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在哪里看到，说人与人的关系，取决于第一次见面。有些人一见钟情，有些人相看两厌。但那些彼此厌恨的人，有三次机会改变他们对对方的态度。如果三次之后能由恨转爱，他们将比一见钟情的人爱得更热烈更长久。
秋葵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但几年后回想起她和梁东的前三次见面，印象实在谈不上美好。确切地说，是一次比一次糟糕。
第一次相见是在公司的停车场入口，她奉调到位于 S 市的总部，第一天上班，结果堵在了车库口。
她的车是从外地开来的，出发前她向总公司的行政部报备了车辆信息。经手的人是个小姑娘，登记完后说了句可以了，就挂了电话。秋葵也没顾上细问，理解成可以进公司车库停车了。可那天早上，她一连刷了几次工卡，横在前面的那道闸机栏杆依然纹丝不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有点心慌，瞄了一眼后视镜，后面排起了车龙。正是上班高峰期，大家都赶着进公司打卡。有人开始按喇叭，还有人探头朝这边看。
车库是自助出入，入口没有工作人员。秋葵正着急时，紧跟在后面的一辆保时捷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男人。男人三十岁左右，穿件合体的天蓝色衬衫，衬得身材很挺拔。加上一头乌黑的短发，眉目端正的五官，看起来精神抖擞，帅气中透着儒雅。
秋葵心里一喜，这是来救星了。她赶紧摁下车窗玻璃，探头朝来人露齿一笑，正要开口求助时，那人却冷冷地先开了口：“这里是内部车库，外来车辆是不能进去的，入口有提示那么醒目，你没看到吗？”
秋葵长得算是好看，分公司的同事开玩笑，说她是瓜子的脸，茭白的皮肤，葡萄的眼眸，石榴的牙齿——再加上秋葵这个名字，是当代的田园西施。当然玩笑归玩笑，其实是夸她不事雕饰，有原生态的美。尤其说她笑的时候，眼睫毛像蝴蝶翅膀，扑闪扑闪的，跟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样。
多少人为她的笑容着迷，没想到这个男人不仅直接忽视了，还很不友好地训了她一通，半点怜惜之心都没表现出来。
秋葵被他说得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撩了撩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露出左边腮帮子上一小块桃红色胎记——小拇指指甲壳般大小，形状像片秋葵的横切面，所以她父母才以此为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原本朴素的美，反倒因为这一小块的胎记而显出些妩媚了。不过她平时都很注意掩饰，只有心慌意乱的时候才会撩那缕头发。
男人看见，明显楞了一下。 秋葵这时反应过来，举起手里的员工证，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是公司员工呀。”
男人看了一眼说：“哦，分公司来的对吧？现在车位吃紧，没报备的车辆也不让停了。”
神情还是那么倨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秋葵说：“可我来之前，给行政部报备过了呀。”
男人鼻腔里哼一声：“报备了，也得有车位空出来，轮到你了才能进呀。公司几千人，报备的人多着呢，又不只你一个。”
秋葵明白了，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现在根本没资格进去停车。她见那人态度虽然冷漠些，但看着像是个好人，想了个主意问：“那，能不能借你的工卡刷一下，先放我进去？我到里面调个头，马上出来。”
男人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不行，你进去了，不出来怎么办？”
秋葵有些无奈，眼珠子转了转：“我保证出来，不信的话，我把我的工卡押在你手上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等下我去找你拿卡。”
男人根本不买账，还退后一步，露出满脸的警惕，似乎一眼识破了这是某种新型搭讪方式，用两个字再次果断拒绝：“不好！”
秋葵没办法了，脸涨得像秋天的茄子样紫红。后面又传来一阵催促的喇叭声，她是真急了：“那怎么办呀？”
男人口气已经是不耐烦了：“还能怎么办，赶紧挪车呀。你看看后面，排队都排出去几公里了。我还赶着开会呢。”边说边抬起手腕看表，像是有意给她施加压力。
秋葵又瞄了一眼后视镜，后面的车子确实多得看不到尾了。但是，她当然也是想挪车的，可是那个入口是个斜坡，而且是三十度的斜坡。以她的车技……怎么说呢，开直道的时候，她自信是不输舒马赫的，可是这种半坡起步，还是倒车，她觉得……比舒马赫差远了。
没办法，还是得求助。她深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笑脸：“那，能不能帮帮忙……”
她想请他帮她倒车，但话还没说完，男人早已转身，扔下她回自己车里去了，根本没打算帮她解困。
秋葵死心了，只好硬着头皮手忙脚乱地倒车，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一会，总算把车子移到了出口那一边，把入口腾出来了。随后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那人驾着他的保时捷，耀武扬威地进去了。
自此她对这个男人深恶痛绝，祈祷着再也不要相见，谁知才过了两个礼拜，在戴洁的生日聚会上，他们又碰到一起了。
戴洁是她一个部门的同事，和她一样，也是从另一家分公司调到总部来的，只不过她是被动调来的，戴洁是主动申请来的。她们级别一样都是主管，又差不多同时到 S 市，彼此也合得来，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个两居室合住。
聚会在市中心一间音乐酒吧，秋葵是加完班才匆匆赶过去的，到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了。戴洁和七八位穿着入时的年轻男女，围坐在酒吧露台一张高脚桌前，边喝酒聊天，边欣赏城市夜景。
戴洁属于那种妩媚型美女，脸圆鼻子圆，身材更圆，但妙在哪里都是圆的，却一点也不显胖，而是软软润润的，特别有味道。她性格开朗，走到哪儿都是欢声笑语，一到 S 市就交了不少朋友。今晚来的这些人，都是来替她庆生的。
见秋葵到了，戴洁赶紧起身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又把她介绍给在座的人。秋葵正为工作上的事闹心，出门前刚和一个叫甄敏的同事吵了几句，憋了满肚子气，情绪不是太好，只闷头闷脑地和大伙打了个招呼，没留意在座的都是些什么人。
戴洁见她脸色很难看，就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秋葵到总部也有两周了，工作上没有一件顺心的事，逮着机会就跟戴洁倒起苦水来，说甄敏如何如何欺负她，说到委屈的时候，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戴洁边听边安慰她：“别难过啦，现在职场上就是有些坏人，专门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说到这里，似乎是想找人声援，扭头对身边一个男人说：“你评评理，甄敏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秋葵偏头看过去，这才发现，紧挨着坐在戴洁身边的男人，就是此前在停车场入口遇到的那个家伙！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一有倒霉的事，就会碰到他？
碰到也就算了，关键是她对戴洁说的那些话，全被他听去了。虽说这也不能怪他——他并不是有意偷听，只是离得那么近，又没有其他人和他聊天，想不听也不行——但秋葵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像被人窥破了隐私一样。
但那人摇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回应戴洁的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那云淡风轻的神态，似乎对秋葵的遭遇没有半点同情。
秋葵也懒得理他，诉完苦后她心里好过了点，伸手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擤了擤因为激动而塞住的鼻子。眼角余光却瞟到那个男人皱了皱眉，露出一副很厌恶的表情，似乎是对她擤鼻子的动作很不满意。那副让人生厌的样子，让她也越发憎恶他了。
戴洁却不依不饶，见那男人不做声，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亲昵地说：“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呀？”
“你让我说什么？”见躲不过去了，那人抬起眼皮扫了秋葵一眼，一边继续慢悠悠地晃他的酒杯，一边不咸不淡地对戴洁说：“要我说她可怜？还是说甄敏可恨？”
秋葵忍不住了，也不管他和戴洁是什么关系，气愤地质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新人，就活该被人欺负啰？”
男人并不生气，又用淡淡的眼神瞥她一眼：“要我说，职场上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有本事的人和没本事的人。工作干得不好，光会抱怨有什么用？抱怨有用的话，请一屋子的人坐在家里抱怨好了。”
他的语气是温温软软的，说出的话却是要命的毒。秋葵像被人在后脑勺上敲了一棒子，整个人僵住了，一句话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在眼眶里直打转。
自她到总部之后，每天没日没夜地干活，事事力求做到最好。现在的问题不是她工作没做好，而是甄敏拼命排挤她，想把她赶走。她跟戴洁诉苦，也不仅仅是抱怨，而是心里的委屈太多，实在没处发泄。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恶毒，在并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说出这么没有同情心的话来。她今晚本来就够委屈的了，这番话简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又想起那天他是怎么对她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想把杯子里的酒全泼在他脸上。
但她忍住了，一仰脖子把酒喝完，跟戴洁说声去洗手间，气呼呼地起身走了。经过那人身后时，看到戴洁又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打了一下：“哎呀梁东，别这样跟人家小姑娘说话啦，太过分了。”
秋葵这才知道，那人名字叫梁东。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她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一刻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了，她只想早点离这个男人远远的。谁知事不如人愿，半小时后她又撞见了他，而这次的遭遇比前两次更可怕。
002明天一早就辞职
秋葵一口气跑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然后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幽暗的灯光下，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黯淡，一副灰不溜秋的样子，心情越发懊丧到了极点。
她觉得头撕裂般的疼，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涌了上来，干呕了几次又吐不出来。她转身出了洗手间，下到一楼，从后门走出了酒吧，想找个地方清醒一下。外面是条安静的老弄堂，光线暗淡，没有行人。狭窄的街道两边停满车子，几只野猫在树影里翘着尾巴慢慢走动着。
秋葵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心里积满怨气，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情绪，就在街沿坐下来，拿出手机给徐闻博打电话。微风拂过，又是一阵酒意涌上来。她今晚没吃东西，只喝了几杯闷酒，现在有点不胜酒力。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不知道徐闻博是不是睡着了。
徐闻博是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原本是计划好年底结婚的。谁知一个月前，他突然说公司要把他调去外地工作一段时间，他已经接受了；接着又提出，要不把结婚的事先放一放，等他回来了再说。
秋葵一百个不情愿，但也了解徐闻博的个性，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只好勉强同意了。徐闻博走后，她一个人留在广州，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她当初是为了徐闻博才到的广州，现在徐闻博走了，她觉得广州成了一座很陌生的城市。正好这时，公司要调她到 S 市总部补缺。如果是往常，她是不会接受调令的。但当时那种情况，不知是出于赌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犹豫了几天后，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她到 S 市来，也没想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只想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工作，等徐闻博结束调动了，她也就跟着回去了。这是她接受调令时，跟部门总监谈好的条件。
谁想到了总部却事事不如意，处处受人排挤。想到这里她就来气，打算电话接通后痛骂徐闻博一顿。要不是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又拨了一次，这回总算有人接了。但话筒里传来的却是女人的声音：“喂，哪位？”
秋葵楞了一下，还以为打错了电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是徐闻博的名字没错。虽然没打错，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怯怯的，显得很没底气：“你好，我找徐闻博。请问他在吗？”
“你找闻博做什么？你是他什么人？”对面女人的声音很年轻，温柔而清脆，是北方口音。
秋葵终于没忍住，鼓起勇气反问：“我是他什么人？你又是谁？”
对方轻笑了一下：“我是他女朋友。我不管你是谁，以后别打来了。”
秋葵楞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米，谁打电话来了……”
秋葵心里一慌，忙不迭挂了电话。她听出来了，那边说话的男人正是徐闻博。她失魂落魄坐在那儿发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哭还是该笑。某一刻，她很想再打回去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小米的女人是谁？但紧跟着又恐惧起来，害怕面对这个事实。她甚至怕对方打电话过来，赶紧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摁下了电源键。
她再次觉得恶心，酒意又涌了上来，这次是翻江倒海般的想吐。她用手捂着嘴巴极力忍着，猛地站起来，转身朝酒吧的后门跑去。她想回洗手间了再吐，不想吐在路边上。
她埋头往前跑，没留意里面也出来一个人，两人撞个满怀。就在这一当口，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满肚子的污秽，全吐在那人的身上。
里面出来的人懵了，但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极其厌恶地一把把面前的人推开。他力气很大，秋葵被他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那人也顾不上管她，大步跑向路边的一辆车子，打开车门拿出纸巾，拼命擦拭身上的呕吐物，一边清理还一边骂：“太臭了，谁他妈这么恶心！”
一边看向跌坐在地上的人，然后认出来了，楞了一下，很是恼火地说了句：“怎么又是你？”
秋葵这时从地上爬起来了，半蹲在那里干呕。
那人擦拭完，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向车子走去。一只脚已经跨进车里了，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从车里拿了盒纸巾又下了车，走到秋葵身边，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纸巾盒递到她面前：“喏，擦擦。”
秋葵吐得眼冒金花，以为遇到不良分子来揩油的，凶巴巴地叫道：“走开，别碰我。”紧跟着又是一阵干呕，呕得胆汁都从嘴角流了出来，又苦又涩，别提有多狼狈了。
那人怔了一下，没想到秋葵是这样的态度，但还是耐着性子在她身边蹲下来，再次把纸巾塞进她手里。秋葵察觉到来人没有恶意，这回没有拒绝，接过纸巾擦了下嘴，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也认出他来了。
又是刚才那个男人，那个戴洁叫他梁东的男人。真是阴魂不散，哪儿有糗事，哪儿就有他！虽然很讨厌，但毕竟刚才是自己吐了他一身，出于歉意和礼貌，秋葵还是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朝前走，打算叫辆出租车回家。今晚她实在是过得太糟糕了，此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那人似乎不放心，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
“你去哪儿？”
“回家。”
“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家，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
秋葵停住了，残存的意识里想：对呀，遇到坏人怎么办？
“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那人语气有些犹豫，显然不那么心甘情愿，应该是看在戴洁的面子上吧。
秋葵没动，脑子里想的是：“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个坏人？”
那人应该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跟着又说了句：“放心吧，我要做什么，也挑个干净点的。”
秋葵被这句话气糊涂了，回头瞪了他一眼。淡淡的光影下，那人咬着下嘴唇，下了决心似的：“走吧，上车。”
说完不等秋葵答应，就上前几步，伸手来扶她上车。秋葵刚才腿蹲麻了，走得摇摇晃晃的，他或许是怕她摔倒，手揽在她腰上。
虽然隔着衣服，秋葵还是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身体一阵发软。她这人腰软，最受不了别人碰她的腰，一碰就全身乏力。可她又拒绝不了，只能由着他半搀半推送进了车子的后座。
她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上车，顺势就往座椅上一趴，然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意识都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皮沙发上。意识渐渐苏醒过来，当发现到那不是车子的座椅时，她一骨碌坐了起来。
确实不是在车里，而是在像房间的地方。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是五光十色的城市建筑群，看起来像是在某家酒店里。
酒店？我怎么会在酒店里？秋葵心里一惊，彻底清醒过来，赶紧四下打量，才发现是一间客厅一样的房间，房里也没有床。确定并不是酒店的客房，她才稍微安心一点。又看了看身上衣服都在，连呕吐物也在，黏糊糊的……她慢慢想起之前的事了，觉得有点难堪。但这到底是哪儿？
