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强
【内容提要】随着瓷器生产和技术的发展，汉晋时期开始出现瓷器鉴赏作品，唐宋时期增多，明清时期则达到高峰。高濂《遵生八笺》是明代瓷器鉴赏著作中的佼佼者，通过对其前代及同时期瓷器鉴赏的比较与分析，从而揭示明代瓷器鉴赏的情况和特点。
【关键词】高濂；遵生八笺；明代；瓷器；鉴赏
【基金项目】《中华大典》是中国“十一五”重大文化工程，2011年归入国家出版基金规划办管理，本文是主编《工业典·陶瓷工业分典》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自汉代出现真正瓷器后，随着瓷器生产和技术的发展，有关瓷器的记述和鉴赏逐渐出现，唐宋时期开始增多，明清时期则达到高峰，其中高濂的《遵生八笺》是明代有关瓷器鉴赏著作中的佼佼者。本文试图通过对高濂《遵生八笺》与前代及同时期瓷器鉴赏的比较与分析，揭示明代瓷器鉴赏的情况和特点。
一、汉唐宋元有关瓷器的鉴赏
汉晋时期是中国古代瓷器发展的初期，有关瓷器的记载相对较少，最早见诸文字的是西汉邹阳《酒赋》：“醪酿既成，绿瓷既启，且筐且漉，载篘载齐。”之后是西晋杜预《荈赋》：“水则砥方之注，挹彼清流，器择陶拣，出自东瓯。”稍晚的潘岳《笙赋》：“状黄色以授甘，倾缥瓷以酌醽”。唐代由于商品生产的发展和日常生活的需要以及饮茶的流行，陶瓷生产渐趋发达，当时有著名的唐三彩、秘色瓷等，于是有关瓷器的鉴赏渐多，如陆羽《茶经·四之器》：“碗：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晋杜毓《荈赋》所谓‘器择陶拣，出自东瓯。’瓯，越也。瓯，越州上口唇不卷，底卷而浅，受半升已下。越州瓷、岳瓷皆青，青则益茶，茶作白红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杜甫《又于韦处乞大邑瓷碗》：“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陆龟蒙《秘色越器》：“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皮日休《茶瓯》：“邢客与越人，皆能造兹器，园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越。枣花势旋眼，苹沫香沾齿。松下时一看，支公亦如此。”施肩吾《越碗》：“越碗初盛蜀茗新，薄云轻处搅来匀。山僧问我将何比，欲道琼浆却畏嗔。”许浑《越瓶》：“桂树绿层层，风微烟露凝。檐楹衔落叶，帷幌映残灯。蕲簟曙香冷，越瓶秋水澄。心闲即无事，何异住山僧。”徐夤《贡秘色茶盏》：“捩翠融青瑞色青，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古镜破苔当席上，嫩荷涵露别江濆。中山竹叶醅初发，多病那堪中十分。”唐代文人对瓷器的描述形象生动，把瓷器比作银玉霜雪、千峰翠色、月魂云魄、明月薄冰，尤其是陆羽将越州窑、鼎州窑、婺州窑、岳州窑、寿州窑、洪州窑、邢州窑瓷器从形制、釉色以及是否利于吃茶作了分析对比，反映出唐代陶瓷生产的发达。
