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袁国祥
彭清云，四川蓬溪雇农，17 岁被国民党抓壮丁出来，到陕北战场还未开过枪就被我军解放。解放军官兵平等，使他感到了做人的尊严，解放军热情关怀，使他感到了革命部队的温暖。在诉苦教育中，他控诉了旧社会的残酷压榨，表示了要跟共产党革命到底的决心。不到一年，他就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并在战斗中表现了惊人的勇敢。
1948 年 8 月，在壶梯山战斗中，十团二连战士彭清云和战友们冲锋在前，当部队冒着枪林弹雨攻上山顶时，不少战友伤亡，彭清云就投入三连队列冲进大庙。当他看到庙顶上敌人的机枪仍在疯狂扫射时，便踏着半截墙头，矫捷地爬上了庙顶。他猛扑过去，一把抓过机枪，卡住敌人的脖子，两人滚在一起，随后上来的战友打死了这个机枪手。彭清云不顾手掌被机枪烫伤的几道烙印，立即端起机枪向溃逃的敌人猛扫。壶梯山被我军胜利拿下，接着他们又穷追猛打，直下王庄镇。战后，彭清云被独四旅评为“特等战斗英雄”，成为西北*军第二纵队中人所共知的一个“小老虎”。
对于彭清云的这段光辉事迹，我这位二军政治部的摄影员，在进军新疆的路上就很熟悉了。因为那时，每解放一地，我都要上街展览照片，向各族群众讲解我军的胜利。记得在那一长幅黑布上贴的二百余张照片中，不仅有攻上七郎山已牺牲的战斗英雄连德合，也有打开永丰城活捉敌军长的杜立海，而反映彭清云战斗事迹的则是一幅宣传画。从那时起，我便对这些出生入死打下过我们红色江山的战斗英雄们怀有深诚的敬意。
二军进驻南疆，四师就在喀什。1950 年的大生产运动中，我曾去阿克陶拍过战斗英雄王老虎所率一连开出的片片稻田，也曾去罕南力克拍过模范连长傅玉先和五连帮助群众生产的镜头。就是特等战斗英雄杜立海，我也在 1951 年的“向文化大进军”中，到莎车拍过他“抓俘虏”（认生字）摘掉文盲帽子的先进事迹。但就是彭清云未能见到，因为它已响应王震司令员号召，自愿报名去独立骑兵师参加解放西藏的战斗了。
这位出名的“小老虎”，又在昆仑山上显威了。他先当侦察参谋，曾三次率侦察员进山探路，前两次都因牺牲了人员或食物吃光而半路返回，第三次用了一个月时间，走到有藏胞扎过帐篷，生过火的地方才返回。因此，当独立骑兵师奉彭德怀司令员之命，派一个加强连先行进藏，进行侦查和设站任务时，何家产师长就任命彭清云为先遣连的副连长，让他协助团保卫股长李狄三、政指李子祥和连长曹海林共同完成这一艰险重大的任务。
1950年8月1日，新疆军区独立骑兵师在于田县的筑路工地普鲁山村举行了隆重的进军西藏誓师大会。进藏先遣连有 7个民族的 136人骑马向昆仑山进发。彭清云不负众望，他总带尖兵班走在最前面，不仅要带路，定休息地点，而且要逢雪挖路，遇冰垫土，在悬崖峭壁上还要保护人马和骆驼安全通过。他和全连同志共同经受着高山反应的折磨，以及雪盲，昏厥的袭击，但他还要模范带头，担负起更多繁杂辛勤的工作。当他们爬过万山之祖的昆仑天险，进入藏北羌塘草原时，彭清云发现了第一户藏族同胞。他兴奋极了，急忙跑去想会见亲人，但藏胞却对他架起了义子枪。于是，他命战士们收起枪支，赶回羊群，等待李狄三和翻译乔得禄赶到这里，才和藏胞展开对话。当李股长将洁白的哈达送给藏胞，将糖、茶等物送给这户贫苦的牧民时，藏北高原上的军民友谊开始了。
先遣连进入改则西北扎麻茫保地区，大力展开群众工作，他们为藏胞挖盐、治病、砍柴、放牧，借机宣传我军和平解放西藏的政策，受到了广大牧民欢迎，他们说：“*派来了红汉人，他们是拯救我们的菩萨兵。”但是，西藏噶厦政府正在昌都等地妄图阻挡我军，阿里噶本（专员）派来了一队藏兵和两名代表，也想驱逐我先遣连。但他们到后一看，慑于我军威力，于是提出比武联欢，进行和谈。李狄三当即答应，他们想借此侦查我军实力，我们也正好借机显示军威，进行宣传。