正纳闷时，听到开门的声音。扭头一看，有个男人从浴室里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上半身赤裸着，腰间围了一条花格纹浴巾。她看到他的瞬间，他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楞住了。
“你想干什么？”秋葵下意识地两手交叉护在胸前，尖声叫道。接着发现护错了地方，又忙不迭地捂住了眼睛，继续问：“这是哪儿？”
“这是我家，你喝醉酒，上车就睡着了，叫也叫不醒。”梁东鼻子里哼一声，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不太友善。
秋葵努力回忆着，好像是这么回事。紧跟着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我怎么上来的？”
“背上来的，要不然呢？”梁东语气冷冷的，还不忘又补上一刀：“重得跟头死猪一样……”
背上来的？那就意味着，他们有身体接触了？死猪不死猪的，已经不重要了。秋葵脸上滚烫滚烫的，下一个冒出的问题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回家！正想起身走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扔在身边的沙发上，紧跟着传来男人的声音：“去洗洗吧，你太臭了。”
洗洗？在他家里？那也太奇怪了吧？秋葵脑子里一阵混乱。不过，好像真的是很臭，连自己都闻到了。而且现在这个样子，也确实不太方便出门。又想到不久前她吐了他一身……她想不下去了。洗就洗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抓起他扔过来的浴巾和衣服，不敢看他，低头快速走进了他出来的地方。浴室里面烟气氤氲，他刚刚洗过的热气还没消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男人的体味和沐浴露的香气。她把浴巾和衣服扔在衣架上，捂着脸坐在马桶盖上，想起今晚的遭遇，实在是太难堪太丢人了。又想起这次 S 市之行，想起徐闻博的背叛，没有一件说得上是称心如意的事，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我要离开这里。她脑子里萌生了一个这样的念头。赶紧洗完回家，明天一早就辞职走人。
003我也许可以帮你
秋葵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推开淋浴间的门，打开水龙头，结果出来的是冷水，一连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看着复杂的水龙头开关，她束手无策，只好打开浴室门，探出头求助：“梁……东，能帮我调下水温吗，谢谢。”
梁东听到了，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但还是走了进来，仍然赤裸着上身。她低头侧身让他过去，鼻孔里灌满他身上的味道。不得不说，倒是挺好闻的。她脑子一阵晕眩，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弯腰探身去调水温，浴巾里裹着个桃子状的东西……
她赶紧挪开眼睛，好像那东西有毒一样。
梁东调好水温，一句话没说又出去了。她在后面关上浴室门，啪嗒一声上了锁。忽然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有些多余。要是他想做什么，逃得掉么？这是在他家里，孤男寡女，深更半夜，独处一室……不过转念想起他厌恶嫌弃的表情，他应该没兴趣对自己做什么吧？
她放心了一点，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光脚走进淋浴间。水温刚好，淋在身上通体舒畅。接着又发现，他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和自己的是同一个牌子。她总算对他有了一点点好感。不管怎么说，要不是他，这会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更别说可以舒舒服服把自己洗干净了。
她洗好出来，用浴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穿上原来的内衣。接下来穿什么呢？看着扔在洗漱台上的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的，有点犯难。转头看看衣架，上面有条裙子，是刚才他连同浴巾一起扔给她的。她伸手取下来，是条碎花及膝连衣裙，摸一摸，手感很柔软。
渣男，家里竟然有女人的衣服。她心里鄙夷。不过鄙夷归鄙夷，她没得选择，不情不愿地穿上了那条裙子。穿上才发现，竟然还挺合身的，而且质地和样式也很好看，至少比自己那身衣服，不知好看到哪儿去了。
换好衣服，秋葵拿起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浴室里的热气也渐渐消散了。她看了一眼镜子，恍然看到了另一个人，几乎都认不出自己来了。那条裙子把她的身材衬得凹凸有致，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不瘦。
她把自己的脏衣服卷起来拿在手里，打开浴室门，低着头蹑手蹑脚走出来。找到自己的包包，把衣服塞进去，匆匆忙忙开始穿鞋子。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喂！”这时，有人冲她喊了一声。
秋葵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梁东站在落地玻璃前，衣服已经穿好了，手里端着个牛奶杯子，此刻两只眼睛正熠熠有光地看着她，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
“干嘛？”她避开他的眼光。
“把牛奶喝了，身体舒服点。”他扬起下巴，朝茶几上示意了一下。果然有杯牛奶放在那里。
秋葵一晚上没吃东西，此前又吐了个底朝天，这会肚子里空空的，确实需要喝点什么补充下体力。但又有点犹豫，他该不会在里面下药了吧？不过想归想，还是端起了杯子。
牛奶入口，也是刚刚好的温度，喉咙里润润的，接着胃里也润润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秋葵就势坐在沙发上，打算舒舒服服喝完这杯牛奶再走。不知道为什么，这会没那么慌张了。
梁东慢慢走了过来，在她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这身衣服倒挺适合你的。”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全不像此前对她的态度。
秋葵心里暗骂他见色起意，脸上也一阵发热。都是那件衣服惹的祸，刚才在浴室里，她看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局促不安，一时不知说点什么好。想起他是怎么对自己的，突然想奚落他几句，出出胸中的恶气。
“怎么，家里连女人的衣服都有，还敢带我回来？我可不想被小三。”
小三两个字一出来，她猛然想起了徐闻博，想起了那通电话，和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女人，刚刚缓和一些的心情，一下子又跌落下来。
“哦，是我女朋友的衣服。”梁东对她的嘲讽却不介意。
“她人呢？”秋葵吓了一跳，以为房子里还有别的女人在。
“分手了。”语气淡淡的：“放心吧，这里没有别人。”
“哦，对不起。”秋葵放心了一点，又匆匆扫视了一眼四周。
房间宽敞明亮，脚下是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屁股下是高级皮质的沙发，屋子里的陈设布置，也挺有格调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依然璀璨的浦江夜景。秋葵大致看出来了，这是一套江景住宅。没想到这个风度欠佳的男人，竟然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分手了，还留着前女友的衣服？”未经思考，她又来了这么一句。
“做个纪念呗。”
秋葵没再问下去，再问就显得她对他好奇了。她一口气喝掉牛奶，放下杯子，拎起包站起来：“我要回去了，今晚打扰了，实在对不起。”
梁东倒是没打算留她：“你怎么回？”
她边说边往门口走：“我打车。”
他起身跟在她身后：“算了，还是我送你吧，这么晚出了什么事，我可负不起责任。”
秋葵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默许了。S 市很安全，但万一呢？至少他对自己是没兴趣的，这一点倒可以放心，不然也不会轻易放她走了。秋葵出去，他在身后关上门，然后一起走向电梯间。电梯间很宽敞，是一梯两户的大户型。和秋葵租住的老公房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电梯门开了，秋葵走到最里面靠墙站着。梁东站在她前面，两人离得很近。这时秋葵才意识到，他个头很高，身体很结实，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秋葵回想起他之前握在她腰上的手，又想到他是怎么把自己弄上来的，心尖一阵发颤，悄悄屏住了呼吸。
梁东全程一言不发，秋葵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着，气氛略显尴尬。很快到了地库，梁东在前面带路，领她走到那辆保时捷旁边，开了锁，径直朝驾驶座走去。秋葵则自觉地走向后座。
梁东叫住她：“坐前面吧。”
“啊？”秋葵楞了一下，心里的潜台词是，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坐在离你那么近的地方？
“后面……很脏。”梁东看穿了她的想法，犹豫了一下才说。
秋葵想起来了，自己在后座呕吐过，顿时感到很丢脸。不过她察觉到，再说起那些让她难堪的话时，他语气没那么重的恶意了。她乖乖地坐到了前座。
车里的气味还是难闻。她不敢朝后座看，怕看到什么不忍睹视的东西。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还好座椅上没有明显的呕吐物。她记得了，自己第一口就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吐到他身上了，后来都只是干呕。
她暗自庆幸，开始系安全带。她第一次坐保时捷，一连拽了几次都没拽出来。他歪头看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了，探过身来帮她。他的脸经过她的面前，她闻到他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奇怪，这人身上的味道倒是挺好闻的，带着一股成年男人的气息。秋葵微微闭上眼睛，呼吸也几乎停顿了，身体有点僵硬，任由他把安全带拽出来。
他的手往回收时，手肘尖不经意碰到了她的胸部。没办法，胸部不像小肚子，随时可以收回去。虽然只是似有若无，轻轻的一触，她心尖儿却一阵颤动，好像一股电流，从心房向全身弥漫开去。脸也热了，像突然挨了一巴掌。
怪了，这个讨厌的男人，居然让她莫名有点心动。一瞬间，她突然有点期待，他能不能继续做点什么……而不是光顾着系安全带。
反正徐闻博出轨了，她对他已经没有义务了。工作也不如人意，她也不打算再留在 S 市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做点出格的事放纵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再说了，身边这个男人，这会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就算跟他发生点什么，她也不算吃亏吧？
啪地一声响，安全带扣插进锁孔。紧跟着轰地一声，车子开了出去。一股汹涌而来的推背感，打断了她的臆想。她有点失望，没想到这样的亲密接触，这样的暧昧氛围，他竟然毫无感觉，看来他是真的对自己没兴趣。接着，一想到自己刚才对这个陌生男人产生了那样的想法，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夜已深了，外面的街道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秋葵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她扭头看了男人一眼。他一路都目视着前方，专心驾驶，似乎没打算跟她说话。她决定反客为主，主动跟他说点什么。开口问：“你就是梁东？”
她记得离开酒吧前，戴洁是这么叫他的。梁东点点头，扭头看她一眼，意思是怎么了？
秋葵其实是刚刚才想起来，忘了是哪天无意间听谁说过，说公司董事长在美国物色了一个叫梁东的人才，那人后来回国进了公司的数字营销部。因为这种事离自己太遥远，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前一秒，她才突然把身边这个男人和传说中的海归精英联系到一起。
她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接下来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闭口沉默。过了一会梁东开口了：“对了，甄敏怎么欺负你了？”
秋葵有点吃惊，扭头看了他一眼，她以为他完全不关心她的事，没想到这会他倒主动问起来了。不过，她现在没心思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没什么，也就是我没本事吧，不怪人家。”
梁东笑笑，知道她还有气，接着说：“我猜，你是准备辞职了吧？”
秋葵更惊讶了，他竟然看穿了她的想法，却装出淡然的语气：“是有这个打算，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换份工作。”
梁东沉默，似乎在酝酿什么，过了一会问：“我也许可以帮帮你。如果我帮你对付甄敏的话，你会愿意留下来吗？”
004牛人是熬出来的
听了梁东的话，秋葵心里是高兴的，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她来 S 市两个星期了，在这里遇到的人和事，都让她倍感委屈。她觉得自己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还是早些离开的好。总不能因为这个男人没来由的一句话，就改变自己的决定吧。
梁东在一旁观察她的表情，忽然说了句：“你太玻璃心了。”
秋葵纳闷：“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秋葵一脸的无奈，凄然笑了一下。他说得倒是容易，她能不在意么？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异地他乡，人人都欺负她排斥她，她不走还能怎么办？死乞白赖赖在这里？再说了，他自己之前不也是瞧不上她的么？怎么这会，倒发起菩萨心来了？
她沉默着以示抗议。
梁东试图说服她：“我之前的话是说得冒昧了一点，但并没有说错，职场是真的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的，只有立场不同利益不同而已。不要把别人的看法太当回事。”
她不以为然：“你说得轻巧，你又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职场上那些事，不用问我也知道。我如果工作做不好，照样也要看人脸色遭人排斥的。但一走了之，能解决问题么？”
“那怎么办？”
“熬呗，看谁熬得住熬得久。你看着牛的人，哪个不是熬出来的。熬过去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劝你别轻易放弃。退堂鼓打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走了，以后就没人欺负你了？你换家公司，我保证照样还会有人欺负你。上一家公司没能解决的问题，到了下一家公司还会出现。”
秋葵不想跟他辩论下去了，把话题拉回具体的人事上来：“你说得那么轻松，那我问你，甄敏死活不放过我，我怎么办？”
梁东咧了咧嘴，似乎是笑了，过了一会说：“她不放过你，你也可以不放过她。”
秋葵也笑了：“你太幽默了，我能把她怎么样？她是经理，我只是个小主管。她在这里快十年了，我才刚刚调来。你说说看，我能把她怎么样？”
“你现在是不如她，但职场是个既讲本事又讲手段的地方，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打败她。再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怎么帮？帮我打她一顿，还是你能把她开除？”秋葵语气很冲，一时自己都弄不明白，她是在赌气还是在撒气。
梁东没有回答，似乎也不想回答。
秋葵也沉默了，心里却细细品味他说的话。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给了她很大的勇气，或者说给了她希望。说要辞职也许是一时的丧气话，但要怎么对付甄敏，她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如果有他帮忙的话，或许又会不一样。她很希望他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具体打算怎么帮自己，他却绕开了这个话题。
他突然问：“对了，你现在上班，车子停哪儿？”
秋葵没想到他居然记得上次的事，而且还好意思提起。她很想趁机骂他几句，好好出出心里的气，但听他语气没有恶意，也就算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就如实作答：“公司附近有个临时停车场，我现在停那儿。”
梁东点点头，又问：“现在公司车位紧张，想停车库的话，要先到行政部报备，你报备过了吗？”
“早就报备过了，但估计要等很久才可以轮到。”
“轮是轮不到的，你也太……单纯了。”他摇着头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秋葵。秋瑾的秋，秋葵的葵。”
“你这名字……倒是蛮好听的。”他轻轻笑了笑，继续前面的话题：“下周一你直接进地库停车吧，车位的事，我这两天帮你搞定。”
“你别逗我了，我才不信。”
她说的是真话，那天他是什么态度，她可忘不了。而且行政部的人明明说了一视同仁，所有人都要排队，只有轮到了才能进。他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他也不争辩：“信不信，试试看就知道了。”
秋葵虽然不信，心里却有些暖暖的，这人一身臭毛病，没想到也有可爱的一面。本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帮我？最终却没说出口。难道还指望人家说，因为我喜欢你么？幼稚。不过心里却生出一种期待来，她很想去验证一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然，如果他是骗人的，她也没所谓。如果搞不定甄敏，工作都保不住，车位不车位的，已经不重要了。
接下来一路没话。车子从高架下来，又开一会就到了秋葵住的楼下。梁东先下了车，过来替她开门，还伸手搀了她一下。秋葵有点受宠若惊，说声谢谢，转身进了楼道。
她住的房子是老公房，没有电梯只有步梯。到二楼，她走到栏杆边，偷偷地朝下面看了一眼，发现车子早没了踪迹。没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就走了，她心里有点失落。但转念又想着，难道还指望人家依依不舍目送你到家么？
她哑然笑了笑，走到五楼的家门口，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开了门。略显狭窄的客厅里，灯光敞亮着，戴洁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脸上敷着面膜，只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正吃惊地望着她。
“天啦，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她边说边站起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秋葵：“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半路跑掉也不说一声，深更半夜电话又打不通。”
秋葵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机是关机的，又不想解释，赶紧撒了个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接着把话题转移到戴洁身上：“你们玩到几点，你回来多久了？”
戴洁却不接她的话，仍然绕着圈子打量她：“你老实交代，干什么去了？怎么突然穿成这样？”
