现在仍滚烫着,雨水泼在上面冒起白烟,但只要耐心等待,你会看到第一朵花开的时刻。花儿不会知道,为了这一刻,是谁分开了天与地,是谁从虚空中搬来了亿万的土壤与水。
这就是苍茫。
图为《九州幻想》创刊号。《苍云古齿》即为《九州·缥缈录》,《美人如玉剑如虹》即为《九州·海上牧云记》。二者均已完成影视化翻拍。此外第三列的水泡、柳文扬(已故)、马伯庸均为成就不俗的新锐作家。
“九州”并非是中国幻想作品中的唯一一个架空世界体系,但毫无疑问是最完备和成熟的。集体创作的创作形式,让九州世界自诞生之初就有着雄厚到奢侈的资源。
中国奇幻文学圈最核心的一批作者,为它填充着极其丰富的细节,提供当时市场最高规格的平台,并且创作出源源不断的故事。这是真正的平台式写作。
在九州项目的创始宣言中,他们这样描述对九州的期待:
“想象一下所有的故事能互相呼应,独立成章的作品合起来就是鸿篇巨制。人物在不同的作品中舞动,折射出他每一个棱角的光芒。看着这个世界在一砂一叶的累积中渐渐成形,这是多么令人幸福的事情。”
九州,是被整个中国奇幻圈祝福的孩子;那时候,他们甚至认为九州将成为下一个中土大陆,甚至比肩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体系。
2004到2007这三年多,是九州最辉煌灿烂的时代。创作者们成立商业实体,刊物发行量名列前茅;举办巡回演说,座无虚席;更重要的是,如今我们看到的九州影视作品的原本——作为九州世界支柱的几部长篇小说《九州·缥缈录》《九州·羽传说》《九州·海上牧云记》等相继获得出版商的青睐,从“杂志刊物”走向“发行版小说”——这在那个年代是里程碑式的成功。来自九州世界中“天驱”的呼号:“铁甲依然在!”,也成了九州迷们的默契之一。
盛极而衰。2008年,“账目门”事件爆发。江南因商业理念不合,携账目出走北京,自立门户,即为“北九州”;而原来在上海与杭州的九州实体,则为“南九州”。有人说,江南是为了九州的成熟;也有人说,江南是个纯粹的文字商人(关于“商人江南”,如有机会我将另行撰稿)。
总之,理论上的“正统”南九州在出版业洗牌的时代每况愈下,现在只能靠“新九州计划”和电子刊物苟延残喘;而北九州也好不到哪儿去,亲爹江南在有了《龙族》之后都快把它忘干净了;斩鞍、夏茄和尾指银戒等一众资深编辑/撰稿人,也纷纷销声匿迹;只有比较“佛系”的作者唐缺,仍然在南北两派的夹缝中写着自己的“九州探案故事”。
讽刺的是,江南在《缥缈录》里写到:“南淮是不是那个南淮都无所谓,可和你偷花跳板打枣子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九州亦如是。
九州体系的七位核心创作者被称为“七天神”,戏称为七老妖。他们没有在一起的合影,图为七老妖之四:江南、今何在、潘海天和水泡。 而这张图也已经成了绝唱。
不过,我认为江南的出走,只是九州衰微的一个导火索、一个表象。这个世界从诞生之初,就有着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严谨的架空世界和集体创作形式先天的矛盾。
架空世界很多,但严谨的少之又少,最出名的当属约翰·R·R·托尔金的中土世界,《指环王》《精灵宝钻》等故事的舞台。托尔金为中土世界设定了极其严谨的风土、文化甚至数种可以使用的语言。
然而,当托尔金老爷子仙逝,中土世界再无可以拿出手的作品——这几乎是他一力维持、一言独裁的世界。
SCP基金会是另一个方向的例子。SCP同样是一个集体创作的架空世界项目,但是遵循“一无二随”原则——第一作者没有给出明确设定的部分,二次创作时可以自行发挥。目前SCP世界约有上万份“文档”——即以科研记录体撰写的短篇小说,但没有任何一部中长篇小说诞生,项目维护者本身也利用某种狡黠的理由,默许“文档”间的设定冲突。
而九州不同。
首先,它的创作者是当时的头部作家,所以他们对创作的态度是严肃到苛刻的。这让九州这个号称“开放式创作平台”的架空幻想世界,在实质上是封闭的。较高的门槛,让九州世界培养新创作者的造血能力,完全不足以支撑它的扩张。
不仅如此,这个实质上封闭的幻想世界,其维护者们(刊物编辑)间本身亦有矛盾。
在南九州出版的回顾性刊物《九州幻想·四年》这样描述道:
“一位天神大叫着:‘这里是一座山!’于是‘咣当’立下一座山;另一位天神同样大叫:‘不,明明是一片海!’然后‘轰隆’把山踹飞,造了一片大洋出来。”
听起来或许浪漫,但透出的却是深重的隐患:以“设定严谨”立足的架空世界,本身就塞满了维护者们的妥协。
