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饭后,德祥痴痴地坐在院里看那流星在天空中滑动的景象,心中若有所思。他曾在东北干娘家住过,和干妹子秀丽有恋爱关系,两人如胶似漆,后因工作问题,干娘全家人决定让他暂时返回老家。回来后,他心里念念不忘和秀丽的那段情缘,天天盼望干娘给他在东北找差事,然后让他和秀丽完婚。
天空的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德祥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六个年头,也不见喜信到来,他心乱如麻。记得当年和秀丽恋爱时,有亲朋好友曾对着天上的流星劝他,说他和秀丽的恋爱方式不正确,最后必将成为悲剧,他不觉又纳闷又有些后怕,因此也便对着流星猜测不已。“难道自己和秀丽这段缘分真的石沉大海了?”正在思索,忽然村委主任从办公室给他捎来一封信,他接过信件,便赶忙回家。灯光下,他见信是秀丽亲哥王立雄寄来的,惊喜万分。见信封上写有情缘二字,德祥愈加惊喜,急忙打开信件,信上写道:
三哥您好!
我非常非常想念您,急切地想知道您的家境情况,婚事究竟如何?近些日子我病倒了,很想见到您。秀丽也病了,希望能见到您。也不知三哥是否能立即来我家。想想从前咱们相处的日子,我们天天在一起,同甘共苦,说说笑笑,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呀!可惜,我凡事糊涂,常惹三哥生气,还望三哥见谅。三哥能来与否,宜早作决定。我心急如焚,专候佳音。
此致
敬礼!
您的兄弟王立雄
1989 年5 月6 日
德祥细观来信,却是秀丽的笔迹。反复观看,思绪万千。他的热血又如当年和秀丽恋爱时那样沸腾起来了,心就像一湾静水忽然被人扔进了一块石头那样荡起了层层涟漪。自己爱着秀丽,秀丽也想见见面,自己应当去呀!王立雄病了,秀丽也病了,年纪轻轻,能有啥病呢?不可能。干娘一定是给俺找好工作了,秀丽也一定是准备好一切,于今要和俺结婚。哦,时机到了,机不可失,俺一定要马上去东北。德祥心急,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即飞往东北。那过去的事儿就像过目烟云一样时刻漂浮在他的眼前……
二
德祥姓刘,叫刘德祥,山东栖霞人。所居村庄在一条很偏僻的山沟里。他从小博览群书,讲道德,求信义,为人清高。平日里,常品味《三国演义》中关羽的忠义,《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等才子佳人对爱情的坚贞。
古书曰“大人讲理讲法,小人讲吃讲穿”“君子视金钱如粪土”等言词,他是铭记在心,总想也效仿书中那些英雄豪杰所为。他个子高大,容貌潇洒。可是,婚姻却一直不顺。究其原因,起初说是由于集体合作那些年家贫,又没有致富门路,还有些道理。但改革开放以后,据乡亲们反映,他是读书读愚了。今天求真情真爱,明天求真情真爱,而求真情真爱恰恰又需要男女双方相互都能无私奉献,奉献什么呢?按他的想法,钱财条件无所谓,最为主要的就是精神奉献。可是,精神奉献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特别是婚姻爱情这种事,既然男女双方都有意,按常规,需要在年轻气盛的时候结婚。长相是合格了,但他的精神奉献再美,自己穷得一无所有,姑娘们也只能用一些隐晦的言行向他示爱,却一直没有向他提出订婚的。他家境条件不好,要是先向对方提起婚事,反显自私,所以自然是不能主动提起。这样时间一久,对方便就爱情转移,和别人订婚结婚了。因此,他的恋爱就一次次失败。但他仍是不服劲,自认为还是没有用言行把爱意全向对方表达出来,若是能把自己真诚的爱表达出来,对方肯定就会和他订婚结婚的。
