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画卦台、白龟池、平粮台及龙湖
淮阳作为传说中伏羲定都和长眠之地,不仅为大量的神话、史籍文献所记载,也被众多的遗迹遗俗、神话、传说和现代考古所证实。在伏羲女娲信仰的文化空间组成中,除了陵庙这个神圣空间外,当地的画卦台、白龟池、平粮台等遗迹也是支撑伏羲女娲信仰传承的重要文化空间,是伏羲、女娲兄妹在当地创世、治世的各种神话及传说与当地风物的广泛结合以及伏羲女娲信仰物化的结果。
(一)画卦台
画卦台座落在城东北一里处龙湖中的土丘上,相传是太昊伏羲始画八卦的地方,故名画卦台,亦称八卦坛。台高两米,广阔十余亩,四面环水,景色宜人。《元和郡县志》说:“宛丘县八卦台及坛在县北一里,古伏羲氏始画八卦于此。”《太平寰宇记》说:“宛丘县本汉陈县……八卦坛在县西北一里。”《陈州府志》说:“吾陈为伏羲肇启文明之区,陈为伏羲之墟,八卦坛在焉。”“去城一里为画卦台。”《古今图书集成》说:“八卦台在陈州北一里……因画八卦于此,坛后有画卦台。”
画卦台呈方型,即以方象地,古时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之所以呈龟形,是以龟示通灵。方形的似龟之台,喻示此处为大地上的通灵圣地。
相传伏羲在这儿“仰观象于天,伏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物,远取诸身,类万物之情,于是始作八卦。”[1]伏羲以断画示阴,连画示阳,一画开天,开物成雾,画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八卦:取坤、艮、巽、震、离、兑、乾、象地、山、水、风、雷、火、泽、天。天地定位,风雷相搏,山泽通气,水火不相射;数示雾、一、二、三、四、五、六、七,结束了千古的结绳记事,开创了刻锲卦画记事的先河。
由于历史的原因,许多年以来画卦台几乎成了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台上的原有建筑于民国十七年(1918年)被淮阳行政长官肖楚才全部拆除,现在的画卦台为2002年在原来位置上复建而成。
(二)白龟池与龟信仰
白龟池座落在太昊伏羲陵东南一华里的龙湖中,当地人称白龟池“天心”,称毗邻的伏羲画卦台为“地脐”。池呈东西长方形,中缺呈“ U ”字形,660平方丈。白龟池又名“蔡池”。蔡,龟也。
白龟是在淮阳伏羲女娲神话群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颇具神性的动物,在救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等神话故事中都起着关键作用。关于白龟池,古书上也有不少记载。《太平环宇记卷十》说:“宛丘(淮阳)县,本汉陈县……,八卦坛在县西北一里,即伏羲于蔡水得白龟,因画八卦之坛。”《古今图书集成》说:“昔日伏羲于蔡水得白龟,因画八卦于此。”《陈州府志》说:“上古伏羲氏得白龟于蔡水。”同书又说:“去城一里为画卦台,前侧为白龟池,世传伏羲于蔡水获白龟,凿池养之。”还有一些民俗学者考证,白龟就是《易经》中所说的“龙马负图”的龙马。
在当地流传的神话故事中,白龟与白龟池的来历是这样的:
传说女娲补天之后,惊动了天帝,天帝非常恼火,就把女娲囚禁在天庭的广寒官里。伏羲和女娲是兄妹,又是夫妻。他日夜思念女娲,想见女娲一面。有一天,乌龟来到伏羲面前,对他说:“伏羲呀,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呀。”伏羲说:“你知道我心里想的啥,说说看。”乌龟说:"你想见女娲。"伏羲吃了一惊,问:“乌龟,你既然知道我想女娲,帮帮忙如何?”乌龟说:“帮忙可以,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伏羲说:“要天许一半,要地许一半如何?”
乌龟摇摇头说:“不成,不成,那是空话,天和地都不属于你伏羲分管,天有天皇,地有地皇。”伏羲发愁了,他说:“人间有的东西,你们全有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呢?”乌龟想了想说:“我不要天,不要地,只要人心,要人心的向往!”
伏羲松了口气说:“这办得到。乌龟呀,这么办吧,让天下人把你作为人间的天神供奉,如何?”不过伏羲又说:“但是人心不可夺,要索人的向往之心,只要你为人类造福办好事,人心自然会向往的。你说是吗?”乌龟听了,想了半天说:“我要做三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头一条,我想办法让你见女娲;第二条,我送你天下文明;第三条,我帮天下人黑夜定向。”
说完后,乌龟就让伏羲坐到它背上,闭上眼睛,飞了起来。不大一会儿,乌龟飞到一棵大树下停住,对伏羲说:“这棵树叫建木,只有你伏羲才能沿着建木上天,快去天上广寒官里找女娲吧!”
