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权谋 套路 斩夜

武侠 权谋 套路 斩夜

首页角色扮演剑斩天行更新时间:2024-06-29

卫飞卿的刀,长一尺七寸,刃如飞羽,重八两,名曰斩夜

斩尽长夜,破开迷雾,是否就能迎来黎明?

作者介绍

顾青衣,火星小说新锐言情作者,常驻各大榜单前列。其中《斩夜》连载期间连续半年占据月票榜、推荐榜前三作品,行文被誉为兼具金庸古朴写实文风与古龙推理特色,深受读者喜爱;《双重替身》位于全站推荐榜总榜第六,连载期间多次获得推荐榜第一、月票榜前三作品。新作《关关雎鸠》上架第一个月位于推荐榜第一、月票榜第三作品。

本文内容风格:

本文风格为武侠兼权谋,文中既有江湖侠义与恩怨情仇,也有贯穿全文的阴谋夺权,文中伏笔一个接一个,剧情与真相不断反转,涌现众多因各种原因而争权夺势的魅力角色,文风大气,逻辑严密。

作品成绩:

连载期间连续半年占据月票榜、推荐榜前三作品,行文被誉为兼具金庸古朴写实文风与古龙推理特色,深受读者喜爱。

同类成功作品:《琅琊榜》

受众群体:

全年龄向,尤已偏好古装、武侠、权谋类小说及影视爱好群体以及腐女类。

作品亮点:

①故事整体非常完整以及大气,故事从开头到结尾目的性明确而完整,不会让人感虎头蛇尾。

②虽是武侠背景,但文中不乏近年来流行的悬疑、推理、解密的元素,不会故弄玄虚而是在适当的时候揭穿一部分伏笔以及引发下一个秘密,让人欲罢不能。

③文中主角之间感情起程转折非常丰满,富有浪漫气息而不忸怩作态,如行云流水一般点缀故事主线。

人物小传:

男主角:卫飞卿

职业: 四大财神之一,前期为一楼之主,后期为武林盟主

年纪: 20岁

外貌:俊美,潇洒,风度翩翩,脸上有一道疤痕

性格:温柔风趣,落落大方,体贴人心,内心藐视礼法,不拘一格

背景:本文第一主角。十岁时因缘巧合得知身世之谜,从此改变一生。他聪明绝顶,冷静淡然,运筹帷幄,一步步解开各种谜团与困境的同时也在慢慢展开曾被人极力隐藏的过往。而当一切他曾关切的人与事都展现出另一重残酷的真相,他做尽一切,也不过为了给自己一个真实与公道。

感情:无感情旧史,与女主之间为青梅竹马,与另一男主间则是惺惺相惜。

男主角:段须眉

职业: 天下第一*手组织首领,天下第一*手

年纪: 20岁

外貌:俊秀,美貌,冷冰冰

性格:凌厉,直接,赤子之心,不肯服输

背景:同为本文男主角,与卫飞卿各担当全文主线的明线与暗线。一生经历极为悲惨,出生便父母双亡,虽然被义父池冥收养,但在整个童年中却没有得到过半点温情,陪伴他的只有*戮与适者生存。长大后第一次信任一个人并将其是为兄弟,得到的却是使得关雎灭门、亲眼见义父被*以及自己武功尽废生不如死的结果。然而段须眉始终在这其中用自己的方式寻求生存的价值,不停与失去一切的绝望做抗争,却发现他最大的悲剧在于被他视作生命灯塔的卫飞卿原来才是造成他前半生痛苦的元凶。

感情:无感情史,与男主角卫飞卿惺惺相惜。

女主角:贺修筠

职业: 四大财神之一,望岳楼楼主

年纪: 20岁

外貌:美丽,明艳

性格:敢爱敢恨,聪明隐忍,坚强

背景:本文女主角。出生既沦为亲生父母谋划之下的牺牲品,对于自己的身世曾生出天大的误会,从而走上她以为踽踽独行、实则事事都由人掌控的复仇之路。聪明、隐忍且坚强,表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不公而抗争,实则更多是为了卫飞卿。

感情:与男主角卫飞卿青梅竹马,以亲兄妹相称实则并非亲兄妹,自幼恋慕,情根深种。

男配角:卫雪卿

人物简介:本文主要人物。出生即没有父亲,自幼被精神扭曲的母亲赋予满身*戮与夺舍的使命。明知母亲最爱的是那个根本不配当他爹的男人,甚至将他也只是视作工具,却因为身边只有这一个亲人而忍耐着这一切长大。谋略非凡,雄才大略,本是个厉害至极的人物。但正式在武林之中现身后先后结识了卫飞卿、段须眉等人,他逐渐抛弃了过往的自欺欺人,与那几人一起踏上对抗前人阴谋、寻求真相之路。

男配角:谢郁

人物简介:本文主要人物。自幼崇拜天神一样的父亲,为了得到谢殷的关怀与认可几乎牺牲自己的一切。十六岁即主动向谢殷请缨潜入关雎卧底,内心深处实想为母报仇。得段须眉如兄长一般对待,虽对他有所愧疚,仍未改变初衷,只在最后关头放段须眉一马,这也直接导致日后江湖的天翻地覆。多年都因为谢殷而选择蒙蔽自己双眼的谢郁在结识卫飞卿、卫雪卿又与段须眉重遇之后,终于开始放弃过往如同假人一样的自己,开始追寻真实。

故事大纲:

卫飞卿是天下首富贺春秋的义子,因贺春秋不愿其插手江湖中事,是以他与贺春秋亲生女儿贺修筠经营望岳楼为生,成为一方巨富。贺修筠未婚夫谢郁乃是天下第一楼登楼少主,筠为了见谢郁一面而想去参加武林门派东方世家的寿宴,卫飞卿暗中查到其中可能另有内情,于是男扮女装代替贺修筠前去参加。

东方世家之中,天下第一*手段须眉现身,设计令数百位武林中人身奇毒绕青丝,而他的目的则是换取包含东方世家在内的武林七大门派秘密收藏二十年的一张藏宝图。

段须眉如愿夺图,而他昔年与谢郁曾有深仇大恨,于是挟持了谢郁的“未婚妻”卫飞卿一道离开,途中方知晓卫飞卿真实身份。二人奔赴宝藏所在地大明山,大明山上,真正想要夺取宝藏之人——武林中销声匿迹数十年的昔年魔门长生殿之主卫雪卿现身。卫雪卿不但想要夺取大明山宝藏,也要借卫飞卿的身份引来天下第一庄清心小筑与天下第一楼登楼众高手,意图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而段须眉与卫雪卿合作,则是想要看登楼覆灭与谢郁身败名裂。

大明山中,卫飞卿身陷奇险,段须眉却在最后关头为了救卫飞卿而放弃击*大仇人谢郁,段卫二人也因此落入大明山深处,找到了真正的宝藏——绝迹武林数十年的传奇门派九重天宫的旧址。

原来段须眉幼时落入贺春秋手中,曾被卫飞卿救过一命,而他此番行为则是为了报答昔年恩情。

天宫旧址中,两人找到失踪二十多年的昔年天下第一高手、曾经的天宫少主贺兰春的一封手书,原来贺兰春就是卫飞卿的养父贺春秋。贺春秋昔年为情之故放弃一切,甘愿以新的身份与妻子卫君歆隐居与武林。而所谓的大明山宝藏,则是贺春秋与登楼楼主谢殷设计了二十年的一个阴谋——当年他们怀疑处心积虑想要谋取天下的长生殿主卫尽倾乃是诈死,因此才设计大明山之局想要引他现身。但此局没能引来卫尽倾,却引来卫尽倾之子卫雪卿,也引得卫飞卿与段须眉得知了许多秘事,从而决定追查全部真相。

大明山上卫雪卿为清心小筑与登楼众高手设计的死局,最终因为贺春秋与谢殷的亲自到来而解困。

段卫二人从天宫旧址逃出来以后,因事奔赴关雎——关雎乃天下第一*手组织,六年前因谢郁之故曾为登楼灭门,后来段须眉等人逃出生天,又组织了新的关雎与顶尖*手团十二生肖。两人回到关雎之后,却发现先他们一步的卫雪卿已等在其中,卫雪卿以关雎老弱性命要挟段须眉与十二生肖与再一次前来围剿关雎的登楼拼死对抗。

为解关雎之危,卫飞卿与段须眉悄然离开,前去长生殿釜底抽薪,但他们赫然发现这竟是一场局中局——卫雪卿让关雎牵制登楼,是为了带领长生殿大批高手去登楼总坛端登楼老巢。而清心小筑则趁着长生殿内部空虚,亦遣来长生殿总坛想要一举将其拿下。长生殿故作不知实则早有准备,是想要瓮中捉鳖将清心小筑一网打尽。卫飞卿与段须眉破坏长生殿之局,随即赶往登楼。登楼之中,更大的阴谋与惊人的真相却正在等着他们:武林之中令人敬仰的登楼楼主谢殷的真面目,段须眉父亲、昔年的第一高手段芳踪惨死的真相,这一干事件的背后主谋竟是卫飞卿的妹妹贺修筠……一切都令人心惊。

不断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卫飞卿与段须眉二人一桩桩揭露被掩埋的真相与往事,不断揪出那些数十年来埋伏在暗处的或多或少与他们身世相关之人,终于慢慢呈现出了一幅迟到二十年的完整的江湖画卷。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暗中隐藏二十年后的卫尽倾原来同时也在别人掌握之中,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贺修筠竟然也只是受人摆布,每一个人都以为是自己布了一场局,最终却发现原来他们同时也都身处另一个局中局……

正文试阅:

楔子 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近日江湖中热闹之事,当属位列武林七大门派的东方世家上任家主东方渺花甲寿诞,据闻与东方渺同辈、而今大半隐退的七派家主届时将齐聚桓阳,为其贺寿,此事已传遍江湖。

请柬送到望岳楼时,楼中的说书先生正打个酒嗝,似醉还醒:“……为何热闹?为何难得?自是因这七人十数年前俱是名震一方的人物,也曾叱咤了半个江湖,而今各自老去,难得一聚,焉知这不是七人此生最后一聚?唉,英雄迟暮……”

便有人问:“那这七人想必就是武林中武功最高、最了不起的人物了?”