秋葵这才想起身上穿着的是梁东前女友的裙子，一时不知怎么跟她说明白，正尴尬时戴洁又发话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梁东干什么去了？你前脚刚走，他后脚也跟着走了。你们两个，该不会是……”
说着说着，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语气就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哪有，你别瞎说，”秋葵赶紧否认。为了证明自己，又说，自己好歹是有男朋友的，怎么会跟别的男人出去？她原本想跟她好好控诉一下徐闻博背叛的事，但这会却不想说了，还拿徐闻博做起了幌子。
不过戴洁根本不信，语气里流露出满满的醋意：“你别骗我了，我刚才都看到梁东的车子了。”
秋葵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不再说话，脸上讪讪的。戴洁绕着她又转了一圈，一边拍着脸上的面膜，一边含混地说：“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梁东是个花心大萝卜，外面女人多得数不清的，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秋葵讷讷地：“怎么会……”接着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炸开，今晚戴洁庆生，公司里的人独独只有梁东出席，莫非她和他……
戴洁鼻子里一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又说了句，不过你身上这条裙子还挺衬你的，就走回洗漱间里卸面膜去了，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秋葵巴不得她走开，转身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关上门，摁亮灯，一眼看到落地镜里的自己，忍不住走过去，对着镜子比了又比，照了又照。
不得不说，那条裙子穿在身上，确实是好看的，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一分不大一分不小，把她身材的优势全衬托出来了。她脸上泛着光，心里却涌起微微的醋意，忍不住揣测这条裙子的主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看了许久，她才恋恋不舍地脱下来，仔细叠起来放好，想着哪天还给梁东。澡已经洗过了，她换了睡衣，关灯爬上了床。刚闭上眼，突然又想起了徐闻博。那一夜她本以为自己会失眠的，谁知竟然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周六，秋葵早早醒来，心情出人意料的好。她把那条裙子又穿在身上，对着镜子照了起来。镜子里的人身材婀娜有致，脸上容光焕发，和昨晚前半夜那个灰头土脸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
她看着看着，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她原本是长得好看的，这么些年来也从没少过追求者。只是和徐闻博在一起之后，她在穿着打扮方面确实忽略了。此刻她的爱美之心，突然被这条裙子点燃了。她决心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她迅速换了衣服，拉着戴洁出门去逛街。戴洁是个对逛街来者不拒的，当即就答应了。两人去了商场，秋葵把各种衣服化妆品买了一大堆。尤其是昨晚穿过的那条裙子，同一个牌子的她照着买了两条。戴洁也买，但不像秋葵那么豪放，眼睛都看傻了：“喂，你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秋葵也只是笑笑，懒得解释，也没再打算跟她说徐闻博背叛的事。中间徐闻博打了个电话过来，她猜他是想解释什么，犹豫了一下直接摁掉了。之后他也没再打过来，她也没放在心上。
晚上回到家里，人都累垮了，看着铺了一床的战利品，心里却是满满的喜悦，那是一种以前没有充分体验过的、纯粹的物质带来的满足感。她把衣服全又试穿了一遍，这才安心入睡了。周日起来，她又去做头发，到美容院做水疗，身心舒畅之余，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对周一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这是她到 S 市以来，第一次对上班这件事感到兴奋。她在兴奋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可以把车子停进公司地库？
005哪儿来的回哪去
周一如期到来了。秋葵早早起床，精心收拾一番出门了。戴洁的房门还关着，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戴洁很少坐秋葵的车上班，每次秋葵出发时她还在家里。可令秋葵纳闷的是，她总能赶在打卡前一分钟出现在办公室。这是一种什么神奇的本领，秋葵至今还没有搞明白。
开车走在路上，她心情很忐忑，既兴奋又担心，更多的是担心。万一她还是进不去怎么办？上次因为她的原因，公司地库门口大排长队，如果这次又耽误了别人上班，是要被骂的。
但试一试的念头占了上风。这段时间，她身上丢脸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怕再丢一次。实在进不去也好，至少可以认清梁东的谎言。
一路这样想着，到公司楼下了，她把车子开到了进地库的车队后面。前面的车辆鱼贯而入，很快轮到她了，她手心冒汗，拿出工卡对着闸机的屏幕挥了一下。
嘀一声响，闸机栏杆竟然应声抬起来了。她长舒了口气，还真是没想到啊，她竟然真的可以进了。梁东这家伙，怎么做到的？
她跟着前面的车往前，找了个空位停下。除了部分车位是高管固定的，其它车辆只要能进来，都是自由停放。秋葵熄火下车，朝电梯口走去，心里突然产生了某种归属感，这是她到总部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上班的高峰期，电梯口排起了长队。秋葵想了想，决定走步梯上去。步梯上也满是人，她跟在人流后面，默默地往上走。没有人说话，只听到阵阵的脚步声。
她的办公位在五楼。五楼一半空间属于大市场部，下面有市场公关部、数字营销部、销售部等几个部门。另一半空间则是总裁办公室、财务部、人事部、法务部等职能部门。
秋葵是市场公关部的一员。往常上到五楼后，她会直接走到自己的工位。但今天她绕了个道，特意从对面的数字营销部门口经过。既然知道了谁是梁东，自然也就知道了，他是数字营销部总监。
她想去跟他道个谢。他帮了她的大忙，当然要当面说声谢谢。如果可以的话，再约他中午吃个饭，以实际行动表达谢意，也是很有必要的。这本是人之常情，不知为什么，她却莫名有些紧张。
到总监室门口一看，梁东已经在里面了。他穿件白色的衬衫，坐在那里埋头看电脑。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头也没抬，说了声请进。
秋葵推门进去，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梁东才从电脑前抬起头。看见是她，他很明显地楞了一下，脸上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眼神也一如既往淡淡的。然后问了句，有事吗？
秋葵原本有些期待，希望他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有惊喜的表情，或者至少给她一个微笑。没想到他却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语气里也透着冷淡，跟大前天晚上劝她留下来并答应要帮她的人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突然有点受挫，心阵阵下沉。从车库上来的路上，她心里涌起好多话想跟他分享。结果他却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好像闷头一棒，打得她说话的*全没了。
但既然来了，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说就走，只好强做镇定：“啊，没事，就是……我车子已经停进去了，来跟你说声谢谢。”
她不自觉地又撩了撩那缕头发，更莫名其妙的是，她竟然有点结巴。她心里很是恼恨，但好在把想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梁东挑了挑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招手让她往前一点，压低声音说：“这件事，不要跟别人说起。”
听那语气，似乎是要跟她撇清关系。秋葵不喜欢那种语气，说话就有些生硬：“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忽然有点生气。本来是喜滋滋来道谢的，结果人家并不在乎，还冷言冷语的，给她惹来满肚子的懊恼。她有种被忽略的感觉，原本满满的感激之情，瞬间抹掉清零了，请他吃午饭的话，自然也就没说出口了。
从梁东办公室出来，秋葵无精打采朝自己的办公位走去。走到半路，看到甄敏迎面过来了，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她心里一紧，整个人瞬间绷起来了。
她怕这个人。她和她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星期，现在一看到她就心里发怵。
甄敏比她大几岁，三十出头的样子，工作能力很出色，性格也比较强势。当然人也长得漂亮，一直是市场公关部的门面招牌。
甄敏是公司总部的媒体关系经理。公司总部原来有两名媒体关系经理，但前不久另一名经理离职了，秋葵从分公司上来，就是来接手那名离职经理的工作的。
结果从她到任的第一天开始，就成了甄敏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她对她不满是有原因的。秋葵虽只是一名主管，却不是向她汇报，而是向部门总监汇报，这让她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全感，怕她迟早威胁自己的地位。另外秋葵奉命接手那名离职经理的媒体关系，让她无法独揽 S 市的媒体资源，多少有点虎口夺食的意味，她自然是不甘心拱手相让的。
当然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秋葵到了后，很多人说她长得好看，多多少少抢了些风头，也让她恼火。
所以她就刁难秋葵，想方设法要逼她离开。原来那名经理离职后，留下的媒体资源暂时移交到了她手里。秋葵想要接手，就必须求助于她。因此每次秋葵请她引见媒体，她就总是借口忙要过段时间，跟她打拖延战。当然她面上的话说得冠冕堂皇，让秋葵抓不到把柄。
同时她把工作中各种脏活累活杂活，一股脑全推给秋葵。而且不管她做得好还是不好，她总是百般挑刺，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这也就算了，她看出秋葵不喜打扮，就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动不动就拉着本部门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议论她羞辱她，说她土，乡下地方来的，没品味……有的没的，什么难听就说什么，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总之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秋葵逼走。用她的原话说，就是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所以时间一久，秋葵一看到她，就下意识感到惊恐。但惊恐归惊恐，秋葵有求于她，还不敢得罪她。
两人相向而行，秋葵正想着，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时，甄敏先用用挑衅的眼光上下扫她一眼，然后轻蔑地把眼珠子往上一翻，像没看到似的径直走过去了。
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回过头幸灾乐祸地说：“哦对了，吉米正发脾气，到处找你呢。”
吉米是市场公关部总监，就是这个男人把她从分公司调上来的。她原本以为，他从十几个分公司的公关主管中，独独把她调到总部来，还让她直接向他汇报，多少是看重她的，谁知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她第一天到总部报道，因为在车库口堵住迟到了十几分钟，就为这么件事，他当着众多同事的面大发雷霆，劈头盖脸就吼了她一顿，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个下马威。自那之后，她看到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现在这一大早的，他就到处找她，以她的经验，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她来不及多想，匆匆放下包，拿了个笔记本就进了吉米的总监室。吉米三十五岁上下，留着一头长发，戴着副过大的黑框眼镜，躲在后面的眼神永远冷冰冰的，鼻子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短促，与他想要营造的艺术气质显得有些违和。秋葵在他手下做事也有几年了，很少见他笑过，偶尔笑一次，也是发出那种尖锐的像冷笑一样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害怕。以前她在分公司，离得远还不太觉得，现在每天要跟他打交道，一见他就混身不自在。
此刻吉米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照例是板着个脸，一见秋葵就问：“你工作进展到哪里了？”
秋葵刚到时，他给了她一个时间期限，要她一个月内把离职经理留下的媒体关系从甄敏手里接过来。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事情远不如设想的顺利。
秋葵心里发慌，正想着怎么解释时，吉米摆摆手阻止她，自顾自继续说：“我怎么听说，你对工作很不上心，甄敏要把媒体介绍给你，你总是没时间？你都在忙些什么？”
他说话的语调寡淡，像一连串毫无起伏的单音节，更无半点感染力，还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秋葵吓了一跳，明明是甄敏总找借口说没时间的，怎么却变成自己的错了？刚要说话时，吉米又开口了：“我把你调来，是让你来工作的，不是让你来玩的。你还有半个月时间，要是还不能上手的话……”
秋葵脑子里嗡嗡直响，像钻进了上百只蜜蜂，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吉米和甄敏这两个人，一个逼她接手，一个偏不放手，把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能做到吗？”见她没表态，吉米又追问了一句，语气是一贯的单调冰冷。
“能，能做到。”秋葵反应过来，机械地回答一句，就退出了吉米的办公室。
刚出来就遇到甄敏，又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她，这让她心里越发难过。回到座位上呆呆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又想起梁东早上冷漠的样子，这才彻底绝望了，于是打开电脑开始写辞职邮件。
006越难越不要放弃
秋葵到总部后，她原来在分公司的职位，已经另招人接替了。现在的职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想再调回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是辞职。
她字斟句酌着，虽然是辞职邮件，也想尽量写得严谨些，不想让人看出来她是心有不满。花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写完了，鼠标点在发送键上，她又有些犹豫。一旦发出去，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她一气之下写这封邮件，里面还有个小心思，就是想气气梁东。他不是劝她不要辞职吗？她偏要辞职，谁让他对她那么冷漠的？但转念又想着，梁东也未必会生气吧。再说了，生气又能怎么样？他能改变什么？
她胡思乱想着，很是纠结。这时部门助理提醒大家，再过十分钟就开大市场会议了，请主管以上的员工准时参会。
她心里一动，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决定开完会再发。大市场会议一个月开一次，秋葵到总部才两个多星期，这是第一次与会。
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她捧着笔记本坐在最角落里。长条会议桌正中间，坐着市场副总裁汤灏，两边是他手下各个部门的总监经理。坐不下的员工，则在会议室的四周靠墙坐着，就像秋葵此刻一样。
秋葵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了梁东，坐在靠近汤灏的地方，正和身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这是秋葵第一次在工作场合见到他，心里有些好奇。这是她工作中认识的第一位海归，他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她很想看看等下他是什么表现。
会议由各部门总监轮流介绍本月工作，按照流程先是吉米，吉米结束后就到了梁东。他起来走到投影屏前，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绘声绘色地说起来，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和吉米那死气沉沉的单音节语调比起来，果然是出色多了，也完全不像他平时那副见谁都冷冷的样子。
秋葵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内容，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出众的，至少说话就特别有感染力。再看会议室的小姑娘，一个个都是热切地望着他，眼睛里都冒出小星星。
秋葵很为梁东自豪，脑子里琢磨，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在背后帮自己，也许就不用害怕甄敏，也不用考虑辞职了吧？但问题是，他说他会帮自己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呢？还是说只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
她出神地想着，感觉有人看自己，一扭头又遇到甄敏满是恶意的眼神。她斜眼看着她，一边和身边的小姑娘咬着耳朵，发出低低的窃笑。不用想也知道，她们一定是在嘲讽自己。至于具体嘲讽什么，她们总能找到理由的。秋葵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心脏像被人打了一拳阵阵疼痛。
会议结束，秋葵怏怏回到座位，再次打开电脑。看着那封待发的邮件，有几次想按下发送键，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一个新的问题冒出来，辞职后她要去哪里？回广州吗？可是徐闻博已经出轨了，她还回去做什么？那么留在 S 市？可是 S 市她更是举目无亲。还有，辞职就意味着要另找工作，以她的资历，能找到什么比现在更好的工作？而且梁东也说过，就算换了新公司，也未必没人欺负她，她此刻遇到的问题，将来可能还会遇到。
她踌躇为难，不知怎么办好。转念又想起梁东，这人究竟怎么想的？他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他早上的态度是冷漠了些，可他帮她搞车位的事，想必是不合常规的，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也没什么不对，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不如，先问问他的意见再做决定？
想到这里，她拿起手机给梁东发了条信息：“方便说说话吗？”
梁东很快回了：“方便，怎么了？”
“我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
“发生什么了？”
秋葵不想说具体原因，只问：“那晚你说要帮我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
