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行》原著小说《本王在此》作者:九鹭非香 上古神君的烦恼

《与凤行》原著小说《本王在此》作者:九鹭非香 上古神君的烦恼

首页角色扮演魔宫风月更新时间:2024-07-30

第十一章 上古神君的烦恼

  行止做的东西,或者说行云做的东西确实有几分让人想念。

  山里这户人家正好在路边,似乎习惯了有路人在这里借地休息,在屋子外边还摆了几张桌子,一块写着大大的“茶”字的招牌在一边挂着。沈璃与行止还没坐下,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女子便从屋里出来了。“哎,两位喝茶啊?”她热情地招呼着,“坐坐坐。”

  “大娘,我们赶路饿了,可否借您厨房一用,弄些吃食?”

  农妇眨了眨眼,在两人之间一打量,忙笑道:“你们要吃什么,我帮你们做就是。”

  行止笑道:“我妹妹嘴刁,怕您弄得不合口味,回头报酬还是会给您的。”

  农妇沉默了一瞬:“呃,那好吧,我去把厨房收拾一下。你们先喝茶。”说着,她殷勤地把杯子拿来,给他们倒上茶,然后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去。

  “黑店。”沈璃摸着茶杯杯沿下了定论。

  “王爷可是怕了?”

  沈璃一仰头便喝下了手中的茶。“我以为,他们还是黑不过神君的。”

  行止浅笑:“王爷抬举。”

  待农妇收拾好了,再从屋子里出来,见两人还笔挺地坐着,面上闪过一丝疑虑,但又堆起了笑走过来。“已经收拾好啦,公子去吧。”她将桌上的茶壶一提,感觉里面只剩半壶水,表情有些诧异地望向两人。

  沈璃当着她的面抿了口茶:“怎么了?”

  农妇笑了笑:“没有,只是走到这荒山野岭也不见疲色,我觉得姑娘的身体很好。”

  沈璃一笑:“还行,*过千百只妖兽怪物而已。”

  农妇眼中幽绿的光一闪而过:“姑娘可真爱开玩笑。”沈璃不如行止这般沉得住气,也不像他那样喜欢卖关子,当下一把抓了农妇的脖子,将她往桌子上一摁。“我不爱开玩笑。”言罢,她将那壶茶一提,径直灌进了农妇嘴里。

  农妇手脚拼命挣扎,只是哪儿还有她说话的份儿,被沈璃一阵猛灌,农妇当即便晕得找不到方向了。沈璃提着她,将她一抖,农妇四肢缩短,皮肉慢慢蜕变成光溜溜的蛇皮,尾巴拖在地上来回甩动,竟化作一条青蟒。

  把浑身已经无力的蟒蛇往地上一扔,沈璃冷声道:“都出来,再躲我就*了她。”

  沈璃话音一落,一个少女连滚带爬地从一旁的草堆里跑了出来。“别!别*我娘!”她声音软糯,路还有些走不稳,下半身一会儿是蛇尾,一会儿是人腿,来回变换,还没跑到青蟒身边,她便自己把自己绊摔在地上,扑了一脸的灰。

  行止一笑,刚想调侃几句,忽见沈璃猛地上前两步将少女扶了起来,她不嫌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欣喜道:“小荷!”

  少女愣愣地看着沈璃,因为害怕,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小荷……对不起……”

  少女的身体实在是抖得厉害,沈璃只好暂且放开她。

  方才一时欣喜,沈璃竟然忘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小荷已经为她喜欢的人牺牲了自己,且不论这少女是不是仅与小荷长得相像,就算她真是小荷的转世又如何,不是人人都是行止,孟婆汤对普通人来说,是毒药也是解脱,这一世,她不再认识那个被称为睿王的人,也没有因被那般算计而伤心过。

  沈璃一时沉默,行止上前一步,问少女:“你们道行也不高,却敢明目张胆摆摊害人,委实有些放肆,就不怕此处山神问你们的罪?”

