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阿梨,是花界的一个小仙子,原身是下界的一颗梨花树,因着靠近一处道馆,整日的听着道观里的老道士和小道士念经,也不知怎么,渐渐的也便通了灵性,只可惜生来我根骨不佳,虽已通灵识,也苦苦修炼了上千年才勉强飞升成了仙。
九重天深深重重,天资上品的仙人不在少数,我身在其中,只是个叫不上名字、仙力低微的小仙一枚,便也愈发胸无大志,每日里就兢兢业业的守在花界的梨花境,一边修炼一边防着来偷吃仙果的小仙和小妖,日子也算过的快活。
真要说有什么烦恼的话,那就是我的上司,花神其华真的很烦人。
起因还是在我执掌梨花境的一百年后,境内突然来了只偷果子的妖,法术深厚,我与他争抢仙果时不慎被他打伤,千钧一发时,是其华出现救了我,抢回了仙果,
此后他就常年刻意徘徊在这里,每每见到我都一脸嫌弃,偶尔也会和我说说话,逗我开心,顺带把我怼到郁结的那种。作为天宫最卑微的小神仙我只能敢怒不敢言,谁让我技不如人呢。
只是现在,嗯,我小心翼翼的赔笑站在他身边,边笑边在心里骂,其华今日脑子有病,竟然来偷仙果。
九重天四季常春,花开不败,花界内千年万年的繁花盛景,唯有这些仙果,数百年才结一次,我珍惜的不得了,一日看三回,生怕哪个果子长的不好。
我遇见这位上仙时,他正气焰嚣张的站在结满梨子的树下,挑了个最大最甜的品,张口就咬。
尤其是他手里的那个,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气的我来不及分辨来人是谁,凌空一巴掌呼了过去,直接揍懵了他。
待我走过去将人翻过来,才发现是其华,在他短短昏迷的顷刻间,我脑海飞速略过他的种种善意,其实这位上仙对我很好,我灵力不高,他经常带一些术法典籍给我研习,除了嘴巴讨人嫌之外。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一下子能望进我心里,每每这时,我的心都会柔成一汪水,只觉得满园的梨花盛开都不及他的笑容明媚。
不过不是现在这样笑,其华面色铁青的坐起来,骨节分明的大手捂着被打肿的一边脸,那棱角分明的侧颜瞬间变得滑稽起来,眯着一双桃花眼盯着我,薄唇微抿,噙着瘆人的笑,阴沉沉的唤我:“阿梨。”
“其华上仙,早,早啊。” 我忐忑的一脸谄媚,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这一巴掌算是打断了我的本来就不怎么清晰的前程。
“不早了,”他甩甩袖子,笑吟吟的说“看不出来你这么恪尽职守啊。”
“应该的,应该的。”我很没骨气的往后退了两步,连连点头。
“怪不得,这梨花境里的花开的这般灵性,果子更是长的好,你功不可没啊。”
他拿着咬了一口的梨子,在我面前晃,看的我心里一揪一揪的疼,我的小宝贝,它本来还可以长的更大的,呜呜呜。
没等我心疼完我的梨子,就被他揪着衣领薅走了,他脚下踩着轻盈的风,饶是拖着个笨重的我,也一样清风霁月,我不由得诚实的拍马屁:“其华大人,数日不见,你的灵力又强好些。”
其华颇为不上道,头也不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都和你一样,修炼半日,一个术法都练不会。”
这厮不讲理,就会戳人心窝肺管子,但奈何我还要在他手下讨生活,只能忿忿闭嘴。
我和其华在一处云边站住了脚,他引着我去瞧下面的一个小镇,小镇倒是不错,湖光山色,富庶地,鱼米乡,往来穿梭的人也面色从容。
我小心翼翼的瞟了眼负手而立的其华,斟酌着试探:“您,您是特地带我出来看风景的吗?”还不忘在心里琢磨,他这是打算把我一脚踹下去报那一巴掌的仇吗?
