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锋对谈杨平道:在纪实与虚构之间

黎小锋对谈杨平道:在纪实与虚构之间

首页角色扮演恋恋花名册正版更新时间:2024-11-11

我很喜欢一个作家的话:需要更高的想像力才能抵达现实。伊文思拍了一辈子纪录片,最后一部作品《风的故事》完全是他从童年到晚年的精神自传,他在片中彻底混淆了纪实与虚构的界线,也使得这个影片在体裁上很难分类:到底是纪录片,还是剧情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安阳婴儿》导演王超对此深有感触:“我来观察世界,看待这个物质(世界)的时候,没有去分纪录片的眼光和剧情片的眼光,我觉得,面对真实,至少你的摄影机面对真实以及它的距离感,其实是这样一个调整,真实的认知态度以及跟真实的距离的一个调整,这是不分纪录片和剧情片的。”

在我看来,控制也是一种考量:对场景、结构、主题,要不要控制,控制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每个导演是大异其趣的,纪录片导演往往愿意放弃控制被摄主体,而让镜头向未知世界敞开,剧情片导演则往往将故事走向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而一个崇尚纪录感的剧情片,往往在控制当中,又会略微撒一撒手。

看《碧罗雪山》(导演刘杰)开头那个婚礼段落,十几分钟过去,我被搞糊涂了,以为就是一场现实中的少数民族婚礼——但是,这没有关系,那种清新、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你裹挟其中,这是最有意味的。然而,一旦你跟着人物进入家庭,进入日常生活,你就能确定它是个剧情片,为什么呢?因为导演通过营造人与熊之间,法律与信仰之间的张力,在不断收紧手中的线,其实那是一种非常准确的控制。

刘杰《碧罗雪山》 (2010)

剧情与纪录的界限,往往还体现在对冗余信息的处理上。纪录片是在日常生活的信息之流中,找到一条线索,一个结构,它必须不断剔除那些影响主题表达的冗余信息,以接近导演孜孜以求的表达目标;而纪实感强的剧情片则是在预设的故事、结构之外,添加某些貌似冗余、实则意味深长的信息,以模拟某种我们一些日常经验。换言之,纪录片是对冗余信息做减法,而纪录片化的剧情片则是对冗余信息做加法。加加减减之间,体现着导演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力。从这个角度而言,纪录片化的剧情片,它比那些高度戏剧化的剧情片,或许更具真实感,更能唤起观众的认同和共鸣。

《生命的河流》导演杨平道经过上海,吃饭喝茶,说起故乡、家族,以及他游走于纪录与剧情之间的创作历程,稍加整理,有了这篇访谈

被访者:杨平道

80后导演,有《家谱》、《鹅凰嶂逸事》、《生命的河流》等

2018年推出新作《好友》

在魔界拍电影

访谈者:黎小锋

纪录片导演,海上影展暨论坛策展人

黎小锋和杨平道(左)

黎小锋:

你的《家谱》、《生命的河流》为什么会去拍自己的家庭?是不是跟你们广东那边的家庭氛围有关系?

杨平道《家谱》(2008)/《生命的河流》(2014)

杨平道:

首先最直接的原因我觉得就是便宜呗,不花钱;然后呢,你说那个原因也是很重要的。家族观念很重。像广东人,男孩子还好,如果是个女儿,那么父母就会担心她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上学,然后谈一个外地的男朋友。所以就尽量让她在广东省内上学,因为不希望女儿嫁到很远的地方,就希望她在身边,家庭观念很重。

黎小锋:

从小在阳春长大的?

杨平道:

对,我是在阳春的一个镇,叫八甲镇,在一个村里面出生的。还没上学的时候搬到了镇上,上到初一的第一学期我就搬到市里去了,然后就一直在市里念书。然后就上到广州念大专,因为我本来是不打算参加高考的。

黎小锋:什么专业呢?

杨平道:商务英语。

黎小锋:那你还是搞外语出身的啊?

杨平道:

我现在英语都扔掉了,除了读读写写基本上还能应付。后来就是上班嘛,在一个玻璃工艺品的制造厂里,上了两年多的班。还蛮顺利的,八个月做到了总经理助理,负责人力资源,还有制度设计。后来调到厂部,做工厂第二把手,底下有五百个工人。主要就是做人力资源、制度设计还有生产流程的优化这种东西。上班上了两三年,朝九晚五的生活有点烦了,就突然想专升本,念个本科。我妈也希望我念个本科,她的观念就是好像大专学历有点低,以后发展不太好。不管你念什么专业吧,反正先念个本科。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两年时间可以学习。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学英语嘛,于是去北京念英语专升本。后来突然想起我在念大专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图书馆里看书,发现那个阅览室放了很多杂志,有一本杂志就叫《当代电影》,我当时真的是一点看不懂。

但是就是很喜欢。因为以前中学我就很喜欢文学,经常会发表一些文章,小说诗歌什么的,还写一些散文诗,在电台报刊都发表过。有这方面的喜好嘛,初中时候也看一些很哲学的书。就算看不懂,也会有一种喜欢的感觉,觉得就这样写也挺有意思的。它在谈什么其实我看不懂。当时看到《当代电影》我是蛮喜欢的,我也看不懂,因为当时对这种电影真的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因为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嘛,都不知道有电影学院,也不知道电影是可以学的,就是觉得电影是有那么一群很神秘的人*事情。甚至对电影分析也不知道,一个电影拍完就完了呗。当时我们评价一部电影首先说它搞不搞笑,或者是“打”不“打”。我们看录像的时候,会有同学介绍,说这个电影很“打”,打得很猛!那我就会去看。

杨平道《好友》 (2018)

黎小锋:

就是说,在你们县城里面主要看的就是那些港片?