  少女战战兢兢地将青蟒的脖子抱在腿上,小声答道:“此处的山神早就被抓走了。”

  闻言,沈璃与行止对视一眼,沈璃问道:“什么时候被抓走的,你是否看见他们被抓去了哪儿?”她问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微微严厉起来,吓得少女更是抖得不行,两片粉嫩的唇颤了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我没揍你啊……”沈璃一声叹息,有些颓然。行止在旁边闷笑。

  沈璃正无奈之际,趴在少女腿上的青蟒动了动脑袋,微哑着嗓子道:“大仙饶命。”青蟒费力地撑起脑袋,沈璃方才只抖了她两下便让她如此吃不消,她心里知道自己与沈璃实力的差距,态度更是恭敬:“我们母女本也不想做这种害人生意,但实在是被现实所逼,无可奈何之下才做出了这样的事。但是在这几月当中,我们绝对没有害人性命啊!只是取走钱财便将人放了,不曾害过一个人!还望大仙饶命。”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摆摊的?”沈璃换了问题问道,“又是为什么被迫做出这种事?”

  谈到此事,青蟒一声叹息:“说来也是四处的山神不停消失的原因,我们本住在扬州城三十里地外的山林中。这孩子的父亲是个凡人。此前我们靠她父亲自己种的粮食和我从山上带回来的野味也勉强能生活。但是三个月前,我们居住的那山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树木凋敝,瘴气四起,寸草不生……”想到那样的场景,青蟒好似还心有余悸。她叹了口气道:“山神一个都不在,后来才听山上别的妖怪说,他们被一些来自浮生门的家伙带走了。”

  又是浮生门。沈璃皱起了眉头,看来他们不只抓了京城周围的地仙。一个近年刚崛起的小修仙门派到底是哪儿来的本事将这么多地仙皆擒住,而且还有那样的魔气,此时甚至连沈璃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魔界有了什么图谋不轨之人。

  “所以我只好带着这孩子躲到此处来。哪承想这山里可以吃的东西也少得可怜,无奈之下,我们才想到此下策,打劫路人的银钱食物,用于维持生计。”

  “你丈夫呢?”行止轻声问着,却不是关于浮生门的事,“他不跟来,一个凡人如何生活呢?”

  “他……”青蟒稍一犹豫,还是老实说道,“他与我成亲之前是个道士,虽然平时与我在一起生活,但是他心中除魔卫道的责任却一直没放下,这次山里瘴气四溢,他早在我们母女跑出来之前便带着他收的弟子去扬州城了。他说瘴气那般厉害,城里肯定会受到影响……”

  沈璃闻言一怔,这个蛇妖与凡人在一起生下子嗣便罢,那男人竟还是个道士?人妖本就殊途,再加上身份的束缚,一人一蛇在一起必定极为不易。沈璃一时间竟有些佩服起这条青蟒来。

  沈璃沉默的这一刻,行止忽然做了决定:“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便去扬州吧。”他浅笑:“这顿饭,改日再做给你吃。”他的语气不自觉地亲昵,沈璃听得一愣,然后扭过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大……大仙!”少女突然道,“你们可以带我一起去扬州吗?我很想念爹爹和景言哥哥。”她脸颊微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害羞。

  城中若有瘴气,对这种小妖的影响还是挺大的,行止刚要拒绝,沈璃却一口应了下来:“走吧。”她回头看了一眼行止。“给她一个避瘴气的符纸便行了。”语气果断,完全不带商量的口吻。她是不想再单独与行止走下去了。

  行止望着沈璃,稍稍怔然,随即一笑,走到少女面前,在她脑门上写了个字,道:“入了城,若有不适,记得与我说。”

  少女极为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身体一变,化作一条小青蛇,钻进了沈璃的衣袖,她露出个脑袋来,看了看沈璃,沈璃一笑:“走吧。”

  到扬州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但却不见夕阳美妙的影子,城上空笼罩着黑蒙蒙的瘴气,不仔细看,沈璃还以为自己到了魔界的哪个地方。据小青蛇景惜说,扬州城里城外的地仙被抓得一个不剩,外围的山林中又瘴气四溢,每日从山上飘下来的瘴气在城中积累,便成了这个样子。