他嫌弃的扯扯嘴角,冷声道:“仔细看看。”
我转头重新看过,此时人间是正是盛夏时节,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绿,只有一片桃林尽态极妍的开着,风吹稻花时,隐隐约约的飘着几缕不正常的黑。
这黑气氤氲在桃花林下纠缠不散,我不由得心揪住了,如今就是我这般再愚笨的小仙,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样的黑气,定是有仙人擅自修炼禁术堕妖了。
况今日又是其华带我来此,怕是花界的仙人在修炼禁术?那可是犯了天界的大忌。
“这,”我心下一惊蹙紧了眉头,转头看向其华,“敢问上仙,可是花界哪位仙子堕妖了?”
其华挑挑眉,迟缓的摇摇头:“不知道。”
“这该如何是好?”我捂住脑袋很沮丧的蹲下身子,若是天帝震怒整顿花界,以我低微的灵力和近四百年都没参加升仙阶的测试的情况来看,怕是真的是要被逐出九重天了。
其华见我蹲下,也跟着蹲下双手托着脸看我:“所以才来找你啊。”
“啊?”我惊慌的看其华。
他咬着后槽牙捏着我的脸,笑得一脸阴险:“此事出在花界,我必须去凡间把这事了结清楚,阿梨你这么尽忠职守,就和我一起去吧。”
说完他揉着还有巴掌印的左脸,目光凌冽带有威胁的望着我,盯得我生生咽下去能拒绝他的一箩筐理由,认命点头:“小仙遵命。”
该!谁叫你不长眼,花神都敢打,这下给自己惹麻烦了吧,我仰头望着其华远去的背影,仰天长啸:“我就想不求上进的做个小神仙,就这么难啊?”
突然耳边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小神仙,我明日在梨花境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送你去考仙阶。”
这厮这么记仇的吗,小心眼,我望着云下的那处桃花林,总觉得这被遮蔽的黑雾的气息怎么这么熟悉呢?
2、
翌日一早,我正和我那捧在心尖的仙果一一告别,正惨兮兮的摸上最后一个果子,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清脆的咔嚓咔嚓声,一回头其华一脸得意的咬着仙果对我笑:“我说小阿梨,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时要选你做梨花境的仙子吗?”
因为我天生丽质,因为你是个大傻子,这话我只敢在心里骂,面上仍然故作一脸懵逼的摇头:“不知道。”
“因为你笨啊,笨的要死的那种,这么笨的小仙子我要是不照拂你,你以后要被其他仙子欺负死的。”说着他的手落在我脸颊轻轻捏了一下,朝我露出明亮的笑容。
看着他的笑,也不知怎么,我咽下了准备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乖顺跟着他走,任由他拎着我衣领就往下跳。
什么去往人间时如云间微风,撩拨心弦,九重天那些仙子都说的什么屁话,我扛死沉的包袱,揉着落地时被风刮的生疼的脸。
眼前是茂盛的桃林,枝头上的花开的极好,大朵大朵的尽态极妍,如果忽略掉拥挤枝叶间的黑气缭绕会更看。
其华负手走上前去,骨节分明的手指缠上一朵花枝,侧耳过去,也不知听到些什么,精致的眉眼变得皱巴巴的。
我看着他衣袖里握的越来越紧的拳头,估计是来者不善,不由得也跟着蹙眉。
待他松了花枝,只见他指尖在空中虚点,凌空画出个什么符,清透灵力在控制绕了几个弯便向东尽头拐去。
“咳。”
我循着声音望去,其华抬着下巴看着空着醇厚的灵力向我发出了眼神。
我立刻会意,在路人看傻子样的目光中使劲的拍红了手掌,还不忘吹捧:“其华上仙法力无边。”
我清晰的看到他嘴边的笑意裂开了口子,直接揪着我的衣领跟随灵符往东去,急风吹起,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却隐约瞧见那黑雾蒙蒙里,好像有一人影穿梭其中。
思索一番后,我对着桃林轻和食指,见指尖银光闪闪,我满意费点点头,看来近来修炼还是有效果的,闭上眼细看看去。
只见茂密桃林间,那人影似有所感,行动飞快的穿行在林间更深处,正欲在探,只掠见其人腰间的玉佩晶莹,法术就被一无形的屏障挡住。
突然天旋地转,我慌忙稳住气息,睁看眼,正是其华拎着我在云间窜来窜去,玩的不亦乐乎。
“其华上仙?”我用看白痴的眼神抬头看他。
他敲敲的头,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你打不过他的,别再试了。”说完还顺手流畅将我甩在不远的云上
好在有了刚才的教训,借着他的力我潇洒的落下。
这是在瞧不起谁呢,但看着他略带威胁的眼神,我不情愿的拱拱手:“小仙知道了。”
“这才乖啊,好姑娘。”其华满意的揉上我的头。
抬眼对上他眸色晶亮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心不觉的跳漏了几拍。
我可能是有病了。
3、
灵符指引方向是一处门前立着两座石狮子的府邸,飞身潜入府邸时,我低头掠了一眼,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其间一阁楼精妙无双,雕栏玉砌可抵仙宫,唯有一处诡异的很,小阁窗前横斜长出了枝桃花,花瓣嫣红,连花蕊一点都是妖冶的艳丽。。
其华望着那枝桃花轻叹口气,缓缓吐出二字:“痴儿。”
我不明白他话中含义,想了半天,他突然伸手敲敲我的头挑着眼角问我:“你在天上可有相好的小仙官啊?”