说书人咧嘴一笑:“却也未见得。”

“为何?”一人奇道,“他们是七派掌门,七大门派既是武林中最了不起的门派,这几位掌门不合该是武功最高的人?”

“谁又道七大门派‘最了不起’了?”又饮一口酒,说书人摇头道,“真正厉害的门派也正如真正厉害的人,要么雄踞一方震慑天下,要么伏于暗处另有所图,哪有空争甚七大门派八大掌门。这些名号看似响亮,不过是江湖中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尽是虚名。”

“那还有甚好说,咱们要听的是真正高手的事迹。”

“真正的高手……”沉吟片刻,说书人道,“莫约三十年前,有一人现身于江湖,名唤贺兰春,人称‘奇侠’,出生于天下间最为神秘之地的九重天宫,据闻乃天宫少主。此人惊才绝艳,武功盖世,行走江湖数年间经历数十场比武对战,未尝一败,其时乃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众人听得双眼发亮:“后来呢?这位高手是不是名满江湖后迎娶了武林第一美人,登上天宫宫主的宝座,从此隐居于最神秘的谁也找不到的世外桃源?”

说书人淡淡道:“后来他失踪了。”

众人:“……”

“是真的失踪了。”眼见众人神情不善,说书人补充道,“武林第一美人也嫁给了别人……当然他二人本就无甚关联。天宫素来神秘,却也知晓后来继任的宫主并不是他。有说他是隐居了,当然更多传闻说是他与神秘高手一战,早已身死。总之其后这数十年间,武林中是再不见他的身影。”

“三十年……难道武林中就再没有第二个比他更了不起的高手?”

“在他失踪前后十年间,武林中确然同时涌现几位惊才绝艳的少年英雄,当时的中原武林可说群星璀璨,大放光华。有没有比奇侠更了不起虽未可知,但他失踪三年以后,确有一人,再次获得了‘天下第一高手’这称号。”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此人名唤段芳踪,人称‘武圣’,听名头已知是个绝世的武痴。这位武圣师承来历皆无人知晓,据闻他生平所愿便是与贺兰春一战,欲知谁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可惜他于武林声名鹊起之时贺兰春早已消失无踪,武圣不能如愿,便挑了其时武林中所有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各派掌门、自然也包含当时其余几位少年侠士比武,那一番对战历时两年,共有二十三位武林高手败在他手下,他那时风头无俩,原该是何等意气风发?然而他找不到最想较量的那个人,这意气中难免有几分郁郁。”

“后来呢?”有了前车之鉴,众人此次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说书人果然不负众愿,淡淡道:“后来他死了。”

众人:“……”

“他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么?”一人怒道,“第一高手怎会轻易死掉?难不成他无所匹敌,一败难求,只好自尽?”

“一个人打不过第一高手,一群人又如何?”说书人饮一口酒,“武圣于声名最盛之时,为中原几大高手联手击败,最终葬身深渊。”

“怎会如此?!”

“卑鄙!”

“无耻!”

众人一片怒骂。

说书人道:“段芳踪连败二十三人,死于他手中的便有十八人,其时中原武林一片灰暗,段芳踪这位‘第一高手’,可说令整个中原武林恨之入骨。众高手围殴他纵然有失磊落,但他最终殒命,若只论以命偿命,倒也不算冤枉。”

“……”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有人讷讷道,“要不咱还是听几个大活人的故事?”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众多声援:“正是如此!咱们要听的是活生生的传奇故事!你适才说有好几位少年侠士,难道就没有活下来的?”

“活下来的当然有。”说书人展颜笑道,“江湖流传之中,有个名号被称作‘一侠二贤三君四圣’,这名号便是讲当年叱咤武林的十位绝顶高手。其中一侠便是指奇侠贺兰春,而段芳踪则名列四圣之中的武圣。至于其余几人么,失踪的、隐退的、已死的按下不表,便说而今震慑天下的几位。第一位权圣谢殷,这名号可有人知晓?”

“应当说这名号有谁人不知晓才对罢?”底下一人大声道,“权圣谢殷,乃是登楼楼主,一手创建了登楼,不但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昔年还替朝廷办过差事,当今圣上御赐一块牌匾,封登楼作‘天下第一楼’。这登楼办的是无人可破的大案,抓的是穷凶极恶之徒,解的是六月飞雪的奇冤,乃天下公认的公正之地。要说权圣与登楼的名号,嘿嘿,那确非甚七大门派八大高手可比,即便与六扇门相比,恐怕也……”

说书人微微笑道:“谢楼主名列四圣,不但是当年几位少年英雄之一,更是诛*武圣的中坚人物。如今的登楼风光无限,谢楼主若非还与朝廷有一层关系,当个武林第一人想来也并无不可。如此人物,可算是诸位口中的‘传奇故事’?”

“自然算得!”众人纷纷拍手称是。

说书人理一理乱糟糟的胡须,饮一口酒:“再说第二位,财圣贺春秋,这一位想必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财神爷!”

“天下首富!”

“天下第一庄庄主!”

“没错,咱们这位贺财神爷,据闻生平最会行商,却是半点武功也不会,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便被拱为四圣中的财圣,成为了不起的高手了。”打个酒嗝,说书人捻须微笑,十分愉快的模样,“不但成为了高手,他的清心小筑原只是修建送与贺夫人的成亲贺礼,供两人婚后起居,谁知后来他越来越富贵,受他恩惠之人多不胜数,慕名前去投奔的江湖高手如过江之鲫,这清心小筑的房屋越修越多,天长日久,便得了个‘天下第一庄’的名号,比之当今圣上御赐的第一楼可也不遑多让。财神爷一人之力,更是牵引了江湖中大半高手。要小老儿说,贺财神爷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传奇人物。”

众人轰然叫好。

半晌无话。

……

一人道:“怎的不讲了?”

说书人轻哂:“讲完了。”

众人大惊:“活着的就只剩这两人?”

“是活着的‘传奇人物’只剩这两位。”说书人扔个醉醺醺的白眼,“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绝迹于江湖,小老儿一开口,少不得又要被诸位奚落。”

众人便自有些讪讪,尚有人不甘心问道:“十人只得其四,其余六人的名号,万先生一并说来听听可好?”

“其余六人啊……”说书人喃喃道,“音贤傅八音,二十年前便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书贤万卷书,据说就是个授业先生,与财神爷一般冤枉,糊里糊涂就被拱为高手了……兰君贺兰雪,这可是个绝世无双的人物。竹君卫尽倾,二十年前原是武林中无人可出其右的佳公子,只可惜世人只长一颗心,他却生了七窍……梅君封禅,名号听似雅致,实则是个和尚。*圣池冥么,嘿嘿,手下冤魂无数,最终死于非命,因果循环,因果循环……”

口中咀嚼这些曾经叱咤一时的赫赫名号,楼里持续许久的众多喧哗起哄声一时反倒淡了。

耳听说书人醉意阑珊道:“……英雄迟暮,红颜易老……数十年一场大梦,往事成空,风流云散,论当年豪情,嗝……只剩下,一襟晚照……”

望岳楼日照厅中,亦有两人完整听完了这段江湖轶事。

良久卫飞卿微微一笑:“万先生传道授业不过尔尔,说起瞎话来倒有头有尾,动听得很。”

贺修筠抿嘴一笑:“好好的‘传奇故事’,到你口中便成‘说瞎话’了。”

卫飞卿晃一晃手中请柬:“去?不去?”

贺修筠颔一颔首。

“你去?我去?”

贺修筠指向自己。

卫飞卿挑眉。

贺修筠柔声笑道:“据说‘那个人’要去。”

“女大不中留。”卫飞卿懒懒道,“你赶紧去,若能一举成功,届时我便与万老爷同讲一出才子佳人、侠骨柔情的故事。”

贺修筠垂首浅笑不语。

却不知这一出故事,要讲出来已是许久许久以后了。

第一章 赐你一杯鸩酒

雍州桓阳不大不小,不贫不富,最令全城百姓称道之事,乃是城中出了个武林中颇有威名的东方世家,数十年来为桓阳城增光添彩不少。

东方世家位于桓阳城西,庄园倚湖而建,绕杨垂柳,十分美丽。自十年前东方家上任家主东方渺宣布退出江湖,此处便少有人往。近日的东方家一反常态,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却是现任家主东方玉日前宣告要为东方渺庆贺花甲寿诞,届时宴请全城百姓。此事于城内外引起不小轰动,更有许多平日里受过东方家恩惠的百姓主动前来帮忙,热热闹闹的,便也迎来了寿宴当日。

东方世家名头响亮,东方渺于江湖之中素有名望,纵退隐多年仍声威不灭,这日前来贺寿的宾客直要踩断东方家大门门槛,车马喧哗,道贺声不绝,好生风光景象。宾主妍笑之际,一阵不甚和谐的争吵却忽地落入众人耳朵,众人堪堪闻声回头,已听“呀”的一声,一人在惊呼中摔倒在地。

细查倒地之人,却是个乞儿,一身破烂衣衫早看不清原貌,面上黑漆漆的倒似糊了满脸煤灰,身量矮小瘦弱,看来至多十六七的模样,此刻一手指了门口迎宾的东方家家丁,一手捂着摔倒时磕到石子儿正汩汩流血的膝盖,气怒道:“你有甚了不起!既是宴请全城,我怎就不能入内了?还动人打人,当真是势大欺人么!”