  沈璃皱眉:“魔族之人天生对瘴气有一定的适应性,但是凡人之躯必定受不了这样的瘴气。”

  如她所言,城里兴起了疫病。老幼无一不患病,偶尔有几个身体强健的人还能在街上走几步,但这传说中繁华富庶的江南俨然已变成一座死城。

  小青蛇在沈璃的衣袖里颤抖,沈璃安抚似的摸了摸她。“我们会找到你家人的。”

  他们沿街走了一段路,沈璃问行止:“可有办法驱除瘴气?”

  “自然可以,只是城中瘴气乃是受山林之害,清此处瘴气只治标,清林间瘴气才是治本。”

  “先治标,再治本。”沈璃果断道,“缓一缓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沈璃话音未落,斜前方忽然横冲出一个人来,他一身衣服灰扑扑的,满头头发奓开,一脸黑灰。“终……终于有人来了!”他激动得捂脸,几乎要喜极而泣,“终于熬到人来了!”

  沈璃问:“你是何人?”

  来人将脸一抹,几乎哭了出来:“我是拂容君啊!”他用脏兮兮的衣服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弄得脸更脏,然后指着自己的脸道:“拂容君。”

  沈璃眉头一皱,极是嫌弃:“走开。我现在没空理你。”

  拂容君一愣,望了望一旁也扭过头不看他的行止神君。“太过分了!”他怒道,“本仙君舍命救了一座城,你们就这样对我!要不是本仙君赶到扬州城,这里的人早被瘴气给吞了!是本仙君用净化法术才把局面控制下来了!你们这种嫌弃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止仰头看了看天:“是有被净化过的痕迹。”

  听行止肯定他,拂容君的愤怒中转出了一点委屈来:“本是来寻一点逍遥,可是却撞见了这样的事,但撞见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吧。我费尽全力净化了城中瘴气,可不到一天,瘴气又弥漫开来。城里病号太多,生病太重的管不了,我便把病情稍轻之人一起带到城北庙里面,设了个结界把他们圈住,自己每天出来净化瘴气,可这些日子瘴气越来越重,我也没法了。”

  他说得极为心酸,沈璃一语点破:“为何你发现的时候不上报天界?你是怕自己被抓回去吧。所以硬撑着想以一己之力净化瘴气,现在担不住了,才想起找人了吧。”沈璃瞥了他一眼:“什么救了一座城,也好意思说。”

  拂容君噎住,正难堪之际,只见一道青光一闪,妙龄少女忽然站在他的面前,因为脚站不稳,踉跄了两步扑进拂容君怀里,又连忙退开:“仙君,你可有在城里见过一个道士带着一个徒弟?”

  这声软软的呼唤唤得拂容君浑身舒畅,他上下打量了景惜一眼,桃花眼一眯:“自然有看见,都在本君设的那个结界里面。”

  “可以带我过去吗?”

  “当然。”说着,拂容君伸出手,“我牵着你吧,这里瘴气遮眼,当心看不见。”

  沈璃将景惜拦腰一抱,径直扛在肩上,而后吩咐拂容君:“去,带路。”

  拂容君悻悻然地瞪了沈璃一眼,扭头走在前面。

  沈璃没想到一直被她当作花瓶的拂容君竟真的有本事在城北庙里设一圈结界,护住了其中至少数百人的性命。待进了结界,民众对拂容君皆是笑脸相迎,像是感激极了。

  拂容君得意地扭头瞅沈璃,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功德。沈璃扭头不理他,倒是景惜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一路上不停地夸:“仙君好厉害,仙君真是大善人。”拂容君高兴得哈哈大笑。

  走到庙里,景惜一眼便扫到了角落里的两人,大唤一声,跑了过去。“爹,景言哥哥!”

