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By 茂爷
四、鸢尾
转眼之间，盛颜入玄都宫修行已经一年，自从那夜与子都初见之后，她便每日惦记着要去苍天殿看他引百花夜放，而他，总是带着一脸温暖的微笑，在一旁看她与莹蝶共舞。
盛颜偶尔会想起如是，想起他向自己提起过的紫鸢尾。苍天宫繁花百种，可她发现，唯独没有紫鸢尾。一日在园中，她向子都问起。
“你听说过紫鸢尾吗？”
“南国之花，累月不败，但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
盛颜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子都这样男子，一定见过紫鸢尾，或者知道北域哪里生长着这种绝美的花。可她突然想起，如是是无所不知的，他说北域没有，那便一定没有。为什么自己对子都有这种没来由的期许，想到此处，她双颊微红。
“你见过曼珠沙华吗？”子都见她没有说话，突然开口问道。
盛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听别人说过，曼珠沙华是地狱之花，很美但是象征着不祥。
“殿主与我说起过，灵剑山绝巅栽有一株，你想看吗，我这就带你去！”
“可是……那里是玄都宫禁地。”
“我们偷偷过去，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
快要接近山巅的时候，盛颜和子都才知道，灵剑山绝巅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历代宫主兵解之前都会在此留下一道气息，有感悟，有剑气，有音律，有*意，故而生人勿进。
一株鲜艳欲滴的曼珠沙华就那么安静地矗立在灵剑之巅，美得惊心动魄，像是可以动摇人心。好长一段时间，盛颜和子都都没有说话。不同的只是，盛颜在看花，而子都在看她。
“在我们黑水城，曼珠沙华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情。”子都目光灼灼。
盛颜目光没有离开曼珠沙华，只是脸变得更红了，不知是因为曼珠沙华花色的烘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第二天，苍天殿突然传出消息，子都辞别宫主，一大早就下了灵剑山，据说是要回黑水城。最后才得知消息的盛颜有些生气，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同游看花，居然转眼间就不辞而别。子都这个混蛋，以为一起看过的那些花，说过的那些话，都可以不作数吗？
是了，这一年来，虽然自己与他朝夕相伴，两心相知，可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也从没给过自己任何承诺。想到此处，盛颜又横生羞恼，觉得自己现在期期艾艾的样子好生丢人。
子都走后，盛颜的生活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短短一年，就像是走过了一个轮回。现如今，子都都已不在宫中，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所以她又回到了落枫城。
算起来，盛颜离开落枫城的时间并不长，归来之后，城中一切都还没变，东门卖糖葫芦的小姑娘还是那么可爱，西门胭脂铺的队还是那么长……唯一不同的是，如是不在城中。
盛昊说，如是去了南边，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需要耽搁一些时间。盛颜没有问爹爹如是去南边是要办什么事，但她知道，如是一定会替她带回紫鸢尾。
没有子都和如是的日子是无聊的，从回到落枫城那天开始，盛颜除了照料她的花圃，就是整日缠着盛昊问关于黑水城的事情，这让盛昊有些纳闷，心想莫不是这妮子又想出去溜达。
两个月后的一天，城主府中又有人求亲，来人白衣胜雪，飘逸出尘，盛昊一见之下已是中意，等到开口一问，才知是声名在外的黑水城少城主子都，便越发觉得顺眼了。
盛颜早就从下人处得知消息，此刻正躲在里间偷看正堂情形，待见得堂中所坐的，正是一别数月的子都，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是欢喜还是紧张。“他是来求亲的，那天不辞而别，一定是回黑水城做准备去了。”
等到飘飘然的盛颜回过神来，盛昊已经安置好了子都，来问她自己的意思。此时的她，早已羞不可耐，哪里还有什么计较，直道一切事情听从爹爹安排。盛昊看在眼里，对个中缘由便已猜到几分，乐得顺水推舟，两城联姻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五、天枢
落枫城和黑水城的联姻，怎么看都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事情，所以整个落枫城都沉浸在一派喜庆的氛围之中。
盛昊很开心，因为黑水城兵多将广，实力强大，落枫城物资丰饶，扼守要道。两城联手，很可能称霸北域，建立不世功业。
