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叶曙明
广州曾经是南汉王朝的“首都”,被大宋所灭。坊间相传,在南汉灭亡前好几年,各种各样的凶兆,已纷见叠现了。大宝三年(960)发生日蚀;大宝四年(961),宫中长出芝菌,野兽碰撞寝门,苑中的羊吐出珍珠,井旁的石板自己立起来,行走百余步才倒下;大宝十年(967)发生日蚀,并狂风大作,把真谛栽种在法性寺的菩提树,连根拔起;大宝十三年(970)的异象更多了,白天有日蚀,晚上有流星雨,“众星皆北流”,《南汉书》用12个字形容:“狐鸣鬼哭,妖怪日作,灾异叠见。”刘鋹时城中发生火灾,朝廷要家家准备大桶防火,有占星家出来解释:大宋分野属房,与“防”同音,“桶”与“统”同音,即宋要一统天下。坊间儿童传唱:“羊头二四,白天雨至。”卜工又解读为辛未二月四日,宋师兵临城下。诸如此类的事情,激发起坊间巨大的惊异、恐惧、焦虑,人心惶惶。
《南汉春秋》记载了一个故事,某日,珠江上顺水漂来一片浮田,上面种有稻米,人们纷纷围观,忽然有人说:“地宜静不宜动,一旦浮动,在水旁而有米有田,于字为潘;禾者,五谷之美。其必有姓名潘美者来获斯土。”这种故事的可信度很低,大抵是事后诸葛亮的杜撰。当时如果有人敢这么说,早被官家拉去砍头了。
宋开宝四年(971),北宋大军在潘美的统率下,浩浩荡荡,连陷贺州、昭州、桂州、连州、韶州、英州、雄州各处,直捣广州。大宋之所以要征讨南汉,原因与秦始皇、汉武帝差不多,就是不允许在自己武力可及的范围内,有任何独立王国的存在。赵匡胤登基后,南方诸国纷纷以珠宝进贡,表示臣服,但南汉却一个使节也不派去,一封信也没有。赵匡胤让南唐后主李煜派人游说刘鋹归宋,刘鋹不仅一口拒绝,还囚禁了李煜的说客。赵匡胤勃然大怒,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是,一场毁灭广州的战争便爆发了。
刘鋹派大军骑着大象出发,北上阻击。那些大象体型庞大,巨耳长鼻,八面威风,每头驭十几人,高牙大纛,金戈甲冑,鼓进金止,风云簇拥,倒也气势不凡。可惜宋军一轮箭雨射向象群,大象负痛,狂奔乱突起来,把南汉兵都抛到地上,尽情践踏。
南汉不能敌。刘鋹决定弃城逃亡。他把宫中的奇珍异宝装了十几条大船,准备从海路逃走。城中忽然火发,昌华苑首先起火,翻腾怒卷的火焰和浓烟,直冲云霄,在城中的西湖药洲和珠江南岸千秋寺都清楚可见。随后,各处的宫殿、馆苑、仓廪,也纷纷陷入火海。
这场大火,究竟是什么人放的?《宋会要辑稿》说是刘鋹使人放火的:“刘鋹知城隍之必陷,将府库以自焚。烈焰连天,更甚昆岗之火;投戈散地,甘从涿野之诛。”《南汉书》则说是龚澄枢*,当宋军逼近广州城时,龚澄枢与廷臣相议:“‘北军之来,不过利我国珍宝耳!今尽焚之,使得空城,无以守,必不能久驻,当自还也。’乃纵火焚宫殿、府库,一夕皆尽”。
龚澄枢以宦官操控朝政,被史家认为是断送南汉的头号祸首,当年谶书说“灭刘氏者龚也”,刘以为自己改了名字就没事了,不想却应在龚澄枢身上。龚澄枢被俘后,押入开封,宋太祖曾追问是谁放火。龚澄枢不肯承认是他所为,南汉谏议大夫王珪当着宋太祖的面,向龚澄枢吐口水,掌掴其面颊,骂道:“尚不自承,欲推过何人?”如果在龚澄枢呼风唤雨之时,王珪敢这么做,倒是一条铮铮铁汉,但现在龚澄枢已是阶下囚,如此表演就有点难看了。龚澄枢只好低头引服。
不过,也有人说,这火是宋军放的。当宋军逼近广州时,南汉军在马径设防,以竹木编为栅栏,抵御宋军。潘美派人潜近,四面纵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马径在哪里呢?《南汉书》说“去兴王府裁百余里”。但有人考证,马径就是广州城北的马鞍山。清人仇巨川的《羊城古钞》写得更清楚:“(潘)美率励士卒兼程趋栅头,遣丁夫数千人持二炬间道抵栅,及夜,万炬俱发,会天大风,火势益炽。鋹众惊扰,美挥兵急击之,鋹众大败。”从这段记述可见,刘鋹并不知情,这场被宋军点燃的大火,把他吓坏了,以至于全盘瓦解。