广寒宫里,兄妹相会,说不尽的思恋情,道不尽的人间事,伏羲想带女娲一起返回人间。女娲告诉他说,天帝的律条谁也不能违反。无奈,伏羲只能孤身一人返回。伏羲要走了,女娲嘱咐伏羲说:“咱兄妹相会,多亏乌龟周旋,你说的话一定要算数。男子汉拳头上立得起山,胳膊上跑得起马。”伏羲说:“娲妹子,你放心,不过怎样谢乌龟呢?”女娲说:“尊乌龟为神,万人敬仰。”说罢,给伏羲一个白袋子,然后附耳对伏羲说了一阵。
伏羲回到地上见了乌龟后,连忙拜乌龟,三拜九叩,然后打开白袋子,只见袋子里丝丝冒白气,伏羲对着乌龟连吹三口,气到意到色变,乌龟变成了白龟。乌龟看了自己的变化后,吃惊地问:“伏羲,你施什么法,让我变成这个模样?”伏羲说:“从现在起,应该叫你白龟了。你可知道,上天下地,上阳下阴,乌是黑,是地,白是天,是神,从今以后,俺要把你当神敬了。”从此有了白龟。
白龟说:“伏羲,我见你的子孙打猎常常夜里迷向,我为天下人定向,天上玄武星是我的幽灵,这是天数璇玑。夜晚玄武星呈现,那方就是北方。知了北方,相对的就是南方;知南知北,便知东西方了。”
白龟献玄武星定向,从此天下以玄武星为天数璇玑,夜里定了北方,知了四方,一直流传今天。
有一天白龟说:“我想在你的都城宛丘湖里修炼怎么样?”伏羲说:“只是湖小池浅,难容大圣贵体。”白龟说:“池虽小,但是气势恢宏,天难包,地难容。”
于是,伏羲亲自动手,与他的子孙们一夜之间,在宛丘湖中修建了一个中间圆圆,四周方方正正的池,名叫白龟池。圆为天形,方为地象。池刚建好,一道银光,白龟便入池静修去了。
后来,伏羲得龙马河图,九九八十一天也没弄通。一天早晨,白龟突然出水,静卧在伏载面前。伏羲在朦朦胧胧里,合阴阳,想龙马,思河图,仰观俯察,仿白龟龟纹,天机盈目,一画开天,画出了八卦。白龟帮助伏羲完成最后一条诺言后,便又杳然消失了。[2]
上面这则神话故事,其实是对淮阳区域乃至整个中原地区广泛存在的龟信仰的一种阐述,可以看做是伏羲女娲信仰和龟信仰的交汇。龟信仰在中原可谓源远流长,在统治阶级和普通民众中都有着深厚的基础。《礼记·礼运》说:“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这四种动物被先民推崇为通灵之物,而龟又被看做是四灵之首。[3]《淮南子·览冥篇》:“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4]女娲补天这则神话在中原地区有着广泛的流传。在过去民间的年画里,把乌龟、仙鹤、梅花鹿画在一块,就叫“三寿图”:把蝙蝠(富)和乌龟(贵)画在一起,则表示“大富大贵”之意。尤其是龟在伏羲制八卦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伏羲正是通过观察白龟甲上的纹路才悟通了天地运行之规律从而创造出先天八卦的。在河南省上蔡县的白龟庙中,仍供有白龟的形象。并且在中原一带除了至今还在流传的龟救伏羲、女娲兄妹,以及为兄妹做媒外,白龟更是被看做与以淮阳为中心的伏羲部族有着不解之缘。如果说白龟以往只是存在于人们的传说中和观念里的话,那么几千年后白龟真正出现在人们面前时,给当地群众带来了很大震撼,更使人们对此传说深信不疑。
1984年8月18日,当地少年王大娃在龙湖白龟池下钓鱼时,钓到了一只非常罕见的白龟。白龟出水的消息,一时引起了轰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大公报》等各大报刊和中央电视台、河南电视台都做了报道。据介绍,这只白龟呈乳白色,体重1斤3两,龟龄245岁。在出水后由专人喂养,并在1997年香港回归时重新放回了白龟池。笔者查到了《人民日报》1998年4月2日刊登的关于白龟的文章,全文转录如下:
稀世白龟放归自然
出水十几年之久的稀世白龟,不久前重又放归河南淮阳的龙湖中。这只260多岁的白龟,是1984年8月14日由淮阳东关少年王大娃在龙湖中的白龟池钓出的。相传,伏羲于蔡水捉到一只白龟,揣摩龟甲花纹图案,画成八卦。在淮阳传说中的白龟池果然钓出白龟,令世人惊奇。
专家推测,几千年来,白龟一直在龙湖中生息。把白龟放归龙湖,对于维系这一历史的活档案的世代繁衍是有意义的。[5]
白龟的重新出现让神话与当地实物得到了相互印证,这应该不是偶然的巧合,证明了民间流传的神话并非民众随意编造,而是有其现实依据,是民众根据现实生活经过世代加工传承下来的。而龟信仰也在当地的发展、流传中与白龟结合,并依附白龟神话不间断的传承了下来。上面这则白龟帮助伏羲的神话里,伏羲为了感激龟,将其变成了白龟,从而实现了由龟到神龟的转变,这其实是可以看做是中原龟信仰在流传过程中由原来的单一崇拜到明代以后的多元化发展[六]的最好注脚。郭红彦在《浅论中原龟信仰的发展历程》一文中分析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时指出,一是因为人们的思想认识水平逐渐提高,对龟的信仰和崇拜日趋淡漠:二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社会生活呈现出愈来愈复杂的状态,而对龟的崇拜和贬抑并存,更多的反映出民俗生活和社会心理传承的变异性和复杂性。[7]笔者认为这种观点值得商榷,首先民间信仰并不会因为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而变弱和消失,经济条件的好转往往还为民间信仰的“复兴”提供了物质条件。在淮阳当地,群众至今视白龟为神物,并且深信不疑地认为白龟是伏羲的使者,是吉祥之物,是它见证了淮阳几千年生生不息的农业文明。另一方面,民间信仰有相对的稳定性,虽然经过代代相传会发生改变和丰富,但在正常的传承情况下,却一定不会由信仰龟转变到截然相反的情况:贬损、辱骂。这也不符合龟信仰作为民间信仰的传承和变异特点。
(三)平粮台古城
俗称“贮粮台”、“平粮冢”,位于县城东南4公里的大连乡大朱行政村西南角的台地上,台地高出地面3~5米,面积近百亩。据《淮阳县志》记载:“平粮台,高二丈,大一顷,旧有四门,林木蔚然,不知何代建筑。”[8]从考古发掘的资料来看,平粮台古城平面呈正方形,包括城墙及外侧附加部分,面积约50000余平方米。城墙采用小板筑堆筑法建成,基宽13米,顶宽8~10米,城墙残高3多米。平粮台城内已发掘29处房基,多为长方形排房,个别为圆形。这些房屋有的是平地起建,有的为高台建筑,使用土坯作为建筑材料。其中位于城内东南部和西部有三排建于夯土台上的土坯建筑,残长15米多,宽7.7米,土坯墙宽0.34米,分作左、中右三室,三室各有一向南开的门,门宽0.7米,南北屋墙外设有散水坡。在南城门内有两处门卫房。东西门卫房之间为城门通道,宽约2米,在门道之下设有陶排水系统,即在门道下挖一条北高南低上宽下窄的沟渠,沟渠上口宽及深各约74厘米,沟渠内铺三条,管道周围以料疆石和土填实,其上是门通道路面。发现的排水管道残长约5米多,是多节套接而成,每节长0.35~0.45米不等,一端稍细,另端较粗,每节管道小口朝南,套入另一节管道的大口内,如此节节套扣,被看做是中国发现年代最早的城市排水系统。