那家丁一时错手推倒了他,也正有些心慌,闻言涨红了脸:“我已向你言明今日偏厅之中另设席位,客客气气请你入内。是你不听不顾,非要向正厅中闯,我这才……”

“花子就不是人了,凭甚得另设席位!”小乞儿愤愤然,“东方家平素装出一副大善人的模样,临到有头有脸的客人来了便嫌我们碍事,枉我素日都与人夸赞东方家好仁义,今日看来,不过是假仁假义,这碗饭我还真个不吃了!”

他说完起身要走,家丁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他:“你话可不能乱说,你……”

“怎地?”小乞儿上前一步,刚好露出他那脏乎乎血淋淋的右膝盖,讥讽道,“打断我一条腿还不够,还想打断我另一条腿?”

眼见围观的宾客越来越多,议论纷呈,那家丁实比小乞儿也大不了几岁,越急越说不出话,几要哭出来。

正当此时,几步开外忽传来一声马嘶,中气十足,引得围观众人纷纷侧目,却见一辆马车堪堪停至院门口。车辆不大,通体乌黑,不甚出奇。反倒那马,形容矫健,毛发乌亮,只额上一撮雪白,看形状已知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车架上坐了一人,头戴笠帽,此刻转身去捞车帘,便有一人自车内轻快跳下来,却是个年轻女子,看形态未满双十,身材高挑,青衫白裙,乌云如瀑,容光之美耀得旁观众人眼前一亮。

那家丁原想趁无人注意之时将小乞丐拉开,正与乞儿角力间,忽觉眼前光亮被阻,抬眼便见青衫少女已站在他眼前,正笑吟吟看着他,温和的目色中却明显有几分不赞同。

被她这般看着,家丁便手足无措的红了脸。他年岁不大,面容清秀,瞧上去很有几分慌乱委屈。

“你莫慌,我绝无半分欺辱你的意思。”青衫少女见他这形态只当自己吓到了他,忙道“我就是想叫你莫再与他拉扯,他想进便让他进么,东方家又不是供不起他一顿吃。”言至此又转向那乞儿道,“大喜的日子,小兄弟也莫要生事,方才你也道东方家素日好仁义,又何必非要在这样的日子给大伙儿找不痛快。你若愿意,我带你入内如何?”

乞儿却不太领情模样:“你是何人?”

与他共同问出这一句话的还有闻讯出来的东方玉,此刻也正朝青衫少女抱拳问候。

少女大大方方道:“东方庄主你好,我姓贺,名唤修筠,虽名不见经传,却也收了贵府请柬而来,不知能不能带这小兄弟一同赴宴?”

东方玉目中讶色一闪而过:“竟是望岳楼贺楼主,在下失礼了,贺楼主快请入内。”复又转向乞儿温声道,“小兄弟有心前来道贺,原是家中人失了礼数,在下代他向小兄弟赔罪,这就请一并入内吧。”

乞儿这才作罢,轻哼一声,昂首大步入了正厅去。然他方才摔那一跤还不见好,此刻这昂首大步便作了一瘸一拐,颇有几分滑稽。

贺修筠瞧他入内,朝东方玉笑道:“庄主好度量,想必是那小兄弟误会了。”

东方玉道:“今日各路江湖朋友前来为家父道贺,好生为我东方家增光。只是城中百姓安居在此,素来少见外人,恐有不惯之处,在下这才……”

余下的话也不必说了。

贺修筠抬手轻抚过适才那家丁头顶,微微笑道:“原是受了冤枉的,我也代那小兄弟向你陪个礼,还请你原谅。”

家丁受她调戏,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想要反驳,瞧一眼在旁的东方玉,却只委委屈屈低了头。

好在贺修筠出言过后再不注意他,含笑与东方玉入内去。

他二人身后却有不少宾客议论纷呈。

“望岳楼贺修筠,这是何人?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女侠里可有姓贺的?”

“莫非是宣州望岳楼?”

“啧,我是听闻望岳楼有位名震宣州的女当家。”

“望岳楼究竟是何处?”

“据闻乃是、乃是风月之地……”

“……”

贺修筠随东方玉前去拜会东方渺,献上贺礼便回到宾客中,四处张望,待见到先前那乞儿正独占厅中一角大喇喇吃着蜜饯,不由失笑,抬步向他行去。

乞儿见着她面,倒比适才和悦不少,伸手将一碟蜜饯推至她面前。

贺修筠笑道:“你倒自在得紧。”

好容易咽下口中食,乞儿又抓一把扔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为何要不自在?不自在与我一处的自站去旁处,我却是巴着吃喝享福来了,高兴得很。”

“那敢问高兴自在的小兄弟尊姓大名?”贺修筠含笑问他。

乞儿也不扭捏:“段须眉。”

“段须眉,段须眉……段家的男儿。”念得两遍,贺修筠赞道,“这名字倒好。”

乞儿目中露出讥诮的笑意:“段家的男儿?谁又知道段家是哪一家。”

贺修筠一愣,随即醒到他如父母健在,自不必乞讨为生。这般想着,便朝他温然一笑,闭口不复多言。

她人生得俊,又言行有度,段须眉对她有几分好感,口中却讽道:“你适才下马之时威风八面,我只当你是个人物。这般看来倒真是个人物,却是比我还要讨人嫌的人物。”

他忽出此言,自有缘由。

两人这番对答间他早已注意到周遭之人的变化。贺修筠来之前,众人不近身乃是不喜他脏臭,贺修筠来之后,那些有意离得更远的人面上却多了几分好奇、轻视兼有的神态。比之最初见她的惊艳模样,态度已天差地远。

贺修筠浑不在意模样,随手拈一颗蜜饯笑道:“我今日得知一个道理,原来江湖中人竟比三姑六婆还要多事,唔……这倒不失为一桩赚钱的门路,回头该好生琢磨一番。”那些落在她身后的话语,她原是听见的。

而她容貌形态温柔雅致,风度宜人,话语间却很有几分豪爽疏狂之气,真真令人好感凭生,要说惹人嫌,这才当真令人惊奇。

段须眉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贺修筠道:“适才东方庄主已说出我来历,小兄弟可知望岳楼在世人眼中是何种处所?”

摇了摇头,段须眉道:“这‘望岳’二字倒气派得很,既遭人嫌弃,必不是正经地方……莫非是赌坊?”

贺修筠摇头失笑:“虽非赌坊,名声却犹有过之,这望岳楼于众人眼里乃是烟花风月场地,小女子不才,正是望岳楼之主。”

噗地喷出口中茶水,段须眉呛得连连咳嗽,没好气瞪她道:“好好的青楼不改名叫‘百花楼’、‘群芳楼’,非要起个甚‘望岳楼’,正如你一个女儿家竟做了青楼之主,不怪旁人厌弃。”

贺修筠甚是无辜眨眼:“谁说我这望岳楼是青楼?”

“莫欺负我叫花子不识字。”段须眉冷笑道,“风月场所不是青楼,难不成还是酒楼菜馆?”

贺修筠笑道:“我也说了这是在‘世人眼中’,你这小兄弟看上去机灵,怎地听人讲话断章取义,可将我冤枉得紧。”

段须眉被她拿话堵住,好生气闷,干脆耍无赖:“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这望岳楼若真个清白,又怎会遭人诟病?”

贺修筠眨了眨眼:“你因一副行乞的行头便遭人嫌弃,连大门亦不许入。我只当你受尽冤屈,好歹能够理解我几分,谁知你……唉。”

段须眉又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贺修筠看够他气呼呼模样,这才不紧不慢笑道:“说唱弹跳,吃喝玩乐,但凡能够赚钱的买卖,我望岳楼应有尽有。”

段须眉讽道:“这还不叫风月场地?”

贺修筠想了想,十分真诚道:“总觉这几字十分小气,我望岳楼富甲一方,买卖遍布各地,比之甚‘风月场地’,岂非犹有过之、声名更显?”

……

段须眉木着脸灌了口茶。

二人静坐片刻,贺修筠忽道:“你伸出腿来。”

她一个姑娘家令男子伸腿却神态不改,即便不拘小节也未免有些过了头。段须眉却眼也不眨,大喇喇将双腿摆到她面前。

看他血糊糊的右膝盖,贺修筠皱了皱眉,自身后拿出个小箱子,其中瓶瓶罐罐,药香扑鼻,一看便知是何物。

段须眉呆了一呆。

贺修筠道:“这是我适才向东方庄主借来的,你右膝流血颇多,又混了泥石在内,须得处理一番才好。此处多有不便,你先随我去外间吧。”

段须眉仍是呆愣模样,一言不发随她出去,直到冰凉的水浇到膝盖上,浸得伤口一疼,他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 向贺修筠冷冷道:“你平白无故帮我一个叫花子,又装模作样假作关心,究竟有何目的?”