九月底的一天，在荒滩上设置了会场，我军除留一个排在山头备战外，其余列队进入会场。当地群众也纷纷赶来，观看比武表演。开始，英俊的彭清云用立、跪、卧三种姿势打了步枪，枪枪命中靶心，接着班长甘玉兆用重机枪打烂了那个靶子。两代表看藏兵的义子枪打不过解放军，便提出要比射箭。只见一个强壮的藏兵出来，挽弓射箭，箭箭都射中靶子。李狄三正愁我军无人会射箭，蒙古族战士巴利祥突然出来说：“让我来试一试！”他接过藏兵的弓，搭好箭，用力一拉，只听“咔嚓”一声，竟拉断了这张硬弓。这样的大力士没见过，吓得藏兵们直吐舌头。接着，李狄三叫表演60炮射击，在彭清云的指挥下，几发炮弹就炸飞了远处那堆牛羊白骨，藏族同胞们欢呼叫好，也使两位趾高气扬的代表老实了下来。接着谈判成功，达成了五项协议，噶本政府不仅同意我军进驻当地，而且答应帮助开展群众工作。我军则保证不干预地方行政，尊重寺庙民俗，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就这样，先遣连在藏北高原上站住了脚跟。
这时昌都战役还未打响，达赖喇嘛也未派和谈代表，阿里两代表便通过先遣连电台向*写信：“西藏人民要做中央政府的老百姓……希望和谈，千万不要发生战争。”*也给阿里噶本回信，表扬了他们的爱国之心，并说：“你们两个邦保（官员）和当地解放军和谈，我们完全同意。至于西藏的高级官员，如要进行和谈，可以经过当地解放军转达我们。人民解放军入藏，都由中央政府供给，绝不侵犯老百姓，如果西藏官员都像你们一样，同解放军合作，那么开进的部队可以少些。”由此可见，这是我党中央和西藏当局开通的又一条对话渠道。正如总参事后的评价：“先遣连像一把钢刀直插后藏，有力震慑了敌人，对和平解放西藏起到了很大作用。”
先遣连进藏后不久，即大雪封山，粮断路绝。他们在严寒缺氧的藏北高原，掘地为屋，猎兽为食，磨骨为针，缝皮为衣，打柴挖盐，坚守备战，整整度过了 8 个月的艰苦岁月。在高山病的袭击下，先后有 63 人死亡（含以后去世的），*曾批评过王震：“死人太多了！”而周总理插话：“我们也有责任。”为此，西北军区授予先遣连“进藏英雄连”光荣称号，新疆军区给每个干部、战士记了一等功。而二军劳模大会发给先遣连的慰问电开头便是：“特等战斗英雄彭清云并转先遣连全体指战员。”而彭清云也确实在先遣连起到领导骨干作用。1951年 5月 28日，当后续部队到达扎麻茫保，李狄三把两本日记交给支队长安志明后，即微微一笑，溘然长逝。在安志明指挥下，曹海林连长带一些病号留守原地，保护这条交通要道。政指李子祥和副连长彭清云则率领身体尚好的干部、战士50多人踏上了解放整个阿里地区的战斗。
先遣连在彭清云带领下，仍然为主力部队当先锋。他们凭着藏族老乡的带路和支援，翻越了高达6000米的东君拉大坂，首先解放了阿里南部重镇普兰宗。而后又转战北部重镇日土宗，配合刚从新疆进来的另一个加强连，共同追剿由新疆流窜到阿里的哈力伯克土匪，并将其抢劫的牛羊两万多只，先后归还了藏族牧民。连十多头骡马也归还了印度商人，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阿里藏族同胞至今还传颂着解放军给他们分羊的故事。然后，骑兵支队回师噶大克，于1951年8月3日解放了全阿里，把五星红旗插上了喜马拉雅山。
1952 年，彭清云在普兰守卫中印、中尼边防时，被西藏军区推荐为出席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二次代表大会的特邀代表。他骑马走了一个月才到了拉萨，然后又经四川辗转到了北京。在大会开幕后的第二天晚上看文艺演出时，他被安排在中央首长的身后。朱总司令问他：“你从哪里来的？”彭清云起立回答：“从西藏阿里来的。”周总理立即和他握手说：“从阿里来的，你们很辛苦！”接着，*和刘少奇同志也转过身来和他握了手，并向他道了声“辛苦了！”节目开演了，周总理还问他住在哪里？彭清云回答：“新街口招待所。”