他少年丧父母,兄妹六人五男一女。按男排,他是老三。在生产队时,家中主要生活来源靠哥哥姐姐们挣工分来维持。后来哥哥姐姐们相继成家,剩下他和两个弟弟共同生活。一九八三年,德祥二十八岁,四弟二十三岁,五弟二十岁。因家贫,三个人商议,两个弟弟在家守家,德祥出外挣钱。待秋收完毕,德祥便从山东老家一翅飞到黑龙江省鸡西市张新煤矿干娘家中。工作暂时找不到,就住在干娘家寻时机。秀丽年方二十一岁,长相倒是漂亮,但和人处事总不能将心比心;同情心虽有,却总克制不住自己天生自发的私心,并且又天真幼稚,可以说,在为自己着想这方面,太顺其自然了。她是个待业青年,在张新矿一所照相馆临时上班,全家共五口人,父亲早年在矿井下因公去世,剩下四口人: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再加她。弟弟上学,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去世,因是为公事而逝,国家发劳保费,哥哥是煤矿正式职工。秀丽和德祥熟悉不到三天,便产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可是,她听德祥常常诉说老家是如何如何穷,又如何如何艰苦,实在不甘心跟德祥回老家种地。碰巧娘和哥异口同声地都说要帮德祥在东北落户找正式工作,万一落户找正式工作不成,最起码也给上一项可观的挣钱项目。秀丽心里高兴,单等德祥有了对她心意的工作或干起了什么好项目,她便和德祥谈婚事。要是娘和哥帮不上德祥什么忙,亲事也就免谈。因担心事与愿违,弄不好还要反被德祥埋怨。因此,只好先用些男女之间传情的小动作让德祥明白她的意思。谁想,一个月过去了,秀丽用过的小动作是不少,德祥却半点没往男女情事方面去考虑,秀丽心里着了急,便想用些更亲密的方式打动德祥的心。
那是农历深秋九月的时节。那天午饭后,人们各忙各的事去了。家里只剩下德祥和秀丽。德祥坐在炕沿上翻阅一本杂志,准备小憩一会儿便去矸石山(从矿井下清除的乱石堆积而成的山)捡煤。秀丽用个大轻铁盆子正在洗衣服,衣服顾不得洗,不时地歪头瞅着德祥,一会儿,便含情脉脉地跟德祥攀话。
“三哥。”
“唉。”
“关里家太苦,你就长期在俺家住下吧。”
“嗯,好的。”德祥感到这话好温暖。
“找上工作以后也在这儿住,好吗?”
“这……啊,好。”急促间,德祥激动地答应着。
“三哥,近几年国家政策放宽了,日子该不和从前那样穷了吧?”
“……”德祥无语。这年,德祥的家乡已是实行生产责任制的第二个年头,专业户频出,买卖兴隆。德祥不擅长搞活经济,只会死守一点儿庄稼地,因此无话可说。
“就在这儿长期住下吧,以后万一给你落不上户,找不上正式工,咱们还可共同做点生意,干点小企业什么的。”
“好。”
“三哥……我想和你……”秀丽说了个半截话。
“和我干什么?”德祥心里一热,问了一声。
“和你……”秀丽未做回答。屋子里暂时静下来,秀丽低头在洗衣板上搓衣服,“嗤啦,嗤啦,嗤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的身段随着动作也前后一起一伏有节奏地晃动。在透过玻璃窗后变紫的光线映照下,她似在云霞里飘动,此情此景也确是诱人,德祥被迷住了,想想得到了贤妹的同情,心里好生得意。
“三哥。”稍停一会儿,秀丽又说话了,
“那个……你婚姻事一直不顺吗?”
“不顺。”德祥答着话,腼腆地低下头。
“在东北找一个吧。”
“这个……没合适的。”
“慢慢来,三哥心眼好,为人又勤快,合适的姑娘早晚会有的。”
“是吗?借妹妹吉言。” 德祥心里热乎,觉得熨贴极了,如同到了天宫遇上了九天仙女,似乎有了秀丽这几句话他便就一切都得救了。秀丽又问起德祥的家务情况,为了讨她同情,德祥便又一个劲儿地诉说老家的苦处。秀丽听着,同情地流下眼泪来。
“要不让俺妈给你介绍一个,行吗?”
“介绍谁?”德祥喜出望外,以为秀丽要毛遂自荐。不料,秀丽却又停下了话语。稍停,秀丽含情地低头吐出一句:“两全其美……懂吗?”“什么意思?”德祥高兴地问道。“这个……以后再说吧……”秀丽羞涩了。稍停片刻,秀丽忽然抬起头:“三哥,你的难处也就是我们的难处,以后你干脆就别寻思出外打工的事了,就在俺们家待着,
俺妈和俺哥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哪儿也别去。你的工作和婚姻事都好办。”说完,从兜里取出一条崭新的带花手帕含羞地递给德祥。德祥接过手帕看了看,上面绣着“花好月圆”四个字。德祥惊喜,“秀丽……” 还没来得及说话,秀丽双手捂着羞红的脸早已走开了,她到街上去了。
待秀丽回来后,德祥反复问她那些不明不白的情语是什么意思,又问她送手帕的缘由,秀丽羞羞地道一句:“笨脑袋……”同时,想到给德祥找份像样的工作,又给他找关系落户,最后再把婚事办得阔阔气气,这需花好多的钱,而自己一时间又拿不出,不觉眉宇间显现出一丝愁容。德祥心想:“行了,秀丽准是想和我成亲!因对我了解不全面,必是想长期留我在她家细细观察我为人的品质到底如何,又想考验我爱她的诚心。似此等真情姑娘世间少有,我只要事事听她的,急她所急,想她所想,长期下去,亲事必成!”