贺修筠扑哧一笑:“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叫花子’,我即便有再多目的,你又能助我达成哪一样?你这小兄弟年纪不大,心眼儿倒多得很。”口中笑谈,手中帮他处理伤口却动作轻柔,十分仔细。

瞪她半晌,段须眉终于敛下眉目:“不管你是青楼楼主还是甚,却要比此刻厅中那一干自认名门正派之人都好上十倍。”

贺修筠抿嘴一笑:“我只当你是向我道谢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段须眉黑着脸,闭嘴不言。过得片刻他伤已处理完毕,贺修筠洗净了手,二人同时起身。

段须眉适才只见她身量高挑,这时两相对比才知她竟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而此刻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碧玉凝脂般的右颊上竟有一道十分清浅的痕迹,状似疤痕,瞧不太清楚,生在这样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却毕竟是件憾事。

段须眉皱眉道:“你这身量可不似寻常女子。”

贺修筠挑眉笑道:“我掌管一楼,家财万贯,自然不是寻常女子。”

明知她有意曲解,段须眉撇了撇嘴,倒也不复多言。二人原在后院之中,此刻正要回厅中去,却忽然见到东方玉与适才那小家丁匆匆行到后院来。

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贺修筠与段须眉竟不约而同闪入树荫遮掩处。二人对视一眼,目中都瞧出三分尴尬七分好笑来。

此时东方玉面对那小家丁神色大是不同,目中虽有些焦虑,看着他却十分怜惜:“你辛苦了,可感觉疲累?不然你回房中歇息,我另叫人接管此事。”

小家丁摇了摇头:“我无事,您别忧心我。已近午时,南宫家主与瞿门主的车驾尚未入城,他们数日前已给咱们发过信,按理昨日便该到了,难道……难道途中发生甚意外?庄主,这、这如何是好?”

沉吟片刻,东方玉一时也无法可想,只抚他头顶叹道:“那两位皆非寻常之辈,即便遇到意外也必能解决,耽搁想必只在一时。辛苦你再跑一趟,带人前去城门口恭候,若能接到人,便迎他们回来。”

小家丁应声后匆匆离开。东方玉停留片刻,便也转回厅去。

贺段二人自树干后转出来,贺修筠笑道:“东方庄主为人当真不错,对家中下人疼惜得紧。”

段须眉冷哼一声,听她续道:“看来今日这宴席,想来不会太沉闷了。”

段须眉瞧她双目发亮兴致勃勃,越发觉得看不透她:“你倒半点不担心,你究竟来此为何?”

贺修筠微微一笑:“来寻一个人。”见段须眉明显不信的模样,笑道,“我骗你作甚?实话跟你说,若非提前得知那人要来此,这东方家的家宴,还不值我走这一遭。此时他想必也已到了,你若愿意,不妨随我前去一见。”

左右无事,段须眉又对她多有好奇,只思虑片刻,便随她一起回大厅去。

将近午时,宴客厅中已坐满宾客,贺修筠领着段须眉穿行其间,依旧引来各色瞩目,却照例无人上前搭讪。直走到离主席不远的位置,贺修筠这才站定,目光自席间一干人等扫过,有些失望的咦了一声。

段须眉讥讽之言堪堪要出口,瞧她面上失落颜色十分真切,话出口就变成了:“或许那人并不在主席位中,不妨再四处转转。”

贺修筠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份,若来此必定要坐主席的,此刻未至,想必他不会来了。”恹恹片刻,复又打起精神,指着主席位中几人轻声道,“适才东方庄主说道南宫家与瞿家,皆与东方家同列武林七大门派,除他们以外,此刻东方老爷子身边坐的那四人,便是慕容家家主慕容承、神行宫掌门龙腾、麒麟门门主段天行、苍穹派掌门方愁,此番聚齐,倒也难得。”

二人站这半晌早已引起主桌注意,东方玉起身向贺修筠抱拳道:“贺楼主,请来此就坐。”

贺修筠笑一笑,心知肚明这两个位置原是留给南宫与千秋门之主,也不与他客气,拉着段须眉便坐了主桌最后两个位置。他二人一个“青楼之主”一个混饭吃的小乞丐,名声已然在整个厅中流传一遍,此刻大喇喇模样,便瞧得周遭一些人面色不那么好看了。

将这一干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东方玉正想发话,却听贺修筠问道:“恕在下多言,敢问登楼谢公子今日来否?”

她这“谢公子”三字一出,席上便有两人闻声色变。一为东方玉左侧白裘玉冠的年轻男子,此刻正挑眉看她。另一人却是段须眉,可惜此刻贺修筠注意力已不在段须眉身上,自未发现他一瞬深沉下去的面色。

华服青年笑道:“适才东方庄主口称‘贺楼主’,莫非是望岳楼贺修筠贺姑娘?”

颔一颔首,贺修筠道:“阁下是花溅泪花堂主?”

他二人此前从未见过,此时只观外貌与周遭情形,一语道破对方姓名,俱都十分笃定。

华服青年朗笑起身,朝贺修筠深深一揖:“闻名多年,今日始见,在下登楼花溅泪,见过贺小姐。”复又笑道,“谢堂主本拟今日亲来为老爷子贺寿,不料楼中有事耽搁,便令我先行来此,不敢耽误老爷子寿宴。”

听出他语中有未竟之意,贺修筠半含期待半存疑:“你是说谢公子稍后将会来此?但他一向看重楼中差事……”

“并非大事,耽搁不了太久。”花溅泪察她秀美面容,忽的促狭笑道,“谢堂主若得知小姐在此,此刻只怕插翅也要着急赶来了。”

贺修筠面上一红。

二人这一番对答,瞧得周遭一行人大感惊诧。只因众人之前心里对这美丽少女或多或少都暗存几分轻视,颇觉她身份上不得台面。而这花溅泪花少侠,年纪虽轻,却已是天下第一楼登楼的中坚力量,与楼主谢殷的独子谢郁分管登楼千山堂与日暮堂,乃是江湖年轻一辈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的人却弗一见面就朝一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少女行礼,更兼适才二人提到“谢堂主”,竟似与这少女真正有关联的乃是千山堂堂主谢郁,这又如何不令众人惊奇?

仿佛对众人这番心思了然于怀,花溅泪忽向贺修筠笑道:“以贺谢两家关系,你我虽初次见面,花某却并不当小姐是外人。然则适才花某向小姐施礼,却不因小姐身份尊贵,全为感谢贺楼主冰雪皆肝胆,仗义疏财,望岳楼多年暗助登楼惩奸除恶,救助民生,施恩不望报,正是侠义之楷模,令我辈如何不心折?”

“正是如此。”东方玉亦含笑向贺修筠施了一礼,“去年雍州旱灾蝗祸,桓阳城亦遭大难,望岳楼卫贺二位楼主于此危急关头慷慨相助,不但使城中十二家米铺放粮施粥,更请来当世名医,消弭一场疫症于无形。若非如此,又何来今日这一场寿宴?此番请楼主前来,家父亦曾言,二位楼主但有驱策,我东方家莫敢不从。”

东方渺捻须颔首,正与四派掌门细说当日之事。其余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低低的议论声不绝。唯当事人一人面色不变,笑意款款,风致高雅——事实上自来此处,除提到“谢公子”三字之外,贺修筠原就不曾为任何目光言论转换过脸色:“花堂主与东方庄主委实过誉,家兄与我原是行商之人,向来只逐利,不追名。做这许多事,固然有一份善心在,却也不否认是为我望岳楼作长远之计考量。”眨了眨眼,她面上忽露出些许调皮的笑意,“今日二位当着诸位英雄好汉为我说这许多好话,来日我望岳楼进账想必不菲,便在此多谢二位了。”

厅中一干江湖中人原为对她认知之前后转换正有些尴尬,此刻见她既不居功,亦不自谦,落落大方模样,适才还认定她举止豪放有辱斯文的,此刻又觉她坦率爽朗,分外可爱了。

“贺谢两家是什么关系?你与谢郁又是什么关系?”忽听身边一道声音发问,语声清冷。贺修筠一怔回头,见发问之人竟是段须眉,面色十分不好看。

二人相识这半晌他少有脸色平和好看的时候,贺修筠一时也未多想,随口道:“谢贺两家乃是世交,至于谢公子与我……自幼相识。”

段须眉冷冷一晒:“他就是你此行要找的人?”

贺修筠面上又露出几分罕见的不好意思,微红了秀颊点了点头。

再不多言,许久段须眉喉中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笑,几是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很好。”

贺修筠忙着应对众人,注意力又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花溅泪倒是注意到他形态怪异,只是他听惯贺修筠不拘小节的各种事迹,只当这又是她“路边捡来”的朋友不留痕迹微微蹙眉,复又与众人说笑到一处。

时值正午,南宫世家与千秋门之人仍未前来,再等片刻,东方玉终究不好令厅中宾客一起等候,便也吩咐开席了。

席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贺修筠知段须眉性子别扭,不时为他布菜,某一回转身之间眼前忽的被甚物闪了一闪,她微微留神,忽的轻咦一声:“东方庄主,你鬓边何时生出白发?我先前竟未注意呢。”

东方玉闻言一愣,低头瞧了瞧自己发色,便也呆住了。

一时之间生出一根白发尚有可能,却怎能生出一簇白发?