三天后，彭清云被请到了外交部汇报情况，在总理办公室中有十几个人参加。他先讲了阿里部队情况和社会情况，周总理见他讲得急，还说：“你慢慢讲！”当他讲到在普兰守边防的情况时，总理问：“你们见过印度人没有？”彭清云答：“印度商人来往很多，军人还没见过。”总理问：“你们巡逻到哪里？有无边界标志？”彭清云答：“最远到中、印、尼三国交界的尼米地区，见到过一块刻有汉字的石碑，只是字迹模糊看不清了。”当他汇报到藏族群众生活状况时，总理说：“阿里产不了多少粮食，群众吃什么？”彭清云答：“只生产青稞、豌豆，主要靠驮盐巴换粮食，用羊毛换茶叶等物。”总理还问：“用什么钱？”彭清云答：“用西藏纸币、印度卢比，但最受欢迎的还是我们的银元。”谈话极为亲切，原定用一小时，结果用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周总理就阿里部队如何战胜困难，守好边防，以及慎重处理好涉外问题作了一些指示。
彭清云从北京回到新疆，受到各级领导的欢迎和关怀。因为他还要返回阿里工作，郭鹏军长将自己的妻妹、正在医训队学习的李艳青介绍给了他。他们俩在 1954年春结婚后，便来到皮山县的桑株镇，准备和骆驼大队一起再上昆仑山。这时，我正好参加了新疆慰问团也要到阿里去拍照片，于是我们一路同行，整整走了40天，才到达阿里首府噶尔昆沙。记得当时上千峰骆驼，绵延数里，驮着阿里部队的给养和骆驼在途中吃的草料，当然也驮着我们的帐篷、锅灶以及主副食品，朝行晚宿，每天只走二、三十公里。阿里运输指挥所为照顾慰问团同志和调到阿里的干部，给我们每人配了一匹马。这样，每天早上我们打行李，撤帐篷，吃早饭，捆好驮子后，便可骑马先行，早点到达宿营地休息，而骆驼队则是晃晃悠悠很晚才会到达。
我们走了七天，终于来到高达5,200米的桑株大坂前，强烈地高山反应，毫不留情地迎接每个来客，我们头痛脑涨，气喘吁吁。而彭清云不愧为“小老虎”，他年轻力壮，又有骑马爬山的经验，所以跑前跑后关照我们这些初登雪山的人。他年轻的妻子李艳青头痛得哭了，他便拿块糖哄她：“吃了可治高山反映。”特别是当骆驼队爬上山顶时，由于山势陡峭，雪大路滑，常见运输员用刀割开骆驼背上的口袋，将面粉、大米撒到冰坡上，但仍不能控制住骆驼，结果一峰又一峰地滑下千尺悬崖。这时，彭清云帮助骆驼队干部，想法凿冰防滑，保护骆驼队安全通过。
当我们跨过昆仑层层冰山雪岭，走过大雪茫茫的阿克赛钦，又越过熊彩大雪山和野马滩，一直下到阿里的班公湖畔时，心中舒畅极了。因为这里已降到海拔 4000 米，水草丰茂，氧气较多，不仅骆驼可以饱餐一顿，我们也可以休息一天了。不料那天晚上，天降暴雨，把女同志住的帐篷给冲跨了，七个女兵便钻到我们慰问团的大帐篷中睡了起来。因这里气候好，我们睡得很死。早上醒来吓了一跳，旁边睡的都是女同胞。不过她们也很快起来，到清水泉旁梳洗去了。一会，我看到李艳青抱着她那个宝贝——5磅的暖水瓶，来到彭清云备好的骡子旁，把那水瓶绑到马鞍子上，然后彭清云扶妻子上马一同前进。当我们走到阿里第一个农业区善和（乌江）时，彭清云再没有休息，他带着李艳青沿班公湖岸提前赶路，先到日土宗向支队首长报告情况。果然不错，当我们快到日土宗时，他和贺景福参谋长、先遣连指导员李子祥等人已骑马十里，前来迎接祖国派来的亲人——慰问团了。
我们慰问了阿里支队二连干部战士，给他们每人赠送了毛巾、茶缸，挂上了全国人民慰问纪念章。同时，也拜访了日土宗仍穿着清朝官服的宗本（县长），参观了那小山头上的喇嘛寺庙和尼姑庵。而后又和彭清云等一起向阿里首府——噶尔昆沙进发。又走了7天，翻过两架山，涉过狮泉河和噶尔河，才到达了那座由我军干部战士修筑起来的有碉堡工事的土围子营房。出乎意外地是，支队官兵和分工委干部热烈欢迎慰问团，竟在这高原之上的四合院中开了盛大的舞会，我们这些刚学会跳交谊舞的年轻人，很自然地和李艳青等几位同上阿里的女干部，以及阿里支队原来的山东女同志，地方上工作的四川女干部一起跳了个痛快。这使我想起了一位老首长说过的故事，他们在延安艰苦奋斗的年月中，也曾穿着草鞋在延河边的草地上跳过交谊舞。