张新矿西北角有一户人家,户主叫王好学,年龄四十左右。此人是德祥老乡,在本矿一处中学任教师,凡事见多识广。年轻时,王好学因不慎落水,曾被德祥父亲救过一命,多年来和德祥家一直交往甚深。后来王好学工作关系迁往东北,两家也是书信不断。对于德祥和秀丽这回事,王好学听别人传言,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心里觉得不太踏实。论起爱情这个东西,王好学虽算不上是个行家,但若从如何做人这个角度去探讨,他也明白一些:凡论爱情,男女任何一方想要关心对方,必定要胜过关心自己,才算得上真情真爱。可是,这种说法对是对,但也必须灵活掌握才能奏效。试想,一个异性朋友在爱对方的同时,要是真的半点不为自己,这行得通吗?说到家的话,是行不通的。为什么行不通呢?因为你想向对方献爱的同时,必须想到对方也爱你,当你向她(他)献爱时,要是做不到恰当的牺牲,不但对己不利,同时对方心里也不会愉快。动机虽好,结果是害人又害己。那么,凡事连一点都不为对方着想,为了占有对方,才去向对方献爱,这样就能把事情办妥了吗?事实证明,更为不妥。前者,是献爱的途径有误,而后者则是做人的原则性的错误。虽然大自然的自发倾向使后者感到自己好像没有错,并且这种自发的错误倾向在人群中往往是屡见不鲜,但毕竟还是错。倘若因这二种动机使一男一女凑在一起,谈起恋爱怎么可能不出现悲剧呢?细想想,德祥在老家以干农活为主,本身不是懒人,再加上来干娘家是求助于人,必定更勤快。要算起经济账,他不管在干娘家住多久,都是干娘家占便宜。德祥初到东北,没个落脚之地,也不应计较这些。可是,论起秀丽和德祥的婚恋之事,他不着急出外挣钱,这么一直等下去,实在是望风捕影之举。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王好学由此想到:不管刘德祥错误的恋爱途径也好,也不管王秀丽的自我中心主义也罢,都是低级庸俗的做人方式,年轻的朋友们只有加强文化修养,努力提高自身的精神素质,才可能获得真正的爱情。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似刘德祥和王秀丽这样的爱恋关系,一个办事不务实,一个随心所欲地只为自己着想,以致最后酿成悲剧的现象世间实在是不少。想到此,王好学的心都快碎了。王好学生怕德祥为此误了终身,便想找机会劝劝德祥。晚饭后,爱人出外玩儿去了,王好学一人在家正给孩子们批作业,事赶凑巧,德祥忽然登门来看他,王好学热情相待。屋子里静悄悄的,电灯光闪动似疑。王好学的家本是在张新矿以外的一块空阔地里,矿区的灯光扰乱了视线,让人看不清天空。外面银灰色的天空中时有流星划过,光线透过玻璃窗映进屋里。
王好学取来板凳,请德祥在房间正中的圆桌前坐下,然后泡上茶。二人喝着茶,叙说两家多年的离别之情。说话间,德祥心里念念不忘自己和秀丽的事,脸上欣喜难掩,王好学借机细问详情。德祥想起父母一生和王好学家交往密切,只得把秀丽跟他谈情说爱的经过,以及他在干娘家所住情况如实相告。
王好学听德祥说完,劝道:“兄弟,秀丽能和你谈情说爱是美事,但不管这美事能成或是不能成,你都要有自己的谋生之路。一个多月过去了,秀丽一心指望她娘和哥给你找份对她心意的工作或赚大钱的项目,她娘和哥应得也不错,可是,却连半点动静没有。看来,人家是无能为力。同时也证明秀丽只想依靠她娘和哥帮你忙无疑是天真的。你能自己出外找活干就自己找,要是实在不想离开秀丽出外找活干,最最主要的是想方设法引导秀丽开阔思路,从多方面着想,尽快找一条以你为主的共同挣钱门路才对。似这样长期在人家家里打杂,又没法往人家要工钱,空费光阴可不是办法。”德祥听罢,沉默不语。王好学说:“说说吧,兄弟,说说你这么混究竟打了个什么谱。”德祥便说:“大哥呀!咱哥俩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毕竟不多,你对我不太了解。我认为:钱这东西,有多就多花,有少就少花,什么是工作?我们尽量争取名气好一些和挣钱多的差事去干,争取不到,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让我干娘随便找点能维护个基本吃穿的营生干干就是工作,用不着我去多想。对于婚姻家庭这问题,我是不成家便罢,想成就成个有真情真爱的家庭。我在我干娘家长期打杂,量他们也不吃亏。秀丽那么爱我,我干娘和我干兄弟又都那么牵挂我,我想我干娘全家人所想,像我干娘亲儿子一样对待他们全家人,亲事能成便成,要是不成,我就终生不娶了。”