周遭之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便低头瞧自己发丝,片刻震惊抬头,相顾骇然。

贺修筠也自怔怔瞧着自己颊边一缕白发。

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贺修筠转过头去。段须眉正挑起她适才为他布置的菜色不紧不慢入口,与他先前吃蜜饯一般,神情间很是怡然享受。头发与他整个人一般脏兮兮乱糟糟的,却黑如密云。

不理会她目光,段须眉又吃了几筷,这才轻声叹道:“大家都是人,怎的就非得让不如自己之人不好过呢?先前我想着,若得人客客气气请我进来做客,我也客气一些好了。却非得让我受伤流血……”

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自厅中骇呆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此间主人身上,偏了偏头:“我这人素来小气,诸位既令我受伤流血,我便投桃报李,赐诸位一杯鸩酒好了。”

他一句话说完,厅中便有七人同时动了,正是此刻与他同坐一桌的七人:东方渺、东方玉、慕容承、龙腾、段天行、方愁、花溅泪。

七人兵刃在手,迅捷无伦朝段须眉扑过去。

段须眉却要更快。

他仍在喝着酒。

身体却忽然平地拔高了数尺,堪堪避过七把兵刃招呼。

七人一招未中,顷刻间已转换招式。花溅泪手中折扇扇开,扇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朝段须眉呼啸而去。

段须眉尚在半空之中。

轻叹一声,他将杯中剩余半杯酒凌空洒出。那酒顷刻化作千万点,竟蔓延至整个大厅,映衬窗外折射进来的日光,点点闪烁,原该是美景,此刻却成催命符,朝厅中一干人等当头泼去,竟似比即将扑满段须眉全身的牛毛针还要凌厉。

段须眉不紧不慢喷出了一口酒。酒雾迎上牛毛针。

叮地一串细响,众人躲避水珠后凝目看去,一整蓬牛毛针悉数散落在地,根根断裂,竟无一根沾染段须眉。

他们所想没错,那酒雾酒珠确比牛毛针更要凌厉。他们躲得也没错,方才若有人托大不动,此刻沾在身上的就不是酒珠,而是血洞。

但真正摄人的并非漫天酒雾为*器。

而是名为段须眉之人的武功内力。

他有多大?可有二十?

他一口气将酒雾吹作钢针,他内力有多深厚?

在场之人再不敢自信凭东方七人便能一举拿下段须眉化解此番变故。方才宥于中毒不敢擅动之人此刻纷纷握了兵刃在手。大厅中冷光乍现,叫人不敢逼视。

东方渺七人确拿不下段须眉。

因为他快,他太快。

下一刻他忽然又坐在了贺修筠旁边,似从未动过,而东方渺几人还在两张桌子以外。一手拿捏着贺修筠颈骨,一手端起一杯新酒,段须眉陶然嗅酒香:“你内力不错,至少不该在一招之间被我掣肘。”

他这话,却是对贺修筠所说。

她此刻就在他掌中。

他捏她根骨,而知她深浅。

她是自厅中人得知中毒后唯一至今稳坐原位之人。

方才那酒雾,也没有任意一滴洒向她身上。

唯此,姓段名须眉之人才愈显可怕。

沉默片刻,贺修筠道:“我看到了众位动手的情形,我不愿在情形未明之前加剧毒发。”

她说的是实话,更是提醒。

此刻这大厅之中,唯段须眉一人黑发如瀑,唯她一人鬓边丝只白一缕,一干人等双鬓都已斑白,东方渺、花溅泪七人更为醒目,直如暗夜之中,漫天繁星。

无论众人何等惊怒交加,此刻终于再无一人敢擅动。

段须眉饮一口酒,叹一声气:“我承你裹膝之恩,原想饶你一命,哪知你……造化如此。”

贺修筠眉目清澈凝视着他:“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段须眉温声道:“你与谢郁,是何关系?”

短短一炷香时辰内,这话已是他第二次问出口。

第一次问时,贺修筠漫不经心敷衍了他。这一次问,他态度比第一次好,语声也比第一次更温柔。但众人毫不怀疑,贺修筠若说错一个字,那一段纤细的脖颈下一刻便要了断生机了。

花溅泪微微色变,不动声色上前两步。

段贺二人视如不见。

与段须眉对视半晌,贺修筠细声细气道:“家中为谢公子与我自幼定亲,我二人乃是未婚夫妻。”

这话放在寻常之时不啻平地一声雷,放在此时,众人却哪有精力来关注?

段须眉眨了眨眼,蓦地竟轻笑出声:“这真是……太好了。”说话间慢慢地,收回了放在她颈骨间的那只手。

直到那*机敛尽,花溅泪这才轻吁了口气,朝贺修筠抱拳道:“小姐处变不惊,风度令人心折。”

贺修筠望他鬓边白发,却神色安然,不惊不惧,甚还带着一丝残留的对她关怀之情,亦朝他嫣然一笑:“花堂主先人后己,亦叫我心生佩服。”

花溅泪转向段须眉道:“敢问阁下,我等身中之毒,可是‘绕青丝’?”

此话一出,饶是极力作镇定的东方渺、慕容承几人也不由得勃然色变,东方玉更是骇然上前几步,脱口道:“绕青丝?!”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段须眉笑吟吟道,“好教各位得知,诸位身中之毒,正是‘绕青丝’。此毒被称作百毒之王,万金难求。在下今日为了让诸位好生享用,可将毒圣昔年存下的量一次用尽了,自觉颇有一掷万金的豪气,诸位以为如何?”

他手执酒杯,笑意淡然,侃侃而谈。身材瘦小,面如锅底,衣衫破烂。气度恬静从容,却早已不是先前那任人欺凌的小乞儿,又似方才那一息间与上百人交手的可怖之人全然与他无关。

东方玉面色铁青:“阁下究竟是谁?与我东方家有何仇怨?即便当真与我东方家有仇,冲着我来便是,为何要在家父寿宴上布下如此剧毒?今日这厅中所有人皆因我东方家邀约而来,我一家出事不打紧,却不敢牵连他人!”

段须眉笑道:“我与你家素无恩怨,与这厅中所有人么,自然也无仇怨。之所以在你家下毒,原是受人之托。至于我是谁,”他顿了一顿,一副好好脾气有问必答的模样,“我姓段名须眉,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若说有甚特别之处,大抵是旁人见到我,往往喜爱酸唧唧的吟两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诸位可有听说过?”

东方玉原本铁青的脸色,登时便化作惨白。

第二章 关山月,伤离别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说的是一个人。

一个十分可怕的人。

那个人曾经青天白日潜入皇宫大内,在数千禁卫军包围中收割某位宠妃的性命;曾经闯入刑部大牢,将六扇门花大力气追捕、甚至在登楼襄助下才终于抓获的嫌疑重犯扬长带走,一天后却又将嫌犯头颅堂皇悬挂在刑部正门外的旗杆之上;曾经在一夜之间,以一己之力,令魔门某个分支再无踪迹。

他拿人钱财,要人性命。

世人不知他姓甚名谁,年岁几何,身材相貌。只知他有个名号唤作关山月。

关山月,最是伤离别。

而今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段须眉,是否意味着所有知道之人即将与人间永别?

东方渺、慕容承、龙腾、段天行、方愁几人站作一排,手中兵刃握得更紧,全神戒备。比起百毒之王绕青丝,这个男人本身显然更叫众人忌惮。

“不必急着送命。”挥了挥手,段须眉一派淡然,“我说了,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诸位的性命对我无甚吸引力,甚至这绕青丝之毒也并非我所下。左右都是买卖,诸位若能拿出令我满意的报酬,便当赎回自己的性命了,如何?”

东方玉眉头紧蹙:“敢问阁下拿的是谁的钱财?又要替谁消灾?绕青丝之毒若非出自阁下之手……”他环顾厅中,目中冷厉之色一闪而过,“今日这大厅之中,除了阁下还另有不轨之徒?”

段须眉好心道:“不是这大厅之中,而是你们东方家之中。”

“锵”的一声,却是麒麟门段天行抬剑指向东方玉。

东方玉瞠目结舌:“……段世叔?”

“关山月再了不得,仅凭一己之力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给厅中所有人下毒?”段天行冷冷道,“你敢证此事与贵府全无干系?”

东方玉苦笑道:“此等境况之下,在下又如何能够自证?今日全凭诸位信我东方家素来行事了。”

段天行神色不变,手中佩剑仍稳指他心口:“非是我不愿信你,只是到了此时,在下这才察觉今日之事早有不妥,绝非临时起意!”他左手至怀中掏出一物,转向神情莫测的慕容承、龙腾、方愁三人,“这是在下此番随请柬一并收到的东方家来信,上有东方兄……有东方渺私印,绝无作假可能。敢问三位可也收到同样来信?”

三人闻言明显一愣,沉吟只得片刻,便自拿出各自来信,凑在一处,果然皆是相同的纸张痕迹。

四人将四封信一起查阅,只看数行已知段天行话中之意。慕容承年过知命,一身的火爆脾气却全无收敛,此刻提刀便向立在他身旁的东方渺一刀斩去:“好你个东方渺!我心里当你是亲哥哥,亲自来赴你的寿宴,你为一己私利,竟想着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斩尽*绝!”