最开心的人自然是盛颜，子都返归黑水城后，她便时常发呆傻笑，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日子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可是有人不开心，如果他知道联姻这件事的话，那个人正是岑如是。
如是曾告诫过盛昊，黑水城实力强绝，争霸北域的野望早已彰显，与落枫城虽相隔千里，却不得不防，因为落枫城与其他城池不同，扼守南北要道，决定了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黑水城若要争霸北域，必会染指落枫城，这在前朝已有先例。可是如今，盛昊哪还有半分防范之心。
不过，城兴城灭，又哪在如是眼中。真正能让他不高兴的，只有盛颜。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只身回到南方是要做什么，因为那个理由太过荒唐，别人不会懂，甚至包括盛颜本人。
现在，他身上正带着从南汉搜集的紫鸢尾种子，马不停蹄地往天断山脉赶去，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心血在翻腾，这让他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出嫁的日子如约而至，黑水城出动了声势浩大的马队，鱼贯入城。城主府张灯结彩，喜气滔天，从城主到下人，每个人都由衷替盛颜感到高兴，自古以来，郎才女貌，最是令人艳羡。
子都来了，一袭华服，风华绝代。可是盛颜还未来得及倾诉相思之苦，就被他出手制住，眨眼之间，落枫城中形势陡变，*机四起，进城的迎亲队伍全都撤下伪装，露出里面明晃晃的盔甲。
今天，黑水城中号称战无不胜的八部将来了四位，可以说是下了血本。而落枫城守军几乎全都卸甲同庆，被人占了先机。盛昊投鼠忌器，怕伤了自己的掌上明珠，也不便大动干戈，一时进退两难。
“岳父大人，只要你交出天枢阵阵枢，我便放了盛颜。”子都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此卑劣之人，谁是你的岳父！阵枢只有我族中人才能发动，你拿走根本无用。”盛昊只觉后悔，悔不听如是之言。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拿到阵枢后，我自有用处。你不用拖延时间，据我所知，天枢阵只对城外的人有效，现在我们已经入城，就算你现在启动阵法，对我们也没有影响。况且，你的掌上明珠在我手上，你要是不想我们伤了她，最好抓紧时间考虑一下。”
“呵呵呵……那你*了我吧，算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爹爹，阵枢一定不要给他们，失去阵枢，落枫城就完了。”盛颜悲痛欲绝，自己芳心暗许的那个人，原来从未爱过自己，他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有权力，只有北域的山河。可她明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落枫城已在生死存亡之际，哪怕是一丝的软弱，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颜儿，你放心，爹爹一定会救你，你会没事的。子都，天枢阵阵枢在我手里，你放了她，我这就给你。”
“不，爹爹，落枫城不能因我而亡。今日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城中父老。您一定要保护好落枫城，我们来世还做父女！”此刻的盛颜，眼中再没有丝毫悲痛，只剩下决绝。电光火石之间，她用双手握住子都剑柄，在玉颈上带出一道血线。
“不！”伴随着正堂外一声惊呼，一道身影像疾风般出现在场间，一掌击在子都胸口，打得他大口咳血连连后退，八部将赶紧将他护在身后。
来人正是如是，他将盛颜抱在怀里，指法如电，封住了她几处大穴，留住了一线生机。而后直面子都，目光如炬。
“今天，你们都要死。”此刻的如是，再不是平日间的翩翩少年，更像是一个来自九幽的复仇恶魔。
盛昊与他点头致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他手中接过盛颜，看着她苍白的脸，欲哭无泪。他心有万分自责，今日的局面，全怨他一时大意，失了该有的分寸。但现在，他还有很多事和很多人需要处理，多拖一刻，盛颜便危险一分。
形势虽然万分不利，好在并非全无臂助，盛昊知道，如是出现的时候，这场争斗就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他尊如是为第一门客，正是因为知晓他通天的手段，即便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原来他不仅智计无双，一身修为也出神入化，八部将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六、朱砂