“没有秀丽你便决定终身不娶了?”王好学听德祥说完,不觉暗暗吃惊,“不对呀!兄弟,你追求真情真爱本是好事,但作为男子汉,你打这谱,就无从谈起什么真情真爱了。钱这个东西,只要是正道来的,还是越多越好。看问题要往大处去想,若仅仅为了狭义的爱去求爱,恐怕你这个爱字永远都求不到好处。”“不,大哥,”德祥急忙说,“我不管狭义不狭义,只想求纯洁的爱情。我也不是打谱让秀丽一直跟我受穷!我事事听她安排,等订亲后我们可以共同致富,富有了以后就结婚,结婚后仍可以共同致富!”王好学说:“不对,兄弟。你想达到和秀丽结婚的愿望,必须先拿出两下子给人家看看才行。你干娘一家人并非都是圣人,秀丽也不过是个才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你的想法再好,恐怕人家不会认可。你出于一片诚心爱秀丽,这本是好事,但除了想她所想急她所急之外,还必须给她指明生活之路,更需要用奋发向上的思想启发和感染你干娘全家人,才能使你的爱情有好的归宿。再这样下去,不但害了你自己,弄不到好处,还会和你干娘一家人闹出矛盾。”“怎么说?”德祥疑虑地问道,“照大哥这么说,秀丽不值得深爱,我干娘一家人也不值得我去尊重?”“不是这样的。”王好学摆了摆手,“大哥不是这意思。”接着便又细细地给他指路,“人是自私的,人也都愿过富富有余的日子。具大智大慧的人,凡事能做到既对己有利,又不伤害别人,这就算处理恰当,但普通的人却未必都具备这个水平。按传统习惯,婚姻事大多是男娶女嫁,人家秀丽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眼瞅着哥哥弟弟以后都得成家,你还想成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干娘又用不着你做倒插门女婿。真叫钱挤着了,你要钱没有。说论情吧,你干娘家又不急缺你这么个长期打杂的,你不管给人家干多少活,从表面说是为了在人家家里待着等找工作,而实际呢?即便你嘴里一直不提婚事问题,
是个傻子都不难看出,你这么混无非还是想两手空空达到和秀丽成亲的愿望。想就想吧,男女双方都能愿意也中。那么,你就那么相信秀丽凡事连半点天真的想法都不存在?你就那么相信你干娘一家人为这事就只顾挂着你,连半点私心都没有?叫我看这事你还须慎重考虑。”
德祥不服地说:“哎!大哥,你说错了,你认为秀丽天真,我却不认为秀丽是天真。她之所以喜欢我,择亲的原则定是以德取人,而不是计较男方工作优劣和家境条件如何。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主意是她出的,我坚信,要是我工作一直难找,她即便降低对我的要求,也决不会移情别恋!再说,我干娘全家人都那么挂念我,见我们相互有爱意,也定会尽最大努力帮我谋生路,并撮合我和秀丽,尽一切可能促成这门亲事!这根本没有什么闹矛盾而言。”王好学暂时不说话。德祥又说:“既然秀丽对我有爱意,不管我干娘一家人对我有什么想不周到的地方,我都不计较,只要求自己能对秀丽献出真情真爱就中。我虽一无所有,能做到把生命交给秀丽安排,感情不为不纯。按你说法可倒好,我出外自寻出路,或是一再地催秀丽办她一时间办不到的事,不就是对秀丽不相信了么?如此,丢了爱情不说,同时也失去诚信,似这样不道德的做法,我至死也不为!”王好学担忧地说:“不对呀,兄弟。你把世人的精神境界都估高了呀!就算你能一直毫无私意地向秀丽献出你的一切,秀丽和你干娘全家人的心理也决非和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样的诚信讲则无疑,倒不如不讲为好。”