他的刀也正如他脾气,势如风雷,全不给东方渺说话的机会,顷刻间两人已交手十数招。

这当口东方玉却不急去襄助父亲,上前两步出手如电,转瞬已夺过段天行几人手中书信,匆匆瞟过数行便大声道:“这确是家父私印!然而这几封信绝非我所书!当日我书信之中只有家父对于故友感怀之辞,绝无……多年至交,还请几位世叔信我一回!”

慕容承愤然道:“花言巧语!龙兄,方老弟段老弟,快快拿下他!再令他们交出解药!”手中动作却不停,一把大刀使得虎虎生威,已将只防不攻的东方渺逼入角落里去。

再次抗住他一刀,东方渺形容狼狈,连面上皱纹都丝丝发白,显见已受了内伤,神色更是悲愤:“不管那信上究竟写了甚,慕容老弟,你我数十年交情,你竟不给老夫任何解释的机会便自动手,叫人沉痛!”

慕容承个性向来耿直,往日又确把东方渺当做兄长看待,闻言便呆了一呆,一时也不知该下手还是收手,正为难间听一道声音叹道:“两位东方庄主所言不虚,毒确非他们所下,那几封信么,自然也不是他们所写。”

“你怎知道?”慕容承怒而转身,“难道下毒之人是……你……”话说到一半已不由自主收了声,只因发声之人可不正是“赐”他们一杯毒酒的段须眉?

段须眉正笑吟吟看着他们几人:“要说诸位也当真有趣,放着我这主谋不理,非得要自己人先内讧一番,这又是何道理?”

他语中嘲讽之意全不加掩饰,几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段天行咬牙道:“阁下适才说下毒之人出自东方家,此刻又说不是他们,难道是有意戏耍我等?”

贺修筠静观半晌,不言不动,此刻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直视段须眉:“其时你出现在庄门外,是潜伏多时,又或者堪堪至此?”

段须眉十分配合答道:“我昨夜里进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睡醒午时将至,只怕误了雇主的大事,赶紧往脸上抹两把煤灰便赶来此处。”

“你自来此处,进厅便与我一道,再未私自接触过旁人。若说这其中有谁与你有所牵连,那必是在进厅之前。”贺修筠双目一眨不眨盯着他,“实则我与你同时来到此处,只是你一来便横冲直撞往里间闯。我瞧得有趣,便在马车中停留片刻。以我所见,你来此之后,进厅之前,亦只与一人有过接触。”

东方玉凝神细思片刻,渐渐变了脸色。

段须眉却饶有兴趣,微笑道:“你继续说。”

“那人不过是门口迎客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丁,按理不该接触到两位东方庄主的私印、信件,然而你我恰巧瞧见过那家丁与东方庄主相处的情形,与人前不同,庄主对那小家丁十分关怀疼惜。当时我只道东方庄主爱护下人,现在想来不然。”说至此,她目中终于从段须眉面上移开,看向脸色苍白的东方玉道,“敢问东方庄主,那位小家丁可有机会接触到两位庄主的私密之物?”

东方玉颤声道:“信件确由他发出,但他、他绝不会……”

不等他说话,贺修筠已转向道段须眉道:“可是那人?你二人一番拉扯,可是交换了甚信物?”

“便是他了。”段须眉有问必答,态度极好,“至于他给了我些甚,想必你心中已料到了”

先前段须眉与那小家丁一番纠葛众人皆知,此时哪有不知他二人说谁的?便有几人朝着东方玉大声道:“事已至此,东方大侠,咱们信你事先不知此事。只是无论你和那小子有何关系,此刻还是将他交出来为好!”

东方玉一张脸比死人更白,身体僵直,动了动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诸位也莫要逼他,我那同伴早被他派出去城门口‘迎接’南宫家主与千秋门瞿门主了,此刻又哪里能凭空走出来。”段须眉看东方玉心如死灰模样,轻声笑道,“庄主也不必寒心。如你所言,你家中之人又岂会背叛你?那小孩儿真身此刻只怕早已死透了,这几日跟在你身边的不过是个顶着一张剥壳面具的冒牌货罢了,不值你心忧。”

东方玉踉跄坐倒在地。

段须眉叹了口气:“听那小孩儿临终吐露,他乃是你的私生子?唉,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

哐当一声,却是东方渺手中武器落地,整个人早已呆若木鸡。

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东方玉原本只掺了少半银丝的乌发迅速灰白下去。

众人虽说亦对这番变故心生诧异,但此时谁也没工夫去关照谁,段天行上前一步冷冷道:“传言*手关山月千山独行,以一己之力可摘天下任意头颅,难道竟是天下之人误解了阁下?”

“段大侠不必套我的话。”段须眉懒懒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今日之事原不为*人,而为易物。我雇主想是怕我不擅此道,遣人来助我,倒替我省事。至于我雇主身份,唉,做咱们这行当也要守信誉的,还请诸位见谅。”

这两句话对答间,东方玉情形却十分不妙。

他先前吐血,众人只当他是受了爱子身死的刺激,然而他此时发色与脸色一般灰白,呕血不止,已见死兆。

“心神受损,内息紊乱,东方庄主可消停一些才好。”段须眉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语调叹道,“绕青丝之毒分七日发作,至青丝白头而亡。看东方庄主这模样,顶多再有一时三刻可活,万万不可再继续作死啊。”

他此话一出,厅中众人不由得再次面色大变。虽说先前贺修筠已指出擅动武力便要加剧毒发,也俱都估到毒发与青丝白头息息相关,却直到此时方知此毒真正霸道之处。不敢动手,亦无法坐以待毙,当下便有人崩溃叫道:“我们不过受邀来吃顿饭,究竟与此事有何相干!你受人之托也好,报仇雪恨也罢,冤有头债有主,到底为何要我们白白将性命赔在此处!”

“‘白白赔上性命’,这话说得很好。”段须眉笑道,“适才我说过了,虽然我接了这桩买卖,此行却并不为*人。诸位可以拿一样东西来交换,我不但不*一人,还愿为诸位化解绕青丝之毒。这交易如何?”

死死瞪着自己已大半花白的头发,慕容承半晌嘎声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目光自闭目养神的花溅泪身上扫过,又在贺修筠面上停留片刻,段须眉柔声道,“我要登楼谢郁的人头。”

花溅泪霍然睁眼。镇定非常的贺修筠也自变了颜色。

这名字如同一声炸雷投入厅中,顷刻便炸碎众人方才燃起些许的希望,慕容承几人面色更是难看到极点:“纵然我等命在旦夕,你这*人不眨眼的魔头几次三番耍弄我们,难道以为不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好心好意为诸位指点明路,怎的就成了作弄?”段须眉状似不解叹道,“不敢隐瞒诸位,我与那谢郁实有血海深仇,夜夜做梦都在啖其肉,饮其血。这谢郁又不是无可匹敌的绝世高手,在座百来十人,一拥而上还怕拿不下他?以他一人性命换取诸位活命,这买卖难道不够划算?”

段天行面色铁青:“无论你与他是真仇还是假怨,你也道他是‘登楼谢郁’,整个武林之中又有谁愿*他?谁敢*他!”

谢郁自不足惧,然而谢郁却是“登楼谢郁”,天下第一楼有目前声威震慑天下的武林第一人坐镇,谢殷一怒,登楼动乱,又岂是在场之人能够承受?

更别提人人皆知天下第一楼登楼身后尚有个天下第一庄清心小筑,正因这两个庞然大物一明一暗,联手共治,江湖中这才有了近二十年的安定。

二十年来无论正道邪道,无人敢逆其锋。

那年轻轻的*手此刻却嫣然笑道:“我敢啊。”

“那你何不去找他?”段天行冷冷道,“阁下一副恩怨分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又拿捏我等性命在此惺惺作态,未免叫人恶心。”

“一刀结果了他多没意思。”段须眉半分不怒,仍是笑吟吟模样,“我雇主允我事成之后以谢郁人头为酬,且要他死得身败名裂,凄惨无比。我想了想,有这许多武林中的‘正派人士’为自己活命一起要他的命,他那人一贯自诩中正,这遭遇也够他临死之前痛苦一番了,这才好心给诸位一个机会呢。”

花溅泪缓缓起身。

贺修筠秀眉微蹙:“花堂主,何必逞一时意气?”

花溅泪淡淡道:“谢郁是我兄弟,我纵然为了自己活命愿苟且一时,却如何放心这位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天下第一*手日夜牵挂他性命?说不得只好替他解决这麻烦了。”

他此刻头发斑白,却神色淡然,眼神专注,半分不惧。

段须眉侧首瞧他:“你不信他与我有仇?”