  沈璃闻言看去,微微一怔,景惜的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道士,但她那景言哥哥竟与上一世的睿王长得十分相似。而此时,景言身边正躺着一个粉衣女子,看样子是生了病,正昏睡着。那女子的模样居然与上一世的叶诗也有所相像。

  景惜急匆匆地跑过去,却换来景言一声低喝:“别吵,没看见有人睡着了吗?”

  景惜一愣,委屈地往后挪了挪,走到一旁拽住了她爹的衣袖。

  这一幕场景却让沈璃莫名想到了那个地室当中三人微妙的关系。难道这一世那种事情又要上演?沈璃不禁问道:“他们是在重复自己的宿命吗?”

  行止摇头:“不过是巧合罢了。”

  看着景惜有些委屈的模样,沈璃突然想到了小荷,不由得自语道:“睿王称帝之后,在他一生中那么多个日夜里,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会回想起曾经有个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为了成全他而再无机会盛放。”

  “会想起的。”行止答道,“在他称帝后,御花园里,种满了荷花。”

  沈璃一怔,没想到行止会回答她,但怔愣之后,又是一声轻叹:“虽然没什么用,但小荷若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至少,她被人记住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景惜的爹声音微厉,“你娘呢?为何放任你到此处?”

  景惜拽着她爹的衣袖,有些委屈:“娘也担心你,可她受了伤,怕受瘴气影响,所以没敢来。”

  “胡闹!”他衣袖一拂,“你便不怕受瘴气影响?快些离开!”

  景惜回头看了景言一眼,见景言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景惜喉间一涩,没有说话。正是沉默之际,拂容君突然横插一手,往景惜跟前一站,隔开她与她爹,笑道:“此结界之中无甚瘴气,道长大可不必如此急着赶令千金走。她也是思父心切,道长莫要怪罪。”

  拂容君回头看了看景惜,见她一双眼亮亮地盯着他,拂容君心底不由自主地一软,也随之柔了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笑,尽管他如今满脸的灰,但眼中的温暖仍旧让景惜心中升腾出感激之意。

  道士见拂容君开口,便没好再说话。

  沈璃在地上昏睡的姑娘跟前蹲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唇色泛乌,白皙的皮肤之下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像一条条潜伏在皮肤之下的虫子,看起来令人生畏。沈璃问道:“这便是此次扬州城因瘴气四溢而出现的疫病?”对面的景言看了沈璃一眼,不满于她的打扰,沈璃毫不客气地回望他,语气微带不满:“如何?你不知道,那你守着她作甚?不如让懂的人来看看。”她一转眼看向行止:“神君有劳。”

  行止看到她这种为景惜打抱不平的举动,有些叹息,不管理智再怎么约束,沈璃还是沈璃,忠于自己内心的感情,不喜欢的、看不惯的,都忍不住在面上表现出来。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行止仍是走了过去,将这女子仔细一打量,眉头一皱,把着她的脉搏。隔了一会儿,他道:“我去看看别的患者。”他神色微凝,在庙里转了一圈回来,眉头蹙起,转而问拂容君:“仙君在此处数日,可有发现哪个方向的瘴气最为浓郁?”

  拂容君一琢磨:“西边。城西的瘴气总是最为刺人。”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若我没猜错,瘴气或许并不是从城外溢入城内,而是由城内向城外溢出的,而这样的溢出,怕是已有一段时间了。”

  闻言,庙里的人皆是一惊。道士首先反驳道:“不可能,我虽隐居山林,但偶尔也会入扬州城购买生活所用之物,上个月我才来过一次,那时城外已经有了瘴气,而城内却是比较干净。”

  “他们这样的表现并非得了疫病,而是吸入太多瘴气导致经脉逆行。”行止将衣袖往上一挽,在他手臂上,也有隐隐泛青的血管在皮肤下显现。他道:“说来惭愧,数日前我不慎被瘴气入体,它们在我体内便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沈璃知道,那是行止在墟天渊时被妖兽偷袭之后留下的伤口,只是沈璃不承想,那妖兽留下的痕迹竟然至今还在,而这段时间行止竟然一声也没吭。