经考古学者鉴定和文物保护科研所碳﹣14测定,平粮台古城距今4500年左右。显然农业经济比太昊伏羲氏都宛丘的时代晚2000年左右。那么,平粮台古城与宛丘有什么关系呢?笔者与许多研究伏羲文化的学者都认为,平粮台古城是建在宛丘之上,因年代久远和历史变迁,宛丘被后人称为平粮台,所以说平粮台即是古宛丘,是太昊伏羲之都。依据有三:
一是考古发掘。平粮台古城址共有五期文化堆积。这座古城的城墙叠压在大汶口晚期文化层之上,又叠压在龙山文化层之下。从出土的文物看,不仅有大量属于龙山文化的陶器(灰陶、黑陶),而且有大汶口文化特征的石铲、石斧、骨箭头等。宛丘最底层的大汶口文化的年代跨度为6000年至8000年,与太昊伏羲所处年代基本吻合。
二是地形地貌。宛丘虽并不高峻,因为凸立在茫茫无垠的平原上而格外引人注目。《尔雅·释丘》云:“丘上有丘为宛丘,陈有宛丘。”《尔雅·注疏》讲的更为具体、形象:“宛丘中央隆峻,状如负一丘于背上。”过去,人们对宛丘的地形、地貌难以解释清楚,现在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在古已有之的自然土丘——宛丘之上,又建了一座土城墙围起来的古城,远远望去,“状如负一丘于背上”,成为“丘上有丘”的独特的宛丘形状。
三是典籍记载。《左传·昭公十七年》:“宋,大辰之虚也。陈,太皞之虚也。郑,祝融之虚也。……故为帝丘。”古汉语“虚”同“墟”,其义有四:一为土丘;二为大丘:三为旧居,废墟;四为故城遗址,帝都。古宛丘四义俱备。
《诗经》中也有很多关于宛丘的描述,《诗经·国风》里的《陈风·宛丘》对“宛丘”的记述是:“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另据《汉书·匡衡传》记载:“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胡公夫人,武王之女。太姬无子,好祭神鬼,鼓舞而祀,击鼓为证。”因为太姬无子,好祭神鬼,所以倡导了陈人的风俗,是故有陈人在太昊之墟——宛丘上击鼓、击缶的场面,也就是在旧墟上祭祖、娱神或求子。在《陈风·东门之枌》中也有关于宛丘的描述:“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穀旦于逝,鬷越以迈。视尔如巢,贻我握椒。”根据《诗经》的描述,“宛丘”是陈城东门外的“高平之原”,而“平粮台”恰是东门外的高台废墟,《诗经》中关于宛丘的描述与典籍所载“宛丘在陈城道东”、“陈都于宛丘之侧”及《山海经》所记载的“颛顼国……有陈州山”相对应,这些恰好印证了平粮台正是伏羲的都城宛丘。
平粮台1988年被评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在之后的1996年,正式成立了平粮台古城博物馆。
(四)龙湖
龙湖,旧又称宛丘湖,东西阔4.4公里,南北长2.5公里,堤围长14公里,面积达11平方公里,计16483亩,除去古城等占地外,湖面水域为10840亩,所以当地人又称龙湖为万亩龙湖,自豪地说龙湖水域面积比杭州西湖还大3968亩。
关于龙湖形成的年代,当地有多种说法,最为流行的是说从伏羲女娲时代,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那时就有龙湖存在。当地广泛流传着白龟在湖边拯救伏羲、女娲的传说:
很古很古的时候,淮阳称宛丘。宛丘有座宛丘山,宛丘山下有个宛丘湖,宛丘湖边有个宛丘洞,宛丘洞里住着兄妹俩,兄长叫伏羲,妹子叫女娲。
有一天傍黑,伏着在宛丘湖里逮鱼,听到有人叫他。他左看右看,没见一个人。又一声叫,伏羲扭头一瞅,见身后有个大龟,周身雪白,方圆百丈,昂着,伸长脖子,正盯着他。伏羲见了,吓得爬起来就跑。说也奇怪,不论伏羲跑多么快,跟没跑一个样,白龟总离他那样近。伏羲见再跑也没用,就趴在地上。
这时,白龟说:“伏羲,你别跑,我不害你,是来搭救救你哩!我要对你说:十万八千年一个浑沌,今年儿是个浑沌年头,一百天头上,天要塌,地要陷,人要死个净光。”
伏羲听了,吓得瞪大了眼,追问白龟说的真假。白龟哈哈大笑,说:“伏羲,我不骗你。”
伏羲慌了,起身要走,去叫人躲灾防难。白龟明白伏羲心里想的啥,说:“伏羲,你是天底下最守诚信的人。我的话不准对外人讲,要不,老天爷会把你也灭了。”伏羲点点头,仰望着白龟,吓得不敢吱声。白龟又说:“记住,从今儿起,每天早晨给我送一打鱼,还得是你逮的。记住,我在这儿准时等你。”伏羲答应了。眨眼功夫,一阵清风,白龟不见了。
第二天,天不明,伏羲来给白龟送鱼,他以为来得很早,其实,白龟早已在那儿等了。白龟也不说话,张开大嘴,脖子没动就把鱼吞了。
每天早上伏羲给白龟送鱼,天长日久,女娲知道了。女娲问伏羲天天老早出去干啥?这下伏羲为难了,说实话吧,怕不守信;不说吧,咋对得起妹妹?他想来想去,想到妹妹不是外人,这才对女娲说了实话。
女娲问:“这咋办?”伏羲说:“咱一起去送鱼。”女娲问:“白龟怪罪咋办?”伏羲说:“那咱试试。”
话说到这里,兄妹就各掂起鱼去了。还好,白龟真的没有怪罪,从那天起,伏羲女娲兄妹就一起给白龟送鱼。
到了一百天头上,果然如白龟所说,乌云陡暗,狂风山响,暴雨倾盆,天在摇,地在晃,地要陷了,天要塌了。
这当儿,伏羲女娲刚好来到宛丘湖边。这时候,白龟的眼珠子火红火红,一口把伏羲女娲吞到肚子里。伏羲女娲一看,兄妹俩送的鱼,白龟都给他们放着哩。
天塌了,地陷了,人都淹死了。
打那以后,在白龟肚里,伏羲女娲就靠送的鱼过活。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伏羲送的鱼够数,女娲送的不够数,不到一百条,一天吃不到一条鱼,真叫伏羲女娲饿坏了,白龟可怜惜伏羲女娲,不到一百天,一口气把兄妹吐出去了。
这当儿,天下日月星辰还没有长好,天缺西北一方,地陷东南一角,地上黑水横流,水里毒蛇横行,一片汪洋。山没了,树没了,人没了,连小鸡小狗都没了。天下只剩下伏羲女娲了。
天塌了,地陷了,伏羲女娲兄妹俩去了东,走了西;去了南,走了北,东南西北四方都去了,没有见到一个人。
有一天,伏羲说:“娲妹子,天塌地陷,留下了咱兄妹,咱俩婚配吧?”女娲听了,立时羞红了脸,扭头向远处跑去。
伏羲追来了。女娲说:“伏羲兄,兄妹咋能婚配呢?”伏羲说:“天下只剩咱俩,不婚配咋能传宗结代呢。”女娲说:“伏羲兄说得有理,只是想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伏羲说:“这样吧,我们依天意来定吧。你我各爬上一座山,在山上各点一堆火,要是两股烟合成一股,就是顺从天意,就成亲,要不,就拉倒。”女娲同意了。
两人各爬上一座山,各点了一堆火。这时,从两座山顶各刮起一股风,两股风对了头,不知咋的,两缕青烟慢慢合成了一股烟。伏羲说:“娲妹子,你该同意了吧?”女娲摇摇头,说:“不中。伏羲问:“你说该咋办?”