“他从来只行大道,不理恩怨。纵然有怨,亦绝非私怨。”拔剑指他,花溅泪肃然道,“请。”

段须眉神色奇异,并不应战:“你平素并不使剑。”甚至他们第一轮交手之时,根本未见剑的影子。

“我平日以折扇为器,今日对上阁下,却不敢托大。”花溅泪道,“剑名惊鸿,乃祖上所传,非生死关头不出鞘。”

一剑惊鸿花溅泪,以此得名。

静默半晌,段须眉忽道:“他有貌美如花的未婚妻,性命相酬的知己,还有‘只行大道不结私怨’的声名大义,好得很。你为此人操碎了心,一言不合拿命来搏,你更好。只可惜……”他面上泛起讥诮的笑意,“话多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便消失了。

并非夸大之词,落在一干自幼习武、眼光毒辣的江湖人眼中,也当真是切切实实的凭空消失了。

东方渺、慕容承几人内力眼力自然远胜厅中其他人,他们能看到段须眉并非“消失”,而是身法委实太快,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掠到了花溅泪身后。鬼魅般的身影在这片刻之间全不停歇,叫这几人看来也只有一道淡淡的残影。

他先前与七人动手时已展示了他的快,然而却不是这种快。

花溅泪的反应也很快,比东方渺几人的眼力还要快,几乎是在那身影掠到他身后的同时惊鸿剑已连剑带鞘朝脑后砸去——就是“砸”,毫无章法、粗鄙不堪的、砸。

然而这一砸便当真将残影砸出了实影。

东方渺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下一刻他们发觉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花溅泪看似几与段须眉同时出手,然而也只是“几乎”。那一刹那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及拔剑,不及转身,只在刹那之间将浑身内力疯狂运转至巅峰,毫不犹豫将手中唯一能倚仗之物砸向身后之人。

他能够感受到身后那人一身肋骨至少被他砸断七八根,而他也从鬼门关绕一圈后瞬间回到了人间。

他的身上噗噗多出了几个血洞。若要数的更细致一点,是六个——胸口,双肩,双膝,唯有脑门那一个,被生生砸偏了位置。

他浑身冷汗流的比鲜血还要凌厉。

更醒目的是他满头白发,只剩发顶两寸尚余青丝,比起东方玉也不遑多让。

段须眉现出身影,仍是在他适才消失之前的原位上,笑吟吟模样。若非他唇迹染血,众人直要以为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只是臆想。

他已受伤!

一瞬间东方渺几人齐齐上前,大厅之中*意弥漫。

“我劝各位不要煽动。”擦掉唇边血迹,段须眉轻声笑道,“在各位*死我之前,我足以将这厅中所有人*个精光。”

众人止步。

他两番动手,无人敢将他的话不当回事。

段须眉又转向花溅泪道:“我改主意了,我不*你,要叫你有朝一日见识你为之赴死之人私下是如何行事,与人结怨。”

贺修筠一直专注看着他二人,眼睛也不眨一下,此时忽叹了口气:“真够任性的。”

她说话的方向,乃是对着段须眉。

段须眉抬眼看她。

贺修筠摇了摇头:“出手便是*招,全不留余地。中途改主意不想*人,只好伤己。”

她的眼力也不错,或许能比厅中其余众人看到的更多一些,恰巧能看到他快如闪电的动作在那把惊鸿剑砸向他之时有过些许几不可算的停顿。

虽不可算,花溅泪却活了,段须眉却伤了。

看着她,段须眉轻笑了笑:“人生在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贺修筠不复言语。

自众人毒发至此时,厅中一干声望、武艺出众之人都已动上了手,其他人要么咬牙切齿,要么惶惶不安,唯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女子,竟成为这其间最冷静安然之人。

目光放在花溅泪身上,神色间略带了一丝忧虑,贺修筠忽然又道:“你不想*他,他却已活不久了。”

明了她话中含义,段须眉摆了摆手:“不急。”转向众人道,“第一桩买卖既已不成了,我们来谈第二桩。眼下花溅泪和东方玉尚能活个一时三刻,东方渺与慕容承亦能撑到日暮时分,还望诸位在这期间给我一个结果才好。”

众人空有一身武功却不敢擅动,先前七大高手群起发难,众人已对段须眉武功之高有所认知,又眼睁睁看花溅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与段须眉交手,一招落败,未死在段须眉手下,却眼见要死于绕青丝毒发,内心都已有些绝望。此刻听得尚有另一着活命之法,面上虽仍摆出怒不可遏的神态,目中总归又透露些振奋来。

段天行几人适才与他一番对答,此刻心里隐隐明白他说的第二桩买卖是什么,果然便见段须眉转向几人道:“我那雇主的下属发给诸位的信中写了叫诸位带上自家中收藏二十年的一份藏宝残图,将七份残图凑齐后应对武林中即将发生的一件大事。诸位对东方家信任有加,那书信中的‘大事’亦说的有鼻子有眼,想必藏宝图此刻就在诸位身上了?”

段天行几人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厅中其余众人却听得大为惊奇。

“藏宝图?什么藏宝图?”

“七份……难道是七大门派中各有一份?”

“怎的江湖中从未有过关于甚藏宝图的传闻?”

“七大门派纵横江湖这些年,难道是……”

“好呀!咱们今日莫非就为了这全不知晓、一早就由他们几派私吞的藏宝图遭此横祸,更要命送于此!”

……

一时议论纷呈,群情激奋,众人俨然已忘记自己身中剧毒的模样。贺修筠瞧得哭笑不得,苦中作乐想道,大家伙儿也够开朗乐观的,这真是……好事。

段须眉亦瞧得有趣,甚还与贺修筠玩笑两句:“适才他们说你的事也是这般模样,你的私事都能与大宝藏、众人性命相提并论,是不是深感荣幸?”

贺修筠尚未答话,听闻他奚落的厅中众人却已讪讪住了口。

藏宝图再稀奇,又能稀奇得过各家性命?

段须眉这才笑道:“的确有这样一张藏宝图,一分为七,由七大门派分而藏之。只不过七大门派并非拥有者,而是守门人。二十多年前七位掌门应承这一托付之时,承诺过有生之年绝不因一己之私谋求宝藏,更不能将此事告与他人知。若违此誓,则任由其他几大门派联手处置。几位掌门,可有此事?”

东方渺几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瞪着他。东方渺嘎声道:“你怎会知晓此事?当时,当时身侧并无他人……”他忽的转过头,目光如电瞪向慕容承几人。

慕容承吓了一跳,直觉便退后三步,连连摆手叫道:“不是我!我若泄露此事,今天又怎会来此!”

他后半句话却十分有道理,东方渺眉头紧锁:“难道南宫兄与瞿老弟,这……”

“诸位怎的都有这不分轻重的毛病?”委实有些看不过眼了,段须眉叹道,“眼下难道是追究是谁泄密的时候?几位掌门难道不该向在场之人解释清楚此事,再赶紧拿藏宝图出来保存所有人性命?”

东方渺几人一愣,看向厅中众人。却见一干人瞪着他几人面色不善,其中戒备急切,可不下对段须眉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俱都为难:“这……”

“几位高义,落到如此地步仍不肯背弃当日之誓,便由我替几位仗义执言好了。”段须眉笑道,“当年有一人,将他毕生所学所获藏至一处秘地,又绘制一份藏宝图,一分为七,托付给其时尚还年少的七位掌门。并嘱托几位万勿因一时好奇谋取此宝藏,里面有说不清的凶险,一个不慎就将遭来灭门惨祸。有朝一日若七位遭人逼迫,行至绝路,亦可将这份藏宝图供出来以保性命。然而几位这么多年谨守秘密,自然不是因了那人口中虚无缥缈的凶险,而是因为那人对各位都曾有过救命之恩。几位仰慕他为人,这才愿以性命替他守护宝藏。七位私下里更定下江湖若有大祸事,说不得只好凑齐这份宝藏襄助一二,届时若有效用,再亮出那人的名号,只当帮恩人行善积德。我说的可对?”

东方渺几人瞠目结舌,全然不知这过往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年轻人怎会将这段往事知道得这般清楚。

段须眉微微一笑:“是以此事过去二十多年,几位始终不知那所谓的宝藏究竟埋藏了何物。而今江湖之中自有顶梁柱支撑,小事不断,大祸没有,几位想必都已准备将这秘密带入棺材了。直到东方家发出这一纸书信,几位都是半只脚踏入地底下的年纪,想到这时候还能再拼一把大的,来时心里是否还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呢?”

慕容承几人直听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几人接到书信确如段须眉所言,心中充斥着难言的兴奋,想到年迈之时既能报答昔年恩人,又能为家中小辈博一番名声,只恨不得插翅飞来与其余几人共商“大计”,其时谁又能想到此番变故。几人倒真是摊上大事了,可惜这大事与他们来时所想相去太远。

耳听段须眉续道:“‘遭人逼迫,行至绝路’,可不正是几位此刻处境?几位交出藏宝图,也算不负那位故人的嘱托。那位高风峻节,若知所留宝藏能救今日百余性命,只怕甘心情愿得很。”

东方渺苦笑道:“那位若知他之留存竟引发今日一场祸事,想来是绝不愿留下此物的。”

“昨日又岂知今日事?”段须眉柔声笑道,“几位只需揣摩他心性,该如何做想来不必在下置喙。”

沉吟半晌,东方渺道:“阁下虽是个奸险小人,对于那位的说法却十分公允。只是明知当日那位与我等一番对答,那宝藏必有不妥之处,阁下与幕后之人尚一意谋划,不惜与半个江湖为敌,这份气魄……呵。”

段须眉道:“想来全因宝藏是那人所留,纵有凶险,其中可能遗留的巨大好处,于我雇主而言才是不得不谋。”

厅中一干人等听到此时,已知东方渺这是愿意拿出藏宝图相救众人,心下松一口气的同时好奇之心又起,便有人问道:“东方庄主,你与这魔……与段某人所说究竟是何人?武林之中谁有那样大的本领,竟叫七位掌门俱都欠下了救命的恩情?”

东方渺一时踌躇,似在犹豫该说不该说,段须眉却没他那许多顾忌,笑吟吟道:“那人姓名,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二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武林第一高手,奇侠贺兰春。”

他此言一出,连恢复平静独坐一旁的花溅泪与贺修筠也面露诧异之色。厅中一干江湖中人更是震惊非常:“奇侠贺兰春?他不是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殒命么?”