宋代出现了著名的柴窑、汝窑、官窑、哥窑、定窑等瓷器，南北争艳、高度繁荣，到元代则形成了以景德镇为中心的瓷都，达到了中国古代瓷器发展的一个新的高度，有关瓷器的鉴赏自然增多。如宋代蔡襄《茶录》下篇：“茶盏。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杯微厚，熁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苏东坡《试院煮茶》：“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我今贫病长苦饥，分无玉碗捧蛾眉。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不用撑肠柱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徐兢《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卷32《器皿三》：“陶（瓷）器色之青者，丽人谓之翠色。近年以来制作工巧，色泽尤佳。酒尊之状，如瓜上有小盖而为荷花伏鸭之形。复能作碗、碟、瓯、花瓶、汤盏，皆窃仿定器制度，故略而不图，以酒尊异以他器物著之。”张耒《谢黄师是惠碧瓷枕》：“巩人作瓷坚且青，故人赠我消炎蒸。持之人室凉风生，脑寒发冷泥丸惊。梦人瑶都都玉城，仙翁支颐饭未成。鹤鸣月高把三更，报秋不劳桐叶声。我老耽书睡苦轻，绕床唯有书纵横。不如华堂泮玉屏，宝钿敲斜云髻倾。”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上卷：“金花定碗，用大蒜汁调金描画，然后再入窑烧，永不复脱。”周惲《清波杂志》卷5：“饶州景德镇陶器，所出自于大观间，窑变色红如朱砂，谓荧惑躔废，临照而然，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时，有玉牒防御使仲揖，年八十余，居于饶，得数种，出于相示，云‘比之定州红瓷器尤鲜明’。”祝穆《方与胜览》卷11：“兔毫盏，出瓯宁之水吉。黄鲁直诗曰：‘建安瓷碗鹧鸪斑’。又君谟《茶录》：‘建安所造黑盏，纹如兔毫’。然其毫色异者，土人谓之毫变盏，其价甚高，且又难得之。”叶寘《坦斋笔衡》：“政和间京师自置窑烧造，名曰官窑。中兴渡江，有邵成章提举后苑，号邵局。袭故京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致，油色莹澈，为世所珍。”佚名《青器》：“汝窑土脉偏滋媚，高丽新窑皆相类。高庙在日煞直钱，今时押眼看价例。汝窑土脉滋润，与高丽器物相类，有鸡爪纹者认真，无纹者尤好。此物出北地新窑，修内司自烧者。自后伪者皆是龙泉烧造者。”金代赵秉文《汝瓷酒尊》：“秘色创尊形，中泓贮醁醽。缩肩潜蝘蜓，蟠腹涨青宁。巧琢晴岚古，圆嗟碧玉荧。银杯犹羽化，风雨慎缄扃。”元代蒋祈《陶记》：“景德陶，昔三百余座。埏埴之器，洁白不疵，故鬻于它所，皆有饶玉之称。其视真定红瓷，龙泉青秘，相竞奇矣。孔齐《至正直记》卷4：“乙未冬，在杭州时，市哥哥窑器者一香鼎，质细虽新，其色莹润如旧造，识者犹疑之。会荆溪王德翁亦云，近日哥哥窑绝类古官窑，不可不细辨也。今在庆元见一寻常青器菜盆，质虽粗，其色亦如旧窑，不过街市所货下等低物。使其质更加以细腻，兼以岁旧则乱真矣。予然后知定器、官窑之不足为珍玩也。所可珍者，真是美玉为然。记此为后人玩物之戒。”这一时期对瓷器的胎质、形制、釉色、纹路、窑变描绘的更加细致，将各种名窑瓷器作了详细对比，有了专有名词如兔毫盏、饶玉等。