杨平道:

对,全是港片。我赶上了录像厅的时代。就两块五、五块啊这样看,中间还给你放一段A片,因为照顾到有些挺老的老头的情绪,老头主要去看(A片),他并不喜欢看那些打斗的,一般中间看完就走了。后来就想起这本书嘛,看了这本书后,后来看电影就好像有一点试图去分析那个电影的意思,但是也没有想过去考电影学院,就是毕业后想通过专升本改善一下生活,偶然想起看那本书的经历,就大胆地想要不去学个电影。

当时其实蛮兴奋的,一夜睡不着,就觉得这个事情有这个想法。因为当时觉得电影这个东西蛮遥远的,对电影的想象就是你整天会和明星在一起,很兴奋。然后去买书看,那会还在上班,就有什么剧作基础,反正就是电影学院出的那些东西嘛,然后觉得挺适合我的。然后就决定去考,考北京电影学院,被调剂到中国戏曲学院嘛,然后开始学电影。

黎小锋:

中国戏曲学院这方面有些什么课程呢?

杨平道:

实际上我学校这种课非常少,我经常去电影学院蹭课。基本上我对电影的学习都是在北京电影学院完成的。她开的课我几乎都听过,包括研究生的课程,上课只有几个人我都敢进去,就是为了学这个东西,我脸皮练得特别厚,把我赶出来了以后又进去了。有一次有个班主任,导演系的班主任,不知道干什么老是赶我们。

黎小锋:他以什么名义赶你们呀?

杨平道:

他就会点名,点完之后,发现有一批人没有在名册上。因为有时候蹭课人太多,本班学生没有位置上课,他就要赶一些人出去嘛。但是有一次我知道他会赶人嘛,我就直接在电梯口那儿坐着等,等他走了之后再进去,但那一次很奇怪,他走过电梯发现我在那儿,就问我你在干嘛呢,课都开始上了你还在这儿干嘛?我就说噢老师我在想点事情,马上就过去。反正就是蹭课嘛。其实当时我们学校有二三十个学生,集体蹭课,一大早六七点钟就去,因为校区还有一定距离嘛。

但是蹭到最后就剩我一个了。因为自己觉得对这个东西挺狂热的感觉。05年下半年。当时对电影的想象就有点那种,怎么说呢,很神圣,很狂热,这种狂热是没有根基的。就像见到一个明星一样。就觉得这个事情我竟然也能做,这个理想特别的大,好像触手可及的感觉。我记得第一次进电影学院,好像进圣殿一样的,恍恍惚惚的感觉......郑洞天老师的课我听得比较少,他后来比较少上课了,在大放映厅讲讲大课。谢飞的课听得比较多。

黎小锋:

谢飞老师讲得特别实在。我们俩在那边也听过将近一年的课。

杨平道:

我是时间比较长,两年到三年差不多。每次都听,因为我是比较注重那种系统性的,要是中间落了一节,我就会觉得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啊就特别紧张。有些时候我就听两遍三遍,有时候都听烦了呀也还在那儿听,反正没地方去嘛。

黎小锋:

那你第一个作品是在中国戏曲学院做的吗?

杨平道:

我当时拍作业,因为我爸当时去世不久嘛,家庭情况很糟糕。因为我爸是因为喝酒,肝癌去世。我当时其实是蛮反叛的一个小孩,我小时候,中学的时候经常打架、勒索,就像当地的混混,试过最多的时候就领着二、三十个人打架,像古惑仔那样。当时在街上两边那种发廊会开得很晚嘛,一看到我们打架就赶紧把店门关上。所以其实没想过高考。我曾经差点做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就是我爸去世正好是我高考那年,我爸是我们镇上水电系统的一个领导。我爸在世的时候其实家里还不错的,有病之后就不行了,也没有钱上学什么的,我就想说不去上学了。然后水电系统那边等于说照顾我,安排了一个工作,在深山老林里边有一个水库,有两个人轮班守水库。

我现在想想我当时要是做这么一个选择,我现在是什么样一个情况。所以才有时候对这种所谓的命运其实蛮感触的,每选一步到底会怎样,影响多大,包括我选择学电影,就经常会想这些事情。后来我为什么要这样选择,是因为我爸其实挺重视教育的,我爸的遗言就是一定要我上大学。所以后来想起来就去了。去的时候就是高考嘛,偏科偏得很厉害。我数学几乎就是零分,高考那个数学试卷发现我一道都不会做,就马上看隔壁的。

因为高考是AB卷嘛,我隔壁的隔壁试卷和我是一样的。我把我的试卷过了一眼就马上发现不会做了,就用了一个特别讨巧的办法,盯着隔壁的隔壁看,他第一题勾这里,第二题勾这里,到了第三题我就知道他选的是ABCD了,我凭方位把他所有选择题抄了下来。正好那个人成绩很好,我的多选题也蒙对了一些,所以最后数学考得还可以,勉强上了一个三流大学,大专也算是有个大学上嘛。当时还做着生意,做着卖答案的生意。

黎小锋:你以后有没有可能做这个题材?