相好?我愣愣的呆了好半天,许是我的模样太多呆傻,竟把其华逗笑了,他摇着头伸手刮刮我的鼻尖,温柔感概:“还是个情窦未开的丫头。”
我听不太懂他的话,但抬眼就对他温和含笑的眼眸,适才他指尖触摸的地方还似有余温。
我心中是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裂开了。
忽然和风吹来,鼻翼间一阵熟悉沁香扑鼻。
电光火石间,那黑雾中晶莹的玉佩、谙熟的气息和此刻的氤氲的香气对上,我如梦初醒,看向小阁楼窗前的花枝摇动,幻化成一紫衣男子,头上的冠带似灼灼桃花,生生压下春色三分,果然是阳春。
怪不得我会觉得黑雾中的气息这么熟悉,来人竟是花界的掌管桃林的仙使阳春。
说来,我与他也算熟识,昔日我初掌梨花境时仙灵微弱,而他天资极佳又勤于修炼,
人也不错,时不时指导一下我,靠他照拂才勉强考过仙阶,顺利掌管梨花境。
细细算来,我与他也有百年未见了,只偶尔听得他的传说,据说他是近百年来的仙阶测试中,他皆是头筹,想到这,我立刻收回刚才对其华的不满,这个人我确实打不过。
却不想今日再见,竟是此种境地,所谓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说的便是如此吧。
我瞧着阳春满脸温柔的轻敲窗子,不过顷刻间一娇柔清丽的女子便出现在窗前,细看之下,女子面容苍白,犹带病容,不是长寿之相。
两人执手相看,眉目间流转着陌生的情愫。
我想到其华刚才问我的话,明白几分,这应该就是阳春的相好的女子吧。
我和其华看了好半天,他才幻化了只灵蝶飞向情意缠绵的二人。
阳春先看到了灵蝶,只是微愣一下,随及和那女子贴面说了什么,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待我回过头,阳春已经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了:“拜见花神”
其华目不斜视的看着他,良久后才叹出一声:“你这是何苦?”
阳春神色坦然的笑笑:“情到至深处,小仙心甘情愿。”
“既如此那便跟我回去领罚吧”其华负手而立,我站在他右后方,清楚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在偷偷掐诀,
“小仙在人间还有夙愿未完,还不能走。”阳春起身目光凌冽望向他:“待小仙心愿方了,自会回天宫向天帝和您请罚。”
“你为了给一个快病死凡人续命不惜修炼禁术堕妖,还废了近千年的道行,值得吗?”其华看着他,面色凝重。
我则配合的在边上点头,对啊,对啊,就是不值得,九重天岁月长长不好吗?