  “这样的痕迹,若不是受过身带瘴气之物的袭击,便是常年吸入瘴气致血脉逆行,瘴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之时,终于爆发。”行止放下衣袖,“各地地仙消失,神秘的修仙门派,瘴气肆虐不止,此事的答案或许就在城西。”

  事关魔族声誉,沈璃心觉耽搁不得,当下也不想管这里的男女之事,“去城西。”她起身便道,又吩咐拂容君,“好好守着这儿。”

  越是靠近城西,瘴气果然越发刺人,沈璃浑身戒备起来,她对行止道:“若发现此事真凶,必交由我魔族来处置。”

  行止一默,在沈璃满心以为他没有异议之时,行止却道:“不行,此事与众多山神、地仙有所牵扯,天界必当追究到底。”

  沈璃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行止,见他唇角虽是与平时一样淡淡的微笑,但眼神中却是不容否决的坚定,沈璃此时忽然有一种终于看见了行止真实一面的感觉,原来看似漫不经心的神态之下,他的立场是那么清楚,在涉及天界的问题上,他不会退步半分。

  “好。”沈璃点头,“联审。”她提出意见。

  行止侧眼看她,还没说话,忽觉两人走到了瘴气最浓郁之地。其气息刺人的程度让已经习惯了瘴气侵袭的沈璃也微微不适,更别说在人界生活的凡人了。

  眼瞅着快走到城西城墙处,仍旧没见到可能溢出瘴气的东西,沈璃心头觉得奇怪:“找的都快撞上城墙了。”

  行止顺手扯了沈璃一根头发,沈璃不觉得痛,只是奇怪地看他:“作甚?”但见行止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她这根头发卷成了蝴蝶的形状。“变戏法给你看。”言罢,他手一松,只见沈璃这根头发化作一只白色的蝴蝶,扑腾着往空中飞去,所过之处瘴气尽消。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开在城墙处。而这朱红色的大门,与他们在京城郊外解救地仙时看到的那个妖怪洞府的大门一模一样。

  行止一笑:“看,出现了。”

  沈璃斜了他一眼,跨步上前,手中银枪已经紧握。“下次拔你自己的头发。”

  心知此处必定是那什么“浮生门”的老巢,沈璃半点没客气,一脚踹在朱红色大门之上,两扇大门剧烈震颤,但却没有打开,沈璃将法力灌入脚底,只听“哐”的一声巨响,两扇大门打开,一股瘴气扑面而来。白色的蝴蝶极为配合地自沈璃耳后飞过,飞得不复先前那般悠闲散漫,而是如箭一般直直地往门里寻去,一路将瘴气驱除得彻彻底底。

  沈璃走在前面,她没想到这城墙里面,或者说依靠法术附着在城墙上的朱红大门后竟是一个富丽如皇宫一般的地方。

  自她闯入的那一刻起,便不停地有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如鬼魅一样冒出来,欲将沈璃*掉,而沈璃手中银枪一挥,便是*敌的招数,鲜血流了一地,沈璃面无表情地踩踏而过。

  在她看来,令魔族蒙此诬蔑和羞辱是不可原谅的。

  一路毫不留情地*敌,直至岔路口出现,沈璃随手抓了一人,当着他的面,冷漠地将一个黑衣人自心口处扎穿,法力震荡,自银枪上祭出,径直震碎了那人五脏六腑,让他张大着嘴,在沈璃抓来的这人面前灰飞烟灭。

  “说。”沈璃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主谋在何处?”

  被抓的黑衣人浑身颤抖,终是抵不过心底恐惧,道:“右……右边。”

  “左边是何处?”