杨平道:有可能,其实我蛮想做的。我跟林旭东老师讲我以前那些有趣的事情,他问我说为什么不拍成一个电影呢?很有意思的哈,但时代戏需要很多的钱嘛,以后可能会做。

黎小锋:第一个片子什么题材?就是在学校里做的?

杨平道:拍作业。

黎小锋:毕业作品吗?

杨平道:

也不是,就是自己觉得比较有冲动要拍。因为我当时觉得电影实践挺重要的,其实我蛮重视理论的,要不然为什么我坚持去听那么长时间的课呢,但是我觉得归根到底还是要动手。所以我当时也没有说是老师一定要布置的作业。

黎小锋:学制是两到三年还是?

杨平道:

两年,专升本两年。然后是自己想拍,我当时就是家里困难嘛,我是硬着头皮去问我妈要了三千块钱,用来拍片。后来拍了之后,也拿了奖,拿了奖金还把钱挣回来了。

黎小锋:你第一个片子,自己觉得还可以吗?

杨平道:

不行啊,烂片啊。剧情片,我以前学的都是剧情片,没有纪录片。纪录片是因为我当时毕业的时候想拍剧情长片,但没有钱,好像也不想去电视台。我找过一些电视台,本来是可以去给中央台那些外聘,可以做这种活儿。没去,就是想拍片嘛。2007年就在电影学院还在蹭课啊。好像是蹭到07年末拍了《家谱》,08年剪,好像是这么个时间。

黎小锋:

那么就是在07、08年,做《家谱》之前,还是有一点对纪录片这个形式的敏感吧?

杨平道:没有任何思考。

黎小锋:或者是之前看了谁的片子?

杨平道:

纪录片也没怎么看过,很少。电影学院我听过一些课吧,但没什么印象了。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去拍纪录片,我是按照剧情片的方式去拍的。思维还是那样吧,会比较讲究调度啊什么的。所以林(旭东)老师说我的片子里面有调度痕迹什么的。但是不是说我安排人走位置,我是会判断,就会在现场,我会像一个剧情片导演一样的,这场戏怎么拍。但是我不会调度他,我会判断,我在那个点他的走向是什么感觉,我能臆测他在那个点行动,经过某一个空间,这方面我会想得多一点,比如说捕捉空间。比如说我希望它有钟声啊,我会选择这么一个点去拍。实际上是拍剧情片那种思维。

黎小锋:

我看《家谱》和《生命的河流》吧,有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感觉好像《家谱》里面重演的情节应该比《生命的河流》要少很多吧?

杨平道:

没有重演,《家谱》完全是没有任何摆拍的,除了一个摆拍。就是在我爸墓地,我们真的有去找,那个我给他除草的镜头。当天其实没有这个事情,我跟我叔父就这样回去了,第二天我觉得需要有这个东西,也是我内心想要的,我就把它补拍、摆拍了一下,就是很简单地为自己父亲拔拔草什么的。

黎小锋:

那是第七部分。你那个结构是怎么形成的?《家谱》的长度和结构?

杨平道:

我考虑到肯定纵向不可能,因为我当时就拍了两个月,就想用一个横向的把一个家庭展现出来。因为我们广东人家庭很大,现在比较散了淡了,以前我们一过年肯定有一个合照,一个几十个人一起的全家福。但这种就是会各奔东西吧,随着城市化,家族里的人会往各个城市里面挤,有的去得很远,最远的去的美国。

黎小锋:

咱们都是拍纪录片的,很诚实地说吧,你一开始就想要五个小时吗?

杨平道:

我没想那么多,因为当时其实我对纪录片的结构没有太多考虑。我为什么剪那么长时间呢,就是就是纠葛在这个东西离我太近了,我很容易陷进去,很想让它离我疏远一点再疏远一点。一开始剪的是八小时,我给朱日坤看了他说这个片子很喜欢,但是为了参展的问题能不能剪短一点。我就剪成了四小时三十八分钟。

黎小锋:最后是四小时三十八分钟?

杨平道:对。

黎小锋:我感觉以为有超过五个小时。

杨平道:

长的纪录片都会这样,我那时候看那个邱炯炯《痴》也是,开始以为他是六个小时,后来是四个小时吧接近。就是人的那种感觉。很多的重演,就是那种表现主义舞台的东西,他在讲述,演绎,这种演绎是很舞台化的,很布莱希特的那种东西。很间离的,符号的东西也很多。

邱炯炯《痴》 (2015)

黎小锋:

那形成这么一个结构,一开始是祖屋,第二个部分是叫伯伯吗?第三部分舅父大姨,第四部分是在外面,第五部分是回家过年,第六为父亲开山,第七阿毛结婚。你这个头和尾还算是衔接的吧?就是一开始你就说你兄弟生孩子,你就回家。那你后面又讲他们俩回家,实际上阿毛结婚应该是在前面的事情吧,以前的事。那你为什么会形成这么一个结构呢?