回得很快，是很肯定的语气。看到这四个字，秋葵心里笃定了一些。正想着怎么回时，梁东的信息又来了，这次是一大段话：“别想太多了，一定要熬下去。我经历过比你更黑暗的时候。越难的时候越不要放弃，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像被人打了一针鸡血，秋葵突然有了精神，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也冒了起来。梁东说得对，我为什么要辞职？既然甄敏不肯放过我，那我们就比一比，看看谁能熬到最后。她移了移鼠标，刷地一声，把那封辞职邮件送进了废纸篓。
很快挑战就来了。一周后她正忙着，吉米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吩咐她：“刚才客服部的同事给我打电话，说楼下来了两名记者，你去接待一下。”
秋葵问：“是哪家媒体，采访什么事呢？”
“现在还不清楚，你了解他们的需求，然后再看怎么应对吧。”接着补了句：“甄敏今天休假，她手下人也出去了，所以就你去吧。”
秋葵说声好，想起一件事：“该给记者准备车马费吧？”
这是行业惯例，公司一直也这么做的，秋葵有经验。吉米也同意：“当然，你看着办吧。”
秋葵出来备了两个信封夹在笔记本里，又拿了几张名片就下楼了。一楼的待客室坐着一男一女，秋葵赶紧上前打招呼，换了名片一看，上面写着浦江在线，是本地一家网络媒体。
寒暄过后，记者表明来意。原来是有位客人通过秋葵她们公司网站订了酒店，到了酒店却被告知没房了，客人差点流落街头，事后投诉到浦江在线。记者来了解具体情况以及公司的说法。
秋葵一听就明白了。她们公司专门提供旅行产品预订，时常发生类似投诉，她在分公司时处理过不少，对怎么应对轻车熟路。她告诉记者马上回去核查，再给他们答复。两位记者商量后同意了，表示他们先回去，请秋葵务必在下班前把处理结果发邮件给他们。说完就起身告辞。
秋葵跟着站起来，从笔记本里拿出两个信封递上去，说辛苦他们跑一趟。两人楞了一下，随即摆手拒绝。秋葵以为他们客气又坚持了一次，见两人仍然拒收也就作罢，把信封重新夹回笔记本里。
她把记者送出公司大门，目送他们坐出租车走了，才转身回到办公室，把见面的情况大致跟吉米说了。吉米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去找客服部了解详情，提个解决方案。
秋葵出来，发了封邮件给客服部总监吴秀真，请她协助查询订单。怕她不能及时看到，又亲自跑到她办公室去找她。
吴秀真长得不算漂亮，左脸上有颗黑痣，但脾气很好，对人很友善。她当即叫了一名员工进来，安排她去查询。两人聊了会天，秋葵就回来了。不久那名员工回邮件，说投诉情况属实。酒店之所以取消订单，是因为那天客人到店太晚，打电话又联系不上，酒店怕客房空置才转卖给了其他人。
事情弄清楚了，虽说责任不全在公司，但考虑到有媒体关注，秋葵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免除客人住宿费，用代金券补偿，下次可以直接当现金使用。吉米很快就回复同意，请客服部与客人沟通。不久客服员工也回复，对方接受这个方案，愿意撤销投诉。事情顺利解决了。
秋葵把事件原委、解决方案及客人态度整理出来，发了封邮件给记者，并抄送了吉米和吴秀真。又给记者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听，于是又发条信息提醒对方查收邮件。
处理完这些事，早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秋葵关了电脑，背起包走到半路，想起好久没见梁东，绕到他办公室门口，结果他办公室里空空如也，莫名有些小小的失落。
今天徐闻博又给她打了电话，她还是没接。他又发信息解释之前的事，她也懒得回他。那些解释太苍白了，在事实面前根本不堪一驳。至于以后怎么办，她还没想好。她原以为，离开徐闻博她会活不下去，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虽然也会心痛，但根本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或许从他推迟结婚开始，秋葵就意识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吧，要不然她也不会到 S 市来。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这回又验证了，徐闻博的离开，绝不只是工作调动那么简单。
秋葵回家的路上顺便吃了饭，又买了点水果和日用品，到家时快八点了，戴洁还没回来。她拖了地，洗过澡，换好睡衣吹干头发，敷着面膜坐在沙发上，才有时间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这一看吓了一跳。好多个未接电话，还有十几条信息，都是同事发来的。所有信息都是同一条链接，点进去一看，是浦江在线的一条报道。内容大致是说，记者接到网友投诉后，亲自赶赴某公司采访。谁知该公司的公关人员不仅没有解答问题，反而用红包贿赂记者。
报道不仅点了公司名，还附了一段小视频，晃动的视频中，有人正忙着给记者塞信封，秋葵的脸和信封上的公司 LOGO 时隐时现。
007这次是出大名了
看完视频，秋葵呆在那里，脑子里嗡嗡直响，半天没反应过来。很显然，她给记者信封的时候，被对方偷拍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位记者看起来正常，她接待时的态度也很友善，并没有得罪他们的地方，而且也按时回应了采访的问题，他们似乎有意忽略了。
她看着那些未接电话，大部分都是吉米和汤灏打来的。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来。她想了想，决定先给吉米回过去。
背景音很吵，吉米似乎在外面。秋葵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意外的是，吉米语气平静，并没有骂人，只说汤灏在问是怎么回事，让她自己去跟汤灏解释，说完就挂了电话。秋葵于是又给汤灏打电话，但连打两次都没人接听。
她又给记者拨过去，想问问清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两人都没接。找不到当事人，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她初来乍到，在 S 市媒体圈没什么人脉，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想不到有谁可以帮自己。
浦江在线是甄敏负责的媒体，秋葵今天是临时代替她接待的，照理这时应该她出面沟通协调。但想想这段时间甄敏对自己的态度，向她求助等于自取其辱，就有点犹豫。但除了找她别无办法，秋葵硬着头皮还是打了电话过去，结果甄敏直接摁掉了。
她越发忐忑不安，一边等汤灏的回电，一边捧着手机翻看余下的信息。然后看到梁东也给她发了那条链接，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既没问是怎么回事，也没问接下来怎么办。秋葵记起他之前的话，就说了自己的困境，问他在浦江在线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帮忙。但等了许久，梁东都没有音讯。
秋葵惶然无措，快十一点的时候，戴洁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拉着秋葵坐在沙发上问长问短，怎么会搞成这样。秋葵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细说了一遍，戴洁气呼呼地站起来，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一定是甄敏搞的鬼，她今天没来上班就是证据。
秋葵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不能仅凭人家没来上班就下这样的结论。而且对方可是媒体，怎么会这么容易受她的摆布？再说这样做，固然是害了自己，但同时也损害了公司的形象，她怎么敢？当然，最最关键的是，就算确实是她*，自己有证据么？
那天晚上汤灏一直没回电话，梁东也没有下文。秋葵担惊受怕几乎没睡着，几次梦到自己被公司开除了。第二天一早，她两眼红红地进到公司，一路上听到很多人议论这件事。她怕人认她就是当事人，赶紧低下头快走。
到五楼经过甄敏座位时，看到那人正一脸的幸灾乐祸。刚放下包，就听到吉米在办公室叫她。秋葵心惊肉跳，以为这回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结果进去之后，吉米罕见地还是没发脾气，只是问她跟汤灏说清楚了没有。
秋葵说，昨晚汤灏一直没接电话，但已经把处理经过的邮件转发给他了。心里却纳闷，事情的前因后果吉米都清楚，他为什么自己不跟汤灏解释？
正说着汤灏的助理来了，说老板叫他们过去。吉米自己坐着不动，对秋葵说：“你去吧。”
秋葵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去见汤灏。汤灏四十岁出头，平时看着是个笑眯眯很好说话的男人，此刻坐在他的旋转椅上，一脸的不高兴。见秋葵来了，劈头就问她怎么回事。秋葵刚解释几句，他就摆摆手说：“经过就别说了，接下来怎么处理？”
秋葵说打算跟媒体沟通，说明这是个误会，请他们撤稿子。见汤灏没表态，又说自己刚来，跟这家媒体不熟，只能请甄敏或吉米出面了。话没说完，汤灏又打断她：“谁出面我不管，总之今天内必须把那条负面删掉，把事情平息下来。季总很生气，我现在要去跟他汇报，你们马上去办事。”
季总是公司总裁，秋葵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事竟闹到大老板那里去了。看来她这次真的是出大名了。汤灏说完起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季总办公室去了。
秋葵回到吉米的总监室，吉米问她汤灏怎么说，秋葵如实说了，又问：“我给记者打过电话了，他们都不接。浦江在线是甄敏的媒体，除了那两位记者，我不认识其他人，能不能请甄敏帮忙处理？”
她的意思是，请吉米出面，让甄敏处理。结果吉米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看了她一眼，似有似无地点点头，然后说：“行，你自己去跟甄敏说。”
然后埋下头看电脑，意思是你可以走了。秋葵有气无力地出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事到如今，她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向甄敏求助了。她看了看甄敏的办公位，人不在，心想也许是走开了。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她回来。只好问她旁边的人，旁边的人说，甄敏出门拜访媒体去了。又问什么时候回来，说不知道。
戴洁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发了条信息给秋葵，说甄敏肯定是有意避开的，就是不想帮忙，不如试试找她手下人。
秋葵愣了一下，只好求甄敏手下两位主管。那两个主管里面，有一个就是具体负责跟进浦江在线的，她倒是愿意出面沟通，但要求得到甄敏的同意。这要求也不过分，秋葵于是给甄敏打电话，但打了几次都无法接通。得不到甄敏的许可，那名主管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秋葵束手无策，再次给写负面的记者打电话，照旧无人接听。这两个人自从昨天出现一趟后，就像消失了一样。她也想过直接跑到浦江在线的办公室找人，可她除了那两位记者，其他人一个都不认识，去了又能怎么样？
看看时间一点点过去，事情毫无进展，她急得嘴角冒泡。中间汤灏的助理又来问了一次进度，她只能含糊应付，说还在处理中。助理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扭身回去了。
她刚走，吴秀真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情况怎么样。秋葵小声说不太顺利，吴秀真让她不要太着急，说事情总会过去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吴秀真的这通电话，让秋葵鼻子一酸。这事发生之后，部门里的人个个都置身事外，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笑话。没想到唯一关心她的，除了戴洁，竟是昨天第一次打交道的外部门的人。
她突然觉得委屈，泪水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又怕被人看见，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她下到一楼，走到公司后花园里，找了张椅子坐下，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她心里满是懊悔，早知道是这样的局面，真该周一就辞职的。她恨自己不该轻信梁东的话。他说他会帮她，结果出了事就无声无息了，到现在连个消息也没。还说什么熬得住熬得久那样的话，她现在是一秒钟也熬不下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有什么脸皮在公司呆下去？现在唯一的路就只剩下辞职了。
走吧，走吧，走了一了百了。她心里念叨着，收起眼泪往回走。刚到办公室准备写辞职报告，手机来信息了。打开一看，梁东发来的：“在哪儿？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秋葵心里冷笑，心说这人的信息来得真及时，赶着她要走了才发来。有心想要拒绝，转而又想，反正是要走了，辞职邮件早发晚发也没什么差别，那就跟他吃顿饭，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样一想就答应了，说在办公室，有时间。梁东又回信息，让她到福州路的老正兴菜馆见面，他在那里等她。
008死猪不怕开水烫
秋葵开车往市区去，心里满是纳闷。他为什么不在公司附近找个地方吃饭，非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难道是为了避嫌，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秋葵暗笑，这个男人想得真多。
她昨晚没睡踏实，今天又焦虑得不行，这会身体很不舒服，索性懒得多想了。四十多分钟后，到了老正兴菜馆。刚进门就看到梁东，坐在里面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向她招手。秋葵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到菜已经端上来摆好了。四个菜，一道八宝鸭，一道银鱼蛋，一道油爆虾，一道草头圈子，都是她喜欢的，整整齐齐摆在面前。
秋葵今天从睁开眼睛到现在滴水粒米未进，看着满桌子菜，突然觉得饿了。梁东看出来了，温柔地说：“估计你没吃饭，所以我先点好菜了。赶紧吃点吧。”
没想到他还挺体贴的，秋葵抬头感激地看他一眼，也不客气就吃了起来。菜的味道很好，到 S 市半个多月了，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本帮菜。吃着吃着发现他没动筷子。停下问：“你怎么不吃？”
他没有回答，而是问：“你还好吧？”
她耸耸肩：“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迟早的事。”
“什么迟早的事？”
“辞职呗，还能怎么样？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没所谓了。吃完了我就回去写辞职信。”
他沉默了一会，关切语气：“真的想好了？”
“当然，还能怎么样？现在全公司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吧。”
“吉米也不帮你吗？”
秋葵楞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件事发生之后，吉米像个没事人一样，少见的没有责怪她，当然也没有帮她。她弄不清楚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真是够烂的。”
秋葵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甄敏背后搞的鬼？你要是走了，不是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我当然想过，但那又怎么样？我本来还想着，她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看来我小看她了。我承认我不是她的对手，走了干净。”
梁东苦笑了一下，又说：“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辞职走了，那就表示你彻底认输了，以后人家还是照样会看不起你。而且这件事迟早传出去，别的公司也不会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呗。”
秋葵强作镇定，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其实心里慌得不行。如果徐闻博那边没出事的话，她还有条退路。可现在他是指望不上了，如果以后也找不到工作的话，养活自己都成了问题。
梁东用试探的口气问：“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就不知道你敢不敢试一试。”
秋葵有点意外，问他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基本可以判定，是甄敏在背后捣鬼。我找人打听过了，那两个所谓的记者，就是她指使的。她昨天没上班，还故意把手下人都支使出去，就是为了陷害你。”
秋葵捕捉到一个信息：“所谓的记者？”
“对啊，他们根本不是记者，是浦江在线广告部的两个业务员。这些人有求于甄敏，想从她手里拿业务，所以才听她使唤。”
秋葵其实早猜到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没想到从他口里说出来。她不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顿了顿又问：“等一下，你该不会说，你今天没去公司，是在忙着打听这件事吧？”
“可以这么说吧。但要不要试一试，最后由你自己决定。”
秋葵没想到，他原来一直暗地里在替她想办法，并不是她以为的甩手不管，突然有点感动。放下筷子问：“什么办法，你说说看。”或许是吃了东西的原因，她感到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其实也挺简单的，你直接上门去找浦江在线的总编。”
“我也想过，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呀。”
“你听我说完。他们的总编姓沈，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你去见他，也许他会帮你解决这件事。现在就看你敢不敢去找他了。”
秋葵倒是不怵：“这没什么不敢的，关键是有用吗？”
“我也不敢保证，但你不妨试一试，或许有用。”
梁东没有说得很绝对，但秋葵能感觉到，他似乎很有把握。她既然连辞职的勇气都有，有什么理由不试一试呢？再说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她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当即一口答应：“我去！”
梁东见她答应了，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拿起筷子吃饭。接下来，他交代了一些沈姓总编的情况，以及见到总编怎么交涉的细节。秋葵很意外，没想到他对浦江在线的情况了解得那么透彻。她很好奇，但忍住了没问原因。吃好饭，看看到了下午上班时间，秋葵起身走了，按照刚才说好的，梁东留在餐厅等她消息。
浦江在线的办公室就在老正兴斜对面不远的一栋楼里，走路就能过去。秋葵到这时才恍然大悟，梁东约她来这里见面，是早有预谋的。十分钟后，到了浦江在线大堂，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楼层分布图，总编办公室在七楼。秋葵到电梯口，按了往上的按钮，站在那里等电梯下来。
不一会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好几个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外走。秋葵看到那群人里面有个年轻男人，正是昨天到公司去的两人之一。那人也一眼认出了秋葵，楞了一下。但秋葵此刻不是来找他的，没理他就直接进了电梯，按下了关门键。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看到那个男人拿出了手机，似乎要打电话。
