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花》
废名
我学一个摘花高处赌身轻，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儿，
于是我把它一口饮了。
我害怕将是一个仙人，
大概就跳在水里淹死了。
明月来吊我，
我喜欢我还是一个凡人，
此水不现尸首，
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今天放一首废名于1931年写的一首小诗——《掐花》。
对于这首诗，诗人自己有曾有过解释：
“我忽然觉得我对于生活太认真了，为什么这样认真呢？大可不必，于是仿佛要做一个餐霞之客，饮露之士，心猿意马一跑跑到桃花源去掐一朵花吃了。糟糕，这一来岂不成了仙人吗？
我真个有些害怕，因为我确是忠于人生的，这样大概就跳到水里淹死了，只是这个水不浮尸首，自己躲在那里很是美丽。”
“我读《维摩诘经》僧肇的注释，见其引鸠摩罗什的话，海有五德，一澄净，不受死尸，我很喜欢这个不受死尸的境界，稍后读《大智度论》更有菩萨故意死在海里的故事。
许地山有一篇《命命鸟》，写一对情人蹈水而死，两个人向水里是很美丽的，应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第二天不识趣的水将尸体浮出，那便臃肿难看了，所以我当时读了很惆怅。在佛书上看见说海水里不留尸，真使我喜欢赞叹。这些都与我写的掐花有关系，不过我写的毫不假思索。”
一些诗是不能通篇解释的，一旦翻译出来，诗意全无。这首诗，即是如此，不能翻译，只能跳跃地讲一两句体会。
“我害怕将是一个仙人”，颇有点坡仙欲乘风归去，又怕高处不胜寒，不似在人间的意味，对人间再是决裂，也不抵对人间的依恋呀！
废名解释了水不受死尸的由来，但诗里却说“我”死了，却此水不现尸首，矛盾了。
一种可能是“我”把精神留给了山水，与天地一体，精神寂灭了，留在了水里。
另一种可能是这水也通了“我”的心意，水有意使尸首不现。
不论怎么说，此水不现尸首，“我”虽死尤生，融为了山河大地。向死而生，自然通融，也有一点庄子鼓盆而歌的意味。
最后，“我”没了，只剩下“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跟王维的《辛夷坞》很像，有一种空寂禅意的余音。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就算绽放出鲜艳的生命，也难免是要无人欣赏，开了又落。
这是宿命，是出世，是色即是空。
尽管无人欣赏，开了又落，但芙蓉花还是要开出鲜艳的花！
这是知道，是入世，是空即是色。
这首诗便是“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业”这句话的完美体现。
忽然想起来罗曼·罗兰的名言：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不知道罗曼·罗兰的“认清生活真相”是否是认同释家空寂之说，但这句话却是结合了出世＋入世，还自带了一点法兰西浪漫主义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