“不,大哥。诚心所至,金石为开!”德祥的面色变得不愉快起来,“别说我干娘全家人的道德境界还未必和你所说的那么低下,就算他们的心境真和你所说的那么糟,我一直什么都听他们的,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这事情也必定会往有利的方面转变!叫我看,这问题并不是我把世人的精神境界都估高了,而是你……”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把话语顿了一下,“也就是太消极看待人生了!”王好学说:“那你说说大哥消极看待人生的理由。”德祥立即便说:“那大哥又凭什么认为我是理想化看待人的精神境界呢?”王好学反复相劝,德祥则反复辩解,二人争论不休。正争论间,忽然停电,电灯泡瞬间由一片光亮变为只见一撮暗红色的钨丝,以致完全失明,屋子里漆黑一团。二人暂时都停下了话语。王好学不觉抬头看那窗外的天空,德祥也便随着王好学的视线向外看。隔着玻璃窗,二人清晰地看见似铅一般青的天空中高悬着半圆形的月亮,还看见月亮周围伴随着的三两颗大星星,别的都不见。看着看着,忽见天空中出现一道强烈的亮光,一颗大的流星从东北方向往西南闪电式滑行,刹那间消失。王好学见此情景,心里不觉一动,悟出一个道理……
不一会儿又来电了,外面天空的景象看不清了。王好学用手指一下窗外说:“兄弟,你刚才看到外面的天体了吗?天体运行自有规则。那些星星只要一时离开了自己的轨道,顷刻间就会毁灭。”德祥附和道:“是啊,这是自然现象。”王好学说:“你以后也将和这流星一样自毁自灭。”“这又从何说起呢?”德祥不解其意。王好学说:“星辰运行有其轨道,人生在世则有其生存原理。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要有自强不息的精神。兄弟不从实际出发,为了一个爱字,连生命都不想要了,这虽能表明你对秀丽的一片心。可是,却丢了自强不息的精神。到头来,你不自强,她再不能协助你自强,这自然就违背了人的生存原理。你要是为了爱秀丽,能创造出什么实实在在
的人间奇迹和财富,不顾个人安危,倒也值得称赞。为了追求自己超自然想象中的一些空洞的念想,去盲目献出一生,那不正和天上的流星离轨那样自毁自灭又能是什么呢?”
“你……不对!” 德祥一听王好学一直认为秀丽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不由得心烦起来,右手在桌面上一摆划,“自毁自灭就自毁自灭,为了真情真爱,我死而无怨!”
于是,不听王好学劝告,闲聊几句便告辞而去。
四
天气冷了。早上,天寒地冻,气喘成雾。德祥没有别事,还和往常一样推起小车到矸石山捡煤。捡煤的人能有十几个,当大伙把新出矿井的乱石翻遍,德祥便回家。正当他推着小车回家来,刚到院中,忽听到屋子里隐约传出秀丽和她哥王立雄的对骂声。只听得王立雄骂道:“死妮子,你该死!”秀丽便同样骂:
“你该死,你该死!”德祥纳闷,煤也顾不得卸,急忙推开门进屋。那吵闹声顿时消失。当他推开东间房门一看,呈现在他眼前的场面使他不禁发愣:只见王立雄面孔铁青,坐在炕沿东边侧着身子,两眼像冒火般看着玻璃窗外的天空。干娘坐在缝纫机旁的板凳上,不声不响地缝补破旧衣服,脸上也是显出极不愉快的表情。秀丽则坐在写字台边板凳上,两条胳膊交叉拢着头,趴在桌上一声声抽泣。“这是怎么回事?”德祥寻思片刻,便近前安慰秀丽,“怎么了?秀丽别哭,有话跟三哥说说。”秀丽叫一声:“三哥……”随之哭声大了起来。德祥又问一声:“怎么回事?”秀丽不说话了,只是哭。王立雄便怒声骂道:“死大嫚子,不要脸,能气死个人!”秀丽忽然抬起头,骂道:“你个死瘟崽,你怕花你的钱!你怕花你的钱!”德祥疑惑,见秀丽鼻子出了血,料是王立雄打的,便又劝道:“多大的事,还用闹到这样,有话慢慢说不行?”接着又安慰秀丽,“别哭了,别哭,有啥事和我说说。”秀丽不说话,咬紧牙关,决心再不和王立雄接语。干娘便说:“没啥事,和她哥争一床被争恼了。”
德祥甚是疑惑,嘴里说着:“别哭,别哭,有事想开点……”刚要再问话,只见王立雄面带一丝慌乱,似有什么秘密,匆忙起身,急速来到德祥身边,拉起德祥的手说:“不用管她,没你的事。走,三哥,咱们出去玩。”德祥无奈,只好跟王立雄走了出去。走出大门口,德祥问王立雄:“到底怎么回事?”王立雄眼珠一转,不作正面解释,只是骂着说:“死玩意,连点礼貌都不懂,真歪!”嘴上骂着,两眼斜视着德祥,怀疑重重的样子。德祥再问,王立雄指桑骂槐,随手抓起路边一根棍子,猛地朝路边电线杆上用力击过去,骂道,“该死!”德祥心里惊疑:“他们今天为什么言语表情都这么怪怪的,到底怎么回事?这王立雄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是个啥样的人哪?!”