很可能双方都有纵火,内外交攻,酿成巨灾。总之,广州再经历了一次焚城惨祸,这场大火烧得十分彻底,三宫六苑、二十八寺,几乎无有幸存,长寿寺和千佛塔,也在这场大火中,彻底焚毁。1960年代的六榕寺主持觉澄大师在追述寺院历史时说:“赵宋初年(太祖开宝四年,971)遭兵燹,寺塔毁于火,片瓦无存,顿成废墟。”当所有皇宫与寺庙被夷为平地时,也就意味着,广州全城,几乎都被夷为平地了。胡宾王在南汉朝曾任中书舍人,知制诰,他在《刘氏兴亡录》中感叹:“兵火四焚,天地黯惨,六十余年基业,一旦煨烬。”
城中起火后,刘鋹带着一班妃嫔,踉踉跄跄来到珠江边码头,才发现那些满载财宝的船只,已被捷足先登的太监胁持而去。刘鋹走投无路,只得素车白马,出城北七里迎降宋军。刘鋹被俘后,对赵匡胤乞怜说:“臣在南汉,名为君主,实为臣下,龚澄枢才是真正掌权的君主。” 赵匡胤果然不*刘鋹,把龚澄枢、媚猪一干人等,推出千秋门外斩首示众。
一场繁华春梦,看着它起高楼,看着它宴宾客,看着它楼塌了。南汉凡四朝五十四年,至此覆亡。太平兴国五年(980),刘鋹去世,葬于韶州城北的王山。
岁时伏腊,春去秋来,一个时代就这样过去了。在广州小谷围北亭村有一座名叫青岗的小山头,荒草萋萋,杂木丛生,毫不起眼,当地乡人都叫它“刘王冢”,这里埋着一位南汉的皇帝。
小谷围古名“海曲”,是刘䶮狩猎之地,附近有一座“昌华南苑”,以供驻跸之用。如今北亭村的北面,还有一个昌华的地名。而北亭和南亭是当年为皇帝狩猎而建的风雨亭,现都已成了村庄。2004年,小谷围兴建大学城,在穗石、南亭、北亭等六个行政村,共发掘汉代以来的古墓葬、古遗址超过130座(处)。其中以北亭村的南汉德陵与康陵、南亭村的明代石人石马墓和穗石村的清初炮台群遗址,最为珍贵。
康陵
当地有一个传说,在这片毫不起眼的山岗上,至少有十个刘王冢,百年来很多人试图盗挖,但一无所获,于是当地有“十个刘王九个空”的说法。刘䶮的康陵在北亭洲,明崇祯九年(1636)秋已经被人挖出来了,《羊城古钞》对陵寝内的陈设,有详细描述:“堂宇豁然,珠帘半垂,左右金案,玉几备列。有金人十二,举之重各十五六斤。”中间有两座皇帝、皇后的金像,各重五六十斤;旁边还有白银铸成的十八学士;墓室都用“金蚕珠贝”铺地,在旁边的“便室”里,有直径达三尺的宝镜,“光烛如白日”;还有宝砚、碧玉盘等物。在哀册文碑上刻有“康陵”,故判断为刘䶮陵。
盗墓者并没有把宝物搜刮一空。2003年挖掘时,还挖出了272件青瓷罐和釉陶罐,这是广州第一次发现如此众多的五代官窑瓷器。其胎质坚硬,釉色青中闪灰,晶莹透亮,是五代青瓷中的上品。其中一些木瓜、香蕉、马蹄、茨菇、桃子、柿子的素胎无釉象生陶瓷,当为象生祭品。
与此同时,另一支考古队在人称“瓦碴岗”的小谷围大香山东南坡荔枝林里,又发现一个面积达1.28万平方米的南汉遗址,最初以为是南汉郊坛,但挖下去才发现是皇帝的陵墓。在墓前室靠封门处,竖立着一通保存完好的“哀册文碑”。首题“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38行共1062字,自铭为南汉高祖“康陵”,于大有十五年(942)四月崩,于同年九月“迁神于康陵”。人们恍然大悟,这才是真正的康陵,原先那个所谓康陵,其实是刘隐的德陵。康陵也被多次盗挖,所余的随葬品,寥寥无几。
挖掘中的康陵
南汉第三代皇帝刘晟的昭陵,在萝岗的石马村,原黄陂果园场后面,早在1954年就被发掘出来了。从墓里找到三十多件青釉瓷罐和一百多件深灰陶罐。墓前还有两只风化的石马和一头石象,凝立于风雨残阳中逾千年,提示着后人挖掘的方位。刘晟生前*尽兄弟才夺得皇座,享了15年荣华尊贵,然说一切法,不出因缘二字,到头来亦不过一坯黄土,供后人挖了又挖。清初高僧大汕的《素馨田》词,透露出无限欷歔:
当年左纛称尊,徧别院离宫,嫔颜如蕣。
霸图何处,流花逝水,代移风尽。
苍茫无限事,叹故国繁华,空半瞬。
谩劳著,怀古多情,对花难忍。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读本号文章,品广州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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