  “关押各地山神、地仙之处。”

  沈璃放了他,却在他逃离之前的最后一刻将他头发一抓,拽着他便往旁边的石壁上一磕,磕得那人晕死过去。

  其时,行止刚从后面跟来,见沈璃如此,他眉头微皱:“嗜血好*并非什么好事,即便对方是你的敌人。”

  沈璃银枪上滑落下来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双手,沈璃冷冷瞥了行止一眼:“不劳神君说教。此路左方乃是关押各处山神、地仙之处,沈璃法术不精,便不去了,神君且自行去救你们天界的山神、地仙们,待沈璃擒得此案真凶,还望神君在两界联审之时还魔界一个清白,休叫他人再胡言乱语。”

  行止眉头微皱,沈璃一转身,往右方疾行而去。

  行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最后脚尖仍是没转方向,往左侧行去。

  越是靠近最后一个房间,前来阻拦的人便越多,当沈璃单枪刺破最后一道大门时,金光闪闪的大殿出现在沈璃眼前,她左右一望,殿中已是无人,她带着戒备,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内。

  四周皆静,连拦路的黑衣人也没有了。

  忽然之间,脚下一阵颤动,沈璃头微微一侧,三个如山般伟岸的壮汉从天而降。他们赤裸着上身,呈三角之势将沈璃围在其中,其面目狰狞,獠牙尖利如狼,眼底赤红,俨然已是一副野兽的模样。他们冲着沈璃嘶吼,唾沫飞溅,满身腥气。

  沈璃面上虽镇定自若,但心底却有几分震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似人似兽,简直就像是……人变成了妖兽的模样。

  四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忽然,一个壮汉猛地扑上前来,沈璃举枪一挡,枪尖径直扎向那人眼珠,但那人却不躲不避,伸手往枪尖上一抓,凭着蛮力将沈璃手中的银枪握住,他的手也因枪刃的锋利而被划得鲜血直流,而他却似没感觉到一样,嘶吼着往沈璃脖子上咬来。

  即便是如沈璃这般喜欢在战斗中硬碰硬的人,此时都不由得一怔,松开银枪往旁边一躲。而另一个壮汉此时又从另一个方向攻来,沈璃一时不慎,后背被硬生生击中,她往旁边一滚,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手指一握,本来被其中一个壮汉握住的银枪再次回到沈璃的手里。

  三角之势已破,大门在三个人背后,她被围堵在大殿之中。

  这三个人,极不好对付啊……

  气息在房中沉淀,沈璃冷眼打量着三个壮汉,她周身*气四溢,而那三个人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尖利,黏腻的唾液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沈璃的目光落在一个壮汉的手上,方才他握了她的银枪,被枪刃划破了掌心,而此时,他掌心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简直……与她在魔界斩*的那只妖兽蝎尾狐一样,是怪物……

  他们周身瘴气一动,沈璃立即敏锐地判断出三人欲攻上前来。她的银枪一震,纵身一跃,一杆银枪径直*向中间那人的天灵盖,中间那人一声嘶吼,像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躲避一样,迎面而来,伸手便要抓沈璃的银枪,此次沈璃有了戒备之心,岂会如此容易让他抓住,当下在空中身形一扭,落在地上,甩身回来便*了个回马枪,欲斩断那人双脚,乱他下盘。

  可沈璃如何也想不到,陪她战遍四海八荒的红缨银枪在这全力一击之下没有如她所愿地斩断那人双脚,竟宛如砍上了坚硬至极的精钢铁柱。只听“当啷”一声,银枪震颤,几乎震裂了沈璃的虎口。她一个后空翻,退身到安全的地方,枪刃映着沈璃的半边脸,她清晰地看见枪刃上豁了一个小口。

  沈璃心中震惊,枪之一器善于刺,不善砍、斩这类的攻击,但在沈璃的法力驱动下,数百年来这杆银枪在她手里能变幻出匪夷所思的用法,连枪杆也能横斩首级,更别说锋利的枪刃。而今天的撞击却让她的红缨银枪豁了一个口……

  没给沈璃更多吃惊的时间,另外两个壮汉从两旁包抄而上,宛如野狗扑食,恨不能将沈璃撕成碎片,沈璃往空中一跃,欲倒挂在殿中房梁之上,以寻找攻下三人之法,但不承想她还没跃起来,另一道身影就跳到比她高的高度,一掌从她头上拍下,避无可避,沈璃头微微一偏,抓住壮汉的手腕,五指用力,一声低喝,灌注法力,只听“咔嚓”一声,她竟硬生生捏碎了壮汉的手腕骨!