五
王立雄,年龄二十五,高中文化。按德性而论,不能说个大好,但也不能算是个坏人,能遵纪守法。不过,此人自私心和虚荣心的确都比平常人重一些,和亲戚朋友办起事来,总不免要使一使心计。说是给德祥落户找工作,要是来真的,他却是打心眼里没有这个意思。因此,再给他加上一句很不愿成人之美的评语,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来,王立雄平日见妹妹和德祥说话眉来眼去,莺声燕语,早就怀疑妹妹是和德祥恋爱。因见德祥一无所有,不同意这回事。
他娘虽心里同意,可是,根据十几天来王立雄的表现,她发现儿子不同意,心里也是左右为难。王立雄有心挑明了公开反对这回事,又怕反倒落得个自己干涉妹妹婚姻的坏名声。直接撵德祥走吧,又找不到德祥的错处。没办法,便想趁德祥和秀丽没把事挑明,对他们相爱装作不知,以秀丽不懂礼貌为由,使家法严厉管束她。他想,妹妹年幼怕挨打,就管住了。
当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王立雄早已睡醒,躺在被窝里没起来,他听到秀丽把德祥送到门外嘱咐道:“上山要注意安全啊,伤了胳膊腿,咱们将来日子没法过。”等到德祥走后,王立雄起了床,脸拉得长长的,骂道:“死大嫚子,说啥话?什么叫咱们将来日子没法过?”秀丽分辩:“你没听清……哥……”王立雄骂道:“你不尊重人欠揍!”“啪”的一掌打在了妹妹的脸上。秀丽反抗,兄妹俩便越闹越凶起来。因此,当德祥赶回家给他们劝解时,他们各自的表情都复杂极了,说话的意思也都是明暗兼有,模糊得让人费解。
中午,干娘在厨房里做饭。德祥又问干娘:“干娘,今天早上我立雄弟到底为啥打秀丽?”干娘想了想,做出认真的姿态说:“没告诉你嘛!是兄妹争被子争恼了。”德
祥问不出实情,暗暗地想:“王立雄打秀丽很可能是反对秀丽和我谈亲事,我要是还在他们家住下去的话,弄得人家家庭不和,就等于我无德了,不如趁早离去!”于是,便对干娘说:“干娘,我立雄弟和秀丽打架本是嫌秀丽和我说话欠妥。我还是走吧,让我自己出外找活干。”不想,德祥和干娘说话被秀丽和王立雄在外间听见,便都来到厨房,全家人一齐挽留。王立雄假意说道:“哎呀,三哥呀!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事绝对与你无关。别走,三哥。兄弟舍不得让你走,以后咱们共同做点买卖。”
一会儿,王立雄出外去了公厕,干娘到外面煤仓取煤去了。秀丽凑到德祥身边,脸色似阴了的天,很不高兴地说:“三哥,你愿走就走,腿长在你身上我管不住,反正你要是走了,以后再不许见我。”德祥见此情形,左右为难了。晚上,德祥一个人躺在小南屋炕上,回想王立雄和秀丽打架的那场面,想想兄妹俩吵架时他们娘仨的表情,愈加猜测此事是因自己和秀丽恋爱引起。再想想王好学劝说他的那些话,他不由得心里翻江倒海。听王好学的话一走了之吧,有违自己的内心想法。因为在他看来:想求真情真爱就不应涉及钱财、工作等方面的问题,一旦涉及钱财工作,那么,这虽算不上金钱美女等价交换,但变相的还是。他是死也不想走这条路。要是一走了之,伤了他和干娘一家人的和气,从而丢了他追求的所谓真情真爱的好机会,这岂不可惜!不一走了之吧,誓言归誓言,要是真的婚事谈不成又空费光阴,他内心也是担
忧。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由得结合他和干娘两家的交往情况综合分析。脑海里回忆起他和干娘两家多年来的交情,又回想起自己最近到干娘家中的一些情况……