女娲说:“这样吧,咱兄妹各在河一边,你梳头,我梳头,要是你我头发绞合在一起,就是顺从天意,就成亲;要不,就拉倒。”伏羲同意了。
伏羲趟水过了河,两人在河两岸梳起头来。风吹,发摆,不一会儿,两头黑发越来越长,慢慢绞成一团,拽也拽不开。伏羲说:“这回你该同意了吧!”女娲摇摇头,说:“不中。”
伏羲问:“那你说该咋办?”女娲说:“这样吧,咱兄妹同在一座山,从山顶各滚一扇磨,要是两扇磨合在一起,就是顺从天意,就成亲;要不,就拉倒。”伏羲说:“中。不过,这回咱得向老天爷起誓。”女娲笑着点点头。
山顶上,兄妹俩双双跪下,齐声说:“老天爷在上,俺兄妹发誓滚磨问亲。如果两扇磨相合,就是顺从天意,俺兄妹就成亲;要不,拉倒。”
兄妹二人说罢,各放一扇磨,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两扇磨一齐向山下滚去。两扇磨滚到了山下,结结实实地合成了一盘。女娲见了,这实在难为情,女娲跑了。
女娲咯咯笑,顺手掐了一片又一片绿叶,编成草扇,遮住自己羞红的脸。这就是华夏族姑娘出嫁时红绫遮脸的由来。
伏羲追来了,女娲绕着一棵大树跑,伏羲急忙追,从太阳升追到太阳落,还没有追上,累得伏羲直喘气。正在伏羲着急的时候,耳边有人对他说:“伏羲,你真笨,回头截她呀!”
伏羲一听有道理,反身拦截女娲。女娲不防,一头撞到了伏羲怀里,女娲被逮住了。伏羲说:“我叫你跑!”女娲说:“这下我不跑了,你抱住我了。”女娲仔细一想,不对头,问:“伏羲兄,老实对我说:你咋想起回头截我?”伏羲诚实,说:“有人对我说的。”
女娲忙四方找,在桑树的北面,发现了一只小白龟。女娲生气了,指着小白龟问伏羲说:“你说,是不是小白龟给你出的坏点子?”
伏羲点了头。女娲真恼火,又羞又恼,一步上前,一脚把小白龟踏了个稀巴烂。
伏羲见这样,登时瞪了眼,忙跑上前,连声说对不起小白龟。女娲也傻脸了,后悔不该对小白龟这么凶。伏羲问:“娲妹子呀,这咋办?”
女娲没吭声,她在桑树下找到了针,又找来了线,捧起小白龟的碎盖,一针针、一线线地缝补起来。女娲忙乎了好大一阵子,才把碎了的龟盖缝好。小白龟身子一抖,爬走了。
自此,白龟身上留下一块一块缝补的痕迹,至今儿还是这样。
打那以后,天下有了第一对夫妻,传说白龟是伏羲女娲的媒人。天下只有俩人,人太少。女娲很发愁。伏羲说:“别愁,别愁,咱造。”女娲问:“那咋造哩?”伏羲说:“万物土里生,用土造吗!”女娲问:“你造,还是我造。”伏羲说:“上天下地,上阳下阴,哪有男人造人的理呢,该你造,我不会。”
女娲跑到水边,挖点子黄泥巴,抟在手里。她用手捏着,拎着。她比着人抟了身子胳膊、腿;又传了脑袋、鼻子、耳朵。不知咋的没一个活的。到了日头点地的时候,阴阳交接,这时女娲造的第一个人儿活了,他的脸是青色的。伏羲说:“你就是青帝,你在东方。”女娲造的第二人,脸是赤色的。伏羲说:“你就是赤帝,你在南方。”女娲造的第三人,脸是黄色的。伏羲说:“你就是黄帝,你的位置在中央。”女娲造的第四人,脸是白色的。伏羲:“你就是白帝你的位置在西方。”女娲造的第五个人,脸是黑色的。伏羲说:“你就是黑帝,你的位置在北方。”
女娲找到了造人的法子,从天明到天黑造个不停,一天里一下子造了一百个人,全都活了。女娲问:“伏羲兄,归谁管呀?”伏羲把这一百个人分五下,青帝、赤帝、黄帝、白帝、黑帝各领二十个,管着他们,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去了五方。伏羲、女娲身边又空荡了。伏羲说:“人都走了,咋办?”女娲说:“还造啊。”
女娲没黑没白地造人,造了许多许多,天上长毛了,黑了,地上呜呜叫,起了风,下大雨了。伏羲女娲收不及,用扫帚扫了起来。风停了,雨住了、女娲再一看,坏了,留下好的不少,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有的少了鼻子,有的瞎了眼成了拐子、瞎子、聋子,成了掉胳膊断腿的残疾人。伏羲和女娲大吃一惊,啊,他们在造人的同时,还造了不少残疾人。这就是残疾人的来历。
女娲嫌这样抟土造人太慢,一天就用树条子蘸了泥,甩起树条子,那些泥点子不论落在那里,都成了人。女娲数了数,柳树上的姓柳,落在石头上的姓石,一树条子甩出一百个泥点子,成了一百个人,他们落在河边的姓河,落在树叶上的姓叶,这就是中国百家姓的来历。
因为人是泥捏的,所以至今人身上的灰,总是搓不干净,不论啥时候,只要一搓,就能搓出灰来。
天上有了日月星辰,地上有了人。所以至今称伏羲为“人祖爷”,称女娲为“人祖奶奶”,至今人们称太昊伏羲陵庙为“人祖庙”。[9]
这是笔者在淮阳当地了解到的,内容最丰富、包含信息量最大的一则神话,首先它融入了当地的风物:宛丘湖、白龟等:其次它详细讲述了兄妹再创世界后,经历重重考验后成婚、分定四方、抟土造人及确定世界秩序等内容,讲述中出现了"老天爷"的元素,并且地位在伏羲、女娲之上,从中能看出神话在流传的过程中道教因素渗透的痕迹。
孔子的《诗经.陈风·东门之池》中的"池",指的就是陈城东关湖,属于龙湖的组成部分。根据民国五年(1916年)的《淮阳县志》记载:宋时陈州城廓湖泊中较大的有三湖,位于城南的叫南坛湖;位于城西的叫柳湖,又名旱湖;位于城北的叫北关湖,各成一湖,彼此不交,早时不涸。
从考古发掘情况来看,龙湖的形成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渐次扩大,逐渐发展相连的,并非一朝一夕形成,从挖掘出土文物时代最晚者为宋代。
区域内民间信仰的传播往往和当地的风物结合紧密。关于伏羲女娲的种种神话及传说。经过几千年来流传已在淮阳当地形成了累积,并形成了关于伏羲女娲的神话及传说体系,为当地的伏羲女娲信仰烘托了浓重的氛围,而各种相关的风物也为之提供了强有力的实物依据,为民众的信仰表达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地域空间。