阳春笑的一脸温情,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言笑晏晏:“用我一身仙骨换她能多活三月,划算的很。”
我也愈发不明白,生死有命,何至于此。
其华也是同样的眼中晦暗不明,见他迟钝了一下,灵光还是自他指尖飞出,如天罗地网般扣向阳春。
阳春早有准备,衣袖间渗出黑雾蒙蒙,遮天蔽日,犹如置身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
我飞身召出法器,一根缀着夜明珠梨花簪随着我周身灵气运转照亮了四周,只见其华一人在闭目凝神,头上发带随风而动。
奈何我修炼不够,咬牙也只能撑半个时辰,就在我快要摔下去的时,瞧见其华睁开双眼。
几乎是瞬间,一柄长剑自他身后飞出,凌冽剑锋带明光穿透层层黑气向渐渐显露的阳春斩去。
霎时日光朗朗,我赶紧收了法器,躲在一边看他们两个打架,两个天宫内有名的高手,我这种修炼懒散的小仙只配看热闹。
还没等我找地方蹲下,一把长刀突然出现径直冲向我,我尚来不及躲避,顷刻长刀入体,我只觉得周身灵力消散,疼痛铺天盖地,我听见阳春的呼喊“阿梨仙子。”
在濒临昏迷前,我费力的睁开眼,面前是红了眼眶,满脸焦急的其华,模糊不清中,好像在有人在唤我,一阵眩晕后,我便不省人事了。
4、
再醒来时,是在桃林里,头顶枝叶繁盛遮蔽刺眼的日光,一回头身边是把利刃长刀,吓得我登时就跳起来。
其华一直守在不远处,看到我醒来连忙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别怕,没事了”
转身看向长刀旁,是被捆仙锁束缚昏迷的阳春,忍不住低声问其华: “是你跟他打架,为啥他要打我?”
其华被我的话噎住,哽了半天,露出个贱兮兮的笑: “可能你比较弱吧”
我无语抬头看看天,这都是什么事啊。
因着我重伤的原由,其华将我安顿在一间客栈,地处喧嚣,热闹的很。
趁着他出去办事,我散开了衣衫,瞧见胸前的伤疤,十分难看。
我试着运气掐诀,想遮掩一下,结果顿时气血翻涌,我捂着胸口,疼的苦不堪言,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估计是伤了灵根,可怜我本就奇差的灵根啊,这一伤我要几百年才能恢复好啊,
直到听见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慌乱的挣扎去拿散在地上衣裳,可手还未伸出去,其华便已经推门而入,见我这副模样匆忙关上门,随及皱着眉头将我打横抱起,温热的掌心落在我的伤口处,醇厚的灵力缓缓在我体内流动,适才体内乱窜的灵力也平息下来。
他的鼻尖已经有了些细密的汗珠,鬼使神差的,我竟伸手替他轻轻擦去了。
他睁开眼,将我裹在锦被里,看着我突然笑了,低沉嗓音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吗,在人间我看了你的身子,是要娶你为妻的。”
我有意避开他喷薄在我耳边的热气,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很惊奇的是,他的眼里竟然有阳春看向他相好女子那样的情愫,只是影影绰绰的隔着什么。
我努力回想着那女子的言行举止,然后学她的样子抚上其华的脸颊:“那我就是你相好的女子了吗?”
其华微微一愣,旋即大笑,替我掖好被子,并不作声。
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竟有些想离他近些的冲动,忍不住的往他怀里挤了又挤,看着他僵直身体躲避的动作。
“阿梨?”其华沉寂半响突然叫我,“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还可以,很酸”我婉转的措辞一番后,看着他颔首浅笑,便问他:“你很喜欢吗?”