杨平道:

其实包括我拍《生命的河流》也不是很按那种线性的去做,是因为我觉得前面是有一个过年嘛,后面为了就是说之前的全家福是好多年前拍的一个,后面的是新的全家福,你就会发现里面少了一些人多了一些人,就是这个意思。就是我们讲的时间的流逝,有些人会离开。我拍这个《家谱》怎么样,当时我和一个给我做音乐的朋友,我们在讨论《家谱》配乐的风格,他问我要什么感觉的一个音乐嘛,我当时说不出来。但是我在网上找了一首坂本龙一的歌,叫《soulitude》,我听了这个音乐我觉得特别适合,后来我把这个音乐给他听,我说你在这个音乐里面有没有听到一种孤独的感觉?很寂寥的感觉?他说听到,我说就按这个感觉做。

Solitude出自坂本龍一 2007年专辑《トニー滝谷》

后来我回去翻译那个歌的英文名,好像它就是叫《孤独》。我觉得这个蛮巧的。我以前经常会做一个梦,下雨湿漉漉的,天接近黄昏比较暗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带着我们一家人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像有人摔倒有人扶起来,就有赶路的感觉,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像是一家人去避难,下着雨淅沥沥,一路上很孤独的感觉。虽然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但是就是很孤独。我一直都是以这个梦给我的这种情绪去拍这个《家谱》,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完全表达出来,但这成为我《家谱》选择、处理素材的依据。

黎小锋:

到了《生命的河流》是一种什么样的基调呢?你觉得这个基调有没有变化?

杨平道:

变化我觉得还是有的,但是那种孤独感还是在。变化就是里面有很多我喜欢的幽默的这种东西,就是像有了孩子,也到了一定年纪,看人生就比以前,怎么说,有了豁达的感觉吧。豁达了一点点,好像是有一点明白了那个事情一样。就是说人生好像,有些事情阻止不了。

黎小锋:《生命的河流》里面有音乐吗?

杨平道:没有音乐。

黎小锋:为什么不要音乐了呢?

杨平道:觉得好像不需要了嘛,那种孤独的、寂寥的感觉,我觉得这样静静的就挺好。

黎小锋:《生命的河流》这个题怎么来的?

杨平道:这个题目说白了有点直接,后来起了不想改了。

黎小锋:

前面有没有反复,就是一开始起了一个题,后来又改了一个,最后叫《生命的河流》?有没有起过别的题目?英文名是叫什么?

杨平道:

没有。就直译嘛,《The River Of Life》,我问过一个美国人,就这样直译行不行,他说没问题就这样挺好。因为里边确实就拍了很多河流,家门前。

黎小锋:那条小河我注意到了。

杨平道:那河挺大的。

黎小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的时候觉得屏幕里面你家那边有水的反光,那是河流吗?

杨平道:那是条江。其实还蛮宽的那条江,就是我们那儿的母亲河。因为我家正好在江边建了一个房子,它经常会出现那种浮萍一样的东西。

黎小锋:

那你在《生命的河流》里面怎么会想到摆拍呢?是不是跟你的定位有关系,你一开始参加提案会的时候好像说的是剧情纪录片。

杨平道:

没有,我参加提案会的时候已经拍完了,我后来就没怎么改。其中我念了一段诗歌的,我把它剪短了,一分多钟,本来是完整地念的,后来把它剪短了。

黎小锋:

就是说你判断它的类型还是把它当成一个纪录片来,但是你一开始的思路也说了剧情的这一方面。

杨平道:

其实我没有判断类型。就是其实我后来对纪录片的类型蛮怀疑的,所谓的真实,到底是纪录片的真实还是剧情片真实,这个争论一直都在嘛,我自己其实是蛮怀疑的。因为我自己在剪《家谱》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地方并不是那样的,如果是从我们真实发生的这个角度来讲,它可能是会很微妙地改变一些东西的。但是后来,包括我摆拍那个,我一直在想我这样做对不对,就是我第二天一个人到父亲墓地那里看一看要不要拔拔草什么的,我后来在想这个事情,纪录片到底应不应该这样做,当时是蛮纠结的,后来是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觉得就是我内心的真实,包括那个黑白剧情一样,很多事情是我编出来的,但是内核的东西完全是真实的,比如那种夫妻之间那种磕磕绊绊的东西。

黎小锋:我觉得应该是那种曾经发生过的一幕,是吧?

杨平道:没有,有的没有发生过,也有的是,比如我跟我老婆经常吵。

黎小锋:吵的内容基本上是有的?

杨平道:

有些情况是没有的,比如说那个孩子的事情。我们有一个仪式叫做“还花债”嘛,不知道这边有没有,我们那边是有这么一个说法,我岳母都备好道具,但我一直觉得这个没什么必要。后来我想想因为我女儿老是哭嘛,她说因为没有做这个仪式,我就想做一个,正好写到剧本里面。她说我和前女友小孩的这个,其实我们没有吵过这个事情。

黎小锋:这个是自己挑出来的。

杨平道:对,自己挑,写剧本写出来的嘛。

黎小锋:你是在拍纪录片之前就想好的剧本还是边拍边写出来?

杨平道:

《生命的河流》黑白的那些剧本是吧?我是因为积攒了很多素材,这个是我在拍完《家谱》之后想着能不能把这个东西延续。纪录片在我心里就是有一种压力,觉得太耗费精力啊时间什么的,就不太想做,但是不做吧......