干娘夫妇的老家本是和德祥一个村,五十年代末,因家里贫穷,德祥父母常资助杂粮蔬菜给干娘夫妇,两家便拜为干亲。这次德祥到干娘家来,干娘旧恩未忘,热情接待了他:给他买新衣新裤,又一天三顿让他吃上了顺口的饭菜;另外还应声给他落上城镇户口,找一份全民式的正式工作。他高兴得心里乐开了花,心想:“做人要讲良心,干娘对我这么好,我做事也要对得起干娘!”于是,天天推辆小推车去矸石山捡煤。不捡煤的时候,就帮干娘干些杂活,什么劈材、生炉子、打粮、买菜、喂鸡、扫地,连刷碗、洗筷等活他都抢着干。吃饭时,他专捡别人上顿剩余的零碎饭菜吃,言语行动,那更是彬彬有礼,慎言戒行。如此,深得干娘一家人的欢心,很快地秀丽便爱上了他……“呵,什么又挣钱又搞什么业务的,人交人细微处见真情,我和秀丽不就是这样建立起的感情么?只要我处处听她的,这份情必定发展得牢不可破!”德祥这么想着,心里高兴起来。想着想着,秀丽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年轻人,青春自然是美的。但在他看来,世上再没有比秀丽更漂亮的姑娘了:
她那美妙的身段、那白里透红的脸蛋、那饱含深情的大眼睛、那谈笑风生时的笑容,还有她那柔软的长发,在她一举一动时随着身影飘动……好多形象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哦,这可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机遇不可错过。德祥越想越高兴,自觉得春风得意极了!矿山一些不知名的机器嗡嗡作响,他听见,感觉这像是有人在给他奏乐。隔着玻璃窗,他从窗帘缝见到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在向他笑颜贺喜。一会儿,他又想起王立雄:想想刚来那天上午,王立雄领着他去浴池洗澡,听他说起在老家过的坎坷日子,王立雄两眼泪汪汪,为他叹息不已。到中午,王立雄又跑东跑西为他买菜买肉,置办酒菜。干娘提到给他找工作的事,王立雄也是毫不犹豫地赞成,并且还提及过几个有职权的朋友的名字,说要托他们试试……“呵,立雄弟挂念我真真是胜过他自己哟!他和秀丽吵架,明明白白说是嫌秀丽说话不礼。秀丽如果一定要嫁给我,他未必会反对的,我又何必多想?”一会儿他心里又呈现出那天秀丽和王立雄吵架的场面,秀丽哭着骂王立雄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起来:“你怕花你的钱!你怕花你的钱!”于是,他就这个问题又琢磨开了:“秀丽这话也没有什么根据呀!要是立雄弟真的为我和秀丽恋爱的事心疼钱财,我可以不得他的便宜呀!花了他的钱以后可以还他
的呀!再说,我们还可以婚事从简,实在没法,我就是真的领着秀丽回老家,这也是未尝不可的事,这样简单的道理王立雄不会不明白,说他怕妹妹嫁我花他的钱这个理不成立呀!
立雄弟无非是封建,家长作风严重……”猛地想起那天秀丽被王立雄打得鼻子流血的样子,心中气恼:好吧兄弟,你愿封建就封建,愿搞家长作风你就继续搞,我用软办法降服你便是!我处处对你好,秀丽又爱我,我干娘既然挂着我,日久,必定撮合我和秀丽这回事,到时候,就恐怕连兄弟你也不得不顺水推舟一同撮合这回事,等一切都挑明,看你内心羞不羞!德祥觉得想明白了,心里轻松了。于是,还是决计一切看秀丽眼色行事。准备一如既往,耐心等待着自己和秀丽把亲事订下的那一天。堂屋的钟声传来,夜已很深了。四下里静静的,他毫无困意,黑夜中,他得意地笑了。
六
时间飞逝,转眼间一个多月又过去了。德祥刚来东北时,满山遍野还是黄绿均衡,不知不觉已是大雪纷飞,山野皆白。秀丽被王立雄打了后,便不和王立雄说话了。她把给德祥找工作和成亲所需操心的事,暗暗寄托在母亲身上。王立雄见妹妹真的生他气了,想想自己打秀丽这事本是与德祥有关,暗暗地怪起德祥来。冬至这天,秀丽歇班。上午八点多钟,她在家和娘忙着做节日佳肴。王立雄下夜班回来。刚走到院中,忽然听见屋里秀丽在跟娘说话。只听得秀丽撒娇地对娘说:“妈,让我哥出去住公房吧。留我德祥哥在咱家长住,将来我和祥哥给你养老送终。” 这话明摆着她是要把哥撵出家门,王立雄听了,气得火冒三丈。再往下听,只听得娘说:“你个死闺女,就你个熊样谁能看上你?!等看看情况再说吧。”听口气,是左右为难。王立雄那股无名火早冲到了头顶,刚要进屋理论,忽然想道:“不对,这么一头闯进去,不但说不服秀丽,岂不是更加起反作用!”