二、明代瓷器鉴赏的增加
明朝承接宋元，瓷器生产和技术有了更大发展，出现了著名的宣德窑、成化窑、嘉靖窑，总结鉴赏前朝和本朝瓷器的文字大量增加，其文章可考者约四十余人。其中对瓷器鉴赏较细致的有曹昭、王世懋、谢肇淛、陈贞慧、王士性、李日华、屠龙、文震亨、高濂等。如曹昭《格古要论》卷下《古窑器论》对五代两宋瓷器多有描绘：“柴窑。出北地，世传柴世宗姓时烧者，故谓之柴窑。天青色，滋润细腻，有细纹，多足粗黄土，近世少见。汝窑。汝窑器，出北地，宋时烧者。淡青色，有蟹爪纹者真，无纹者尤好，土脉滋润，薄甚难得。官窑。宋修内司烧者，土脉细润，色青带粉红，浓淡不一，有蟹爪纹，紫口铁足，色好者与汝窑相类。有黑土者，谓之污泥窑，伪者皆龙泉烧者，无纹路。……哥窑。旧哥窑色青，浓淡不一，亦有铁口紫口，色好者类董窑，今亦少有成群队者，元末新烧者，土脉粗燥，色亦不好。……古定器。古定器，土脉细，色白而滋润着贵，质粗而色黄者价低，外有泪痕者是真，划花者最佳，素者亦好，绣花者次之。宣和、政和间窑最好，但难得成群队者。有紫定，色紫。有墨定，色黑如漆。土俱白，其价高如白定，俱出定州。”王世懋《二委酉谭》对明代瓷器作了概述：“永乐、宣德间内府烧造，迄今为贵。其时以棕眼甜白为常，以苏麻离青为饰，以鲜红为宝。至成化间所烧，尚无色，炫烂然。而回青未有也。···嘉靖间回青虽盛，鲜红土断，烧法大不同前。……穆宗登极，诏发宣德间鲜红样命造，抚臣徐试力言此土已绝，止可采矾红。”谢肇淛《五杂俎》卷12则作了更生动地描写：“宣窑不独款式端正，色泽细润，即其字画，亦皆精绝。余见一茶盏，乃画‘轻罗小扇扑流萤’者，其人物毫发具备，俨然一幅李思训画也。外一皮函，亦作盏样盛之，小铜屈戍，小琐尤精。盖人间所藏宣窑，又不及也。景德镇所造，常有窑变云。不依造式；或现鱼形，或浮果影。传闻初开窑时，必用童男女各一人，活取其血祭之。故精气所结，凝为怪耳。近来禁不用人祭，故无复窑变。一云：恐禁中得知，不时宣索，人多碎之。”陈贞慧《秋园杂佩》也有类似描述：“国朝窑器最精者，无逾宣、成二代，宣乃不及成，宣则鸡纹栗起，佳处易见。成则淡淡穆穆，饶风致，如食橄榄，颇有回味。余友吴问卿家藏鹦鹉琢玉金杯，高足磬口，亭亭玉立，一名四妃十六子，又名太平双喜，淡白中见殷碧离离之色，真如撒水嵌空，樱桃的历，宝光欲浮，使人不能手近。”王士性《广志绎》卷4：“本朝以宣、成二窑为佳。宣窑以青花胜，成窑以五彩。宣窑之青，真苏勃泥青也。成窑时皆用尽，故成不及宣。宣窑五彩，堆垛深厚，而成窑用色浅淡，颇成画意，故宣不及成。然二窑皆当时殿中画院人遗画也。世庙经醮坛盏，亦为世珍，近则多造滥之物。唯以制度更变，新诡动人，大抵轻巧最长，古朴尽失。然此花白二瓷，他窑无是，遍国中以致海外彝方，凡舟车所到，无非饶器也。”李日华《紫桃轩杂辍·昊十九》记述了景德镇制瓷名匠昊十九：“浮梁人昊十九者，能吟，书逼赵吴兴，隐陶轮间，与众作息。所制精瓷，妙绝人巧。尝作卵幕杯，薄如鸡卵之幕，莹白可爱，一枚重半铢，又杂作宣、永二窑，俱逼真者。……范御史玉衡亦与之游，寄诗云：‘宣窑薄甚永窑厚，天下驰名昊十九。更有小诗清动人，匡庐山下重回首。”