两个信仰圈的交叉存在
信仰圈是近年来在研究民间信仰时使用较多的词汇,用以表达神明和庙宇的信仰空间。而在笔者看来,信仰空间是对文化空间中侧重于社会属性信仰因子的一种表达。自20世纪台湾学者施振民、林美容、许嘉明等学者创用了“祭祀圈”与“信仰圈”等理论与方法,并运用到台湾汉人的民俗学研究中以来,学者们常在传统中国民间信仰研究中,用“祭祀圈”、“信仰圈”来表达神灵和庙宇的信仰空间,并把信仰圈定义为“在某一区域范围内,以某一神明及其分身之信仰为中心的信徒之志愿性的宗教组织。”[10]随着民间信仰关于信仰圈研究的深入和不同区域内各种情况的不断出现,信仰圈在实际适用中也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情况。本节拟引入信仰圈的概念,用以描述淮阳当地两个相互重叠的、动态的信仰空间的流变过程和立体呈现。
台湾学者林美容在《彰化妈祖的信仰圈》一文中又指出,衡量一个区域是否存在信仰圈,要看三个指标,既是否有围绕该神的神明会、分香子庙和请神、迎神活动。[11]对于我们要研究的淮阳这个区域内对伏羲女娲的信仰情况来看,似乎并不适用。因为淮阳当地虽然有祭祀伏羲女娲的民间自发组织各种进香会(即所谓的神明会),也有在节日期间的大规模祭祀和请神、送神活动,但却并无分香子庙的存在。但我们却不能说,当地就不存在伏羲女娲的信仰圈,实际上,在淮阳及其周边地区即古陈州以往的辖区甚至更大的范围内,是伏羲女娲神话、传说流传的一个中心区,从而也形成了区域内民众对二神的共同信仰。在这个区域内,有完整的关于伏羲女娲的神话、传说:民众普遍存在着对二神的信奉;存在着大量关于二神的种种“遗迹”,因此该区域可以看做是伏羲女娲共同的信仰圈,即伏羲女娲信仰圈。[12]但在区域内的不同地方,在这个信仰圈的内部,由于受部族遗留下来的痕迹及历代统治者的态度等因素影响,还存在着分别以伏羲和女娲为主要信仰的另一层次上的信仰圈。其中,以太吴陵为中心的区域,是以信奉伏羲为主、同时信奉女娲的信仰圈,可以称作伏羲信仰圈;以女娲城为中心的区域,则是以信奉女娲为主,同时信奉伏羲的信仰圈,可以称作女娲信仰圈。从两个信仰圈的大小、信众人数及影响力的对比来看,又呈现出“东强西弱”[13]的不均衡局面,而又因为两个信仰圈的中心神庙相距只有三十公里,这就使两个信仰圈呈现出既相对独立,又联系密切的复杂情况。
一、主信仰圈与次信仰圈
关于淮阳伏羲女娲信仰圈及内部进一步的细分情况,可以用图形表示如下:
伏羲女娲信仰圈示意图
笔者在这里提出“主信仰圈”与“次信仰圈”的概念,基于以下原因:一是两个信仰圈都处于淮阳及其周边地区的范围内,是伏羲女娲信仰圈的内部细分和具体组成,信众是在共同信奉伏羲女娲,并承认二神之间密切联系的基础和前提下,分别信奉伏羲或女娲为主神;二是两个信仰圈各有一套相对完整的信仰体系:包括分别拥有各自的中心点一陵庙,有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完整的祭祀活动、数量众多的自发组织起来的进香组织,以及信仰圈内遗留下来的其他遗迹。当然在伏羲的陵庙内同时供奉着女娲,在女娲的陵庙内又同时为伏羲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三是从两个信仰圈的大小即影响区域、信众人数及影响力等方面来看,又存在着有大有小、有主有次的实际情况,以信仰伏羲为主的信仰圈占据了整个淮阳伏羲女娲信仰圈的大部分组成,而以信仰女娲为主的信仰圈虽然所占比重较小,但仍因其鲜明的特色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
主主信仰圈是指以太昊陵为中心的广大区域,其大致范围除了整个淮阳县以外,还包括其周边的商水、项城、沈邱、太康、扶沟等县,在这个信仰圈内,伏羲毫无疑问占据着主导地位,是至尊神。在淮阳当地,关于伏羲女娲的神话群与地方风物得到了广泛结合,如淮阳县城的白龟池、画卦台等名胜。每年的二月二到三月三,这里都要举行大型古庙会,庙会期间每天都有数万甚至是几十万的人涌到这里,瞻仰祭拜伏羲,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伏羲相关,伏羲成了处处、时时、人人都景仰的祖先神。这种现象,在世界各民族神话的发展中也是不多见的。在豫东一些农村,家家户户都悬挂或张贴着伏羲神像,到处都有“羲皇社”等香火之类的民间组织。[14]在当地流传的神话传说故事中,有关伏羲以及伏羲、女娲兄妹婚的神话比较普遍,而女娲独立神时期的神话却很少见。女娲虽在被尊称为“人祖奶奶”、“人祖姑娘”,但在太陵的统天殿,却没有女娲的神位,女娲的地位已受到大大的降格,成了人祖伏羲的配衬。二神在该信仰圈内的从属关系还可以从当地称伏羲为大龙、女娲为小龙,又有称伏羲为龙、女娲为凤,合婚为龙凤呈祥的多种说法中可见一斑。
次信仰圈是指与以西华县思都岗的女娲城为中心的一定区域,主要是西华县的范围内。关于女娲城,史籍中也有不少记载:宋《太平寰宇记·卷十》:“(西华)县西二十里,古老传云女娲之都,本名娲城。”[15]清《读史方舆记要·卷四十七》:“娲城在西华县西,女娲所都也”。[16]《水经注校·卷二十二》:“洧水又南迳一故城西,世谓之思乡城。”[17]《河南通志》:“女娲氏遗民思故都,因以为名(思都岗)。”[18]《东野纪闻》:“陈之长平(西华),即女娲炼石补天处,上有女娲城在焉。”20世纪80年代,河南省文物部门根据民间传说和史*载,经过长期勘探,发掘了女娲古城址,并考证认为该城为东周城址,城墙下压着商周甚至更早的古文化遗址。1986年,女娲古城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现在的女娲城是在女娲城遗址附近动工兴建而成。