事实上,集体创作但又体系严密的架空世界,至今未有成功的例子。九州世界的设定集甚至可以单独出一本大部头的书(《创造古卷》),而其核心创作团队有七人,主力创作团队十数人,全部参与者高达百余。
相比之下,人员规模近似的《临高启明》只有一部作品;克苏鲁体系只有数位作家的数部作品,但已经引起了体系分裂;曾经与之齐名的“云荒”世界更是只有三位作家的不到十部小说,至今也已经销声匿迹。
在这样不牢固的根基下,九州世界其实完全是围绕顶部主创的一两部作品构建的,而非围绕其世界观设定本身——这对于一个“开放式架空幻想创作平台”就像是先天性心脏病。因此,看似是江南一人出走,其实是整个核心创作体系的分崩离析。
《创造古卷》是九州世界设定集,也是创作指南。江南的出走正是因它而起。“这是世界的奇点,也是尽头。”
从(已被九州体系除名的)《华胥引》开始,九州体系进入了“后九州时代”。
随着大IP时代的到来,资本为九州体系注入了新的活力。一开始是《华胥引》这样的披皮言情,然后到唐缺《九州·天空城》这样的试水(虽然《天空城》也拍成了烂片),再到权游热播后,被拉出来的“史诗胚子”《九州·海上牧云记》和《九州·缥缈录》。业界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九州”体系也随之有了复苏的趋势——至少脱胎自多年前“新锐写手计划”的“新九州计划”渐渐走上了正轨。
很多人甚至说,“九州”体系将成为东方的“维斯特洛”体系 (即冰火体系,冰火之于权游,如地球往事之于三体)。
最核心的问题似乎仍未解决——对于集体创作来说,在严谨的九州体系下,彼此的设定如何兼容?过去,这个问题靠维护者们的审核决定;但目前维护者们已经四散、封笔,孰为正统?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个为了“恰饭”的小插曲似乎带来了曙光。
七老妖之一的多事时隔多年,突然在“九州”剧热播的时候在微博上发表言论:
“天空城要完善九州设定并打造系列IP是咋回事?你们都授权啥了?谁在审核?建立在已有小说上的剧本改编可以商量,但把九州就这么拿走了当自己的产业做,有点过分了。”他还在微博发表声明:“本人从未出售或放弃九州设定审核权及九州作品冠名权。九州设定版权及九州作品认证权属于九州天神团队。除七天神外,任何使用羽人、河络、蛟、魅,以及天文、地理等设定,都是侵权行为。”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早已经反目的南北九州,突然间以“一个九州各自表述”的姿态站在了同一阵营:
今何在: 对于九州作品,什么叫九州,不由我决定,也没谁能决定。好作品不叫九州也一样,不好的挂九州也没用,抢这两个字有何意义?
江南: 1.《九州缥缈录》《九州捭阖录》等作品都遵循我们注册商标和版权的“九州志”体系,我们仅在这个体系内享有权利;2.九州是个公有名词,任何人都可以写以九州为名的作品;3.我对我的人物享有权利,不和非合作方分享。
潘海天:我不排斥任何时候“天神”作者们想要从市场中获取部分利益。我不排斥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公司挟带资本来收割胜利果实,评价九州作品优劣的标准不是天神而是群众,谁来玩都行。
隐约间,南北九州竟有统合之势,并不约而同的把设定权交给了全部创作者们。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多事“老师”功不可没。有网友打趣:“陆游才是九州的头号粉丝,之前‘但悲不见九州同’,现在可以‘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这三部作品可以说是是九州体系的核心支柱了,前两部的评分都不高不低,该怎么说呢....“未来可期”?
不过,不管是涅槃重生,还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前的回光返照,“九州”体系始终是中文奇幻创作界的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它必将会成为后来者的宝贵养分,并作为中文奇幻的一部分继续存在下去——不管是不是以九州的名字。
正如《九州幻想》的创刊号里提到的:“九州是一个梦想,是天空里的第一滴水,我们希望它能变成海洋。”
诸君,铁甲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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