屠龙、文震亨、许次纾等则对茶具、文房用具等作了描绘。如屠龙《陈眉公考槃余事》卷3：“宣庙时有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莹白如玉，可实茶色，最为要用。”“（水中丞）陶者有官、哥瓮肚式，有钵盂小口式者，有仪棱肚式者；有青东磁菊瓣瓮肚园足者；有定窑印花样如瓶，但口敞可以贮水者，有元肚束口三足者；有龙泉瓮肚，周身细花纹者。近用新烧均窑，俱法此式，奈不堪用。”“（水注）陶者有官、哥方圆壶，有立瓜、卧瓜壶，有双桃注，有双莲房注，有牧童卧牛者，有方者，有笔格贮水用者；有定窑枝叶缠绕瓜壶，有蒂叶茄壶，有驼壶可笔格，有蟾注；有青冬磁天鸡壶，底有一窍者，有宣窑五彩桃注、石榴注、双瓜注，彩色类正，有双鸳注，工致精极，俱可入格。”“（印色池）官、哥窑方者尚有八角，委角者最难得；定窑方池，外有印花纹佳甚，此亦少者。诸玩器，玉当较胜于磁，唯印色以磁为佳，而玉亦未能胜也，故今官、哥、定窑者贵甚。近日新烧有盖白定长方印池并青花白地、纯白者，此古未有，当多储之。”“香橼出时山斋，最要一事，得官、哥、定窑大盆，青冬瓷，龙泉盘，古铜青绿盘，宣德暗花白盘，苏麻尼青盘，朱砂红盘，青花盘，白盘数种，以大为妙。”又如文震亨《长物志》卷12：“壶以砂者为上，盖既不夺香，又无熟汤气。供春最贵，第形不雅，亦无差小者。时大彬所制又太小，若得受水半升，面形制古洁者，取以注茶，更为适用。其提梁、卧瓜、双桃、扇面、八绫细花、夹锡茶替，青花白地诸俗式者，俱不可用。”“宣庙有尖足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洁白如玉，可实茶色，盏中第一。世庙有坛盏，中有‘茶汤’、‘梁酒’，后有‘金篆大醮坛用’等字亦佳。他如白定等窑，藏为玩器，不宜日用。盖点茶须熁盏令冷，则茶面聚乳，旧窑器熁热则易损，不可不知。又一种名崔公窑，差大，可置果实。”“（笔洗）陶者有官、哥葵花洗、磬口洗、四卷荷花洗、卷口蔗段洗；龙泉有双鱼洗、葵花洗、百折洗；定窑有三箍洗、梅花洗、方池洗；宣窑有鱼藻洗、葵瓣洗、磬口洗、鼓样洗，俱可用。”“笔格虽为古制，然既用研山，如灵璧、英石，峰峦起伏，不露斧凿者为之，此式可废。……窑器有白定三山、五山及卧花哇者俱藏以供玩，不必置几研间。”再如许次纾《茶疏》：“近日饶州所造，极不堪用。往时龚春茶壶，近日时大彬所制，大为时人宝惜。盖以粗砂制之，正取砂无土气耳。随手造作，颇极精工，故烧时必须火力极足，方可出窑。”
袁宏道和文震亨等则对瓷花瓶形制及用途作了详细描述。如袁宏道《瓶史》卷下：“养花瓶亦须精良，譬如玉环飞燕，不可置之茅茨；又如嵇、阮、贺、李不可请之酒食店中。尝见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如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窑，细媚滋润，皆花神之精舍也。大抵斋瓶宜小而矮···窑器如纸捶、鹅颈、茄袋、花樽、花囊、蓍草、蒲槌，皆须形制减小者，方可入供，不然与家堂香火何异！