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决定卖冰糕
我在大高庄的几天间，发现一贯调皮捣蛋的小孬和羊孩，晒得像炭球一样，一打听才知道，两人趁着暑假，天天结伴遛村串乡卖冰糕呢？小孬用赚的钱给家里添了一辆平板车，羊孩攒的钱都够秋天买只羊羔了。
听得见大人们不停夸赞两个小孩，我心里痒痒的，有心也学着卖，挣点钱买一部收音机和几本武侠小说，又担心自己平时说话有些结巴，叫卖时吆喝不出来。
初一那个暑假，沉迷于“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云海玉弓缘”、“死城”、“萍踪侠影”等武侠小说中，家里不可能有闲钱买那么多套供我阅读，只能买上一套，和伙伴们交换着看。——老是跟别人打秋风蹭书看，也是很伤自尊的事情。
正犹豫间，三妗子在一旁建议，“‘小街滑子’，平时调皮捣蛋就数你了，放假没事，不如也批点雪糕卖吧？你平安哥现成的冰糕箱子。”
“他哪吃得了那苦？整天风吹日晒的，一天得骑车走几十里路。”三姨有点不屑，她家里三个儿子，从小吃苦受累，家里的田里的活样样拿得起来，平日里最看不惯母亲对我的娇生惯养，始终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
“俺大姐的车子舍不得给我骑！”我有些心虚，“三妗子，你给我找辆自行车，我就敢卖！挣了钱到时也给您花。”
“嘴巴还甜的，门楼底下有个破自行车，你带回去修修骑吧？”三妗子笑道，“大家都听到了啊，看你能挣几个钱？”
众人笑了起来，母亲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就你能！窝在家里横草不捏的，看你有几天的新鲜劲儿？”
我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难以抑制的豪迈，眼前仿佛摆放了一叠叠钞票，大声回应，“你们……就……就瞧好吧！”
2.批发冰糕
回到八义集，我把破自行车推到街上修好，又将冰糕箱子结结实实绑在后座上。
望着这即将“搂钱”的箱子，我兴奋得在院子里连翻了几个跟头，晚饭也顾不上吃，四处找盖冰糕的棉垫、防晒的草帽和盛钱的盒子，声势闹得很大。
从田里薅草刚回来的四姐，边灌冷水边和烧锅的三姐一起，一唱一和冷嘲热讽。
“光换车胎、车闸就花了四块多，棉垫子也是新的，可别赚得没有赔得多？”
“满街都是卖冰糕的，哪能轮到你挣，我看你就想骑车出去玩的，放假在家，一点活都不帮着干！”
“卖不完的话，一路上别光顾自己吃，留点回家给我们！”
“俺娘真惯你，本钱能收回来就不错了！”
我没有理她们，心想非得做出个样子来，让家人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吃闲饭的？
一早醒来，红彤彤的太阳已升了一竿子高，赶紧三下五除二穿衣吃饭，头天“做生意”，可得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在家人的催促和提醒下，我故作老练地摁了摁车胎、推了推箱子、刹了刹车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右脚遛着脚踏板，左脚蹬着踏板的轴承处，右脚迅速抬起绕过大杠，屁股在大杠上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地骑着自行车去摔门而去。
来到头天晚上打听好的冰糕批发部，好家伙，这么多人的人！排了一个小时的队，终于轮到了自己，学着前面几个人的样子，花了六块钱批发了20根黑猫牌雪糕、40根红豆冰糕、40根奶油冰糕。冰糕5分钱一根买，1毛钱一根卖；雪糕1毛钱一根买，2毛钱一根卖；都是对半的利，如果全能卖出，净赚六块，三天就可以买一套武侠小说了！
3.事不经过不知难
骑车出了批发部，迎面碰到不少熟人，我很有些害羞，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低着头猛蹬自行车，终于穿过了老街，长舒了一口气——怎么卖点冰糕，搞得像做贼一样？