在噶尔昆沙的慰问活动结束后，我们又走了十天才到达普兰宗。这里原来是彭清云守卫过的边防线，我在那里拍了不少守卫边防、劳动生产以及当地风土人情的照片。我们在那里休息了约10天，又随着骆驼队经过50天的跋涉，疲劳不堪地回到了新疆，离开桑株时杏花盛开，现在已是葡萄熟了的时候。阿里之行，历时半年，昆仑上下，恍若隔世。慰问团到喀什即解散，各回原单位工作。而在阿里高原上的彭清云则又到普兰当了连长，他要把周总理的嘱咐贯彻到实际工作中去。李艳青也一同调去当了医生，他们成了阿里边防线上的第一对夫妻戊边人。守卫边防，特别是高寒边远的边防，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身体受到损害不说，而且还要累及子女。李艳青*了，她原来学的是助产士，并曾为战友和藏族妇女接过生。但她自己要生产，却没有人来给她接生，胎儿5天生不出，死在腹中，幸好把大人救活了。两年后，她百般保护，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但由于缺氧、缺营养，3天即死亡。由此，阿里同志们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汉族妇女不能在高原上生孩子。加之，侦察股长孙占文半岁的婴儿也死亡，所以女干部*都要提前数月下山，补充营养，保护胎儿。1956 年，彭清云夫妇被调到南疆军区工作，这时他们才生下了第一个健康的胎儿，以后多年他们又先后生了四个子女，现在他们家真是儿孙绕膝，其乐融融。
1958年，彭清云被调到呼图壁疗养院当管理科长，李艳青也到那里工作。1962年冬，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开始后，彭清云和医疗队一起再次攀登昆仑山，借助彭科长的能干和他的经验，疗养院医疗队在冰山雪岭中完成任务很好。当彭清云返回后，他又被调到准噶尔荒原上的乌尔禾兵站当了站长，李艳青则去当了医生。他们夫妻二人又在艰苦的戈壁滩上奋战了 10 年，修起了好营房，开垦了大片荒地，种出了各种蔬菜，种植了大量的树木，使这个兵站名扬北 疆 ，被 人 们 誉 为“愚公兵站”“战士之家”。彭清云也被推选为人民代表，光荣地出席了第五届全国代表大会，为我们新疆部队再次争得了荣誉。
1978 年，我调到阿里军分区工作，经常向部队讲先遣连和老阿里留下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光荣传统，自然也说到了彭清云的一些英雄事迹。1993年，我们都离休到了乌鲁木齐，两个干休所离得近。他曾找过我反映过先遣连的一些老战友有的生活困难，二排长杨福成靠赶毛驴车拉石头挣钱生活。我听了也很难过，曾利用我还熟悉阿里军分区领导的关系，写信说话给过一些救济。但到今年春天，他告诉我杨福成靠赶毛 驴车拉石头挣钱生活。我听了也很难过，曾利用我还熟 悉阿里军分区领导的关系，写信说话给过一些救济。但 到今年春天，他告诉我杨福成已死了，地方单位上仅给了 2000元安葬费。我又打电话到阿里，军分区领导很关心, 又给杨的老伴寄了3000元。
近年来，不少记者、作家想写进藏先遣连的英雄事迹， 我除了提供有关材料和照片外，都介绍他们去访问彭清 云同志。彭清云也想把英雄连的事迹更加生动具体地反 映出去，不然他总觉得对不起那些已牺牲的战友。我们 共同的志趣常使我们一见面就离不开阿里这个话题。
1991年，我再次上山，参加了阿里解放50周年大庆活动， 回来时给他带来纪念画册，并转达了阿里战友对他的问 候。当我告诉他，我还在我的家乡——甘肃张掖，拜访了 先遣连政治干事曾自修和翻译乔得禄时，他也异常高兴。 他说，指导员李子祥在山西，快 80 岁了，还给他来过电 话。总之，我们两人和一些曾在阿里高原战斗过的同志， 都有一个强烈地愿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本有分量的 反映进藏先遣英雄连战斗事迹的好作品或好的电视剧 来。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光荣牺牲在西藏阿里高原上 的战友，才能告慰我们的老首长王震副主席生前向我说过的这个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