这是一栋有些年份的办公楼，电梯也有点老化，一路摇摇晃晃着走得很慢。好不容易到七楼，出来是一条窄窄的过道，两边是隔成一间一间的办公室。秋葵边走边找总编办公室门牌，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你好，请问你找谁？”
秋葵回头一看，两个脖子上挂着工牌的男子，从电梯旁边的步梯口冒了出来，一边喊话，一边快速朝她走来。看两人的来势，明显不太友好。她立即意识到，这两人可能是来阻止她的。
她不理会他们，快速向前走，继续找总编办公室。那两个男子也加快脚步，迅速追上了上来，拦在前面再次问她找谁。
“我找沈总编。”她没办法了，不得不回答。
“你找错地方了，请你出去。”两名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她往外推。
009这确实是个误会
两名男子推推搡搡，秋葵招架不住，只得慢慢往电梯口走。但如果就这么走了，今天这事就不可能处理完了，梁东背后的努力也就白费了。她不甘心，突然灵机一动，扯起嗓门大喊起来：“沈总编，我找沈总编！”
果然，她这一喊，走廊里顿时热闹起来，几个办公室都有人走出来观望。这正是秋葵要的效果，她继续喊叫：“哪位是沈总编，我有重要的事情找您。”
众目睽睽之下，那两名男子不好意思再推搡她。从走廊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说他就是沈晖，找他做什么。沈晖正是秋葵要找的沈总编，梁东告诉过他的名字。
秋葵立即说：“沈总，我能到您办公室说吗？”
沈晖看了秋葵一眼，点点头表示可以，然后挥了挥手，把看热闹的人都赶回办公室去了。那两个推搡秋葵的男人也低下头，一声不吭走了。
沈晖转身，秋葵跟在他身后进了总编室。沈晖年纪并不大，三十多岁，带着副黑框眼镜，显得很儒雅，正是她认识的大部分媒体人该有的样子。他请她在沙发上落座，然后温和地问有什么事。
秋葵拿出张名片递给他，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他：“沈总，你们网站昨晚报了我们公司的新闻，您有印象吗？”
对方态度很好：“具体内容呢？我们每天报道很多新闻，你这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秋葵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和媒体打交道不少，作为总编，确实不会所有的新闻都过问。再说昨天那件事，对她个人而言是大事，对于一个新闻网站来说却不算什么。秋葵于是告诉他具体内容。
“昨天有两位贵网站的记者到我们公司采访，是我接待的。结果你们的记者对原本采访的事件避而不谈，却偷拍我给车马费的镜头，然后说我贿赂记者。现在您有印象了吗？”
沈晖把身体往后靠了靠：“有点印象了，是有这么件事，怎么呢？”
“沈总，我来是想说明，给记者车马费是我们对媒体工作者的一种敬意，是对你们付出的劳动和时间的尊重，并没有想要行贿的意思。而且金额很少，也就够坐个出租车喝杯咖啡的，怎么谈得上贿赂呢？我不知道您对手下人有什么约束，如果您规定他们不许收，那么完全可以拒绝，我们也不会勉强。但是以投诉采访为由，结果却把焦点放在车马费上，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呢？”
秋葵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沈晖。沈晖没有急着表态，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才说话：“秋小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的记者有权利报道他们认为值得报道的事件，不管是消费者投诉，还是企业人员行贿。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秋葵其实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而且他说的也合乎情理，如果跟他在什么该报道什么不该报道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会落入他的专业领域，那时跟他争一天也不会有结果，也没办法解决她想解决的问题。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现在她决定换个方向。
“您说得对，记者确实有采访和报道的权利，这一点我完全尊重。但我有个问题不理解，随便一位在媒体工作的人员，都可以这么做吗？我的意思是，贵网站每个人都有采访权吗？”
“当然不是，采访和报道必须是经过考核认证的记者。你是媒体公关人员，想必知道这一点。”
“那好，您看看，这两位是你们的记者吗？”
秋葵笑了笑，从包里掏出两张名片，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沈晖屈身拿起那两张名片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变了。
“昨天到我司来要求采访的，就是这两位。据我所知，这两位并不是记者，而是贵网站的广告业务员。您不觉得这样做，有违职业道德吗？”
沈晖的眉头皱起来。
“来采访也就算了，我们是企业，并不想为这种事较真，也努力配合了。但是为什么要偷拍？为什么要曲解我们的好意？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企业和你们合作吗？”
“乱讲！我们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媒体，绝不会做这种事。”沈晖显然被秋葵这句话冒犯到了，脸色涨红，语气也很生硬。
秋葵并不在意，一边留意他表情的变化，一边继续说：“还有，我今天来你们办公室，是想来沟通解决问题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把我往外赶。这又说明了什么？您手下人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切您都知道吗？”
沈晖把手里名片往茶几上一摔，起身走向办公桌，端起桌上的水杯喝起水来。他看起来气得不轻。秋葵有点拿不准，他是因为手下人干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生气，还是因为她咄咄逼人的态度生气。
趁着他喝水的当口，她悄悄用手机拨了梁东的电话，响了一声后又立即挂了。这是上来之前，她和梁东约好的。如果谈不下去了，就响一下他的电话。果然，过了不到十秒钟，她听到沈晖的手机响了。
沈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走到靠窗的地方接听，很客气的语气：“梁总，你好你好……”
秋葵没去留意他说了什么，但她知道是梁东打来的电话。两分钟后，沈晖回到沙发上坐下，重新拿起那两张名片看了眼，又往茶几上一扔。这回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秋小姐，看来是个误会，这两位确实不是我们的记者。关于这个事，你想怎么解决？”
秋葵按照梁东事先提醒的，没有就责任的问题深入追究下去，只说：“既然沈总也承认这是个误会，那就好办了。我的诉求很简单，那就是把报道撤了，然后出个声明函，表示这个事情并不属实，我好拿着它回去向领导报告，并请其他转载的网站撤稿。您看，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沈晖没有多说，起身走回办公桌，拿起桌上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个男人走了进来。沈晖小声跟他交代了几句。那人点点头，出去的时候看了秋葵一眼。十几分钟后，那人又回来了，把一张纸递给沈晖。沈晖瞄了一眼，又递给秋葵。
秋葵接过看了看，是一份盖了公章的声明，声明写得很委婉，但也承认这事是个误会。对她来说，有这一点就够了。她没再多说什么，把声明收进包里，然后掏出手机，当着沈晖的面再点击那条新闻链接，发现已经打不开了。
“沈总，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她站起来，客气地和沈晖握了握手，转身出了办公室。
010不要跟任何人说
从浦江在线办公室出来，走回老正兴的路上，秋葵有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顺利地解决了。
她心里明白，这得归功于梁东的那通电话，要不然，就算她也能找到沈晖，就算沈晖再通情达理，就算他们确实做得不对，他也不会轻易承认，更不会那么痛快就给出那份声明。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梁东，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和沈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之前跟她说，他和沈晖只有过一面之缘，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当然，她更多的是想跟他分享此刻的心情。说真的，她此前有多懊丧，这会就有多兴奋。她必须要找个人，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突然她又想起了甄敏。如果她知道事情是这样的结果，她会是什么感受？如果她知道，是梁东在背后帮自己，她以后还敢这么欺负人吗？她越想越得意，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
到了老正兴，她兴冲冲地进去，结果发现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是空的，碗筷也收拾掉了。她问服务员，服务员说人已经走了。她以为他是不是换了个咖啡馆之类的地方等她，于是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事情办成了，问他在哪儿。
结果他说，他有急事要处理，先回公司了，让秋葵自己回去，并说：“对了，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千万千万！”
他一连强调了几个千万，语气冷冷的，甚至有点严厉，听起来生怕跟她扯上关系似的。得到秋葵的一再保证，她绝不对人提起后，才把电话挂了。
秋葵有点丧气，觉得这人真没劲。不过想到他刚帮她解决了大难题，就把不快的心情抛到了脑后。回到办公室，看到甄敏的办公位还是空的，这人显然是不想给她帮忙，故意躲到外面去了。
秋葵心里好笑，径直进了吉米的办公室。吉米从电脑前抬起头，问她处理得怎么样了。她说报道已经删了，又把声明拿出给他看。吉米有点意外，接过那张声明看了一眼，脸上难得浮起笑容，连说干得不错，然后起身朝季总办公室走去，显然是报告好消息去了。
秋葵纳闷，吉米为什么不是去向汤总报告结果，而是去向季总汇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几分钟后，吉米回来了，说季总对处理结果很满意，让她抓紧把网络上的转载也尽快清理干净。秋葵答应了，问要不要向汤总报告一下进度。
吉米楞了一下：“行啊，你去吧。”
秋葵出来到了汤灏办公室，把那份声明递给他。汤灏接过看了看，脸上也堆起了笑容，也起身到季总办公室去了。
秋葵心想，老板们也真是的，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怎么搞得这么复杂？同一个消息，有必要分几次去汇报吗？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自己写封邮件，一次性发给他们算了。
她回到办公位坐下，没一会汤灏过来，把那份声明还给她，让她抓紧处理余下的事情。然后当着办公室所有人的面夸了她几句。最后说，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好好总结，以后不要再犯类似错误。说完就走了。
有了那份声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按照常规操作，转载的网站只要收到原发媒体的声明，就会无条件删除相关报道。在公关同事们的协助下，当天晚上，各地网站上关于此事的负面，基本都清理掉了。
忙完回到家里，快十点了。戴洁还没睡，见她回来，赶紧把她拖到沙发上，问她怎么做到的。秋葵想起梁东的交代，没说是有人帮忙，只说自己如何孤身闯进浦江在线办公室，如何找到总编解决的。
戴洁狠狠地夸了她几句，接着说：“你这是坏事变好事啊，汤总可是很少当众表扬人的，估计这下连总裁也记住你了。我得帮你好好宣传宣传，气气甄敏那个贱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秋葵没有阻止她，反正不是她自己说的，戴洁愿意说，就让她说去吧。她起来到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拿起手机再看时，果然收到好几条信息，都是夸她的。吴秀真也说她好样的，祝贺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一天过得简直像过山车一样，前半天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后半天却高兴得想飞起来。躺在床上，秋葵脑子里还兴奋不已，根本睡不着，那种感觉正像吴秀真说的，跟打了场大胜仗似的，此刻整个人都还沉浸在胜利的晕眩里。
当然，她非常清楚，能有这样的结果，全靠梁东的出手相助。白天那个问题再次涌上心头，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跟沈总说了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很想知道，但想起事后他冷淡的态度，又不敢问了，只给他发了条信息：“今天谢谢你帮我。”
很快就回了：“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争取的结果。”
“那也要谢谢你。”
“接下来怎么打算？”
秋葵回了个问号，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还要辞职吗？”
“再看看吧，还没想好。”秋葵是故意这么说的。有他在她背后，她还辞职做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会，信息又来了：“关于这件事，你打算怎么结束？”
秋葵诧异：“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梁东回：“我是说甄敏。”
她还是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她这是以损害公司的形象为代价来排挤你，性质很恶劣。你今天放过她，她以后还会欺负你的。”
“那怎么办？”
“你自己想想好。”
秋葵不知道怎么回答，也确实没想好。其实更准确地说，她不是没想好，而是不知道。她能从甄敏的算计中逃脱出来，已经是万幸了，她在公司没有人脉，在业界没有资源，能把她怎么样？
而且这次的事情很奇怪，甄敏想害她，她可以理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甄敏潜在的竞争对手。可是事情发生之后，吉米为什么也不帮自己，而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会不会是他授意甄敏这么做的？但想想又不可能，如果他不乐见她在公司站稳脚跟，当初为什么要把她调过来，还不让她向甄敏汇报？
还有事情发生后，为什么吉米自己不去面对汤灏，而几次三番把她一个小员工推到他一个副总裁面前？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秋葵觉得背后的因素太复杂了，很怕哪一步做错了，卷进老板们职场斗争的漩涡里，到那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想得头疼，索性懒得想了，把手机扔在一边没再回信息。她慢慢冷静下来，不久就感觉到了睡意。她这一天太累了，睡得很沉。
011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秋葵回到办公室，看到甄敏已经到了，坐在那里脸色很难看。秋葵从她身边经过时，甄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秋葵避开她充满敌意的眼神，低头走到自己的办公位坐下，心里却很得意。甄敏越恨自己，表示她心里越失意。
上午秋葵埋头工作，继续处理了几条遗留的负面新闻。时间过得很快，听到戴洁叫她时，发现已经是中午了。
戴洁约她一起吃午饭。公司附近有家小商场，走两百米穿过马路就到，里面有很多餐饮店。她们进了一家拉面馆，各点了碗面。等待的空隙，戴洁忽然凑近一点问她：“喂，你跟我说实话，那个帮你的人是谁，是不是梁东？”
秋葵一愣，问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甄敏今天在茶水间跟好几个人说，有个男人出面帮你搞定那件事的。还说……”戴洁停住了，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秋葵掩饰住内心的慌乱，问甄敏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你不要脸，刚进公司就倒贴找男人。”
秋葵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这人怎么这样！到底还有完没完啊！是不是一定要把我逼走她才高兴！”
“那你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嘛。我听人说，梁东的父亲是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老院长，江浙沪一带很多媒体的高层都是他当年的学生。要真是梁东肯出面帮你的话，搞定这种事就是分分钟的了。”
秋葵这时候只能极力否认：“当然没这回事，你别听甄敏瞎说。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那倒也是。”戴洁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紧跟着又问了一句：“真不是梁东？”
“真不是，你这样跟着瞎传，会害了梁东的。”
“你放心吧，我怎么会乱说。我就是好奇，不是就算了。”
戴洁似乎相信了，又说起了别的事。接下来那顿饭秋葵吃得味同嚼蜡。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没想到甄敏还不罢休。很显然，她在找人打听是谁在背后帮她。但听戴洁的口气，甄敏还不一定知道那人是梁东。说是梁东的话，是戴洁猜测的。
吃完饭回来，办公区一片昏暗，同事们大多都在午休或者玩手机。秋葵窝在椅子里给梁东发了条信息：“甄敏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应该是找了浦江在线的人打听，知道有人背后帮我的忙。”
“打听出来了？”
“应该还没有，有人猜是你，但我否认了。”
大概五分钟，没回信息。秋葵接着又发：“我很担心，万一被人知道了，会不会对你不好？实在是对不起。”
“你现在在哪？”
“办公室。”
“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打电话。马上就去，越快越好。”
秋葵赶紧站起来，把手机揣进口袋，下楼到了小花园里。有几个同事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食，都是陌生面孔。秋葵找了个僻静角落，给他打了过去。响了一下就接了。梁东语气略显急促：“你在哪里？”伴随着关门的声音。
秋葵小声回答：“公司楼下的小花园里，你放心，我会留意的，不会让人听到我说话。”
“好。你听谁说是我在帮你？甄敏吗？”
“不是，是其他同事猜的。”秋葵没说是戴洁：“如果甄敏打听出来是你，对你会有影响吗？”
“当然有，吉米……你们总监肯定会拿这个事情做文章的。”
“他做什么文章？你是在帮我……帮公司的忙。”
“这不是帮谁忙的问题，这是……有些事情你不懂，不过你也不用细问。”
秋葵急得快哭了：“那怎么办？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那怎么办啊？我看我还是辞职算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辞职有什么用？你要是真想帮我的话……”
“你说吧，怎么样我都照做。”
“真的吗？”
“真的。”
略略沉默了一会，梁东才说：“那就这样。今天下午，你就这次的事情写一个总结报告，前因后果都写清楚。重点是，你要明明白白写出来，这次事件是甄敏背后指使浦江在线的人搞出来的。”
“可是我也没证据啊。”