街里卖冰糕得多，竞争激烈，万一碰到同学怎么办？似乎有些丢人，索性骑车到乡下。
想至此，我沿着东马路直奔谭洼、苗楼。
路过大石桥的时候，还没吆喝就来了生意，开张卖了六根冰糕，是苗楼村到县轧花厂卖棉花的毛驴车队买的。首战告捷，摸着皱巴巴的三毛钱，我对今天的生意充满了信心。
谁知到了谭洼，骑车围着村转悠了两圈，只卖出了两根。有几个看上去想买冰糕的人，手里拿着钞票，扫了我一眼，直奔更远处另一个卖冰糕的人——那人的吆喝响彻小村。
我感觉着急又后悔，真恨自己，关键时刻怎么不喊？这样畏畏缩缩的，谁知道你的箱子里还有没有冰糕？人家还以为卖完了呢？眼见到中午了，光转悠不吆喝是不行，冰糕都快化了，本钱都难收回来啊，这箱子里的冰糕好像炸弹一样，过了钟点可就存不住了！
“哎－冰糕，冰糕啦－冰糕！”我试探着、勇敢地喊了一句。
四下里寂静一片，毒辣辣的阳光简直要把地面烤出烟来，树木庄稼都无精打采的，狗在树底下吐着舌头，对我的吆喝听耳不闻。
豁出去了！我一路骑，一路喊，逢到应声，循着声音赶紧过去，汗水涔涔中，踮着脚从箱子里掏出一块块冰糕雪糕，有的化一些的，就稍便宜点卖了，眼见冰糕卖了一多半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特别是沿途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子买了两块冰糕，还指着我教育他的孙子，“你看这位小哥，个子没有车子高，都能卖冰糕挣钱了，多能！”我听了甜滋滋的，两根冰糕收了一根的钱，反正自己的冰糕，价钱自己说了算，这种感觉挺美。
在“知了～知了”和“扶粮～扶粮，割麦～打场”的乡村奏鸣曲下，在扑面而来的草木蒸腾气息中，我打起精神又转了两个庄头，找到了一块树底，脱下草帽扇着风权作休息，清点一下箱子，还剩十几根没卖完，这些估计就是利润了。
“嘴上说来终觉浅，事不经过不知难。”羊孩说一天能跑四五十里地，能卖三箱子冰糕，真不知怎么做到的。今天头一天出门，可算体会到“挣钱”得艰难了。
中饭的饿劲早过了，喉咙干得简直要冒烟，我舍不得吃冰糕，扎上车子，到小河边掬了几捧水喝。还得接着干哪！这时候折回家，肯定要被三姐四姐笑话。
4.遇见梅香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叮了咣当”的又遛到了一个庄。有些迷路了，只好跟着感觉一直骑，嘴里不停吆喝。终于有人应了声，“卖冰糕的过来！”
声音有些熟悉！骑车刚绕到屋前，就见一只大黑狗迎面冲了过来。我吓得一个激灵，好悬没栽沟里！
我平日里最怕狗，尤其在乡里狗最多，一只狗咬起来，能吆喝起满村的狗，跟着一起咬，气势都能吓倒人。
“黑子！回来！”我透过草帽一看，竟然是梅香，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我有些尴尬，趁着梅香没认出自己，用草帽遮着脸，赶紧从箱子里掏出了三四块冰糕，一股脑塞到小孩的手里，转身推着车子就跑。
大黑狗可不干了，“汪汪汪”的叫声中，猛然扑了过来，将我的裤脚一口扯了下来。
我惊得一声冷汗，车子也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周围的空气凝结了，我感觉腿脚发软，连叫的气力都没有了。
还是梅香，连声呼叫“黑子”，跑上前来，及时阻止了它。同时，惊异地叫了声，“我，怎么是你？”
“你，你家不在小王庄…..么？”我语无伦次，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这就是小王庄啊？”
我心想怎么遛了这么远，足有十几里地，怪不得路不熟悉。见老同桌认出了自己，很是难为情；梅香坚持要付钱，我是百般不受。“还有几根，不……不准备卖了，回……回家自己吃，正好迷路…..迷路了！”
“那我送送你，这庄里狗多，路也孬！”梅香让小弟弟抱着冰糕先回屋，自己引着我朝大路走去。
刚开始，气氛有些闷。旁边冲出了几只狗，我吓得赶紧朝后缩，逗得梅香呵呵直笑，“胆子这么小，哪有人怕狗的？乡里的狗多吧？”