黎小锋:

因为已经做了那个《鹅凰嶂逸事》了,还有几个剧情短片是吗?先后顺序是怎样的,是先开始做《家谱》吗?然后开始做《鹅凰嶂逸事》?

杨平道《鹅凰嶂逸事》 (2013)

杨平道:

我开始是做了一个现在看来是烂片的东西,后来拍了《阳春之春》,剧情片,也展过很多次,拿过奖什么的。《阳春之春》之后呢就是《家谱》,其中中途也拍了一些广告啊电视台干活的那种,就不算了。作品来讲呢,《家谱》之后就拍了东莞那个,跟林(旭东)老师合作那个,也是纪录片,后来就做了一个短片《关于张科长的日常》,然后再到《鹅凰嶂逸事》之后才是《生命的河流》,实际上我在拍《生命的河流》的时候呢有点焦急,记录部分素材已经积累得差不多了,后来我就根据这个素材写剧本,就是在房子里拍的黑白部分,写出来的,都是严格按照台词来演的。但是也会根据之前的有些故事再处理一下。比如说里面有一个镜头是很多内衣啊什么的,那确实是我在我的衣柜里面发现这么一个包但不知道是谁的。

黎小锋:那应该是跟你有关系呀。

杨平道:

我忘了,忘了是不是我老婆以前放在那里的自己也忘了,我说这个挺诡异的就用一下。挺逗,拍这场戏笑场笑了N次,挺逗。

黎小锋:那你老婆还演得挺好的嘛,感觉还挺入戏的。

杨平道:

她不愿意演。她不想演,蛮内敛的,我反复跟她说,然后她自己就同意了嘛,断断续续地就拍嘛。

黎小锋:

那么这个片子就是说加入了整个剧情的因素,所以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作为一个导演,你的基础、根本到底在纪录还是剧情上?

杨平道:你是说我对自己的定位到底是一个剧情导演还是纪录导演?

黎小锋:

你是一个剧情导演去加入纪录片的元素,还是作为一个纪录片导演去加入剧情片的元素?

杨平道:

这个我真没想过。实际上剧情片我拍得比较多,包括干活什么的,干行活挣钱的,剧情片比较多。纪录片拍的比较少,就是《家谱》。后来是在计划之外地被林老师拉去拍了一个东莞的片子,然后也是在计划之外去拍了《生命的河流》这样一个片,本来也不在我计划之内的。

黎小锋:

你家老人要过世了你要来拍这个?杨:对,我要把它拍下来,等于是我在片尾也说了,献给我奶奶。因为我从小跟她一块儿睡嘛,感情很深。拍《鹅凰嶂逸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作品了嘛,回家办了一个工作室,接各种活,就是包括拍婚纱录像啊什么的,我当时就是招了二十多个兼职。

黎小锋:规模很大嘛。

杨平道:

挣不了多少钱那个东西。就很郁闷嘛,因为当时弟弟没有工作,我表弟毕业了也没有工作,我就想回去了带着他们嘛,在家里方便创作什么的。我给你刻那个碟不是婚庆那个碟嘛,是以前留下来那个光盘没用完。开婚纱摄影就像回到老家,因为老家离市里面很近嘛,开车也四十分钟,坐车也就一个小时,五十来公里这样。心想拍两到三个片子,很生气,就想不管怎么样也要拍几个出来,就拍了《鹅凰嶂逸事》。

黎小锋:你那时候拍两三个短片吗?

杨平道:

两个长片一个短片,一个完全是虚构,但事实上完全发生了,因为什么事情呢,就在我们老家那个镇上,发生了很多凶*的案件。因为我以前是很少听到我们镇上有那种事情发生,我觉得就是中国现在整个社会暴力的东西都很多,而且也那么的近,就发生在我的身边。而且有一件还有一点知名度,全国都上了头条的。这个*人犯还跟我有点亲戚关系,他是当地林业办主任,另外一个是当地林业的一个龙头企业,是广东省人大代表,也是某个市首富,他等于是想在我们那儿承包山林嘛,要走关系什么的等于是给了他三百万,具体数目也不清楚了。

有两三年过去了,事情一直没有办,但他又催着要钱,然后就说山被包下来了,让他过来看,他就带了一个朋友。看了山之后呢,就回去煮猫肉火锅,他在里面放了那个断肠草,不知道你们知道这个不。这个东西很有意思的,就是你少吃一点它就是一种凉茶,可以祛湿,多吃了它就成了那个毒药,会麻痹而死。在我们那边有一些农村的女的吵架什么的,就会用这种草药自*的。他把这个煮到汤里去,他自己吃,然后那个人死了,三个人嘛,他是中毒最轻的,虽然他也吃可能吃得比较少。

最终因为他知道怎么回事嘛,他去了医院他弟弟过来就帮他抠喉吐了出来,然后别的那些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镇上的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嘛,然后呢,调查的时候没有人想到是他*,因为他也快死了,蛮严重的。所以挺狠的,然后呢最后就是他有作案动机,他有拿过一笔钱嘛,后来就是快结案了,差点不了了之。因为猫嘛可能吃到一些坏的东西,可能死猫身上有毒。后来就是首富这个人家里就去政府拉白横幅,说这个人有作案动机,后来就审案,发现就是他嘛。还有三件这样的,包括还有一件就是,一家人,她把她老公的哥哥的孩子*死了然后呢放在那个石灰池里面,哦不是,石灰池是另外一件案子了。