“没关系，你就这样写。并且写明，如果需要证据的话，你可以把浦江在线的人找过来对质。”
“万一浦江在线的人不配合呢？”
“你别管，只要写就行了。”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安慰秋葵：“你不用担心，我敢保证，甄敏一定不敢找人对质。万一她真的找，也不用害怕。”
“那好吧。这样做对你有用吗？”
“有用。只要你在今天下班前完成这件事，我就安全了。如果拖得更久，等甄敏打听出来我在掺和这件事，那就麻烦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马上回去写邮件。”
“好，要尽快完成。另外，邮件是发给吉米，但同时也抄送给汤总季总以及法务部门。还有参加过这次投诉事件处理的同事，比如客服部门。但不要发给我。记住，我什么都不知道。”
“要发给甄敏本人吗？”
梁东犹豫了一会：“发吧。”
“为什么？”
“你发给她，就表示你很有把握，她反而会有所顾忌。再说你不发给她，她迟早也会知道的，不如一开始就发给她。”
“如果我写了这封邮件，结果会怎样？甄敏是不是会被开除？”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担心她了。”梁东似乎是笑了：“结果怎么样，你发出来才知道。”
“那好吧。”
挂了电话，秋葵把手机揣进口袋，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留意自己，起身回办公室去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全神贯注开始写那封邮件。为了确保不留漏洞，她字斟句酌改了又改，赶在下班前一刻发了出去。
发出去之后，才察觉到手心全是汗，连握过的鼠标都湿了。她呆坐了一会，发现四周很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起身看了一眼甄敏，她不在，办公位是空的。她给梁东发了条信息，告诉他邮件发了，问接下来怎么办。
“很好。你赶紧回家去，别留在办公室里。”
012你这是越级汇报
秋葵听了梁东的话，拿起包就走了。到了地库坐进车里，她发现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工作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和同事发生正面冲突，而且是用这么激烈的形式。这封邮件发出去，就意味着她和甄敏彻底撕破了脸。结果会怎么样，她心里完全没底。
也许是太紧张了，电话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拿起手机一看是吉米。她接通电话，吉米劈头就问她在哪。
“我……下班回家了。”
“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先跟我说，而是越级汇报？”
“吉米，我就是发给你的呀……”秋葵强辩，她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可是你也抄送给汤总和季总了，还有那么多外部门的人，你这就是越级汇报你知道吗？”吉米的语气很严厉。
“对不起，吉米，我没想那么多。”
“你说的那些都是事实吗？”沉默了一会，吉米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有证据吗？”
“绝对是事实，千真万确。如果需要证据的话，浦江在线有人可以作证。”秋葵尽量说得肯定。
“好，我知道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一定要先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对不起吉米，我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先不说了，老板叫我了。”吉米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
秋葵放下手机，长长呼了口气，赶紧把车开出车库。走到半路的时候，手机叮地响了一下，显示有新邮件。她拿起手机点开一看，是吉米的回复：“请甄敏就此事进行说明。”
秋葵很紧张，不知道甄敏会怎么为自己辩护。半小时后到了家里，再打开邮件，没看到甄敏回复，倒是汤灏也回了邮件：“此事如果属实，性质十分恶劣，严重损害公司形象。要尽快查清事实，由吉米在高层管理会上报告。”
秋葵有点纳闷的是，他不是在吉米的邮件上回复的，而是直接回复她的邮件。看他的措辞，似乎有让吉米对这件事负责的意思。更让秋葵不解的是，他把事情上升到了公司的层面。明明是他部门的事情，他为什么反而要闹大？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正想着又来了邮件，季总也回了邮件。他是在吉米的邮件上回复的：“请吉米组织自查，同时请法务部门介入。务必还原事实，厘清责任人。”
这个回复和汤灏的回复又有些不同，以秋葵的理解能力，看起来似乎有替吉米开脱的意思，而且没说要在高层会议上报告。
三位老板，三封邮件，三种不同的态度。秋葵正琢磨着，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时，来信息了，是戴洁发来的一张截图。截图的内容是秋葵的邮件正文，后面还跟着一句话：“干得漂亮！”
看来是某个收到邮件的人传出来的。既然戴洁收到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张截图随后就会传遍整个公司。果然，没多久秋葵就陆陆续续收到好多消息。连原来就职的分公司的同事们都知道了，纷纷发信息安慰她。还有人开玩笑说：“真没想到，你刚到总部就干了件大事，替我们分公司长脸了。”
秋葵哭笑不得，又点开了吴秀真的信息：“我早就觉得这件事蹊跷，无条件支持你举报坏人！”
……
虽然有这么多人鼓励，接下来的时间里，秋葵还是忐忑不安。吉米说老板找他，应该就是商量这件事吧？结果是什么呢？甄敏为什么没有回复？她是默认了，还是别有什么原因？
九点多的时候，戴洁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奋地告诉她，说她离开公司没多久，法务部的人就来了，收走了甄敏的电脑，还让技术部把她的邮箱也冻结了，直到查清事实为止。秋葵这才明白甄敏为什么没有为自己辩解了。
戴洁见她有些担心，安慰她说：“别怕，甄敏这种人，就得这么对付她。你不知道同事们现在有多兴奋，个个都留在办公室加班。加什么班呀，其实是等着看笑话呢。”
“真的吗？”
“当然，我算是看出来了，甄敏这人平时肯定没少得罪人。这回呀，我看她是难逃一劫了。”
“甄敏也在办公室吗？”
“倒是没看到她，我估计是不是躲哪儿去了。”
秋葵心想，这种事躲起来有什么用呢，除非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想可能性也不大。她问戴洁还知道什么，她却说不出了。兴奋劲过后，戴洁洗澡去了。秋葵窝在床上看手机，翻来翻去，看了什么却毫无印象。一直熬到快十二点了，正想扔掉手机睡觉时，梁东来电话了，问她睡了没，她说还没有。
“我十分钟后到你楼下，没睡的话就下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
秋葵正盼着有人跟她说说事情的进展，当即爬了起来。客厅的灯关了，戴洁应该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出门，刚到一楼，梁东的车子就到了。他打开车窗，示意她上车。
秋葵坐在副驾驶位，心里很紧张，试图跟他寒暄，问他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他说他刚加完班，顺路就过来了：“我是来告诉你，甄敏的事有结果了。”
“怎么说？”秋葵心里一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看他表情凝重，她有种不妙的感觉。
“放心，甄敏走定了。”梁东看了秋葵一眼，突然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
这几乎是秋葵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冷淡得近乎阴郁，还动不动就秀一下能把人气死的毒舌。但不得不承认，当他笑时，还是满亲切可爱的。
秋葵这才松了口气：“她承认了？”
“没有，公司还没找她谈话。但法务部的人在她电脑里找到了证据。她跟对方策划这件事的聊天记录，都找出来了。”
“真的是她指使的？”
“那当然，现在是证据确凿，都保存在她电脑里。这人也是心大，干这种事也不知道藏着点。这回她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那公司打算怎么处理她？”
“还没确定。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汤总、吉米和法务部的人还在开会。但出了这种事，谁也保不住她了。”
“那甄敏知道自己*事暴露了吗？”
“不一定知道。现在的处理过程都是秘密进行的。”
“那你怎么知道的？”
他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甄敏这个人本事是有的，但就是太骄傲了，也不懂得容人。她可能没想到你会举报她，更不会想到公司第一时间就查封她的电脑。你发邮件的时机很好，她正好不在办公室，电脑也没带走。我估计她现在还心存侥幸，不知道公司已经掌握证据了吧。”
013没有一个人附和
秋葵这才放心了。梁东又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所以特意过来告诉你，免得晚上睡不着觉。”
秋葵感激地跟他说了声谢谢，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挺暖心的。
“不用谢我，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对了，依甄敏的个性，她明天到办公室，一定会跟你大闹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啊？那怎么办？”秋葵一听就心里发慌：“我明天可以请假不回办公室吗？”
甄敏这个人气场强大，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声音又响亮。如果当面吵起来，秋葵无论如何也不是她的对手。
“去还是要去的，不去倒显得你心虚。现在占理的人是你，不用怕她。”见秋葵点头，又说：“但不要跟她闹。她骂你也好，怎么样都好，由着她就是了。她再怎么闹，也只是垂死挣扎，改变不了什么。这种时候要懂得示弱，你越可怜，就会有更多人同情你。而且，说不定会有人出面帮你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秋葵表示明白了。有了他这番开导，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担忧和恐惧，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看看时间不早了，秋葵让他早些回去。他点点头，突然伸出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秋葵觉得手背上一热，像有股电流经过似的，赶紧下车关门。梁东隔着车窗冲他摆摆手走了。
秋葵看着他车尾灯消失不见了，这才进了楼梯口。一边往上走，一边想着他刚才拍她手背的那个动作，手背这会儿还麻麻的。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突然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来？这是把自己当兄弟的意思吗，还是同谋者？
进门的时候，她怕吵醒戴洁，没有开灯，抹黑往自己房间走去。经过戴洁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心里一惊，莫非戴洁没睡着？她是不是又看到自己和梁东见面了？
第二天，秋葵照常回公司上班，刚出电梯门，就听到办公区传来一阵吵吵囔囔的声音，远远听着像甄敏。她心里一阵发紧，但还是鼓起胆气往前走。到了一看，果然是甄敏站在她的办公位前，铁青着脸，手插着腰，气势汹汹地大声喊叫着。
同事们大多已经到了，这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要么盯着电脑，要么忙着自己的事情，对甄敏视而不见，对她的叫喊更像没听到一样，没一个人回应她。甄敏正气恼，回头看到秋葵来了，脸上立即浮起满是轻蔑和鄙夷的神情，用一种刮锅底一样尖刻的声音说：“哟，这不是我们的乡下妹来了吗？”
她以前只是背后诽谤她，今天气急败坏，当众把羞辱的话说出了口。秋葵牢牢记住梁东的话，不跟甄敏发生冲突，于是当做没听见，低头侧身从她身边经过，走向自己的办公位。甄敏跟在她身后追骂：“喂，有本事别走啊。敢背后告状，怎么不敢当面跟我对质？背后一套当面一套，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秋葵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但还是打定了主意不理她。
甄敏不依不饶：“你不是挺厉害的嘛，这会装什么小白兔啊？臭不要脸，到处找男人做靠山，还跟我玩阴的诬陷好人。你至于嘛，良心不会痛的呀？”
秋葵知道甄敏厉害，但没想到她撒起泼来，竟然这么恶毒。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和她辩驳，只是冷冷看她一眼。甄敏以为她怕了，越发来劲：“你们这些乡下人哟，吃相不要太难看了。”
她一口一个乡下人，只顾自己骂得痛快，却不知把人都得罪光了。虽然是 S 市的公司，但这办公室里本地人毕竟只占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外地的。同事们个个像屁股下长了钉子，不安地蠕动着，但又敢怒不敢言。
甄敏没有自知之明，还以为得了理，又对着全部门的人说：“大家评评理，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是不是这样嘛？”
如果是以往，肯定会有人帮她的腔，但今天她眼看要倒霉了，大家只是看她唱独角戏，没有一个人附和。别说外地的同事，连她平时最要好的几个小姐妹，这时也埋头不说话了。
秋葵正不知她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吉米的助理周颖怡过来了。周颖怡长着一张粉嫩粉嫩婴儿般的脸，总是带着孩子般的笑容。她也是本地人，平时和甄敏关系也很不错，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叽里咕噜说本地话。
秋葵见她过来，心里很不安，不知道她会帮着甄敏说什么。没想到的是，周颖怡却是对甄敏说话，语气也是一如既往温温软软的：“敏姐，这里是办公室，现在又是上班时间，你还是消消气，不要这么大声吵吵了吧？等下老板们到了，讲不好是要骂人的。”
秋葵楞了一下，甄敏也楞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周颖怡不是来帮她，而是来劝阻她的。她平时在秋葵面前趾高气扬，但在周颖怡面前，是没底气骄横的。周颖怡级别虽然不如她高，毕竟是总监助理，当着半个部门的家，她得罪不起。
甄敏反应很快，立即转过身，换了种口气对周颖怡说：“老板们到了才好呀，我正要找他们问问清楚呢，看看是谁把我电脑收了。对了，你知道不啦？”
“我哪知道呀，听说昨晚法务部的人来过，会不会是他们收走了？”周颖怡说话的声音不大，一如既往的温柔，但在座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甄敏自然也听到了，她当然知道，电脑被法务部收走意味着什么。诡异的是，办公室里每个人都知道她的电脑被法务收走了，之前居然没一个人告诉她。甄敏顿时就慌了，脸涨得紫红，愣在那里。办公区域一片静谧，几乎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气氛尴尬极了。同事们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出，个个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等着看甄敏接下来有什么话说。
足足十几秒过去了，甄敏却说不出一句话。周颖怡温温软软用一句话，就把她的嚣张气焰彻底扑灭了。甄敏憋着气，像只被吹大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噗哧发出一声笑。似乎憋了好久，实在忍不住了。笑声虽然小，但每个人都听到了。
甄敏正满肚子的气，不知道找谁发泄，当即转身寻找发笑的人。结果看到戴洁在打电话，像是在对着电话里的人笑，好像完全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一样。
甄敏瞪她一眼，有气发不出来，正恼怒时，看到吉米从电梯方向走过来了。她像看到救星，一下子又来了精神，赶紧迎着吉米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吉米，你快来看看，我的电脑……”
014经理位空出来了
吉米本来是埋头走路，被人拦住了，抬头一看是甄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句话没说就绕过她，快速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那神情跟躲避瘟疫似的。
甄敏似乎还没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紧跟在他身后，也往他办公室走，看样子是打算跟他进办公室去讲理。
秋葵也紧张起来，不知道甄敏要和吉米说什么，眼睛紧盯着她的背影。谁知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砰地一声响，吉米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摔门的声音特别大，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秋葵和同事们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甄敏也被这关门声吓呆了，愣楞地站在吉米办公室门口，好一会没动。半晌才回过头来，眼眶里似乎有眼泪在打转。她看到秋葵看她，立即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又一跺脚，转身朝汤灏的办公室走去。
看样子她还不打算作罢，要去找汤灏了。秋葵的心又提了起来。
结果甄敏刚走几步，汤灏的助理从座位上站起来了，拦在了甄敏的前面，但语气是客气的：“敏姐，汤总办公室有人在谈事，他这会儿没空。”
甄敏不满地挥舞着手臂，跟汤灏的助理交涉着。但汤灏的助理态度也很坚定，守在办公室门口，就是不让她进去。甄敏没办法了，只好转身走了回来。她眼里流出泪水，把她画过妆的美艳脸上，冲出来两道沟沟。
虽然看着有些可怜，但她眼神里依然有着不服输的倔强，带着股狠劲，直勾勾地瞪着秋葵。秋葵一看她那架势，就知道她是柿子拣软的捏，又来要来针对自己了。她心里发慌，赶紧扭过头，在座位上坐下来，准备再次迎接狂风暴雨。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从对面走过来两个男人，一看脖子上挂着的工牌，就知道也是公司的同事。两人迎着甄敏走过去，拦住说他们是法务部的，有事要请她到会议室去谈谈。甄敏虽然很不情愿，也只能跟着那两人走了。
秋葵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同事们都在低声窃笑，好像刚看了场免费的闹剧。秋葵拿起手机，看到戴洁给她发了信息：“真是大快人心，法务部找上门来，甄敏死定了。”
秋葵有些过意不去，说这样对甄敏会不会有些过分了。戴洁回复说：“哎呀，你怎么不想想她之前是怎么欺负你的？你是受害者，怎么还为她说话。她这是自找的，活该。大家都巴不得她早点走呢。”
秋葵想起这段时间受过的屈辱，想起红包事件，觉得戴洁说得没错。甄敏如果不刻意针对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于是也就释然了。
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甄敏才回来，再出现的时候，那股嚣张劲儿全没有了，整个人都蔫答答的，看起来好像还哭过，不时抽一抽鼻子。她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办公位上，动手收拾起来。
秋葵有些吃惊，这是要走了吗？
果然，不一会甄敏收拾好东西，用一个纸盒子装着，抱在胸前，默默地朝电梯口走去。直到她消失在电梯口的转角处，也没有一个人起身去送送她。秋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为甄敏感到可惜，还是为自己感到庆幸。