“死什么死,他是失踪了!”

“九重天宫之人向来不在江湖行走,据说他是接到上代宫主密令,回天宫继任宫主之位了。”

“那宝藏之中岂不是藏有天下第一高手的武功秘籍与天宫珍宝?东方庄主,你几位明知宝藏乃贺兰春所留,难道当真没有……”

一人说到此处,抬眼便见到东方渺慕容承几人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讪讪住了口。

贺修筠喃喃自语:“我总算明白万老头临到老了为何要改行,说书可当真是个……无人不喜的好行当……”

东方渺平静道:“当年贺兰大侠与人约战,无必胜把握,将身家托付给我七兄弟,言道他若未死他日再寻我等取回。我等留存此物二十五载,贺兰大侠言出必践,既无音讯,想来当年便已殒命了。”

段须眉笑着朝他伸出手。

这片刻间东方渺慕容承几人已达成默契,东方渺直言道:“纵然我们几人将藏宝图给你,却要如何相信你愿意为我等解毒?以阁下声名,出尔反尔才更像阁下所行之事。”

扬手将两样物事分别抛给花溅泪东方玉两人,段须眉笑道:“我都不怕两位解毒之后反水,又来逮着我喊打喊*,诸位总也该信我了罢?”

“这便是绕青丝解药?”众人瞪大眼睛看二人手中绿豆大小的透明丸子,心中实难置信段须眉如此痛快交出解药。

贺修筠一双妙目眨也不眨注视着段须眉:“你何来如此自信?”

“我为何不该自信?”段须眉反问这一句,忽又笑道,“这事儿说来还要多谢你。你一早猜到我在门口一番做作是为获取解药,却不料你中途插手,我与那位再无机会接触,此刻这解药大半还在那位手中。诸位若*掉我,便是断绝这厅中多数人性命之举,总该掂量掂量。”

众人颜色再变。

贺修筠也未料想竟会如此,苦笑数声,向花溅泪道:“吃了吧。”

花溅泪挑眉看她。段天行亦上前一步:“此事不妥,这解药只怕……”

“即便不吃这解药,东方庄主与花堂主顷刻间也要毒发了。”贺修筠打断他话道,“段须眉纵然不是好人,却也不必多此一举。”

段天行蹙眉不语。

花溅泪并不发话,径直便将小药丸扔进了口中。

东方渺几人俱都大惊,不约而同上前几步,眼也不眨瞧着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花溅泪闭目运功。不过片刻功夫,众人眼见他原本已白至头顶的发色一寸寸的重又变得乌黑,原本提到胸口的心瞬间变作了狂喜。

又得片刻,花溅泪睁眼,长吁一口气:“成了。”

东方玉一手拿着小药丸,神情委顿,还在发呆。

段须眉挑眉讽道:“东方庄主痛失爱子,这是活不下去了?”

贺修筠亦皱眉道:“庄主心脉受损,毒性只怕比花堂主要更深三分,再不解毒只怕……”

东方渺沉声喝道:“玉儿!”

东方玉浑身一震,呆呆看向手中那小药丸,半晌苦笑一声,终究吞服下解药,盘坐运功解毒。

段须眉再次向东方渺伸出手。

贺修筠摇了摇头:“你这样做买卖,若行商只怕亏的裤子也没了。”

“你应夸我有恃无恐。”段须眉笑道,“花溅泪与东方玉解了毒,那又如何?此时你那位恐怕并不简单的车夫、这里间人暗中里带的随从人马、哪怕谢郁此刻业已赶到尽数聚集门外,那又如何?即便武林盟主在此,又敢不将这厅中百来条人命当回事?”

与他对视片刻,贺修筠颔首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擅选时机可谓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我收回适才说你不堪行商之言。”

二人对答间,只见一人从厅外行了进来。

来人甚为年轻,面目英俊,青衣整洁,手挽一把大刀。

众见来人以后,花溅泪霍然起身,贺修筠满目惊喜。

来人手中那把刀长三尺八寸,刀宽背厚,远胜寻常大刀,竟名“温柔”。虽名温柔,却一刀割喉,从不在凶徒嫌犯身上斩第二刀。

温柔刀,惊鸿剑,乃是天下第一楼登楼的两大年轻名器。

一剑惊鸿花溅泪,一刀斩魂谢郁。

谢郁道:“我站在门外,听了你说的话。我认为你讲的话很有道理,便进来了。”

段须眉点了点头:“我认为你觉得很有道理的话很有道理。”

二人面对面站立。

在段须眉口中,他二人有“血海深仇”,然而此刻相对彼此打量的两人间又哪有一丝一毫仇人的模样?满目怀缅,更似故人。

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的段须眉率先笑道:“多年不见,你风采更胜从前。”

谢郁亦颔了颔首:“我许多次怀疑关山月便是你,可惜未谋一面,到今日才确认。”

“你既知关山月是我,当知我有何所恃。”段须眉笑道,“怎的你竟以为自己今日能阻拦此事?”

谢郁苦笑道:“我若能阻拦,又何苦白白在门外罚站?”顿了顿,忽的口风一转,“难道你最想做的事不是*我?”

“我日日夜夜都想*你,偏生此刻不想。”段须眉笑道,“让你追着我跑,疲于奔命,也挺有意思。”

摇了摇头,谢郁转向堪堪睁开眼的东方玉:“东方大侠可是无事了?”

“已无事。”东方玉拱手勉强笑道,“多谢谢堂主。堂主出手相助,东方一家感激不尽。”

谢郁又看向花溅泪:“你呢?”

花溅泪苦笑道:“性命无碍。”

性命无碍,那是说伤情很有碍了。

谢郁叹了口气,目光迎上贺修筠。

美貌温婉的少女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又是安心又是喜悦,顾盼飞扬,比之初始的爽朗风度,适才的冷静沉郁,此刻的她才更有她这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灵动开朗。

谢郁脸色便也跟着变了,三分担忧,三分无奈,四分喜悦:“你当真……唉。”

他虽一看见她的脸就开始唉声叹气,众人却自这叹息声中听出非护她周全不可的坚定。

他二人眉目传情间,段须眉正朝东方渺几人道:“诸位也听见了,即便了不得的登楼少主在此,对此情形却也无法可想,诸位何不爽快一点,何必非要我三催四请?”

谢郁在他身后道:“你雇主姓甚名谁?系出何处?”

“你急什么。”段须眉头也不回,悠悠道,“往后少不了他给你找麻烦的时候,届时自然知晓。”

谢郁皱眉:“你一向不喜故弄玄虚。”

“我却一向很尊重雇主的秘密。”段须眉笑道,“尤其是还未付出酬劳的雇主。”

谢郁蹙眉更深:“你的酬劳是我的人头,届时我已死了,如何得知真相?”

愣得一愣,段须眉扑哧笑道:“你往日最爱假作正经,而今竟也学得油滑起来。”忽的笑容又是一敛,“我有一事要你和你这手下解释清楚,他赞你为人‘只行大道,不结私怨’,你怎么说?”他手指之人,正是花溅泪。

沉默片刻,谢郁道:“你我当年结怨,确有谢某一己私情在内,谢某也确有对你不住之处。”不待段须眉反应,他又道,“然而谢某行至今日,并不后悔当日所作所为。若说有甚过错,只恨当年留你性命,以为今日祸患。”

段须眉呆得一呆,一字字道:“你、恨、留、我、一、命?”

“不错。”谢郁与他对视,正面迎他一瞬爆发的*气,半分不让,“当年一别,你我未再照面,然而这些年关山月每一桩*案,登楼皆记录在册。你数不清自己*孽几何,我却能替你一一道来。”

“你没有资格饶我的命,连这话也不配说。我却不但要你的命,还必要你死前忏悔你当日所为。”阴森森说完这话,段须眉目中恨得几要滴出血来,再无方才那闲适风度,转向东方渺几人道,“现在就将五张藏宝残图交给我,否则从此刻起我十步*一人,将今日厅中所有人屠个干净!”

他话中绝然阴森之意听得众人心中打突,哪怕谢郁就好端端的站在一旁,明知东方家此刻已被欲救他们之人团团围住也全然不能缓解这压力,有人不由自主便数着段须眉脚下步数,从他说完话至此已行了七步!当下便有人崩溃叫道:“快给他呀!真要我们今日死在此处么!不是说那宝藏根本就是骗人的祸端,给了他,管得他们是死是活!”

东方玉解毒之后面色依然苍白:“你方才说你身上根本没有所有人的解药,即便我们给你……”

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只因段须眉已走完十步。

他拔下了鬓边一支金钗。

他拔下金钗的瞬间谢郁亦拔出了他那把长、宽、厚都十分离奇的温柔刀。刀虽重,他却势如闪电。

然而闪电一样的速度也比不上段须眉的速度。

他先前与花溅泪一战根本无人看清他动作。

此刻他的动作却清清楚楚印在众人眼内。

快,但清楚。

这当然是他有意为之。

他在这种时候尚能随心所欲。

这便是最恐怖的震慑。

他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花哨,甚至都不知能不能算得上招式。

他持着金钗,随随便便在离他最近之人身上点了几点。然后转身,金钗迎上温柔刀的刀尖。

这时众人忽然意识到,对峙的两人似乎都是与人交手不出第二招的主。亦是说,他们在这一招内便要分出胜负,或是说,生死。

谁生?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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