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点滴读(2022/02/27)

名著点滴读(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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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

第六回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且不言天神围绕,大圣安歇。话表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自王母娘娘请赴蟠桃大会,与大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宝阁瑶池,见那里荒荒凉凉,席面残乱;虽有几位天仙,俱不就座,都在那里乱纷纷讲论。菩萨与众仙相见毕,众仙备言前事。菩萨道:"既无盛会,又不传杯,汝等可跟贫僧去见玉帝。"众仙怡然随往。至通明殿前,早有四大天师、赤脚大仙等众俱在此,迎着菩萨,即道玉帝烦恼,调遣天兵,擒怪未回等因。菩萨道:"我要见见玉帝,烦为转奏。"天师邱弘济,即入灵霄宝殿,启知宣入。时有太上老君在上,王母娘娘在后。

  菩萨引众同入里面,与玉帝礼毕,又与老君、王母相见,各坐下。便问:"蟠桃盛会如何?"玉帝道:"每年请会,喜喜欢欢,今年被妖猴作乱,甚是虚邀也。"菩萨道:"妖猴是何出处?"玉帝道:"妖猴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石卵化生的。当时生出,即目运金光,射冲斗府。始不介意,继而成精,降龙伏虎,自削死籍。当有龙王、阎王启奏。朕欲擒拿,是长庚星启奏道:'三界之间,凡有九窍者,可以成仙。'朕即施教育贤,宣他上界,封为御马监弼马温官。那厮嫌恶官小,反了天宫。即差李天王与哪吒太子收降,又降诏抚安,宣至上界,就封他做个'齐天大圣',只是有官无禄。他因没事干管理,东游西荡。朕又恐别生事端,着他代管蟠桃园。他又不遵法律,将老树大桃,尽行偷吃。及至设会,他乃无禄人员,不曾请他,他就设计赚哄赤脚大仙,却自变他相貌入会,将仙肴仙酒尽偷吃了,又偷老君仙丹,又偷御酒若干,去与本山众猴享乐。朕心为此烦恼,故调十万天兵,天罗地网收伏。这一日不见回报,不知胜负如何。"

  菩萨闻言,即命惠岸行者道:"你可快下天宫,到花果山,打探军情如何。如遇相敌,可就相助一功,务必的实回话。"惠岸行者整整衣裙,执一条铁棍,架云离阙,径至山前。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各营门提铃喝号,将那山围绕的水泄不通。惠岸立住,叫:"把营门的天丁,烦你传报。我乃李天王二太子木叉,南海观音大徒弟惠岸,特来打探军情。"那营里五岳神兵,即传入辕门之内。早有虚日鼠、昴日鸡、星日马、房日兔,将言传到中军帐下。李天王发下令旗,教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此时东方才亮。惠岸随旗进入,见四大天王与李天王下拜。拜讫,李天王道:"孩儿,你自那厢来者?"惠岸道:"愚男随菩萨赴蟠桃会,菩萨见胜会荒凉,瑶池寂寞,引众仙并愚男去见玉帝。玉帝备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一日不见回报,胜负未知,菩萨因命愚男到此打听虚实。"李天王道:"昨日到此安营下寨,着九曜星挑战;被这厮大弄神通,九曜星俱败走而回。后我等亲自提兵,那厮也排开阵势。我等十万天兵,与他混战至晚,他使个分身法战退。及收兵查勘时,止捉得些狼虫虎豹之类,不曾捉得他半个妖猴。今日还未出战。"

  说不了,只见辕门外有人来报道:"那大圣引一群猴精,在外面叫喊。"四大天王与李天王并太子正议出兵。木叉道:"父王,愚男蒙菩萨吩咐,下来打探消息,就说若遇战时,可助一功。今不才愿往,看他怎么个大圣!"天王道:"孩儿,你随菩萨修行这几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切须在意。"

  好太子,双手轮着铁棍,束一束绣衣,跳出辕门,高叫:"那个是齐天大圣?"大圣挺如意棒,应声道:"老孙便是。你是甚人,辄敢问我?"木叉道:"吾乃李天王第二太子叉,今在观音菩萨宝座前为徒弟护教,法名惠岸是也。"大圣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来此见我做甚?"木叉道:"我蒙师父差来打探军情,见你这般猖獗,特来擒你!"大圣道:"你敢说那等大话!且休走!吃老孙这一棒!"木叉全然不惧,使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立那半山中,辕门外,这场好斗:

棍虽对棍铁各异,兵纵交兵人不同。一个是太乙散仙呼大圣,一个是观音徒弟正元龙。浑铁棍乃千锤打,六丁六甲运神功;如意棒是天河定,镇海神珍法力洪。两个相逢真对手,往来解数实无穷,这个的阵手棍,万千凶,绕腰贯索疾如风;那个的夹枪棒,不放空,左遮右挡怎相容?那阵上旌旗闪闪,这阵上驼鼎冬冬。万员天将团团绕,一洞妖猴簇簇丛。怪雾愁云漫地府,狼烟煞气射天宫。昨朝混战还犹可,今日争持更又凶。堪羡猴王真本事,木叉复败又逃生。

这大圣与惠岸战经五六十合,惠岸臂膊酸麻,不能迎敌,虚幌一幌,败阵而走。大圣也收了猴兵,安扎在洞门之外。只见天王营门外,大小天兵,接住了太子,让开大路,径入辕门,对四天王、李托塔、哪吒,气哈哈的,喘息未定:"好大圣!好大圣!着实神通广大!孩儿战不过,又败阵而来也!"李天王见了心惊,即命写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与木叉太子上天启奏。

  二人当时不敢停留,闯出天罗地网,驾起瑞霭祥云。须臾,径至通明殿下,见了四大天师,引至灵霄宝殿,呈上表章。惠岸又见菩萨施礼。菩萨道:"你打探的如何?"惠岸道:"始领命到花果山,叫开天罗地网门,见了父亲,道师父差命之意。父王道:'昨日与那猴王战了一场,止捉得他虎豹狮象之类,更未捉他一个猴精。'正讲间,他又索战,是弟子使铁棍与他战经五六十合,不能取胜,败走回营。父亲因此差大力鬼王同弟子上界求助。"菩萨低头思忖。

  却说玉帝拆开表章,见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这个猴精,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敌过十万天兵!李天王又来求助,却将那路神兵助之?"言未毕,观音合掌启奏:"陛下宽心,贫僧举一神,可擒这猴。"玉帝道:"所举者何神?"菩萨道:"乃陛下令甥显圣二郎真君,现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他昔日曾力诛六怪,又有梅山兄弟与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神通广大。奈他只是听调不听宣,陛下可降一道调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闻言,即传调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赍调。

那鬼王领了旨,即驾起云,径至灌江口。不消半个时辰,直至真君之庙。早有把门的鬼判,传报至里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即与众兄弟,出门迎接旨意,焚香开读旨意。上云:

"花果山妖猴齐天大圣作乱。因在宫偷桃、偷酒、偷丹,搅乱蟠桃大会,现着十万天兵,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围山收伏,未曾得胜,今特调贤甥同义兄弟即赴花果山助力剿除。成功之后,高升重赏。"

  真君大喜道:"天使请回,吾当就去拔刀相助也。"

  鬼王回奏不题。

  这真君即唤梅山六兄弟--乃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聚集殿前道:"适才玉帝调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来。"众兄弟俱忻然愿往。即点本部神兵,驾鹰牵犬,搭弩张弓,纵狂风,霎时过了东洋大海,径至花果山。见那天罗地网,密密层层,不能前进。因叫道:"把天罗地网的神将听着:吾乃二郎显圣真君,蒙玉帝调来,擒拿妖猴者,快开营门放行。"一时,各神一层层传入。四大天王与李天王俱出辕门迎接,相见毕,问及胜败之事,天王将上项事备陈一遍。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必须与他斗个变化,列公将天罗地网,不要幔了顶上,只四围紧密,让我赌斗。若我输与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赢了他,也不必列公绑缚,我自有兄弟动手。只请托塔天王与我使个照妖镜,住立空中。恐他一时败阵,逃窜他方,切须与我照耀明白,勿走了他。"天王各居四维,众天兵各挨排列阵去讫。这真君领着四太尉、二将军,连本身七兄弟,出营挑战;分付众将,紧守营盘,收全了鹰犬。众草头神得令,真君只到那水帘洞外,见那一群猴,齐齐整整,排作个蟠龙阵势;中军里,立一竿旗,上书"齐天大圣"四字。真君道:"那泼猴,怎么称得起齐天之职?"梅山六弟道:"且休赞叹,叫战去来。"那营口小猴见了真君,急走去报知。那猴王即掣金箍棒,整黄金甲,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急睁眼观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打扮得又秀气。真是个:

容清秀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棕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大圣见了,笑嘻嘻的,将金箍棒掣起,高叫道:"你是何方小将,辄敢大胆到此挑战?"真君喝道:"你这厮有眼无珠,认不得我么!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灵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这造反天宫的弼马温猢狲,你还不知死活!"大圣道:"我记得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杨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我行要骂你几声,曾奈无甚冤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性命。你这郎君小辈,可急急回去,唤你四大天王出来。"真君闻言,心中大怒道:"泼猴!休得无礼!吃吾一刀!"大圣侧身躲过,疾举金箍棒,劈手相还。他两个这场好*: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这个心高欺敌美猴王,那个面生压伏真梁栋。两个乍相逢,个人皆睹兴。从来未识浅和深,今日方之轻与重。铁棒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那阵上马流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汽为蹭蹬。

  真君与大圣斗经三百馀合,不知胜负。那真君抖擞神威,摇身一变,变得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好便似华山顶上之峰,青脸獠牙,朱红头发,恶狠狠,望大圣着头就砍。这大圣也使神通,变得与二郎身躯一样,嘴脸一般,举一条如意金箍棒,却就是昆仑顶上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唬得那马、流元帅,战兢兢,摇不得旌旗;崩、巴二将,虚怯怯,使不得刀剑。这阵上,康、张、姚、李、郭申、直健,传号令,撒放草头神,向他那水帘洞外,纵着鹰犬,搭弩张弓,一齐掩*。可怜冲散妖猴四健将,捉拿灵怪二三千!那些猴,抛戈弃甲,撇剑抛枪;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归洞的归洞;好似夜猫惊宿鸟,飞洒满天星。众兄弟得胜不题。

  却说真君与大圣变做法天象地的规模,正斗时,大圣忽见本营中妖猴惊散,自觉心慌,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起。真君见他败走,大步赶上道:"那里走,趁早归降,饶你性命!"大圣不恋战,只情跑起,将近洞口,正撞着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一齐帅众挡住道:"泼猴!那里走!"大圣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针,藏在耳内,摇身一变,变作个麻雀儿,飞在树稍头钉住。那六兄弟,慌慌张张,前后寻觅不见,一齐吆喝道:"走了这猴精也!走了这猴精也!"

  正嚷间,真君到了,问:"兄弟们,赶到那厢不见了?"众神道:"才在这里围住,就不见了。"二郎圆睁凤眼观看,见大圣变了麻雀儿,钉在树上,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锋,卸下弹弓,摇身一变,变作个雀鹰儿,抖开翅,飞将去扑打。大圣见了,搜的一翅飞起,去变作一只大鹚老,冲天而去。二郎见了,急抖翎毛,摇身一变,变作一只大海鹤,钻上云霄来衔。大圣又将身按下,入涧中,变作一个鱼儿,淬入水内。二郎赶至涧边,不见踪迹。心中暗想道:"这猢狲必然下水去也。定变作鱼虾之类。等我再变变拿他。"果一变变作个鱼鹰儿,飘荡在下溜头波面上。等待片时,那大圣变鱼儿,顺水正游,忽见一只飞禽,似青鹞,毛片不青;似鹭鸶,顶上无缨;似老鹳,腿又不红:"想是二郎变化了等我哩!……"急转头,打个花就走。二郎看见道:"打花的鱼儿,似鲤鱼,尾巴不红;似鳜鱼,花鳞不见;似黑鱼,头上无星;似鲂鱼,腮上无针。他怎么见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变的。"赶上来,刷的啄一嘴。那大圣就撺出水中,一变,变作一条水蛇,游近岸,钻入草中。二郎因衔他不着,他见水响中,见一条蛇撺出去,认得是大圣,急转身,又变了一只朱绣顶的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径来吃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变做一只花鸨,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花鸨乃鸟中至贱至淫之物,不拘鸾、凤、鹰、鸦都与交群--故此不去拢傍,即现原身,走将去,取过弹弓拽满,一弹子把他打个躘踵。

那大圣趁着机会,滚下山崖,伏在那里又变,变一座土地庙儿;大张着口,似个庙门;牙齿变做门扇,舌头变做菩萨,眼睛变做窗棂。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真君赶到崖下,不见打倒的鸨鸟,只有一间小庙,急睁凤眼,仔细看之,见旗竿立在后面,笑道:"是这猢狲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见庙宇,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谊!他若哄我进去,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进去?等我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大圣听得,心惊道:"好狠!好狠!门扇是我牙齿,窗棂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捣了眼,却怎么是好?"扑的一个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见。