这件是在下雨天把他绑在桥头*掉了,有些人说是她精神有问题,有些人说没有。因为她作案还蛮讲步骤的。因为她孩子和她兄弟孩子是堂兄堂弟嘛一起去上学,她在桥上拦住他们给她自己孩子钱去买糖让他先去上学,然后在桥头把兄弟的孩子*死了之后呢,她还会去小作坊里面继续上班。她老公大哥的孩子,就因为一个非常小的事情,以前没有什么大矛盾的。然后她还继续去上班。她差不多下班了提前走了半个小时就不见了,据说一直走到广西那边去了。有人说她有精神病什么的,一个人步行着往广西逃亡。

就是有三个这种的凶*案,吸引我的兴趣点是什么呢?就是其实当地的人都很朴素,对他们为什么*人想不通,比如说猫肉火锅那个案件,老一辈、年轻的看法都不一样,你会发现他们说的话里面就包含他们看世界的方法。包括老一辈的,他说这个肯定是鬼上身了,要不然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年轻人他就不讨论这个问题,争执的是这个钱到底是三百万还是三十万。如果三百万*可能值得一干,三十万他妈的有病吧。这里面你会发现有意思哈,我可能用那种完全虚构的、有点带那种神秘主义的把这些每一个实际上真实发生的事情拍出来,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黎小锋:剧本写好了吗?

杨平道:大纲我写了,但是没有拍。

黎小锋:你是写非常详细的剧本吗?

杨平道:

不详细,我觉得就是大概故事走向,我会做什么样的事情,什么处理方式,我可能会想风格什么的。我的风格就是剧情片那种思维,镇上整天下雨的那种,我的片子整天都是下着雨,也就是说我在写一个小说,就说这个镇上半年没有出过太阳都在下雨,在那种整天细雨绵绵氛围中拍,在这种氛围中去拍这样一些事情,它好像又是真的好像又是假的。

黎小锋:其实我挺喜欢赫尔措格那种方式的,纪录和剧情交叉着进行。

沃纳·赫尔佐格《陆上行舟》 (1982)

杨平道:对,我也挺喜欢那种。包括那个《*戮演绎》,我也比较喜欢。

约书亚·奥本海默《*戮演绎》 (2012)

黎小锋:基本上都是发生在你们故乡吗?

杨平道:其实都在我家那边拍。首先是表达的*。也要考虑到成本各方面的,方便。

黎小锋:

我自己推测,是不是在老家拍的那种场景的感觉更容易把握一点?比如说华阳那种阴雨绵绵的天气,那种状况,就更有感觉。我以前看过那个《马乌甲》,是在故乡拍的。感觉把南方那种味道拍出来了。那就是说你以后还是会在你故乡拍?

杨平道:

不一定啊,我也有想过要跳出来。我除了中途去东莞拍那个片子,从创作来讲作品的话基本都是在家那边拍的。

黎小锋:我好像看到你在写长篇小说?也是关于你故乡的事情吗?

杨平道:也不是,是根据我一个电影剧本改的。

黎小锋:也就是说电影没拍成改成长篇小说了?

杨平道:对,拍电影不得花不少钱嘛,就改成小说了。

黎小锋:写的怎么样?

杨平道:

黎小锋:实际上还是跟你那个影像创作是有关系的。

杨平道:

对,是有关系的。参加电影节,我什么都参加,都投。我今年参加那个南京(中国独立影像展),我就写的首选剧情片。纪录片没有特别奖项没意思。

黎小锋:你进的是剧情片单元?

杨平道:

没有啊,结果还没出来。宋庄(北京独立影像展)在纪录片单元。他问我就是说你这个剧情也勾了,纪录也勾了,你到底是报哪个单元?我说都可以啊。你们看吧,都可以我无所谓。结果还是把我分到那个纪录片了,其实纪录的篇幅占得比较大。

黎小锋:李珞的《河流和我的父亲》你看过吗?

李珞《河流和我的父亲》 (2010)

杨平道:没看过。我看的《唐皇游地府》。

黎小锋:那个片子也是一会儿当纪录片一会儿当剧情片送。

李珞《唐皇游地府》 (2012)

杨平道:你看胡新宇那个纯纪录片还送剧情单元。

黎小锋:哪个片呀?

杨平道:《刍狗》。

黎小锋:我在岳阳的时候曾鼓动他把《刍狗》当成剧情片送。

杨平道:他听了你的建议?

黎小锋:当时他觉得不好意思,这明摆着是个纪录片嘛,当成剧情片会不会过不去啊。他往哪里的剧情单元送?

杨平道:好像就是南京吧。

黎小锋:《刍狗》最后是多少分钟?

杨平道: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过那部片子。

黎小锋:好像挺长。

杨平道:你是看过那部片子吗?

黎小锋:我看过一个短的版本。

杨平道:我现在看不了长片了,我那天跟人讨论片长,他说你个拍过《家谱》的人不要跟我讨论片长。说我拍那么长还好意思说他那个长,就开玩笑嘛,在聊片子的时候。

黎小锋:薛鉴羌那个《残废科幻》到底是个剧情片还是纪录片?