围绕“狗”的话题，两人聊开了，从暑假作业、学校的严打，到教语文“佟老师”……话题不断，不过梅香听得多，说得少，只是浅浅地笑着，就听我叽哩哇啦、结结巴巴地说。
眼见到了村头大路，我执意又塞给梅香两根雪糕，她不愿接受，灼热的太阳底下，推来推去的，最后还是无奈地拿着了。
见我敏捷地上了车，梅香扬了扬手，脆声道，“大路一直朝前骑，就到水泥厂大门了，你到吹喇叭的地方朝里拐一下，那家在办喜事，人多，准能把剩下的卖完！”
5.虎头蛇尾
再找到大路，蹬起车子，我心情大好，今天一大圈子路没白跑，竟见到了这个老同桌。真是既紧张又兴奋，她的个子好像长高了不少，言谈还是那么文气，有点后悔没多送她几根冰糕。
正想着，耳畔已然听到了办喜事的喇叭声，还没等骑到那儿吆喝，就跑来了一群小孩，拿着钱要买雪糕。我忙不迭地递雪糕、收钱找零，剩下的雪糕一会功夫就卖没了，自己竟连一根都没吃上。
带着空箱子，迎着晚风，我一路引吭高歌、快意无限。
黄昏时分，终于回到了家中，来不及喝口水，赶紧清点了毛票硬币，除去六块本钱，净赚一块一，毕竟出门第一天，还算不错的成绩。
我骄傲地把赚的钱交给母亲，顺带吹嘘一下自己刚刚总结出来的经验。
当晚，囫囵吃了点饭，我倒在堂屋凉d席上，几分钟就呼呼睡熟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家人收拾了早饭碗筷，我还是沉睡不醒。
四姐站在院子里高喊了一句，“卖冰糕的过来，冰糕多少钱一根啊？”
“唿！”我半睡半醒间，身子动了动，等到头脑完全清醒后，感觉浑身酸疼无力，肩膀发热肿痛，撑着胳膊好半天才坐了起来。
“今天还卖么？”母亲关切地问道，“不然不去了，隔天歇一次，今天保不准要下雨呢！”
“当然去！”我以大人的口气，胸有成竹地回应道，“天上不会掉钱来！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今天我要再跑几个庄，争取赚了两块钱！”
谁知冰糕刚批完装箱，老天就开始下雨了，天气顿时凉爽了许多。
这可是卖冰糕的大忌。趁着雨停，我赶紧出去叫卖，驱车好大一圈，但冰糕很难卖得动了，傍晚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了三分之一，勉强保了本，家人倒是吃了个痛快。
第五天出去，一箱冰糕很快告罄。我没有再批发，而是返回了集市上，用几天下来赚下的钱，给母亲买了双凉鞋。平日里见她在家院子都赤脚走路，在田里干活也舍不得穿鞋。几次脚底板被扎了刺，她自己老花眼了又挑不上，气得坐在那里瞎骂胡嚼的，把全家老少骂了一遍。这次索性给她买一双鞋，免得她再扎脚。
晚饭前，母亲见到了桌子上的一双崭新凉鞋，知道是我用攒的钱给买的后，一向高嗓门的她，竟然哑哑的不知说什么才好，眼睛亮亮的，小声骂了句，“不知节省，乱花钱！”随后就把鞋子收了起来。当晚，我心里挺高兴的；后来，也没有特别注意母亲有没有穿。
（再到后来，我带着刚会走路的儿子回家后，这双凉鞋竟然被儿子翻了出来，拎到了自己身边，像船桨一样比划着。自己却不认识了，就感觉鞋子样式土的很，要不是母亲在一旁安详的提醒道，“诺，这就是你小时卖冰糕给我买的鞋子！”，我还真想不起来。——那个下午，像往常返乡探亲一样，我让母亲安坐在新落成的过道下，为母亲端来了洗脚水，小心帮着七十多岁的母亲泡完脚后，用指甲刀小心的帮着剪起指甲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远方的游子能为父母做的，又能有多少呢？）
卖了一个多星期后，我就撑不住劲了，因为个子矮骑大架自行车时，屁股老是扭来转去的，大腿内侧被自行车的座头磨出几个泡，还发了炎，疼得无法走路。后来去医院拿药挂水，花了七八块，而那十来天总共赚得还不到十块钱，收音机自然买不到的，后来买了一套武侠小说《快刀浪子》。
初一暑假后期的这段卖冰糕的经历，不仅体会到赚钱的不易，还收获了一份令人难忘的友情。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