……尝闻古铜器入土年久，受土气深，用以养花，花色鲜明如枝头速开而谢迟，就瓶结实，陶器也然，故知瓶之宝古者，非独以玩然。寒微之士看，无以至此，但得宣、成等窑磁瓶各一二枚，亦可谓乞儿暴富也。”又如文震亨《长物志》卷12：“花瓶以古铜入土年久，受土气深，以之养花，花色鲜明，不特古色可玩而已。铜器可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壶’，随花大小用之。磁器有官、哥、定窑古胆瓶，一枝瓶、小蓍草瓶，余如闇花、青花、茄袋、葫芦、细口、匾肚、瘦足、药坛，及新铸铜瓶，建窑等瓶，俱不入清供，尤不可用着，鹅颈壁瓶也。”
明代对瓷器鉴赏的除以上较详细者外，还有唐顺之《荆川稗编》卷86《笔衡论古窑器》、张应文《清秘藏》卷上《论窑器》、谷泰《博物要览》卷5、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28《柴窑秘色》、方弘静《千一录》卷26、董其昌《筠轩清闷录》上、顾起元《客座赘语》卷8《鉴赏》、田艺衡《留青日札》卷6、沈德符《飞凫语略·瓷器》、王路《花史左编》卷8、慎懋官《华夷花木鸟兽珍玩考》卷8、黄一正《事物绀珠》卷22、方以智《物理小识》卷8《窑器本末》、朗英《七修类稿·事物类·二窑器》、项元汴《焦窗九录·香录》、张萱《疑耀》卷7《磁器》、何乔远《闽书》卷150《茶盏》、陈继儒《妮古录》卷1、刘仲达《刘氏鸿书》卷8《茶具》、张岱《夜航船》卷12《玩器》等，此外还有十几首涉及到瓷器鉴赏的诗词，如贝琼《清江诗集》卷7《谢贾齐臣惠碧盌》、王胈《王舍人诗集》卷4《黄广文席上咏白瓷杯》、偶桓《乾坤清气》卷7《碎瓷盆歌》、杨慎《升菴集》卷52《青案绿瓷》、沈德符《清权堂集》卷8《新茶竹枝词》、田艺衡《香宇集》续集卷7《山寺试茶歌》等。宋应星《天工开物》卷中《白瓷附青瓷》、《附窑变·回青》；陆容《菽园杂记》卷14《龙泉青瓷烧成》、王鏊《姑苏志》卷14《窑作》等是记载瓷器制造工艺的，申时行等《万历明会典》卷194《窑冶·陶器》、王宗沐等《江西省大志》卷7《陶书》、张廷玉等《明史》卷82《食货六·烧造》等则是有关陶政的记载，因此不属于瓷器鉴赏的范畴。而总览明代瓷器鉴赏的有关著作，无论是内容还是深度，均非高濂《遵生八笺》莫属。下面就详细论述有关高濂的瓷器鉴赏情况。
三、高濂《遵生八笺》中有关瓷器的鉴赏
高濂（1573-1620），字深甫，号瑞南，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主要生活在明神宗万历时期。高濂曾在北京任鸿胪寺官，后隐居西湖。他诗词歌赋、鉴赏文物，无所不涉，琴棋书画、茶酒烹调，无所不通。家境富裕，隐居西湖，徜徉山水之间，筑山满楼于跨虹桥，收藏古今书籍，因之得以博览古今。所作传奇剧本有《玉簪记》、《节孝记》，诗文集有《雅尚斋诗草》和《芳芷楼词》，另有《牡丹花谱》、《兰谱》传世。其养生著作《遵生八笺》是中国古代养生学的集大成之作。据说他幼时患眼疾等疾病，故多方搜寻奇药秘方，终得以康复，遂博览群书，记录在案，汇成此书。其书分为八目。卷一、卷二曰清修妙论笺，皆养身格言。卷三至卷六曰四时调摄笺，皆按时修养之诀。卷七、卷八曰起居安乐笺，皆宝物器用可资颐养者。卷九、卷十曰延年却病笺，皆服气导引诸术。卷十一至十三曰饮馔服食笺，皆食品名目，附以服饵诸物。卷十四至十六曰燕闲清赏笺，皆论赏鉴清玩之事，附以种花卉法。卷十七、十八曰灵秘丹药笺，皆经验方药。卷十九曰尘外遐举笺，则历代隐逸一百人事迹也。书中所载，专以供闲适消遣之用。