薛鉴羌《残废科幻》 (2013)杨平道: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剧情片嘛,但他里面其实很多都是纪录片。

黎小锋:

就是拍他几个侄子的事情。

杨平道:

也就是半纪录片加点剧情。我看过他那个片子,我猜测他的拍摄方式是这样,他引导一件事情发生和走向,但拍摄到一定程度,被摄对象完全适应了摄影机之后,然后他告诉他们怎么演,他们就以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去进行,就像纪录片的一个状态,其实看不出一个分别。其实他也在做纪录片的事情,他在做剧情片这个部分呢,薛建羌他清楚他在控制,他在引导,他实际上是这样拍。其实也没有很多起承转合那样的东西。

黎小锋:

那就是说据你个人来讲哈,纪录片和剧情片的界限这么模糊,这是出于什么样的一种思路或者策略呢?

杨平道:

我想想哈,还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没想过策略的问题,就是觉得因为我拍纪录片不太挑题材,我不喜欢特别猛的那种,我就喜欢平淡的,喜欢在里面提炼一些味道出来。包括《家谱》,普通吃饭什么的,我觉得就是受侯孝贤的影响,不是说我夸我自己,我觉得能在平淡之处体现出味道才是导演成功的地方,是有能力的。那么这个题材本身很猛的话,我可能会回避这个东西,我可能就不拍这个,因为太强烈了,从创作角度来讲,或者从艺术观念上,因为我蛮讲克制的,如果这个题材已经超出我所认为的克制的界限我就不拍。比如说现在有些人专门去精神病院拍啊,或者说拍乞丐残疾人。

黎小锋:

不过话说回来,你拍这几个凶*案的听起来起码是有一种话题性的,感觉也挺猛的。

杨平道:

对,我为什么这么选择呢,但我拍法其实是一种不是实打实去采访当事人哭的、仇恨的镜头,那种直接展示的“直接电影”那样。我是自己也觉得心理反差蛮大的,在这么一个我自己长大的小镇的,在那儿生活那么多年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在这一两年频繁发生。那么这个事情到底是平常生活呢、成为我们经常面对的一种常态呢?还是就是。所以在考虑这个事情,它好像成为一种常态了。一会儿这个死了。

黎小锋:

等于一种变异的东西变成常态了。

杨平道:

对。我是这么考虑的,你回避的是否是一种常态生活呢?所以我有冲动拍这个东西。但是我的方法呢还是那种,不是直接去采访当事人啊什么的。

黎小锋:

还是比较内敛克制、波澜不惊的那种方式?

杨平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啊,我想象中它更有电影感一些,我喜欢一种电影的触感。我不喜欢它从一种新闻的角度或者社会学角度去探讨一个事情。在我的片子里可能更注重艺术价值,我只是从偏重来讲但我不一定能做到。想我之前讲得为什么定位不是很明确是因为我一直在想纪录片到底真实在哪里。我可能觉得任何被创造出来的东西都是创作者眼中的一个事情,这可能是一个老观点了。但我比较认同这个,有些时候我觉得剧情片也是很真实的。它可能内在的真实性会高于纪录片,有时候会有这样的矛盾。我也没有想得很透,就是有这样一种纠结。

黎小锋:

那就在纪录与剧情之外,你还有没有可能尝试其他的类型?

杨平道:

实验片我是不会尝试的。因为觉得太玄乎了。而且我觉得吧,实际上现在很多实验片是假实验片。什么叫实验?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从化学角度,实验,那么这个东西肯定是未知的。你很多人的实验片其实有固定的一个结构,奔着一个终极的表达思想去的,那么这个实验到底在哪里呢?未知的应该是不知道它会发生怎么一个变化,那我们就去做吧,做了之后发现原来是这么一个结果,那我觉得实验片应该是这样的东西。但我是比较希望能够被大众接受。

黎小锋:

还是希望能够表现大众的,包括进入影院啊什么的?

杨平道:

对,我是希望更多人看。我不喜欢那种特别小众的东西。其实每次放映我自己满沮丧的。

黎小锋:

你还是不太满足于它像一个小范围的艺术作品那样的去传播。

杨平道:

对,我觉得那么少的人看我不满足。并不是一个虚荣心的问题,我觉得这种东西拍出来就是要别人看到。包括我自己的这种电影观念也好,我其实满认同侯孝贤说的那句话的。他说他的电影实际上很简单,普通人看都看得懂,你就当成一个故事来看,《恋恋风尘》你就当一个爱情片看,但如果你要看得很深你也能看得非常地深。

侯孝贤《恋恋风尘》 (1986)

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做到这样,就是看起来很通俗。包括以后我就想拍一个很完整的故事,我有个剧本叫《云深不知处》,那么你看标题觉得它是一个悬疑片,有很暴力的东西,有很尺度大的床戏,那你就当一个悬疑片看呗,我觉得就很好了。我觉得就是要提供一个阅读基础给大家,不要有阅读障碍。我是不会考虑拍实验片的。我以前就是和我一个朋友去宋庄,最早接触宋庄的艺术家,一个摄影艺术家,叫蔡卫东,现在好像已经蛮有名气了,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我们当时上学的时候也蛮简单的,我们朋友就问他你的作品到底表达什么东西,我问了蔡卫东的一个朋友。蔡卫东说,你不要问表达什么。后来他这个说法我想了挺长时间的。我是想做到明确,在阅读这个基础上它是明确的,但每个人的感受又是开放的。

黎小锋:

那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觉得电影语言还有没有一种更新或者创造的可能性?