在这个以女娲城为中心点的信仰圈里,“女娲的地位很高,是享有崇高地位的‘天地全神’,她给人们送子赐福、消灾治病,还往往成为信众诉冤陈情的神判官”。[19]当地不仅有女娲城、女娲阁、女娲坟和“娲城晓烟”等遗迹;而且几千年来都有祭祀女娲的节日、仪礼。女娲城庙会更是来源颇古,于每年农历正月十五至二月初二举行,农历每月的初一、十五为例会,届时四方民众蜂涌而至,人山人海,多时日游人达10万之众。而女娲陵前更是常年烟雾缭绕、香火极盛。在这里女娲不仅可以为百姓抵挡洪水,还可以因其神奇的方法防卫女娲城免受匪患。她哭的泪滴在草上变成“女娲芪”为群众治病,女娲在当地的民间信仰中的地位无以复加,伏羲反而成了配角。张振犁认为,这种现象的出现,反映了女娲神话与伏羲女娲在各自的流变中,进行了融合,又由于上古部族之间融合过程的思想倾向性,两者的地位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情形,它恰恰表明了原始文化的“进步累计”和“取代累计”的痕迹。[20]
伏羲女娲神话像一般神话原型一样,本来是没有地域特征的。但在包括淮阳和西华在内的豫东地区却显示出浓厚的地方色彩。正如张光直所指出的:“每一个神话,都多少保存一些其所经历的每一个时间单位及每一个文化社会环境的痕迹。”[21]神话在流传中一旦与各个历史时期和不同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中特定的人、事、观念、信仰、风物等相粘合,就成了传说。“在神话学中,具有对神话流变产生制约作用之一的法则,便是顺应新的自然环境而产生的内容方面的变化。”[22]
二、正祀与准正祀
通过赐额、赐号或官方每年定期出面祭祀的方式,把一些既在社会上有较大影响,同时又有可能为国家机器改造的民间信仰纳入到国家信仰的正祀系统中来的做法,自宋代以来就为统治者广泛采用。这实际上是国家与民间社会在政治利益及文化资源上的互动和共享,一方面,国家通过“收编”民间信仰中的神祗,顺带收编了追随神祗的信众,有利于加强社会控制;另一方面,民间信仰的信众们也以自己信奉的神祗能被国家纳入神灵系统为荣,认为这有助于提高该民间信仰的地位,从而能实现信众们的一些利益以及精神上的满足感。应该说,伏羲以其巨大的影响力和彪炳千古的功绩很早就被纳入了国家正祀系统,享受着最高规格的祭祀。与之相比的是,女娲的地位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经过男权父系社会的演化,相比之下有些滑落,越来越退居到民间信仰的范围内。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历代统治者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女持赞同或支持的态度,但女娲信仰却很难被列入国家正祀之中。但又因为她与正祀伏羲信仰的密切关系,以及她在广大地区民间的流行性和信奉活动的无危险性,女娲信仰又一直得到官方的肯定,因此或许可以把它看做是一种“准正祀”,是一种被官方认可的民间信仰。当然不能忽视的是,民间始终存在着深厚的女娲信仰。
对一个信仰圈来说,它的“圣地”或者说中心点是决定因素,其神圣性和权威性的大小直接影响着信仰圈的整体发展走向。从中国伏羲神话、传说和遗迹分布的情况来看,除了以太昊陵为标志物的淮阳被看做是伏羲文化的一个中心区之外,同时存在较大影响的还有甘肃天水、河南新密、山东济宁等地。而这其中,最具知名度和影响力的则是淮阳和天水两地,并且太昊陵在唐朝就进入了统治者的视野,唐太宗李世民于贞观四年(公元630年)颁诏“禁民刍牧”。五代周世宗显德元年(公元954年)“禁民樵采耕犁”。宋太祖赵匡胤于建隆元年(公元960年)置守陵户,诏示三年一祭,牲用太牢,造祭器。乾德四年(公元966年),诏立陵庙,置守陵户五,春秋祀以太牢,御书祝版:开宝四年(公元971年)又增守陵户二,以朱襄、昊英配祀。此后,陵与庙祀日见崇隆并有御祭。到了朱明一代,朱元璋的“太昊陵情结”更进一步提升了伏羲和太昊陵在国家正祀中的地位,太昊陵被认定为全国祭祀伏羲的唯一合法祭祀地,朱元璋更是亲临陈州致祭,从此奠定了太昊陵的信仰伏羲圣地的地位。自明代以来,伏羲的正祀地位和太昊陵在祭祀伏羲中的特有位置从未动摇过,这无疑推动了主信仰圈内的普通民众对伏羲的信仰,从而推动了主信仰圈的发展和扩大。
而另一个信仰圈的中心点——西华县的女娲城,在全国各地分布密集的女娲遗迹中,却处于比较边缘化的位置。根据《成冢记》记载,传说中的女娲墓有五个,分别是山西永济县风陵渡、陕西潼关县、河南省灵宝县、山西赵城和山东济宁[23]。这其中却没有提及西华女娲城内的女娲墓。杨利慧在论著中提及西华女娲墓的情况时这样描述:“除上述这几处女娲陵、墓以外,可能在其他地方还有一些类似遗迹存在。例如在今河南西华县,就另有一处女娲墓。”[24]从中不难看出女娲城的边缘化地位。除此以外,甘肃天水的女娲庙和河北涉县的娲皇宫在影响力上也要远大于女娲城。在这种情况下,以女娲城为中心的信仰圈在淮阳伏羲女娲信仰圈的构成中处于从属地位也就不难解释了。