高濂《遵生八笺》涉及瓷器鉴赏的主要有卷14《论官哥窑器·论定窑·论诸品窑器·论饶器新窑古窑》、卷15《笔格·水注·水中丞·印色池·糊斗·镇纸》、卷16《瓶花三说》、卷11《四择品》，在这些论述中，高濂对宋瓷和明瓷进行了全面分析和总结，其种类涉及到茶具、文房用具、日常用具、摆设、贡品、祭祀用品、冥器等各个方面。在《论官哥窑器》中，高濂对柴窑、汝窑、官窑、哥窑等瓷器逐一进行描述分析。柴窑传世甚少，高濂未见实物，只是听闻“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而曹昭在《格古要论》中认为：“柴窑足多黄土”，高濂为此产生了怀疑，认为评价悬殊，说明存在问题。关于汝窑，高濂见过并收藏一蒲芦大壶，“园底，光若僧首。园处密排细挣钉数十，上如吹埙收起，嘴若笔帽，仅二寸，直槊向天，壶口径四寸许，上加罩盖，腹大径尺，制亦奇矣。”高濂认为官窑和哥窑品格相同，“色取粉青为上，淡白次之，油灰色，色之下也。纹取冰裂、鳝血为上，梅花片、墨纹次之，细碎纹，纹之下也。论制如商庚鼎、纯素鼎、葱管、空足、冲耳、乳炉；商贯耳、弓壶、大兽面花纹；周贯耳壶；汉耳环壶、文己尊、祖丁尊，皆法古式，进呈物也。”以此为标准，高濂将一些传世官、哥窑器分为上、中下三品，认为“后有董窑、乌泥窑，俱法官窑，质粗不润，而釉水燥暴，溷入哥窑，今亦传世。后若元末新烧，宛不及此。近年诸窑美者，亦有可取，唯紫骨与粉青色不相似耳。若今新烧，去诸窑甚远，亦有粉青色者，干枯无华。即光润者，仅为绿色，且索大价愚人。”高濂认为官、哥二窑精品“如葱脚鼎炉，在海内仅存一二，乳炉、花觚存计十数。彝炉或以百计，四品为鉴家至宝，无怪价之忘值，日就增重。”所以他“每得一物，心目爽朗，神魂为之飞动，顿令腹饱，岂敢耽玩，痼癖使然，更伤后人。闻有是名，而不得见是物，慨夫。”
在《论定窑》中，高濂比曹昭分析的更加细致，他认为“定窑者，乃宋北定州造也。其色白，间有紫、有黑，然俱白骨加以釉水，有如泪痕者为最。故苏长公诗云：‘定州花磁琢如玉’。其纹有画花，有绣花，有印花纹三种。多用牡丹、萱草、飞凤。时制，其所造器皿，式多工巧，至佳者如兽面彝炉、子父鼎炉、兽头云板脚桶炉、胆瓶、花尊、花觚，皆略似古制。高濂又对定窑的盒子、瓷枕、瓷瓶、瓷人、瓷小件等进行了描述：“余如盒子，有内子口者，有内替盘者，自三四寸以致寸许，式亦多甚。枕有长三尺者，制甚可观。余得一枕，用娃娃手持荷叶覆身，叶形前偃后仰，枕首适可巧。”“瓶式之巧百出，而碟制万状。余有数碟，长样两角如锭翘起，旁作四摺。又如方式四角，丛若莲瓣，而旁若莲卷，或中作水池，旁作阔边，可作笔洗、笔砚，皆上古所无。”“亦烧人物、仙人，娃子居多，而兜头观音、罗汉、弥勒像貌，形体眉目衣褶之美，克肖生动。其小物，如水中丞各色瓶罐，自五寸至以三二寸高者，余见何止百十，而制无雷同。更有灯檠，大小碗、敞、酒壶、茶注，式有多种，巧者俱心思不及。其水注用蟾蜍，用瓜茄看，用鸟兽，种种入神。……式类数多，莫可名状，诸窑无与比胜。”他认为明代诸窑虽然制出一时，但工巧殊无古人遗意。以巧惑今，则可以制胜，古则未也。