杨平道:

我觉得肯定是有的,如果说没有那电影就死了。但可能会很难。

黎小锋:

影响会不会朝着别的方向走呢?有没有这种危机感或者这种意识?

杨平道:

有,但是对我来讲没想那么远吧,反正包括有些人说它以后可能会和更高科技的结合,包括游戏啊成为一体什么的。你能进入到里边,你成为电影的主角啦。创造的更接近装置的一种东西可能都会融合。那么我们现在不能老想这个东西。活在当下创造当下嘛,当下有什么样的一个工具和手段,我们就用什么东西。(纪录的和虚构的混合在一起)我是自觉的。像我自己其实就是蛮自觉地,可能因为我本身学剧情片的原因,就会对影像、镜头语言有思考会多一些。包括现在很多就是,我们现在的独立纪录片不太讲究视听语言这个东西,我是会比较讲究一些。用什么样的一个方法、视听手段。

黎小锋:

说实话啊,我这些年看过这么多的纪录片、剧情片,你刚刚说的那个《*戮演绎》对我还是确实有点触动的,跟以前的真不一样。然后剧情片里边我看好的是阿彼察邦,但你看其他大多数人的作品,很难在电影语言上有一个突破吧。

杨平道:

我觉得很难吧,你看电影一百年了,而且这个现在所谓的很多实验片里面的手段,那些先锋的东西,在三四十年代先锋电影里面早就玩过了。你回来又玩一趟没意思。

黎小锋:

把自己一生的精力、所有的热情放进去,到临死的时候、不创作的时候会不会有值不值得这个问题了——比如说我没法突破,我只是说在做一些前人做过的、我自己能想象的东西。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在问我自己。

杨平道:

要做这个从经济利益上来讲,真的是最糟糕的行当了。说这个挣钱肯定不行,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能挣多少钱。其实我做过企业管理,对商业我蛮多想法。我觉得最好的状态就是把拍片当副业。我不想靠这个挣钱。视听语言真的很难突破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说我要去突破视听语言的东西,对我来讲它不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吧,我不干这个事情,我在这里面没有使命感。在我拍的东西里面,我是适合用什么形式,这种形式在我看来是我喜欢的。但每个人拍片都会有一种创新的要求嘛,你不可能说完全没有嘛。

黎小锋:

我印象特别深的啊,就是我刚入学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很崇仰的几个先锋作家,无一例外都开始走下坡路了。因为最受关注的、风头最健的八十年代已经过去了。他们不受关注之后就渐渐地写得少了,有些人甚至停下来了。过了好多年之后,年轻时代那种意气风发去尝试、破坏的那种(东西)完全没有了。但是进入这么一个阶段之后,他可以获得很高的世俗名声。我现在比较关心年轻的导演、作者、他们又会怎么开始、发展,又怎么走后面的路。

杨平道:

我觉得如果说是我在形式上标榜什么的,生命力肯定不会很长。我觉得我不会说刻意在风格上去标榜一个什么东西,比如说像薛鉴羌一样的要去逐渐建立一个污点美学这么一个系统,我没有这个东西。我觉得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在我的影像当中证明我的存在,跟我生命是有关系的。从我的角度来讲,我生命的一些内容、经验、感受,我觉得这种东西是永恒的。

你形式可能某一段时间内提出一个新的理论,标榜一个新的东西,那么这阵风过去以后呢?因为这个东西跟时尚是一样的,它是由一个循环的。所谓什么叫先锋呢、什么叫现代呢?很多年后你是个什么流派呢?现代它永远是个动态的词,我不会在这个里面想很多事情。但也有可能因为我现在的创作,像你说的现实和虚构融合,但是并不是我有意识地建立这种自己系统,对我来说是自然而然的,我觉得拍这种东西对我来说适合,就是自然而然。

在这方面努力使劲的企图我是没有,我觉得就是要真诚地用我觉得好的方式把我生命中的内容呈现出来,像你说的我老了之后看到这个东西我会是满足的。不管我拍的好坏,这个东西已经记录下来了。我的《家谱》多年后我来翻过来看,我可能以后80岁、60岁有很多后代,我就给他们看,这是你的谁谁,我就当一个相簿来看,对我来讲我曾经做过那个事情就很好,不一定要有很高的成就......

黎小锋:

现在是什么一个趋向,拍纪录片的想拍剧情(艺术片),然后拍剧情片(艺术片)的现在想拍商业片了。

杨平道:

对。但艺术片肯定会拍的,这是一个追求。我觉得但不能像以前那么拍的嘛,以前就不花钱拍,觉得限制太多了。

黎小锋:这到底还是跟你的成本有关系啊。

杨平道:对成本真的是有很大关系的。《鹅凰嶂》为什么是那样风格、那样的一个结构,成本是很大原因。

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 发展中电影计划·添翼计划荣誉

Work-In-Progress Lab · WingsProject Award

《裂流(失落的天使)/ AYang Pingdao Film》

导演:杨平道 YangPingdao

黎小锋:你说过你是一个人的剧组?

杨平道:

没有剧组,没有建组什么的。就一个人嘛,一个人扛。

(贾恺录音,穆婵君整理,略有删节)

时间:2014年9月28日

地点:上海市四平路123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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