“是,”其华手指细细拂过我脸颊,轻声说:“可是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喜欢。”神情落寞又眷恋。
我想了半天,挪回倚在他肩上的头,有些困倦的说:“那下次,你再问我,我就说我喜欢吃糖葫芦。”
其华柔柔一下一下的拍着我,待我昏昏欲睡时,我才听见他的声音:“阿梨,你真是个好姑娘。”
我眨眨眼睛,觉得有些湿润,还是睡着了。
我在凡间养了好久的伤,其华一直陪着我,带我去逛集市看热闹或者去戏园里听戏,每天都过得很有意思。
我总是下意识的想靠近他,恨不得日日贴在他身边,他倒是很耐心的让我握他的手,另一只手则落在我背上拍啊拍。
我也不知道为何,只是觉得他握住我的大手,投向我的目光,比九重天的美酒还让我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有一日,我们去听了出戏,台上的人水袖翻飞,婉转低吟的唱着一句戏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有些明白了,阳春和那凡间女子,还有我对其华,皆绕这个“情”字在兜兜转转,看不分明。
我不禁望向其华脸庞,他正无限缱绻注视着我,目光遥远而深邃,瞧着他勾起笑容的薄唇,我慢慢凑近,咫尺之间,呼吸都交缠,他却惊醒般的躲闪。
但我是清楚的瞧见了,他的眼中分明是有情的。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我同他手牵手,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我自嘲般的笑笑,果然如此。
“阿梨,我给你买糖葫芦吧,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这是第一次其华在我面前慌乱到口不择言。
5
自知说错话后,他神色张皇的像个孩童,垂下头来,久久不语。
“好呀。”我竭力笑着,若无其事揽住他的胳膊。望着他重新展露的笑脸,我忽然想起初见其华的时候。
还是在花界的百花宴上,也不知那个缺德的,让我这个一直稳坐花界最低仙阶的小仙和三十二个新入花界的仙子一同拜见其华。
在一片若有若无的嘲笑声中,斜倚在花座上的其华突然向我伸手勾勾,我就被轻飘飘的拎在他面前。
彼时他也是这般笑容明亮,眼中神采奕奕,满心惊喜问我:“你叫阿梨?”
他笑得明眸皓齿,在百花群里,依然是最亮眼的那个,我又听见他温和嗓音:“照管梨花境的仙子升阶了,从今日起你挪过去吧。”
就这样我在一众仙子艳羡的目光中,一跃三阶,成了其华的手下,也开始忍受这法力极强,嘴贱手也欠的花神。
如今回想起来,已是时过境迁,其华还是风华正茂的花神,而阿梨非彼时人了,或者从一开始就冥冥中注定,变得的那个人只有我。
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我攥紧拳头,抬眼看着黄昏暮色的天,梨花境就在最北边,千年万年的花开遍野香满地。
只可惜,只可惜,我见不到了。
我主动去寻了阳春,他被其华禁锢在桃林里,我寻到他时,他正望着一方绣帕发呆,见我来了他也不意外,只是温和的笑:“阿梨,你来了?”
看着他手里的无比珍视绣帕,我忽然想到其华那日日夜夜里温热的掌心,心里像是汪煮沸的水,炙热的灼烧着,偏偏又痛彻心扉。
“阿梨,你动情了。”阳春看着我一脸笃定的笑。
虽已知“情”字何解,可我仍觉得双颊滚烫,有些羞恼,并未作声。
“你不必羞,心里能揣着惦念的人是好事。”阳春好奇的问我:“你很喜欢其华吗?”
想到他的身影,我满心满眼的欢喜,比梨花境新结了仙果还开心,便用力的点点头。
“那他喜欢你吗?”
我笑着摇摇头,看的阳春一脸嫌弃:“你可以问问他的。”
我依然摇头,摘下头上的梨花簪,费了好一阵才解开桃林的禁锢,阳春不解的望向我。
“我放你走,这丹药融了我全部的灵力,应该可以救她。”说着我将炼制多日的灵丹给他。
“你。”阳春接过灵丹,投向我的目光很是复杂,既有感恩又有疑惑。
我释然笑笑,只觉得自己凄怆悲凉: “两情相悦的人是不应该分离的。”禁锢阳春的阵法消失,桃林外越来越近的一阵疾风卷起,眼看就要刮进林间。
我拼着用尽最后一丝灵气送走了他:“你们要好生在一处啊。”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他所说的情到至深处是为何意。
随着阳春离开,遮蔽在桃林的黑雾也尽数散去,我望着天上渐渐升上来的圆月,轻声呢喃: “月亮圆了。”
才始惊觉脸颊上凉意深深,原来我早已泪落如雨,连忙胡乱擦去眼泪。
借这皎洁月色,我掐出背到滚瓜烂熟的灵诀,
待那阵急风闯进来时,一时之间万千银光泻地,尽数将我包裹,我就这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身后的声音颤抖的声音“月微?”