盛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而且很真实的梦，梦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有长开不败的花木，还有莹蝶环绕的紫鸢尾，虽然她从未见过紫鸢尾，但在梦里，她知道那一定就是。
她叫归蝶，生长在天断山脉南边，是齐国丞相的女儿。从小她就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他叫子陌，是齐国大将军的独子。
年少时，他们一同在太学念书，一同捉弄夫子，一同捉迷藏，一同数星星，一同吃糖葫芦，一同奔跑，一同欢笑。
情窦初开的时候，他们两情相悦，曾私定终生。子陌说，等我们长大了，我定要风风光光娶你回家。而她，笑靥如花，娇羞无限。
她从小就喜欢紫鸢尾，因为只有紫鸢尾，才能引来无数莹蝶翩翩起舞。他便在自家庄园种上成片的鸢尾花，看她在月光下罗扇扑莹蝶。
十六岁那年，子陌在八景宫问大祭司：“您说，我和归蝶，以后会成婚吗？”他本是问着玩，大祭司却认真地回答道：“不能，归蝶会嫁给别人。”
子陌很惶恐，因为他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阻挡自己和归蝶厮守终生，如果有，那便是命运。
“您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是吧祭祀大人，我不要归蝶嫁给别人，请您帮我们改命。”
大祭司幽幽一叹，似是看穿了万世因果。
“逆天改命，后果难以预料，可能会让人难以承受。”
“相比未知，看着归蝶嫁给别人更让我绝望。请您成全我。”
数日之后，子陌再到八景宫，大祭司告诉他，星辰的轨迹已经改变，但所有可能的后果，今生的，也许还有来世的，都要他自己去承担。
两年后，子陌终于知道了大祭司口中的后果是指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央求爹娘向丞相府提亲，归蝶就生了一场重病，从此香消玉殒。
梦境还在继续，盛颜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她看到自己死后，子陌整日以泪洗面，后悔不已。他跪在鸢尾花丛中，双目赤红对天咆哮，发泄着心中的不甘和悲戚。
后来，子陌再度来到八景宫，请求大祭司封印他心中有关归蝶的一切记忆，永世铭记。他说，此生缘已断，来世再相见，不论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要找到归蝶。
一年后，了无生趣的子陌撒手人寰，无疾而终。
盛颜醒来的时候，已是城乱之后半月。回想自己做的那个恍如隔世的梦，她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如是颠沛流离，四海为家，因为他是子陌，就算轮回一世，心中还有不灭的执念。明白了为什么如是初见她时，眼中有迷茫又有决绝，迷茫是忆起前生旧事的一瞬间，决绝是决定今后再不负她。明白了为什么如是要远赴南国只为取回紫鸢尾，因为那是他们前世的信仰之花。
颈后的那一点朱砂已经消失不见，盛颜突然想起了昊天殿主对她说过的话，朱砂为忆，一触即发。如是唤醒了她，那个梦境，便是前世的真实。
可是如是呢，他现在在哪，盛颜很想见他。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彼此心中沉埋的久远记忆，除此之外，无人知晓，亦无人能懂。
盛昊告诉她，她的命，是如是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那日你举剑自刎，如是及时出手，留住了你一线生机。平乱之后，你奄奄一息，如是说，只有他才能救你。此后连续三日，他不吃不喝，施展神通把你救了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却说自己生机尽失，活不了几日。”
“我本想散尽金帛，请天下能人异士替他疗伤，他却说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他。如是还说，能以身救你，他感觉很轻松，也心甘情愿。此后他便不辞而别，我派人打探到现在，依然杳无音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对了，临走之前，他给你留了这些种子，说是你最喜欢的紫鸢尾，还有这封信，他让我告诉你，好好活着，不要内疚也不要挂念。”
盛昊走后，盛颜打开了那封信，上面只有两行字：”与卿相识，三生有幸。我见盛颜心有意，愿盛颜，见我应如是。”力透纸背，如泣如诉。
她再不能控制心中酸楚，任美眸中两行清泪长流。大祭司曾说，逆天改命，后果难料。两世生死相隔，难道都是宿命轮回，无法避免吗？
康复之后，盛颜将如是留下的种子播在了花圃里。两年过去了，落枫几度飘零，紫鸢尾却没有丝毫动静。看来前世之花，今生终究是再难绽放。盛颜自嘲。
可到了第三年，当春风穿越天断山的峡谷吹到北域的时候，盛颜在花圃里见到了纷飞的莹蝶，晨光熹微中，紫鸢尾迎风怒放，她会心一笑，城外，似有隐隐箫声随风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