正感概着，手机又来信息了，是吴秀真约她和戴洁一起吃午饭。前几天秋葵最难熬的时候，吴秀真好心安慰过她，她正想表达感激之情，当即就答应了。三人在一家茶餐厅找了位置坐下，话题自然是离不开甄敏。
吴秀真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甄敏这个人，我早就觉得怪怪的，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来。她走了活该，不用同情她。”
戴洁附和：“是呀，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这人心术不正，还特意提醒秋葵当心着点。没想到被我说中了。”
接着不等秋葵开口，就把过去一段时间甄敏怎么欺负秋葵的事，跟吴秀真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好像她亲眼看见一样。
“我早听说了。这人太可恶了。”吴秀真笑笑，对秋葵说：“别太放在心上，大家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有点委屈你了。不过好在你熬过来了。”
秋葵其实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但又避不开，只好说：“我这样举报她，会不会太过分了？吉米批评我，说我不该越级汇报。”
吴秀真惊呼：“怎么会？你就该这么做，还是那句话，我无条件支持你。”接着又说：“而且吉米这么说是不对的。这是原则问题，损害公司利益的事，谁都不能捂着。对了，你们还不知道李静是怎么走的吧？”
李静就是此前离职的媒体关系经理。秋葵有点诧异，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也是被甄敏排挤走的。甄敏这个人吧，能力是有的，就是做事太讲手段了，而且太急于上位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想独霸媒体资源，对同事也好，对手下人也好，都卡得死死的。我都不知道吉米怎么容忍得了。所以说，发生这种事情，吉米也是有责任的，都是他惯的。”
秋葵没想到吴秀真这么敢说话，或许是因为她在公司的资历深，无所顾忌吧。她不敢接话，只好埋头吃饭。
“对了，”吴秀真又说：“甄敏走后，经理的位置空出来了，你可要好好把握。能不能做上经理，是很关键的一步，尤其在我们公司，差别可大了。”
秋葵吓了一跳，没想到吴秀真会这么说，而且是当着戴洁的面，一点也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她看到戴洁的脸楞了一下，露出嫉妒的表情。赶紧摆手说：“我怎么干得了经理的活，我可没那个本事。”
吴秀真很认真地说：“这种时候千万别谦虚，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再说什么本事不本事的，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看你就挺合适。”
秋葵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幸好吴秀真转向了戴洁：“你呢，你这边怎么样？我看你也该升一级了。你们都是分公司的佼佼者才提上来的。”
戴洁倒是不客气：“我倒是想呀，可惜我没有秋葵这么好的机会。我们经理那个人吧……”她撇撇嘴，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秋葵多少听说了一些，戴洁和她的经理也处得不太妙。戴洁的经理为人正直，做事情也认真，但有时会显得有些固执。戴洁正好相反，她喜欢和人打交道，跟谁都热乎，到总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和各个业务部门的人混得烂熟。但她的问题是粗心，不时总要出点差错。两人做事的风格迥异，免不了也有矛盾，但秋葵感觉说戴洁好话的人更多些，以后事态会怎么发展，谁都说不好。
015我让你以退为进
吴秀真的话题转换很快，这时又说起了别的事，问戴洁：“你和梁东怎么样，会不会有戏？”
戴洁抬起眼皮瞟了秋葵一眼，倒也不回避：“我也说不上，那人捉摸不透，好像对秋葵更有兴趣一些。”
秋葵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否认：“你跟梁东的事，拿我开什么涮呀？”
心里却是惊讶，原来戴洁对梁东真的有意思，而且已经不是秘密了。心里有点小失落，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赶紧补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秋葵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理徐闻博了。
吴秀真也有点吃惊，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说：“哎哟，没想到还竞争上了。都是姐妹，可别为这种事闹得不开心啊，感情的事得靠缘分。”说着说着脸色黯淡下来：“总之，工作虽然重要，感情也别耽搁了，千万别跟我学，熬成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秋葵见她有些伤感，不知该怎么安慰。戴洁反应敏捷，笑呵呵地说：“你就别跟我们说笑话了，就你这条件，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呀？是你挑剔罢了。”
吴秀真立即笑了起来：“你呀，就是个人精。人家秋葵比你实在多了。对了，这个月月底，我打算在家组织个姐妹趴，都是公司里的几个要好的姐妹，有没有兴趣参加？”
戴洁似乎早有期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秋葵没理由拒绝，也接受了邀请。吃完饭回到公司，下午没什么事，就发信息给梁东，告诉她甄敏的情况。梁东回说他已经知道了，还说甄敏和法务部的人谈的时候，大吵了一架。
秋葵问为什么要吵架，他说甄敏虽然承认了她做的事，但只接受协议解约，不同意辞职，否则她就起诉公司。
秋葵问两者有什么不同，梁东解释说，辞职就表示她要一无所有地离开公司，协议解约就意味着公司要给她离职补偿，还能保住她未到期的期权。
秋葵明白了。他们是上市公司，按照公司的薪酬政策，经理和以上级别的员工配有公司期权。公司的工资在互联网企业中不算高，真正值钱的是期权。很多人在公司拼命干，就是为了获得期权。公司员工开玩笑，把期权叫做金手铐——没有期权的人拼命想得到，得到的人拼命想要更多。这是公司留住人才的手段。
秋葵问争吵的结果是什么，梁东说最后公司妥协了，同意了协议解约的方式。秋葵又问为什么妥协，他说公司担心诉讼会把浦江在线牵扯进来，公司并不想得罪媒体。
这一点秋葵理解。相对媒体来说，企业属于弱势一方，要是把媒体得罪了，以后在舆论场上会非常被动，觉得公司的决定是对的。她虽然恨甄敏，但也不希望她下场太惨，只要以后没有人刻意针对自己，她就满足了。所以对这样的结果她觉得很好。
接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这事对吉米有没有影响？他要不要负连带责任什么的？”
梁东沉默了一会没回答，最后问她晚上有没有空见个面，他有话要当面跟她说。秋葵说有空，问他到哪儿。他说了个地方，是离她住的地方不太远的一个小酒吧，时间是九点。
下班后秋葵先回了家，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从家里走路过去，到的时候正好九点，梁东已经在那儿了。秋葵在他对面坐下，向服务员要了杯果汁。
秋葵又问起吉米的事，梁东说吉米没事，这次他运气好，公司只处理了甄敏，没找他的麻烦。但他这样说的时候，看起来有点郁闷，似乎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
秋葵长长舒了口气。她的感受不同，她很担心举报甄敏的事，会给吉米惹来什么麻烦。如果那样的话，他将来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沉默了一会，梁东忽然又问秋葵，甄敏走了以后，她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还打算辞职。秋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笑眯眯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辞职。”
秋葵很惊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的神情却是认真的，看着她又问：“甄敏走后，空出来一个经理的职位，你没想过吗？”
“没想过，怎么了吗？”她记得中午的时候，吴秀真也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他也这么说。
“你不想得到这个职位吗？”
“不想，”秋葵脱口而出。她说的是实话。一个连主管的位置都差点儿没保住的人，怎么会有心思想着做经理？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让我辞职吗？”
“是啊，我是让你辞职，但不是真的要你辞职。”
他眼睛里闪着光，满是笑意地看着她。秋葵彻底糊涂了，这人说话颠三倒四，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别卖关子，把话说明白？
“你想说什么？我脑子笨，你就别逗我了。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说着说着委屈起来，开始抹眼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收起戏谑的口气，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语气也温柔起来。“我说让你辞职，不过是一种策略，是让你以退为进，向你们总监要经理的位置。”
见秋葵困惑地看着他，他索性说得更明白：“你想啊，甄敏虽然走了，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吉米其实是脱不了干系的。他虽然躲过了一劫，但并不表示他真的没有责任。他屁股也不干净的，最起码也要担个用人不善的管理责任。如果这时候你提出辞职，大家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
“大家会以为，他在报复你，把你逼走了。那就相当于承认，他和甄敏是一伙的。”
秋葵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么呢？”
“那么他一定不会让你走，而是想方设法挽留你。”
“然后就让我接替甄敏做经理？”
梁东肯定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万一他不呢？”
“不会的。相信我的判断。汤总正等着找他的麻烦呢。这次要不是季总保他，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你要是走了，汤总不就有借口了吗？”
经过这件事，秋葵确实看出来吉米和汤灏不对付，但想不出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再说了，梁东自己不也说了吗，季总要保他。季总是公司的大老板，难道还有他保不住的人？
秋葵越想越糊涂，梁东接着又说：“好了，你也别想那么多，有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明天就向吉米提辞职，可以吗？”
秋葵摇头：“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害怕？怕什么呢？你之前不是说了几次要辞职的吗？为什么现在反而不敢了呢？”
对呀，秋葵听得心头一愣。梁东笑了：“你放心吧，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016职场就是利益场
“不会。”秋葵摇了摇头。可是又很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帮自己呢？
“你好好想想吧。记住，过了这家村，就没有那个店了。等这件事过去就没机会了。那时候吉米再想收拾你，也不会有人替你说话了。”
“可是，这种事情，我总觉得开不了口。”
“没什么开不了口的。”他的口气严肃起来：“记住，职场就是个利益场，所有的东西都得靠自己争取。如果你自己都不争取，是不会有人主动给你什么的。错过这个机会，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个机会？”
秋葵突然想起来，好像是谁说过，梁东刚进公司的时候是高级经理，上面还有个总监。但他到了只半年，总监就离职了，而他坐上了总监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她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当初，你就是这样给自己争取总监位置的吧？”
梁东愣了一下，没想到秋葵会这么说他。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尴尬。秋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向他道歉，说她是无心的，请他原谅。谁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们原来的总监就是被我顶走的。但重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
“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我抓住了机会。所以我希望你也抓住。”
秋葵又想起中午吴秀真的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没话可说了，半晌才嗫嚅着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想知道吗？”
“嗯。”她点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说出口的却是：“等你做到经理了，我再告诉你吧。”说完他伸手点了下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一早还有会。”
秋葵只好跟着他起身，梁东开车把她送到家楼下。临下车了，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天还有条裙子在我这里，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给你。”
“不着急，以后再还给我吧。”说完挥了挥手开车走了。
秋葵看着车子拐个弯不见了，才慢慢走回家去。她回房躺回床上，发现根本就睡不着，脑子里不断想着梁东跟她说的话。某一瞬间，她觉得这个男人挺可怕，心思可真够深的。转念又觉得，这样想人家不太好，毕竟他是在帮自己。再一细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职场可不是你好我好，大家一起混日子，而是真刀实枪地干。甄敏不就是想把自己赶走么？要不是有梁东背后帮忙，这会走人的就该是自己了吧？
她辗转反侧，一想到明天要跟吉米提辞职，就心里发怵。她不是怕辞职，问题在于她现在不是真的要辞职，而是……说的好听是以退为进，说得难听一点，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她脸皮薄，这种事真有点干不出来。也难怪，要不也不至于干了这么些年，还没混出点名堂来。多少人像她这个年龄，别说经理，早已经是总监甚至更高的职位了。
想到经理，秋葵又有点小激动。在他们公司，经理是一道坎。经理以下，算是基层员工。经理开始，就算是管理人员了。
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经理有期权。有没有期权，对于收入来说，那差别可就大了。当然，经理的期权到底值多少钱，她也不清楚，但每次看到经理级以上的人在一起神神秘秘地交流这个话题时，她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
要不，就听梁东的话，明天试一试？万一真的成了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成，天也塌不下来吧？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动辞职的念头。大不了回老家，一切从头开始呗。
翻来覆去地想，渐渐地有些困了，也不知想到几点，终于睡着了。最后的决定是照梁东的话做。而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她想知道，梁东到底因为什么要帮自己。
睡梦里，她不止一次想起他说的那句话：“等你做到经理了，我再告诉你吧。”
第二天上午，秋葵找个机会进了总监室，硬着头皮向吉米提出了辞职。吉米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像被人从后面偷袭了似的：“你要辞职？为什么？”
“我刚到总部没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每个人都在议论我，我觉得压力太大了，所以……”秋葵说出昨晚编好的台词。
吉米咧开嘴，笑得跟哭似的：“你有什么压力，这又不是你的错。”
“虽然不是我的错，但也是因我而起。再说这里是总部，我怕工作做不好……”
“你想多了，你在分公司能干好，在总部照样能干好。要不然，我怎么单单把你调到总部来？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把人往上调吗？”
秋葵见他还没提升职的事，垂下眼皮继续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谢你的赏识，但我……”
“我知道了，该不会是那天我批评你越级汇报，跟我生气了吧？”
“不是不是，”秋葵连连摆手：“你批评的很对，我反省过了。我只是……”
“算了，别说了，”吉米突然提高了嗓门：“你真是让我很失望。”
秋葵以为他要同意自己辞职了，心往下一沉。谁知吉米接着又说：“我正准备让你负责总部的媒体关系，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争气。”
秋葵感到心又被什么托住了，看来梁东猜得果然没错。她心里涌起一丝喜悦，但极力控制住，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只不过是个主管，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吉米楞了一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秋葵，似乎在思索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神情貌似在猜测，是嫌职位低的意思吗？秋葵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阵慌乱，赶紧低下头。
吉米停了一会，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又开口了：“对了，你到公司几年了？做主管几年了？”
“到公司有五年多了，做主管也有……两年多了吧？”秋葵装作思考了一下。
听他这口气，下面是该提升职的事情了吧？果然，吉米慢吞吞地说：“说起来时间也不短了，是可以升一级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甄敏辞职后，正好空出来一个经理的职位。你看，我要是提你做经理，接替甄敏的位置，你觉得怎么样？可以不辞职了吗？”
秋葵心里诧异极了，没想到事情真按梁东预测的方向在发展。但她很清楚，这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答应的。她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继续摆手说：“吉米，我不是这个意思……”
017主动权在你手上
“好了，你也不用解释了。想必你也能看出来，我把你调到总部来，还让你直接向我汇报，本来就是把你做经理培养的。甄敏这个人呢，工作能力是有的，但是工作态度有问题，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本来是想再培养培养你，等你成熟一点再接替甄敏的职位。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这样的事，那就只能辛苦你早点担起责任了。总部媒体关系很重要，你不能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吉米说着说着似乎动了情。这个冷酷的男人，难得地表现出了温情的一面，秋葵一时也猜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吉米继续说：“我近期就跟上面提你升经理的事，辞职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看怎么样？”