6、
我缓缓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对上来人欣喜若狂的眼神,不过这欣喜只是一瞬,就立刻变成了不可置信:“阿梨。”
我看着他错愕的眼神,心底到是轻松不少,原来自始至终是我一厢情愿,他并未对我动过情。
那日我被阳春刺伤时,其华忘情的将我搂在怀里,我清楚的那焦灼慌乱的呼唤声不是阿梨而是:“月微。”
起初我也不解,我一介小仙怎么能和天宫唯一的女上仙同名,莫非是其华傻了不成。
后来那日重伤后,我曾清醒一回,奇怪的是他并未第一时间替我疗伤,反而在施法窥探我的元神。
我心下一凛,偷偷幻了朵梨花落在落在其华身上,跟着他一同进去,只见蒙蒙白雾中,是我被深厚纯透的仙灵缠绕的灵根,乃是天资极佳的根骨,我不禁纳罕,那为何我却如此愚钝,所修炼成的术法那般微弱不堪?
随着其华走上前去,我很快就明白了原由,在我的灵根上躺着一个近乎透明的魂魄。
那魂魄是一女子,面容与我很是像似,比我更精致明艳,可谓是容色倾城。
可她的魂魄极为虚弱,仅靠周身强有力的仙气滋养,我仔细的辨认那仙气,正是从我的灵根氤氲而出。
我的灵根都用来养护这魂魄了,又怎么能让我有浑厚的灵力修炼呢?
心中愤懑不堪,正准备施法打散那魂魄,却听见其华对着那魂魄自言自语:“月微,再过几日,我就能见到你了。”
月微?我更加疑惑,望向那缕魂魄,是那位月微上仙吗?她不是再一千年前仙界和妖界那场大战就陨灭了吗?
又复疑惑的看着其华指尖灵力盘旋,手上的诀打的流畅又漂亮,我尚来不及羡慕,指尖上流光如剑击碎了我一半灵根,猝不及防的疼痛蔓延胸前,我强忍着翻涌的血气不让自己显露。
其华看着那缕魂魄,清冽的脸色温柔怜惜,几次伸出手想去触摸又缩回来,小心翼翼,万般不舍,过了好一会才沙哑出声: “你再等等,等到月圆之夜,我会带阿梨来引渡你的本源之力修补灵根,等你醒了我就带你去你最喜欢的糖葫芦。”
据说,早在混沌时期天界历劫时,月宫不幸陨灭,没有月亮,天上人间都乱了秩序,是月微上仙祭出自己的一缕元神重建了月宫,想来这缕元神里应当是藏了月微的本源之力吧。
我忽然想起那日刺向我的长刀,那柄刀我是见过的,是天帝在其华生辰时亲手所赠予他的,难怪阳春见我受伤会大惊失色,我竟是被他刺伤的,而他刺伤我,就是为了借我受伤的时机窥探进我的元神,毁坏掉我的灵根,这样他才能哄着给我修补灵根的幌子,在月圆之夜引渡月微的本源之力,让她复生。
想到此处,我方回过神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酸甜苦辣咸通通汇在了一处,对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眸,又突然觉得很开心,笑出了眼泪对他说:“我在帮你啊。”
月圆之夜是月宫灵力最纯厚的时候,我若顺借月圆之夜修复灵根,便能引渡月微的本源之力重回她的魂魄,她便能醒来。
她要是醒来,其华一定很高兴吧。
明月昭昭,我祭出了融了我半生修为的梨花簪,强行借天地灵气修补我被损坏的灵根。
须臾片刻间,我的衣衫已经血迹斑斑,微微运气,我便感知到破损的灵根已经修复好,同时也感觉到一股不属于我的仙魄正在拼命挣脱我的体内。
一些前尘往事也铺散开来 。
7、
原本其华与月微是一对神仙眷侣,千年万年的两厢情好,是天宫中人人称羡的对象。
直到在一千年前那场仙妖大战中,其华不慎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妖王围剿猎*,千钧一发的时刻,是月微替挡在他面前,生生被妖王打散了元神,死在了战场上,只剩幽微的一抹残识。