在《论诸品窑器》中，高濂分析了质量次于定窑的龙泉窑、吉州窑、建窑、大食窑、玻璃窑、均州窑等，他认为；“古宋龙泉窑器，土细质薄，色甚葱翠，妙者与官窑争艳，但少纹片，紫骨铁足耳。其制若瓶，若觚，若蓍草方瓶，若鬲炉、桶炉，有耳束腰小炉、菖蒲盆，底有圆者、八角者、葵花、菱花者各样。……种种器具，制不法古，而工匠亦拙，然而器质厚实，极耐磨弄，不易茅篾。但在昔，色已不同，有粉青，有深青，有淡青之别，今则上品仅有葱色，余尽油青色矣。”“有吉州窑，色紫与定相似，质粗不佳。”“建窑器多撇口碗、盏，色黑而滋润，有黄兔毫斑、滴珠大者为真，但体极厚，薄者少见。”“有大食窑，铜身，用药料烧成五色。有香炉、花瓶、盒子之类，窑之至下者也。”“又若玻璃窑，出自岛夷，唯粤中有之，其制不一。奈无雅品，唯瓶之小者有佳趣。”“若均州窑，有朱砂红、葱绿，俗谓鹦哥绿、茄皮紫。红若胭脂，青若葱绿，紫若墨黑，三者色淳，无少变露者为上品。底有一二数目字号为记。猪肝色、火里红，青绿错杂，若垂涎色，皆上三色之烧不足者，非别有此色样。……近年新烧，此窑皆以宜兴沙土为骨，釉水微似，制有佳者，但不耐用，俱无足取。”
在《论饶器、新窑、古窑》中，高濂分析了景德镇明代以前和永乐至嘉靖时期的瓷器。他认为“古之饶器，进御用者薄而润，色白花青，较定少次。元烧小足印花，内有‘枢府’字号者，价重，且不易得。若我明永乐年造压手杯，坦口折腰，沙足滑底，中心画双狮滚毬，毬内篆书‘永乐年制’四字，细若粒米为上品，鸳鸯心者次之，花心者又其次也。杯外青花深翠，式样精妙，传用可久，价亦甚高。若近时仿效，规制蠢厚，火底火足，略得形似，殊无可观。‘宣德年造’红鱼靶杯，以西红宝石为末，图画鱼形，自骨肉烧出，凸起宝光，鲜红夺目。若紫黑色者，火候失手，似稍次矣。青花如龙、松、梅茶靶杯，人物海兽酒靶杯。朱砂小壶，大碗，色红如日，用白锁口。又如竹节靶罩卤壶、小壶，此等发古未有。他如妙用，种种小巧之物最佳，描画不苟，而炉、瓶、盘、碟最多，制如常品。……又等细白茶盏，较坛盏少低，而瓮肚，釜底，线足，光若如玉，内有绝细龙凤暗花，底有‘大明宣德年制’暗款，隐隐橘皮纹起，虽定磁何能比方？真一代绝品！惜乎，外不多见。……成窑上品，若五彩葡萄撇口扁肚靶杯，式较宣杯妙甚。次若草虫可口字母鸡劝杯，人物莲子酒盏，五供养浅盏，草虫小盏，青花纸盏酒盏，五彩齐箸小盏，香盒，各制小罐，皆精妙可人。余意青花，成窑不及宣窑。五彩，宣庙不如宪庙。宣窑之青，乃苏勃尼青也。后俱用尽。至成窑时，皆平等青矣。宣窑五彩，深厚堆垛，故不甚佳。而成窑五彩，用色浅淡，颇有画意。此余评似确然允哉。世宗青花、五彩二窑制品悉备，奈何饶土入地渐恶，较之二窑往时代不相侔。有小白瓯内烧‘茶’字、‘酒’字、‘枣汤’、‘姜汤’字者，乃世宗经篆醮坛用器，亦曰坛盏，制度质料，逈不及茂陵矣。嘉窑如磬口、镘心、圆足，外烧三色鱼扁盏，红铅小花盒子，其大如钱，二品亦为世珍。小盒子花青画美，向后恐不能有此物矣，得者珍之。”