“吉米，我……”秋葵还想说点什么，吉米摆摆手制止了她。
“最近公司的股票势头很好，期权的升值空间很大，你要把握住机会。甄敏走了以后，很多人都瞄着这个位置，但我最看好的还是你。当然了，这个事情我说了不算，要上面同意才行。”他一边说，一边朝汤灏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然后又说：“好了，你去忙吧，现在正是乱的时候，你先把甄敏手里的媒体接过来，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说完低下头看电脑，秋葵知道这是谈话结束了的意思，只好起身走了出来。回到办公座位上，她发了会呆，给梁东发了个信息：“我跟吉米提了。”
梁东很快回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他怎么说？”
秋葵简要地回：“如你所料。”接着又觉得说得不够准确，补了一句：“他说原本就是把我当经理培养的，还说近期就会提我升经理的事，但又说他说了不算，要上面同意才行，让我先做好手头的事情，把甄敏手里的媒体先接过来，渡过这段混乱期。”
“他这是在忽悠你，想拖到风波过去。他真想培养你的话，就不会看着甄敏排挤你不管了。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表态。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不用担心，现在主动权在你手上。不要急着表态，也不要忙着做事，等正式宣布。正式宣布之前，如果他再问你，你就咬定还是要辞职。”
秋葵心说这样不好吧，但又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到这个地步，只能他怎么说自己怎么做了。于是说声好的，接下来梁东就没话了。秋葵放下手机，拿起水杯去茶水间。经过甄敏的办公位，心里仍有点发怵。甄敏尽管走了，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还在，每次从她那儿经过都会胆战心惊。
她以前从没做过这种告人黑状，打碎别人饭碗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地道。再说甄敏在公司多年，还是交了不少小姐妹的，那些人肯定会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想起这些，秋葵情绪有点低落。好不容易甄敏走了，她可以安安稳稳工作了，梁东偏偏又让她争取什么经理的职位，搞得她整天心情七上八下。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丧气。
但她还是听了梁东的话，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心不在焉地混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正打算走时，接到梁东的信息：“晚上找个地方坐会。”
是肯定的语气，不是跟她商量。她知道肯定是关于她辞职的事，她也正为此感到苦恼，当即答应了。还是约在昨晚见面的那间小酒吧。见面后，梁东一眼看出她情绪很低落，关切地问：“怎么了？不高兴？”
秋葵点了点头：“有点儿。你说，我这样做，会不会太阴暗了？为了升职搞这种阴谋诡计。”
梁东诧异：“阴谋诡计？你想太多了吧？再说升职不重要吗？”
“也重要吧，但总觉得没那么光明正大。”
梁东笑了笑：“你觉得什么是光明正大？”
秋葵愣住了，她没想过这问题。梁东替她回答：“是不是有点像，大家都认为某个人应该升职，一致推举他，然后他升职之后，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就像历史上的尧舜禹禅让一样？”
秋葵想了想：“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吧。”
“你觉得有吗？或者你见过吗？你说几个给我听听，说一个也行。”
秋葵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意思不是说没有，而是她没想起来。
“我这样跟你说吧，”梁东身体向前倾，离她近一点，用开导的语气说：“没有任何人的升职是理所当然一帆风顺的，全都是竞争得来或者斗争得来的。哪怕尧舜禹也是这样，不要被那样的传说迷惑了。只要涉及到利益，就一定会有斗争。我说的斗争，不仅仅是平级的同事之间的斗争，还有你和上司之间的斗争。明白了吧？”
见她似懂非懂，梁东接着又说：“一个人在职场要往上走，一般来说有这么几种情况。一种你是上司的亲信，他信任你，你支持他，你们彼此需要。我问你，你是吉米的亲信吗？”
秋葵犹豫：“不算吧。”
“不是不算，压根就不是。如果你是他的亲信，甄敏敢欺负你？如果你是他的亲信，升个职还要你费这么多心思？”
秋葵有些不服：“但是……这样说也不全对吧，如果他那么不信任我，为什么把我调来总部？”
梁东笑了：“为什么调你来总部，你想听实话吗？”
“你说吧，什么实话。”
“先说好，不许生气。可以吗？”
秋葵预感到没有好话，但忍不住好奇心：“你说吧，我为什么要生气。”
“据我所知，吉米把你调来总部之前，问过分公司不下五个人的意见，没一个人答应，最后才找的你。你信吗？”
秋葵不做声。
“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人问问，看有哪些人接过吉米的电话。是不是很残酷？”
秋葵惊呆了，没想到会是这样，但不肯服输，仍挣扎着说：“就算是这样，那我到总部之后，他为什么不让我向甄敏汇报，而是直接向他汇报？这不代表着信任吗？”
“好吧，反正话已经说开了，我不妨一次性把话说完，让你看清事实的真相。那是因为，甄敏表现得太锋芒毕露了，吉米怕她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才有意分化你们的。从头开始，你就是他制约甄敏的一枚棋子。当初李静之所以离职，别人之所以不接受调令，是因为早就看透了这里面的关系。只有你傻，不对，应该说是你单纯吧，二话不说就来了。”
018你是上司的筹码
停了停，看了看秋葵的脸色，梁东接着又说：“现在你知道，甄敏为什么往死里整你了吧？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出了事，吉米在一旁冷眼旁观而不帮你了吧？你被吉米利用了，竟然还以为他是赏识你。”
秋葵无话可说，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一阵一阵往下沉，第一次意识到职场竟然这么黑暗，而自己竟然如此无知。说自己是菜鸟，都是对菜鸟的侮辱。吉米在秋葵心里的形象，也瞬间暗淡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她才说出话来：“另一种情况呢？”
“还有一种，你是上司的*器，你能力出众，能帮他解决问题，特别是帮他解决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但他都离不开你。你觉得你是这种人吗，你有这种本事吗？”
秋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梁东笑了：“既然这样，你觉得自己光明正大升职的几率有多高？”
秋葵避而不答，接着又问：“还有哪种情况？”
“还有一种，你是上司的筹码，他利用你，你对他度过某种危机有用。听明白了吗？”
秋葵下意识低把身体往前凑，隔着桌子离他更近一点：“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吉米手里的筹码？”
“当然，出了这种事，他是有责任的。他需要你留下来，但不是为了你好，而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你可能不知道，汤灏费了多少心思想把他搞走。”
秋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我要抓住这个时机争取升职的机会，不然等风头过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提拔我的。对吧？”
“对。”他突然伸出手来，在秋葵头上摸了摸：“终于听懂了，孺子可教嘛。”
秋葵被这出人意料地举动搞蒙了，一时有些发愣，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这么亲近了？还是说，他只是把她当个不懂事的孩子？
梁东可能也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有些冒昧，挠挠了头，赶紧继续说话：“不仅不会提拔，将来可能还会针对你，毕竟是你引爆了这场危机。所以，如果这次不能争取到升职的话，还不如走了的好，不走你会更难堪。”
秋葵不同意：“可是这样的话，就算这次他提拔了我，以后还是会把我赶走的。”
“有这种可能，那就要看你的抗压能力有多强了。还有就是，不管他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迫的，他既然提拔了你，把公司的资源放在你的身上——公司的期权发放总量是有限的，给了你，就意味着有人得不到。那时候他再要把你逼走，也要三思而后行。”
“为什么？”
“因为上面的人会认为他管理能力有问题。公司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想用谁就用谁，想开谁就开谁。甄敏这里他已经出问题了，你觉得他还敢轻举妄动吗？”
秋葵算是明白了，点了点头，又一次想起吴秀真的话。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心里没那么不踏实了。想想又问：“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吉米虽然答应了要给我升职，但他万一不落实呢？”
“不是万一，是大概率不会落实。至少没那么容易。我打听过了，他今天压根没去找过汤灏。他现在就想先拖住你，好蒙混过关。”
“那怎么办啊？”
“那很简单，继续逼他落实。”
“怎么逼啊？我又不能拿把枪对着他。”
“没关系，不需要用枪。但也没那么难，你明天继续跟他提离职，而且要表现得果断点。哪怕被他看出来你的意图也没关系。他是职场老鸟，知道该怎么做。这本来就是利益交换。”
“那好吧。”秋葵被说服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你是专门来开导我的吧，谢谢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谢我？怎么谢我？”梁东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带着点戏谑的口吻。
“你想怎么谢嘛？”也许是受他刚才摸头动作的影响，秋葵说话的语气也亲昵了一些，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升了经理吧。”他又是这句话。
“那好吧，”秋葵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了，想起那天吴秀真的话，问他：“对了，你跟戴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梁东愣了一下，身体往后一仰：“哟呵，可以嘛，都开始学人家传八卦了？听谁说的？”
秋葵沉默着，想看他怎么回答。
“是吴秀真吧？”梁东一下子就猜中了，接着顾左右而言其他：“吴秀真这个人呢，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你跟她走近点没坏处。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秋葵这时却来了兴致，不让他走：“你急什么？你和戴洁的事，你还没告诉我呢。”
梁东招手叫服务员结账，眼睛却看着秋葵说：“怎么？问这么清楚，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秋葵一下子气糊涂了，骂了他一句：“不要脸。”脸却微微的感到发热。
他结完账，起身往外走，秋葵也只得跟着起身了。这次他走路送她回家，一直送到她住的楼下。打算要走时，秋葵又叫住了他：“戴洁应该在家里，你不上去看看她吗？”
本来是想开他的玩笑，结果梁东却站住了说：“要是她不在家怎么办？我看，是你想请我上去吧？”
秋葵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反驳，听到他在偷偷地笑，才知道上了他的当，赶紧又说：“你想多了，谁要请你上去。对了，你等我一会，我去把你的衣服拿下来还给你。”
想起他调侃自己，决定反击他一下：“下次你带别的女人回去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呢。”
“不用，女人的衣服我家里还有。”说完他不等秋葵回答转身就走，回刚才的小酒吧取车去了。
秋葵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想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记起戴洁说过，说他是个花心大罗卜，心里鄙夷了一下，这才走进了黑乎乎的楼道。
019把局面稳定下来
经过梁东推心置腹的劝说，秋葵没那么心虚了，再次向吉米表明了想要辞职的想法。然后她看到吉米的脸，一点一点变得扭曲了。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这么死脑筋了？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一定要走？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可能是知道吉米没多少底牌，秋葵这次没那么慌张，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吉米，我想走确实是有原因的。既然你问起了，又一直这么关照我，我就说实话吧。”
“说吧，我听着。”
“前段日子被甄敏逼得没办法了，我在外面另找了份工作。”
“你另找了工作？”吉米的语气里全是意外，只差没叫起来。他站起来把总监室的门关上。
“嗯。对方让我过完这个月就去报道。所以……”
“什么公司，什么职位，在哪里？我之前怎么一点音讯都没听到。”
“就在 S 市，对方给的职位是经理。至于是哪家公司，等入职后，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你。虽然离开了，以后工作上的事情还要多向你请教呢。”
吉米坐回椅子，脸色铁青：“对方给你工资多少一个月？”
“其实也没多少，但肯定比现在高点。”
“你呀你，我真是被你气糊涂了。”吉米屁股不安地挪动着：“我问你，现在有哪家公司的收入，会比我们公司更高？你可别被人家忽悠了。”
秋葵心里觉得好笑，但没有反驳。反正是撒谎，没必要跟他较真，而且只要效果达到就可以了。吉米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接着又说：“当然，我说的是我们公司的经理，不是说你现在的收入比对方的经理高。”
接下来这句话，秋葵本来不想说的，但想起梁东昨晚上那句话——哪怕被他看出来你的意图也没关系——还是说了：“可是吉米，我并不是经理呀。”
吉米猛地怔了一下，又露出上次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意思。不过这一次秋葵没有心虚。
“谁说不是了？”吉米眼珠子一转，脸色变柔和了：“我那天怎么跟你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吗？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要让你做经理，负责本部的媒体关系吗？”
秋葵心想，可是你没落实呀，光说有什么用？脸上却微微笑着，露出很淡定的表情看着吉米。这一次吉米就算是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一拍椅子扶手：“行了行了，你等我一下，我再去问问汤总的答复，这件事我早就跟他说过了。”
说完站起身，匆匆出门往汤灏办公室走过去。秋葵坐在那里，心里突然砰砰直跳起来，跟打鼓似的。看吉米的样子，这次是认真要跟汤灏提了。但问题是，汤灏会答应吗？
她到总部也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或许是职位太低了，汤灏对她好像并没怎么留意过，自然也看不出有多喜欢她。何况又刚刚发生了红包事件——虽说错不全在她，毕竟也让公司丢了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种情况下，他会答应升她做经理吗？万一他不答应，那时候这出戏怎么收场？恐怕那时想不走也不行了。
她忐忑不安，但也只能尽量装作淡定。没多久，也许是几分钟吧，吉米又匆匆回来了，一屁股坐进办公椅里面：“汤总同意了，让你过去跟他聊聊。”
“现在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现在就去，他在等你。”吉米边说边摘下眼镜，对着镜片呵了口气，抽起一张纸巾擦起了镜片，露出两只无神的苍白大眼珠子：“记住，辞职的事，跟我说说可以，跟他一句也别提。”
秋葵点点头，站起来走向汤灏的办公室，敲敲门进去。汤灏笑眯眯的样子，热情地说：“来来来，坐下说。”
秋葵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汤灏身体往后一靠：“甄敏这个事情呢，你做得很好。那天晚上开会我就说了，甄敏一定不能留了，要另外找个可靠的人代替她。当时我的意思是你接她的位置，但是吉米一直没表态——毕竟你是在他手下，终归要他同意才行，我也不能逼着他用你的对吧？好在刚才他跟我说了，说他没意见。勉强是勉强了点，但既然他不反对，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态度。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汤总，”秋葵脑子里有点乱，听他的意思，是他主张提拔自己做经理，不同意的反而是吉米了？她顾不上多想就说：“我怕我做不好，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个倒不用担心，毕竟你也是公司老员工了，”汤灏继续是笑眯眯的：“虽然发生了甄敏这样的事情，但也只是个别现象，这你是知道的。再说我们毕竟是本地公司，媒体资源也是现成的，绝大部分媒体都是很支持我们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媒体别有用心，所以才需要你们来维护。总之呢，你只要用心工作就好，千万不要再出甄敏那样的事情。”
秋葵赶紧表态：“您尽管放心，我对公司是忠心耿耿的。哪怕哪天公司不需要我了，我也绝不会做对不起公司的事。”
汤灏赞许地点点头，看得出对她这番表态很满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秋葵底气足了点，接着说：“汤总，既然您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好好*，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如果您有什么指示，随时吩咐我，我一定办好，让您满意。”
“我就说嘛，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得见的。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行了，你去忙吧，现在吉米那边乱得很，你要帮着把局面稳定下来。”
“好的汤总，我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汤灏又叫住了她：“等等，你把岚岚叫进来。”
岚岚是他的助理，全名叫巢岚岚，就坐在他办公室的门口。秋葵打开门，叫了她一声：“岚岚，汤总找你。”
巢岚岚立即起身进来，问有什么事。汤灏看着她说：“是这样，秋葵最近工作表现不错，我已经提拔她做经理，接替甄敏的职位，你跟进一下人力资源部，把后面的程序办了。当然具体是让吉米那边的人去办，你只要跟进过程就行了，中间别出什么差错，尽快办好。”
巢岚岚有些讶异，扭头看了秋葵一眼。见秋葵也看着她，随即回了一个笑脸，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020每个人都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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