而我也不是什么下界的梨花树,而是天宫内上万年来第一株开花结果的灵木,且灵力深厚。
只因一千年前,其华为了救陨灭的月微上神,瞒着天界众仙,不惜触犯天规将我移花接木换出来,把月微最后一缕残识封在我的体内,又将我带往下界,受天地灵气,日月灌溉,我才渐渐有了灵性。
这其中,其华经常会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偶尔还会带一支糖葫芦给我,念念叨叨的说着:“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糖葫芦,月微你开不开心啊。”
后来时日渐长,四时八节不断的过,我也愈发通灵性了,也开始学着修炼,直到体内月微的残识也因我渐渐增长的灵力在缓慢的修复,也修成了魂魄,我也修成了人形。
许是体内月微残识的缘故,我的容貌竟有些和她相似。
也就是这时,其华才重新带我回到九重天,并抹去了我的记忆,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阿梨,那个灵力低微的小仙子。
还寻了时机把我放在花界,每日每时的守护着,暗中部署好一切,只待时机成熟,让月微新生。
直到发生阳春的事,才让他找到机会带我下界,完成他的计划。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所下的一盘子,我就是他掌心的棋子,在他一颦一笑的纵横谋划间沉沦其中,乐此不疲。
我看着站在原地的其华,一步步向他走去,我走到他面前时,脚尖已经渐渐透明了,伸手抚上他的脸,轻声唤他:“其华。”
这次他没有躲,乖乖的站在原地,任由我的手划过他的眉间,眼角,再到紧抿的薄唇。
在凡间那段养伤期间,同他相处时都会想到我被他亲手打碎的灵根,还有那无数次看向我,却又穿透我去凝视月微的目光,满腔的悲愤难平,曾无数次的想要拆穿他,然后逃到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阿梨本就是他为月微而创造的器皿,我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放任他温情小意、情真意切透过我去凝视他珍重在珍重的月微,也放任自己爱上了他。
但此刻,他只是在看着我,看着阿梨,望着他眸色深深,我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的话:“其华,会不会有一刻,你也有点喜欢我?”
其华沉默半晌,看向我的眼中尤有怜惜,忽然露出笑容: “阿梨,你是个好姑娘。”
是啊,我是个好姑娘,他还当我是阿梨,这样我就很欢喜了,欢喜到心里掀起千堆浪潮,他还是那个在花界时初见就倾心的花神,温柔明亮。
只是这欢喜的浪潮在我被尘封的记忆掀开时,就逐渐冻成顽固寒冰,被烈火灼烧融化后,自眼角溢出。
是啊,花神还是那个花神,观之可亲,见之忘俗,而阿梨却不是阿梨,只是九重天那株灵力深厚,堪为月微残识载体的灵木。
泪眼滂沱间,我看看拂在其华脸色的手指也渐渐变得透明,突然觉得这九重天也无趣的很,日日夜夜的四季如春,花开不败,没什么意思。
体内不属于我的灵力翻涌,我痛到极点,心中却空空一片,想起那句戏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所起,那又做何解呢?