在《笔格·水注·笔洗·水中丞·印色池·糊斗·镇纸》中，高濂对文房用具逐个进行了分析，他认为笔格“见哥窑五山三山者，制古色润；又见白定卧花哇哇，莹白精巧。”水注则“定窑之注奇甚，有枝叶缠绕瓜壶，有蒂叶茄壶，有驼壶，又可格笔。”笔洗有“官、哥圆洗，葵花洗，磬口圆肚洗；……类多但以粉青纹片朗者为贵。古龙泉有双鱼洗，有菊瓣洗，有钵盂洗，百折洗；定窑有三匝圆桶洗、梅花洗，有中盏作洗，边盘作笔觇者。”水中丞“有官哥瓮肚圆者，有钵盂小口式者，有瓜绫肚者，……有古龙泉窑瓮肚，周身细花纹者。”“印色池以磁为佳，而玉亦未能胜也。故今官哥窑贵甚。余见二窑印池，方者尚有十数，四方角并委角者，仅见一二，色亦不佳。”“糊斗似宜有建窑外黑内白长礶，定窑圆肚并蒜蒲长礶，俱可作糊斗。”镇纸“有哥窑蟠螭，有青东磁狮鼓，白定哇哇狻猊。”
在《瓶花三说》中，高濂认为：“瓶花之宜有二用，如堂中插花，乃以铜之汉壶、太古尊罍或官哥大瓶，如弓耳壶，直口敞瓶或龙泉蓍草大方瓶。……近有饶窑白磁花尊，高三二尺者，有细花大瓶，俱可供圣上插花之具，制亦不恶。若书斋插花，瓶宜短小，以官哥胆瓶、纸槌瓶、鹅颈瓶。花觚高低二种，八卦方瓶，茄袋瓶，龙泉窑瓶，定窑花尊花囊，四耳小定壶，圆口扁肚壶，青东磁小蓍草瓶，方汉壶园瓶，古龙泉蒲槌瓶，各窑壁瓶。”关于瓶花之忌，他认为“忌置当空几上，致有颠覆之患，故官哥古瓶下有二方眼者，为穿皮条缚于几足，不令失损。”
在《四择品》中，高濂认为：“茶銚茶瓶磁砂为上，铜锡次之；磁壶注茶，砂銚煮水为上。……茶盏唯宣窑坛盏为最，质厚白莹，样式古雅；有等宣窑印花白瓯，式样得中而莹然如玉，此则喜窑，心内茶字，小盏为美，欲试茶色黄白，岂容青花乱之。”
四、明代瓷器鉴赏的特点
汉唐商品生产的发展，使得铸币量大增，而中国铜矿储量较少，漆器又造价高昂，于是陶瓷取铜器、漆器而代之，饮茶的流行更加刺激了这一趋势的发展。随着唐代瓷器精品如秘色瓷的出现，精瓷器皿又具有了鉴赏的功能。越窑精品上贡唐廷，唐政府又将之赏赐海外室利佛逝（印尼苏门答腊岛）等朝贡国。唐代秘色瓷和两宋五大名窑精瓷为鉴赏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唐宋出现了许多鉴赏、歌咏瓷器的篇章。明代瓷器生产的发展和唐宋精瓷的传承，为明代瓷器鉴赏家拓展了更大的空间。首先，明代瓷器鉴赏比唐宋更加细致，如在器物的胎质、形制、釉色、纹路、款识等方面描绘细致入微、形象生动，像纹路有“蟹爪”、“冰裂”、“橘皮”，釉色有“鳝血”、“葱绿”、“茄皮紫”，形制有杯、碗、盏、碟、盘、盒、罐、瓯、壶、尊、人物、鸟兽、虫鱼等。其次，鉴赏的种类更多，如有茶具、日常用具、文房用具、摆设、贡品、祭祀用品、冥器等。第三，鉴赏分析的更加深入，如宋代柴窑、汝窑、官窑、哥窑、定窑等名窑之间的比较赏析，明代诸窑与宋代名瓷的优劣差异，对前人记载的质疑纠谬等，这些都是建立在亲眼目睹甚至有收藏品的基础上，因此他们的鉴赏就更加令人信服。尤其是高濂是明代后期人，他生活在宋瓷有许多收藏和总结，明瓷花样迭出、大量生产的时代，因此他就容易进行全面总结和深入分析，从而成为明代瓷器鉴赏的集大成者。高濂瓷器鉴赏成就丰富了明代瓷器收藏的内容，也为清代瓷器鉴赏的更上一层楼提供了很大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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