  真君前前后后乱赶,只见四太尉、二将军一齐拥至道:"兄长,拿住大圣了么?"真君笑道:"那猴儿才自变座庙宇哄我。我正要捣他窗棂,踢他门扇,他就纵一纵,又渺无踪迹。可怪!可怪!"众皆愕然,四望更无形影。真君道:"兄弟们在此看守巡逻,等我上去寻他。"即纵身驾云,起在半空。见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镜,与哪吒住立云端,真君道:"天王,曾见那猴王么?"天王道:"不曾上来。我这里照着他哩。"真君把那睹变化,弄神通,拿群猴一事说毕,却道:"他变庙宇,正打处,就走了。"李天王闻言,又把照妖镜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个隐身法,走出营围,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听说,即取神锋,回灌江口来赶。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按下云头,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正看处,有人报:"又一个爷爷来了。"众鬼判急急观看,无不惊心。真君却道:"有个甚么齐天大圣,才来这里否?"众鬼判道:"不曾见甚么大圣,只有一个爷爷在里面查点哩。"真君撞进门,大圣见了,现出本相道:"郎君不消嚷,庙宇已姓孙了。"这真君即举三尖两刃神锋,劈脸就砍。那猴王使个身法,让过神锋,掣出那绣花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赶到前,对面相还。两个嚷嚷闹闹,打出庙门,半雾半云,且行且战,复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等众,提防愈紧。这康、张太尉等迎着真君,合力努力,把那美猴王围绕不题。

  话表大力鬼王既调了真君与六兄弟提兵擒魔去后,却上界回奏。玉帝与观音菩萨、王母并众仙卿,正在灵霄殿讲话,道:"既是二郎已去赴战,这一日还不见回报。"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外,亲去看看虚实如何?"玉帝道:"言之有理。"即摆驾,同道祖、观音、王母与众仙卿至南天门。早有些天丁、力士接着,开门遥观,只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面;李天王与哪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真君把大圣围绕中间,纷纷赌斗呢。菩萨开口对老君说:"贫僧所举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决拿住他也。"老君道:"菩萨将甚兵器?怎能助他?"菩萨道:"我将那净瓶杨柳抛下去,打那猴头;即不能打死,也打一跌,教二郎小圣,好去拿他。"老君道:"你这瓶是个磁器,准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头,或撞着他的铁棒,却不打碎了?你且莫动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萨道:"你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当年过函关,化胡为佛,甚是亏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

  话毕,自天门上往下一掼,滴流流,径落花果山营盘里,可可的着猴王头上一下。猴王只顾苦战七圣,却不知天上坠下这兵器,打中了天灵,立不稳脚,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就跑;被二郎爷爷的细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他睡倒在地,骂道:"这个亡人!你不去妨家长,却来咬老孙!"急翻身爬不起来,被七圣一拥按住,即将绳索捆绑,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变化。

  那老君收了金钢琢,请玉帝同观音、王母、众仙等,俱回灵霄殿。这下面四大天王与李天王诸神,俱收兵拔寨,近前向小圣贺喜,道:"此小圣之功也!"小圣道:"此乃天尊洪福,众神威权,我何功之有?"康、张、姚、李道:"兄长不必多叙,且押这厮去上界见玉帝,请旨发落去也。"真君道:"贤弟,汝等未受天录,不得面见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届回旨。你们帅众在此搜山,搜净之后,仍回灌口。待我请了赏,讨了功,回来同乐。"四太尉、二将军,依言领诺。这真君与众即驾云头,唱凯歌,得胜朝天。不多时,到通明殿外。天师启奏道:"四大天王等众已捉了妖猴齐天大圣了。来此听宣。"玉帝传旨,即命大力鬼王与天丁等众,押至斩妖台,将这厮碎剁其尸。咦!正是:

  欺诳今遭刑宪苦,英雄气概等时休。

  毕竟不知那猴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 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 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 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 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 "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 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 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 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щ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 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 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 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 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 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 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 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 "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 "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 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 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 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 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 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 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 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 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 "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 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 "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 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 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 "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 "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 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 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 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 "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 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 "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 "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 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 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 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 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 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 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 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 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 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 "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 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ъл,渐入堂屋, 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 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 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 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 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 "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 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 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 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 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 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 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 "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 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 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 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 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 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 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 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м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 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 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 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 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 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 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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