于是,便把怒火强忍了下去。悄悄去东间一头倒在炕上,心中气恼不已。中午十一点多,秀丽到小卖部买调料去了。王立雄来到厨房,想试探娘到底是否真要撵他出外住公房。他站在娘身边,还没开口,娘便先说话了:“唉,立雄啊,以前你打你妹妹那回事是你有点过分了呀!你怎么能那么下狠心打她呢!看,你妹妹不理你了吧!”
王立雄一听这话,不由得怒上心头,瞪起眼说:“都怨那个痴X 玩意花言巧语迷住了我妹妹……”娘知他怪的是德祥,便说:“这是人家会处事呀!”王立雄气得直跺脚,正
喝着水,随手便把杯子摔到地上,大骂:“哼,刘德祥,你装什么痴,卖什么傻!你想用这些小伎俩骗我妹妹和你成亲哪!有我在,你休想!”
一会儿,娘又说:“立雄啊,国家为了开发矿山资源,近些日子有允许外地人落户当正式矿工的指标。看你三哥怪可怜的,不行的话咱就尽力托托人找关系给你三哥办理办理。” 王立雄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糊涂!你能给他办你就办,你给他办了我就死给你看!”娘无奈,便不作声了。王立雄转身便走了。王立雄气得坐立不安,也无心回屋吃午饭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们吃吧,我出去办点事。” 不知不觉走出家门,独自一人徘徊在张新矿北面的一条马路上。唉,这个死丫头!估计她和刘德祥谈成了会争家里的房子,花家里的钱,没想到她还真来了这一手!眼看着自己将败在这个死丫头和刘德祥的手里,这可怎么办呢?王立雄苦苦思索没了主意。远处的群山层峦叠嶂,虎踞龙盘;近处的河流树木掩映,似银蛇飞舞。回首看张新矿:那些高楼耸立,似一个个健壮的巨人威严屹立;再看看楼房上空那飘荡的炊烟,听听火
车不时传来的鸣笛声,王立雄的心便得到一些安慰。思来想去,一个念头突然跃过他的心头:“考验!”
王立雄徘徊着,慢慢思索着:看来刘德祥把爱情看得太神秘了,秀丽这死丫头也是有些天真幼稚!我何不送个人情给他们呢?就让他们相互考验人性道德去吧!最好考验个没完没了。我这里不给刘德祥操心找工作落户的事,再教妈也不给他操心,量他们必败……或许秀丽至死也要嫁给刘德祥?要是真的那样,就让这死丫头跟刘德祥回老家种地去……刘德祥,你不是爱在秀丽面前表现么,哼!世间决无纯粹的爱情,这考验人可没有个一定的标准,我让你出着大力再受着气,去等待那些没有影儿的事,看你还能不能过得了关?到时候,如果秀丽变心了,看你刘德祥最后怎么收场!
主意已定,王立雄为了取得秀丽和德祥的信任,便开始装起他的慈善心来。王立雄深知秀丽当前最关心的是德祥,立即回家用自己新发的奖金到成衣店给德祥
买了一整套衣裤。秀丽心里暗暗高兴。到傍晚,王立雄主动先和秀丽说话,秀丽赌气没理他。到第二天早上,王立雄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秀丽买了条围脖,面带笑容地递给秀丽,秀丽还是不理他。此后,王立雄每逢下班回家总给秀丽东西:买雪花膏、护肤霜,有时也买些糕点糖果之类的,让德祥和秀丽吃。慢慢地,秀丽终于和王立雄说话了。冬至后第五天,午饭后,干娘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休息。干娘偶然向德祥问起老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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