如果再对现实中的太昊陵和女娲城的境况进一步比对,这种结论就更一目了然。太昊陵在1996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地政府从解放后就注意加强对太昊陵的保护,在文革后,保护和修缮力度进一步加大,并在近年来成立了太昊陵管理委员会,专门负责管理太吴陵,对太昊陵的修缮和发展制订了具体的规划。也就是说,太昊陵在封建社会里就被统治者所重视,先后经过多次修缮;发展到今天在政府的重视和加强管理下,也走向了一条良性发展的道路。而女娲城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一直缺乏政府足够的关注和支持。虽然在20世纪80年代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但长期以来,由于当地政府缺乏开发资金,把女娲城的开发和管理交由所在地的村委负责,形成了建筑布局混乱,起点低、村民乱搭乱建、殿内物品摆放混乱等现象,严重影响和制约了女娲城的发展。在笔者2011年3月份在女娲城进行田野调查时,负责打扫女娲城大门前面卫生的村民刘庆海告诉笔者说,女娲城门前的小商贩全部是当地群众,由于上级没有派人管理,本村干部又无权管理,“只靠我们说服,让他们有规矩的摆放根本办不到。”另一个当地的村民王丰收说,女娲城里面的各个大殿都有专人负责管理,许多大殿和偏殿是群众自己建造的,规格太低并且很乱。“只有上级部门统一规划、统一管理,才能使女娲城里的秩序好起来,单靠村里肯定不行。”一边是国家成立专门的机构,投入专项资金进行规范管理的太昊陵;一边是主要依靠民间力量筹措资金进行维持的女娲城,两相比较高下立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与太昊陵相距过近,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也抑制了女娲城的发展。首先从信众层面上来说,要向神明表达虔诚和信奉,肯定愿意选择香火更盛、规模更大的陵庙上香,相比之下,太昊陵一直是统治者倡导和扶持的地方,也就更具有吸引力。笔者在女娲城采访老母殿的管理者张秀枝时,她自己主动说:“每年太昊陵庙会时都要去那里上香”,当问及原因时她说:“那里热闹,也是女娲娘的家。”其次从政府层面上来说,在一定的区域内,政府需要选择一个在普通民众中更具影响力的民间信仰进行扶植,通过对其庙宇进行修缮,鼓励民众祭祀的方式来表明态度,以便改造并利用民间信仰。而女娲城和太昊陵在距离上的过近以及所供奉神灵的一致性无异难以吸引统治者,在与国家力量重点扶植的太吴陵信仰圈的搏弈中难以占得优势。
三、正统与边缘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国家”是一种无处不有、无时不在,又充满了不可触摸、无法掌控的神秘感的神圣力量,通常是政治、社会与正统文化的主要依据和来源。不管现实的政治环境如何,也不管在实际的社会活动中他们对“国家”的理解千差万别,这种理想化的“国家”的“原形”,始终存在于中国民众的集体无意识之中[25]。在“国家”对民众潜移默化的影响和作用下,女娲信仰圈在和伏羲信仰圈共时态的存在情况下,自然处于从属地位。在淮阳当地,女娲城为中心的信仰圈的边缘和从属地位还能从以下几个方面体现:
(一)女娲城的信众根据地理位置,习惯把女娲陵称为“西陵”,把太昊陵称为“东陵”,这种说法在西华当地很是盛行,但却未能在更大范围内得到认可。笔者2011年3月份在太昊陵庙会上随机采访的5个香客中,只有1个人知道这种说法,其余4个人则回答是第一次听说。当问及对这种说法的看法时,两个人回答说:“无所谓吧,反正都是信人祖爷、人祖奶奶的”,另外三个人则觉得女娲城难以和太昊陵相比,说这是“为了提高女娲城的地位才这么说的”。
(二)以太昊陵为中心的主信仰圈和以女娲城为中心的次信仰圈存在交叉现象,除了进香、许愿还愿、求子祈福等习俗大体相近外,两个信仰圈内的信众也有比较复杂的情况。因太昊陵的显赫地位,次信仰圈内的信众大多数都来这里祭拜过,并且有相当多的一部分还保留着每年到太昊陵庙会来进香的习惯。女娲城庙会的日期是每年农历的正月十五到二月二,而太昊陵庙会日期则是从每年农历的二月二到三月三,所以对于两个信仰圈的信众来说,完全可以做到两个都兼顾起来。但事实上,虽然距离很近,主信仰圈内很多的信众都只是听说过“西华有个女娲城”,却从来没有去过。并且有一个情况值得关注:现在的女娲城是1994年由当地集资修建起来的,而同样是在1994年,太昊陵在显仁殿内供奉了女娲塑像。这样,女娲神位不再像原来那样,只偏安于太昊陵西南的女娲观内,更方便了信众对女娲的祭拜。这是巧合,还是两个信仰圈另一种形式的较量?
(三)从太昊陵和女娲城两处存留下来的石碑的相关情况,也能解读出正统与边缘,靠拢与排斥的真实情况。太昊陵内现存留不少西华当地香会组织来太昊陵进香后立的石碑,而在女娲城却没有来自淮阳香会组织的立碑,从女娲城与太昊陵在国家态度中的差别来看,这应该表现了一种民间信仰对一种国家层面信仰的顺从。从西华县的香会在太昊陵存留下来的石碑情况来看,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进香碑,各地新成立或者换了新会首的香会一般要连续三年组织会众到太昊陵进香,三年期满后立碑以示虔诚并纪念。如清宣统二年(1910年)西华县学增生郭际泰为会首的山子口村香会的进香碑、民国八年(1919年)西华县南大街路西社的王自本、熊成德为会首的进香碑、以及民国九年(1920年)西华县郑叶茂等为会首的马店香会的进香碑等都属于这种情况。[26]还有一种是还愿碑。如民国七年(1918年)西华县高庄高映合携子高梦举及98名会众所立的还愿碑,碑文正文如下:
西华县西门地方高庄高映合,因子梦举患病四月余,夜梦神属,领会三年,既而子病果愈。荷蒙神佑,谨命子领会三年今已期满,立石为志。[27]
从上面的这道碑文中至少反映出了两个信息,首先是在民间香会的组织上,一般香会的会首都由本地或本村有一定威望的人担任,但遇到有会众家里遇到病人需要神灵佑护的时候则会让该会众担任会首,所以有的香会会出现有多名会首的情况:其次是西华县的香会组织在家中遇到难事需要求神时却舍近而求远,来到太昊陵进香、还愿,它无疑是太昊陵在淮阳整个伏羲女娲信仰圈中号召力和当地信众倾向性的最好说明。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香会组织在各个时代的立碑被砌进了陵内偏僻一角落的院墙内,未能在碑林里或者正殿两侧有容身之处,这是刻意的排斥还是无意的冷落?
