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群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八院149厂的工人。他作为杰出技能人才代表，受到过党和国家*的接见，获得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技术能手、载人航天工程突出贡献者、十大工人发明家、上海工匠等各种荣誉，最近又被授予“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
因此，王曙群常被人称呼为“先生”“大师”“老师”。
但他自己最熟悉的称呼是——“老王”。
做一个好工人
“老王回来啦！”穿着蓝色工装的小伙子大老远冲王曙群招手，“来，我给你照张相！”说着，小伙子举起手机连按几下。
卷发阿姨一边用上海话喊“老王”，一边把他拉到一边，笑着聊了几句。王曙群被表彰为“全国道德模范”，同事们都替他高兴。
王曙群胸前工号写的是“2989”，意思是第2989个入厂的职工。他是老闵行人，技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厂里做工，今年刚好是第三十年。
王曙群刚来时，厂里效益平平，一拨人做型号任务，另一拨人造冰箱，在特殊年代，厂里靠着生产航天冰箱红火了几年。改革春风吹过上海，民营企业遍地开花，厂里的航天冰箱竞争力远不如从前，工厂又陷入沉寂。
王曙群回忆：“刚入厂时有3000多名员工，到2000年左右只剩下一半了。”
时代不可控，前途未可知，连工作方向都不明朗，王曙群说，自己只能选择一个可控的目标——做一个好工人。工作头十年，王曙群日常给师父端茶倒水学技能，有活儿时多练练手艺，“平时多做一些、多积累一些，关键时刻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1996年，王曙群迎来了第一个关键时刻，他破格参加了高级技工培训班，开始接触载人航天型号对接机构的研制工作。
对接机构是什么呢？简单来看，飞船好比两个同心圆，“对接”就是两个圆的边准确无误地贴合在一起。科研人员要靠对接机构把两个飞船连接起来，把航天员和物资输送到空间站里。
两个飞行器都有8吨重，在距离地球约300公里的地方高速飞行，两个小时就能绕地球一周，一旦飞行器上天，地面很难补救，太空对接要确保万无一失。
厂房里排开一列对接机构，主体是直径1.5米左右的圆环，环上有100多个测量动作、位置、温度的传感器，近300个传递力的齿轮，700多个轴承组合，11000多个紧固件以及数以万计的导线、接插件、密封圈等材料。王曙群回忆：“起初我们以为，要对接成功很容易，感觉再干个一两年，总能干成的。”
刚开始两年，在对接机构初样产品研制阶段，“连轴转”超负荷加班是常态。对接机构中的每一套单机必须经过各项试验，合格后才能进行总装，其中有十大类31套单机还需经过热循环试验的考核，一次热循环试验就需37个小时。王曙群及同事常常坚持试验到半夜，瞌睡时就用冷水擦一把脸，饿了就啃几块饼干。
副厂长陆海滨曾说：“我们干型号任务辛苦，但如果哪天连型号任务都没了，那我们的生活会更苦。”大家都憋着一股劲，一定把型号干成功。
王曙群的儿子回忆，工厂离家只有几公里远，但他小时候一个月甚至半年才能见到王曙群一面。
型号研制是国家秘密，有苦难诉，王曙群就给儿子讲石匠敲石头的故事：“石匠一连敲了100次，石头纹丝不动。但当他敲第101次的时候，石头裂为两半。让石头裂开的不是那最后一击，而是前面100次敲击的结果。”
16年，王曙群和班组终于敲开了这块石头。
2011年11月3日，神舟八号飞船和天宫一号目标飞行器，顺利完成我国载人航天工程首次空间交会对接试验。
2016年10月，神舟十一号飞船与天宫二号自动交会对接，航天员景海鹏和陈冬顺利进入天宫二号实验舱。
无数次捶打与叩问终于有了回音，自此天宫捷报频传。
不能甘当“老黄牛”
王曙群端起保温杯，给毛尖续上热水，感慨人过了40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体能下降很快，体力、视力和精力都跟不上了。“但有一件事我很自豪，我们班组成员每个都能独当一面了！”他说。
王曙群领导的对接机构班组现有成员16人，平均年龄38岁。班组全体成员都有“技师”职称，按照国家职业技术资格的五级划分，技师是第四级，班组成员都属于“高级蓝领”。目前我国就业人口中，技能劳动者1.65亿人，高技能人才仅占6.2%，缺口高达1千多万人，王曙群的队伍绝对属于稀缺人才。
组员吴骏正在组装部件，就像绣花一样，15厘米见方的组装件上穿插着几百个小零件，拧螺丝时下手稍微重点儿，直径3毫米的垫片就飞出去了。入厂8年来，他一直跟王曙群学习组装技术，厂里其他人都喊王曙群“老王”，只有吴骏恭恭敬敬地喊“师父”，问起他跟师父的差距，这位“90后”小伙子腼腆一笑，说：“我师父很厉害的。”
另一边，组员吕雯龙举着高度尺，对着一个直径不到3厘米的小齿轮量了几遍。这个小部件在测试时总是卡住，已经耽误了他半个小时。旁边的工艺员给他出主意，去找老王问问。吕雯龙顿了顿，答道：“我再想想。”