空中的梨花簪散尽修为,失去光泽成为枯枝败叶,落在地上裂成两半。
我定定望着其华:“其华,我不喜欢吃糖葫芦,从来不喜欢。”
忽而忆起那段完整的戏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月微为其华而陨灭,如今又为他复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对神仙眷侣,还是美名佳话,鸳鸯常伴。
而我只是这段佳话里为人作嫁的小小人物,天宫里此情不渝的风一吹,我也便消散的干净了。
黄粱一梦千百年,远去的人还在,比翼的鸳鸯也在双飞,九重天依旧鸟语花香,春色满园关不住。
沧海桑田未变,独我这只痴人说梦的蜉蝣。
无名无姓,无牵无挂,妄做神仙。
自此,天上人间,再无阿梨。
8、
我叫其华,是天界的花神,此次下凡,我抓住了为了与凡人私相授受,不惜堕妖的花界桃林仙使阳春,还带回了我心爱的月微上仙修复好的魂魄。
月微魂魄重聚后,我带她回了天界,因着花界奇花异草,很适合她修炼,便留在了我这里。
在为她选住处时,鬼使神差的,将她安顿在了梨花境,那里郁郁葱葱的枝叶上铺满了片片轻巧白嫩的花瓣,与我离去时没什么区别,只有些空荡荡的寂静。
我看着稀奇打量着此处的月微,拉着她的手去看结满仙果的树,一一数给她看,嗯,刚刚好,一个不少。
她突然笑了,依偎在我怀里:“这些果子这么宝贝呀,你还要数数。”
“那当然了,你不知道这里的小仙子可凶了,少了一个果子她都会打人的。”我看着长势喜人的仙果,忽然想起一个板着脸,怒气冲冲的小仙子,她仿佛就站在我身后,只要我摘下一个来,她就敢一巴掌打昏我。
“我怎么没看见小仙子。”
“她呀,她离开这里了。”我伸手揽住月微,紧紧箍在我的怀里,目光里都是她水光潋滟的眸,慢慢的凑上去,呼吸交缠,这次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吻她了,只是脑海那个含泪凝涕的身影久久不散。
月微的灵力增长的很快,现在已经彻底恢复仙身,我们还同之前一样,去天河看繁星点点,在月宫赏桂花飘香,偶尔也偷偷下界,贪看这俗世里的人间烟火,日日夜夜的厮守在一处,企图弥补这一千年分离的相思之苦。
月微喜欢吃糖葫芦,我经常买很多给她,她和往常一样,一颗一颗的往我嘴里喂,我就一颗一颗吃,就是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并没有那么好吃,还有些酸。
近来月微闭关了,虽然她的灵力恢复的差不多,但元神还有些虚弱,需要清修一段日子。
我依依不舍的送别了月微后去了凡间,凭着记忆寻到了那处雕栏玉砌的闺阁小楼,瞧见了故人,阳春正将采下的桃花插在一女子的鬓边,那女子红润面庞,褪去之前缠绵病痛的模样,两个人恩爱有加,眉目间春情无限。
我遵照那个人的心意,放了阳春,让他们两情相悦,永不分离,看着他们这边美满,想来她也会开心的,总是没有辜负她的灵丹,这个傻瓜啊。
突然想到她,也是在这里的云边,彼时我揉着她柔软的发窝逗她:“你有相好的小仙官没有”,她满脸怯生生疑惑,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望着我,无一丝杂质。
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日她靠在我的怀里问我是不是她的相好时,我不曾告诉她我愿意,
后悔在月色皎洁下午,她握住我的手,渐渐凑近我时,我不曾时迎上去,
后悔她近乎破碎的问我喜不喜欢她时,我没有抱住她,
偏偏可笑的,我竟不知种种悔意从何而来。
很奇怪,我看了她几百年,她在与不在,从不觉得不一样,如今找不到她了,倒是牵牵挂挂起来。
眼前那个小仙子的样子也渐渐清晰,我从怀里拿出那枝枯败的梨花枝,昔日还是她戴在头上的簪子,灵动鲜活,如今一阵风来,枯枝就被吹成碎片随风而去。
法器乃仙人半个灵识,一朝破碎便是魂飞魄散,永久消散了。
我望着那缕风,我张张口,怎么都唤不出那个名字。
九重天上梨花清白似雪;人间里红尘里繁花似锦,一切都未变,只有那个梨花境,满头花瓣,周身清香的小仙子,我怎么天上地下,都寻不见你了。
你知道吗?梨花境里换了一个又一个小仙子,我觉她们很粗心,树上的仙果经常少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她们跳着脚生气,然后再抱着树哭兮兮的可怜样,你不在,仙果都长的不好了。
阿梨,我找不到你了。
我眼角莫名的溢出了泪,不敢汹涌的情感在这时喷薄而出,泪眼朦胧里,我听到了那个日夜藏在心底的名字:“阿梨。”
千载孤灯照月明,万年不见此山平。
此后世间多少千树万树的梨花里,再也没有她。
“小阿梨,天上人间,再无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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