通过以上对两个信仰圈的描述和分析,可以得知,一方面无论是作为国家正祀的太昊陵,还是民间性较强的西华女娲城,其实都是民众信仰活动的舞台;另一方面,国家的力量不仅充分体现在作为官方祭典的太昊陵祭祀和长达一个月的庙会组织上,也同样体现在主要作为民间信仰的女娲信仰和女娲城庙会上,这里“不仅有官方或具有明显官方色彩者的主动参与,也有民众对国家力量参与的渴望。”[28]无论是以太昊陵为中心的主信仰圈,还是以女娲城为中心的次信仰圈,其实都是淮阳这个特定区域内,是淮阳伏羲女娲信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的存在和现状是国家正祀和准正祀之间经过漫长岁月在对立而又相互依存的关系中发展到今天的展现,同样体现了国家与民间社会之间相互对立而又相对和谐的关系。两个信仰圈之间相互关系的形成,经历了几千年漫长的历史演变,不但反映了某一共时态中特定地域支配关系的空间结构,而且也是淮阳区域内伏羲信仰和女娲信仰复杂互动的、长期的历史过程的结晶和缩影。两个信仰圈的交叉存在立体而全息地反映了民间信仰中多重迭合的动态的社会心理的历程。在国家力量的介入下,原本是关系密切、地位相当的两个神祠在民间信仰历史长河的发展中,却呈现出了不同的境遇和发展态势。这恰如是两株同品种的优良幼苗,栽种在了同一片土地上的不同地方,一株因为园丁的刻意培育,沐浴着阳光、雨露,而根深叶茂、花朵鲜艳;另一株虽然缺少圆丁的照顾,却能执着而努力地把更密、更多的根须扎向了土壤更深处。
小结
本章主要研究的是淮阳区域内伏羲女娲信仰所依存的文化空间。文化空间的产生,往往是对伏羲、女娲所具备的非凡神力及其伟大功绩信仰的直接结果,种种遗迹、遗址在为信仰提供表达平台的同时也见证了区域内伏羲女娲信仰的发展历程,同时它们作为信仰的物化形式一旦形成,又会对原有的信仰起到维持、巩固、推波助澜的作用,并在长期历史发展中形成了二者相辅相成的密切关系。文化空间作为伏羲女娲信仰的重要依托和一个主要表现形式,本身承载了丰富的伏羲女娲信仰信息,并以各种风物传说的形式流传到今天,而其流传过程,既是自身不断丰富的过程,同时也是伏羲女娲信仰在当地民间的传播过程。它们增加了伏羲女娲神话及传说的可信性审美特征,与民间的伏羲女娲信仰既有很大程度的关联,是后者存续的文化空间,完整、综合、真实、生态、生活地呈现了淮阳这个特定区域内伏羲女娟信仰的状况;同时又相对保持独立,体现着淮阳区域内民间信仰的文化底蕴和特色,并对伏羲女娲信仰的走向起着一定程度上的决定作用。
国家权力的介入,对太昊陵这个神圣空间的建设和之后不间断的扶持,一方面使得信众在进行祭祀时,面对仿照明代皇宫修建的太昊陵,会自觉不自觉地模拟和镜像封建帝王的政治模式,把世俗社会里的一套礼仪移植到这个圣地中来;另一方面国家权力的扶持和太昊陵“正祠”的形象,也使得它在几千年来的发展中基本畅通无阻。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太昊陵其实可以看做是国家权力扶持伏羲女娲信仰并将其视为“正祠”和“辅助系统”来统治百姓的一个表征符号。
笔者在阐述淮阳及其周边地区伏羲女娲信仰时,首次使用了“伏羲女娲信仰圈”以及“主信仰圈(伏羲信仰圈)”、“次信仰圈(女娲信仰圈)”几个概念,尤其是伏羲女娲信仰圈的使用,从表面上看,似乎有悖林美容等学者关于信仰圈是“信仰某一神明”的定义,但在笔者看来,一是传统关于信仰圈的定义似乎不能完全适应中国广大民间社会的复杂情况:二是伏羲、女娲二神以对偶形式出现,“言伏羲必言女娲,言女娲必言伏羲”的情况在淮阳当地体现得更为充分和直接,在某种程度上,二者可以看做是一个整体。而主信仰圈和次信仰圈的使用,则是为了能够更准确地勾勒出以太昊陵为中心的伏羲信仰圈和以女娲城为中心的女娲信仰圈的信仰状况,两个信仰圈的主与次,其实反映出的恰恰是两个神圣空间:太吴陵和女娲城在信众心目中神圣性的对比,反映出的是国家扶持下的太吴陵信仰力量的强大以及民间力量维系的女娲城信仰的执着和另一种形式的繁荣。
对于这些和伏羲女娲信仰密切相关的文化空间来说,神圣性是它们的一个基本属性,但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对自然规律的掌握,日益世俗化成为这些文化空间的一个普遍趋势。[29]但它们仍会以伏羲女娲信仰的神圣空间和人文意义的文化空间两种历史形态顽强地生存在现代社会,并为现代人提供心灵安顿空间。无论是陵墓、画卦台、白龟池、平粮台古城、龙湖等,还是两个信仰圈的复杂形式存在,都保留着关于伏羲、女娲二神的一些有价值的符号,都保留着历代信众信奉伏羲女娲,对伏羲女娲文化的种种理解和阐释的历史印迹。
参考资料:
[1]见《易经·系辞下》
[2]杨复竣:《淮阳神话传说故事》,中国炎黄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
[3][7]郭红彦:《浅论中原龟信仰的发展历程》,《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6期
[4][汉]刘安:《淮南子》,万卷出版公司2009年版
[5]樊奇峰:《稀世白龟放归自然》,《人民日报》,1998年4月2日
[六]一方面民众间仍存在着对龟的崇拜和信仰,另一方面则是明代以后龟的寓意也包含有贬义的词汇把龟的形象受到损害
[8]甄纪印修、蒋麟祥纂:《淮阳县志》卷二,《地舆志下·古迹》,开明印刷局1934年印
[9]李国贞讲述,杨复竣整理,见杨复竣:《淮阳神话传说故事》,中国炎黄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
[10][11]林美容:《彰化妈祖的信仰圈》,见叶涛、周少明主编《民间信仰与区域社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12]伏羲女娲信仰圈虽然从字面上看有悖于信仰圈限定于“某一神明”的信仰,但鉴于两神密不可分的关系及伏羲女娲信仰圈的内部构成(伏羲信仰圈和女娲信仰圈)来看,这种提法并不矛盾
[13]从地理方位上来看,太昊陵位于女娲城的东面
[14]高有鹏:《庙会与中国文化》,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5][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十,光绪八年金陵书局刻本
[16][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七,中华书局2005年版
[17]王国维:《水经注校》卷二十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18][清]贾汉复:《河南通志》卷二十一,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7年影印
[19]杨利慧:《女娲的神话与信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20]张振犁:《中原神话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9年9月
[21]张光直:《中国青铜时代》,三联书店1983年版
[22][日]松村武松:《神话和神话学》,林相泰译,见《民间文学理论译丛》(一),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23]参见《路史·后记二》注引
[24]杨利慧:《女娲的神话与信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25]陈春生:《信仰空间与社会历史的演变:以樟林的神庙系统为例》,郑振满、陈春生编《民间信仰与社会空间》,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26]以上资料来源于2011年3月,笔者在太昊陵院内调查时,从院内留存众多的进香碑中摘录
[27]香会组织的还原碑,2011年3月采录于太昊陵院内玉带桥西侧西墙
[28]赵世瑜:《国家正祀与民间信仰的互动:以明清京师的“顶”与东岳庙为个案》,叶涛、周少明编《民间信仰与区域社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29]张俊:《神圣空间与信仰》,《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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