隔壁车间里，在夏巧伟的指挥下，4个人分别把住悬挂起重机的绳子，挂住太阳翼的四角，再缓慢提起，把设备平稳移到车间的另一边。完成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至少需要行车工、地面指挥和升降车三本证书，如果是在其他班组，需要安排1~2名专职人员来操作。但在王曙群的班组，每个成员都有好几种证书，可以自行满足各类要求。
“我常跟他们说要有不可替代性，多会一种技能，多一种证书，个人的价值就多一些。”王曙群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年轻组员们熟练地装卸部件。虽然班组任务越来越多，但在王曙群的带领下，年轻人都能顶上来。
走出校门，新员工入职试用期是3~6个月，外企时兴的“管培生”需要轮岗学习2~3年。而在这里，培养一名熟练的技能工人则要8~10年。
2008年前后，班组进来了一批新人，当时师傅们水平参差不齐，组员年龄结构也不合理，王曙群和几个老师傅给新人定规划，以小组为单位每周六练兵。王曙群回忆：“一开始小孩们都不乐意，占用他们周末休息的时间，一个个干得汗淌淌，脸皮都耷拉下来。”
班组成员技能在提升，型号任务也出了成绩，王曙群组织大家梳理工作中积攒的经验点、创新点，形成系统性的知识，整理后拿来申报专利、发论文、评奖。他们先后完成论文15篇，申报专利5项。王曙群带领的对接机构总装组被授予全国工人先锋号荣誉称号，是全国质量信得过班组。自2012年成立至今，国家级“王曙群技能大师工作室”为企业培养了17名技师、42名高级工。
王曙群说：“班组像企业里最小的细胞，企业有没有活力，要看班组有没有活力。”班组长不仅要抓任务，还要有组织地培养人、提升成员整体水平，申报专利、发论文、评奖都是手段，目的是激发成员积极性，营造积极向上的整体氛围。
在闲暇聊天，或者组内学习交流时，王曙群常对工友们讲：“我们工人绝不能只甘当‘老黄牛’，一味地‘听指令’，而是要多动脑筋、多思考，想方设法在岗位上找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替产业技能工人发声
2019年9月5日，王曙群被授予“第七届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在北京的座谈会上和国家*握手。
打开“王曙群技能大师工作室”的门，墙边靠着一个红色的玻璃柜，里面放着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华技能大奖奖杯、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证书……这些荣誉高高摞在一个木柜子里，王曙群自己从来没数过，他说：“国家给我颁奖，不只是表彰我个人，更多是对中国航天的认可。”
提起航天，老百姓会想到北斗导航、电视卫星、遥感测绘、探月工程、天宫二号空间实验室……以王曙群为代表的航天人，踏踏实实做出成绩，赢得了百姓们的尊重与认可，王曙群很骄傲：“荣誉属于全体航天人。”
谈起自己的新身份——上海市总工会兼职副主席，王曙群说，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保质保量完成型号任务，兼任工会副主席，工作量五五开。周一早晨，司机诸师傅从闵行区上高速，送王曙群到上海总工会履职。上午8点到11点，王曙群连开两个会议，中午稍作休息，12点到晚上8点还要参加另外两个会议。
上海是中国近代最大的工业城市，在计划经济时代，上海的工业品牌是国家名片。近年来，上海产业结构转型逐渐加速，2016年服务业在生产总值中的占比已经超过70%，制造业和产业工人也要顺应时代发展。王曙群说：“我想替产业技能工人发声，帮助他们成长。”
目前上海约有540万产业工人，2018年上海工会网上工作平台录入430万名实名会员，其中约有340万人从事制造业，不乏技能一流、吃苦耐劳的一线工人。
王曙群介绍：“他们中有很多人自认学历低，不敢申请评奖、也不敢上台讲，表达能力和写作能力都有欠缺。”
对于一线工人而言，比提升表述能力更难的是转变思路，特别是在技能申报、专利申请、评奖答辩时，需要各种报告、证明、专家评价做背书，而工人们总是“有一说一，就事论事”，因为没有掌握申报的技巧，在评奖时常常吃亏。
谈起上海百万工友兄弟，王曙群有些感慨：“工人的价值不能靠别人恩赐，不能只靠呼吁，需要工人们提升自我能力，登台自我展示。”
王曙群说，在工人评奖这条路上，自己做过“运动员”，有写材料、答辩的经验，也做过“裁判员”，参与过一些奖项评选，现在可以做“教练员”，引领技能工人，帮助他们成长。
让更多高技能人才收获荣誉和动力，产业工人的职业信心自然就会树立起来，行业信心也会被带动起来。
工厂里，对接机构班组的工作服跟别人的有点不一样——胸前多一面五星红旗，这是王曙群最骄傲的“国旗装”。
早上8点，老王换上国旗装，准时进厂。
昨天，王曙群抱着“做一个好工人”的目标扎根厂里，誓把型号任务干成功。
今天，趁着中国航天事业腾飞的东风，王曙群无数次身穿“国旗装”登台领奖，带领团队做出更多成绩。
明天，王曙群在路上。
2019年9月27日《中国航天报》3版
本版图片由航天科技集团八院提供
文/中国航天报见习记者 胡蓝月
编辑/贺喜梅 张晓帆 郝晨曦（实习生）
监制/许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