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凌霄花开了,就等着你我在街头巷尾或者花墙前偶遇、邂逅……
一直,很难把眼前的日常风景,与《诗经》中的“苕之华,芸其黄矣”、“苕之华,其叶青青”重叠在一起,只因太过于熟悉和常见。
南京老门东
情怀一点的,可以去南京的老门东三条营,寻个古访个幽。宽窄刚好三五人同行的巷子里,斑驳的青砖墙壁和黛瓦间,丛丛的绿意茂密地流淌在上,点缀在其中橙红朵朵,如云霞、如烟火、如烈焰……就在头顶上投下了夏日的惊喜。
随意一点的,学校的花墙上、老洋房的围墙处、小巷中的庭院人家……凌霄花自由地生长和蔓延,不经意时,就让路过的行人,在转角遇见了浪漫点点……醉是橙红与翠绿,制造了惊喜邂逅,一步三回头,方不舍离去。
唐代名家唐彦谦在《寄友三首》中就留下了“凌霄花下共流连”的美好回忆:
新酒秦淮缩项鳊,凌霄花下共流连。
别来客邸空翘首,细雨春风忆往年。
寒灯孤对拥青毡,牢落何如似客边。
却忆花前酣后饮,醉呼明月上遥天。
客里逢春一惘然,梅花落尽柳如烟。
无情最恨东来雁,底事音书不肯传。
只是,匆匆过客的我们,读到诗中的“却忆花前酣后饮,醉呼明月上遥天”却只能暗暗心生羡慕嫉妒恨,花前留影发愣的时间都已是奢侈,又何谈花前饮醉呼明月的酣畅呢。
如果,正好遇上了一阵风吹过,落下凌霄花几朵,还没来得及被扫去,就会出现宋代陆游《夏日杂题》中的情景:
眈眈丑石罴当道,矫矫长松龙上天。
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
怎样的慢生活,才能品砸出“满地凌霄花不扫”的闲情,心静,且相信万物有灵,才会在落花和蝉鸣中听出喜悦和平和的心境。
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飞鸟集》第82首中有这么一句话“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翻译成中文就是著名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如果,生如夏花的对标是凌霄花,生而能有凌云志,顿时就没了炎暑气,反而平添了几分绚烂和斗志,这大概就是所谓自然系的治愈。
此情此景,昂扬向上,宋人贾昌朝的《咏凌霄花》说得甚好:
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身披彩云好似拥有凌云壮志,一向向日却没有奉承之心,珍惜且敬重青松的依托与扶持,直到从平地冲上千寻之处。这个赞誉不可谓不高。
至此,才明白曾经风靡全球的《千与千寻》,“千寻”本意可不是到处寻找,而是形容极高、极长或形容人与物处于不断思考和探索的精神状态。古代,八尺为一寻。
晋代的左思《吴都赋》中有“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宗生高冈,族茂幽阜,擢本千寻,垂荫万亩。”这相思之树高达千寻,长出的树冠足以遮荫万亩。宋代的王安石也有一首《登飞来峰》
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只有站在了一定的高度,才会“不畏浮云遮望眼”,而小小的凌霄花却就以柔弱身姿登上了千寻之处,可叹亦可敬。
正如,清初文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
“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际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则无所依附而不生,生亦不大。予年有几,能为奇石古木之先辈而蓄之乎?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行当即之,以舒此恨。”
虽然,在李渔对待凌霄花的“可敬亦可恨”的矛盾态度中,可恨是在于赏玩凌霄花的不容易。但是自古,在文人墨客的诗词里、在世人对于凌霄花的赋义中,爱恨总在两极。
爱者,自然是爱它的:
直饶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
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妍明。
——杨绘《凌霄花》
起始于平底和微末,却有着凌云志向,敢于和太阳争明妍的,至少还是有几分血性的,所以凌霄花宁愿不长也不愿意匍匐在地,这大概就是西方凌霄花语“声誉”的来源吧。
欧阳炯的《凌霄花》中有这么一句“满树微风吹细叶,一条龙甲飐清虚。”自然说凌霄花气势如虹、宛若游龙。
当然,世人爱凌霄花,也有不牵涉附会之意,而只爱花之本色的:
根苗着土干柔纖,依附青松度岁年。
彤蕊有时承雨露,苍藤无赖拂云烟。
艳欹偷醉斜阳里,体弱愁缠立石颠。
翠飐红英高百尺,藏春坞上忆坡仙。
宋人董嗣杲的《凌霄花》将其写成了美人,怎么个美法?“彤蕊有时承雨露,苍藤无赖拂云烟”对仗工整,且极其有画面感,雨后的凌霄花,映衬在蓝天白云里的凌霄花,无论哪种,可不就是“浓妆艳抹总相宜”嘛,各有风情万种。“偷醉”和“愁缠”又写尽了凌霄的颜色与姿态。不仅如此,最后还要致敬一下苏东坡。
因为,东坡先生也曾填了一首词《减字木兰花·凌霄花》
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飐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
这是苏轼路过友人诗僧清顺的住处,看到松树上的凌霄花落时的有感而发,他想象着清顺在如此优美恬静的环境中闲眠而卧的姿态,不由得自己也受到了感染,心生向往悠然闲适之意。
虽然,自古以来,我们对凌霄的美与风骨,赞誉有加,但也不可否认,它攀附的本性,也为其诟病不少。
最著名的当属现代女诗人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那攀岩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虽然,凌霄花是中国本土的植物花卉,且在《诗经》中就已经被咏入歌,但无奈的是,很多人知道这种旖旎的花儿,却是因为舒婷的诗,且还为它贴上了“攀附”柔弱的标签。
这种抨击和不屑,无独有偶,因为即使在大诗人白居易的笔下,也有: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
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
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
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只此一诗,若凌霄花有知,也当汗颜,明明是一步一步努力攀岩向上爬,怎么励志的成长故事,经过诗人这么一描述,就画风立转,成了依附借势、风吹易折的猥琐之辈了?
不仅凌霄花想不通,就连作为看客的我们,也为之叫屈。
明代的高启示还试图挣扎,找到了独立成株的凌霄花来反驳“亭亭还自持,柔枝喜能强”《瞻木轩》。但毕竟,凌霄的藤蔓之姿终是常态,既然反驳不了,那就进行弱化。“松柏扳援有女萝,红英亦复蔓高柯。侵寻纵上云霄去,究竟依附未足多”是宋人袁燮诗中的常态;“老僧不做依附想,将谓青松自有花”是宋代赵东阁的无厘头,我就这么认为了,你奈我何?
所以,凌霄花,到底是象征了凌云励志,还是代表了柔弱攀附,其实都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到了花期,即使岁月沉淀了千余年,城市的现代化进程如此急剧,我们依然能在城市的街头巷尾,与之邂逅。
向往千寻的凌霄花,也是奔向美好的我们,既然遇见了,那就彼此珍重,共赴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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