  壮汉仰头嘶吼,胸前没有防备,沈璃毫不犹豫,举枪直刺他心口处,枪尖扎进他心口,坚硬的肌肉阻挡了武器的去势,沈璃大喝,只见银枪上光芒一盛,一声撕裂的响声之后,壮汉背后破出一道厉芒,鲜血在空中滴下,沈璃用力,将他一摔,枪尖拔出,壮汉如球一般狠狠撞在墙壁之上,击碎墙上硬石,在墙上撞出了一个深深的坑,而他陷入其中,再没了动静。

  解决了一人,沈璃已是气喘吁吁,可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又是两道身影跃上半空,将她包围于其中,沈璃举枪挡住其中一人的攻击,但另一人的巴掌正中沈璃后心,其力道之大,径直将沈璃拍在地上,摔出了半人深的大坑。

  两个壮汉脚步沉重地落在地上,坑中尘土飞扬,看不见里面的人影,两人迈步走到坑边,正在向里面探望,忽觉其中红光一闪,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厉芒逼至眼前。枪尖自其眼中穿过,径直从他的脑后穿出。沈璃横枪一扫,削掉他半个脑袋,壮汉如山的身子颓然倒地。

  尘埃在沈璃身边散去,她身上看不见什么伤,但嘴角已挂着不少血迹,眼底似染了血一般猩红一片,她目光森冷,抹去唇边的血迹,轻声道:“很痛啊。”刚才那一击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关节被撑断一般疼痛。肉搏战中,竟被三个不知名的家伙逼至如此境地,沈璃目光一沉,踏步上前,眼底猩红更重。“既然要战,那便不死不休。”

  仅剩的一个壮汉一声嘶吼,声音震颤大殿,致使殿中砖墙破裂,他浑身肌肉暴起,踩过地上那壮汉的尸体,径直向沈璃冲来。

  沈璃不躲不避,预测了他行动的路线,纵身一跃,举枪自壮汉头顶刺下,欲刺穿他的头颅,但不想这人动作竟比方才那两人要快上三分,他抬手一挡,枪尖扎入他粗壮的手臂,他好像没有痛觉一样,隔开沈璃的攻击,另一只手直冲沈璃的面门挥来,沈璃也不甘示弱,掌心凝聚法力,硬生生接下那人挥来的一拳,拳风震得沈璃鬓边碎发一颤,沈璃腿往上一抬,双腿夹住那人的脖子,腰间使力,当空一翻,带动壮汉的身子旋转,她腿一使力便将壮汉甩了出去,壮汉径直撞在天花板的一角,砖石掉落,出人意料的是,在那砖石之后竟是一间亮堂的屋子!

  此时一人正站在破损的砖石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璃,他一身青袍,周身气场诡异。撞进天花板上面屋子的壮汉甩了甩脑袋爬起来,那青袍男人使劲将壮汉一踹,壮汉便从那上方又掉落下来,摔起了一片尘土。

  沈璃冷眼盯着上面那人,颜如修罗。“你便是那幕后黑手?”她银枪一震,“陷害我魔族,有何居心?”

  “陷害?”青袍男人站在阴影之中,沈璃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的声音莫名地熟悉。“这可算不得陷害。”

  沈璃眉头一皱,刚欲上前将那人捉住仔细询问,被他踹下来的壮汉忽然在角落里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一声大吼,又提起战意,当真是如沈璃所说的“不死不休”。

  “麻烦的人来了,恕我不能再看碧苍王接下来的英姿。”那人身子一转,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沈璃紧紧地盯着他,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沈璃只见过那人一面,但却对他印象深刻,因为那人便是烧掉行云院子的那个领头将领,名字好似叫……

  苻生!

  苻生,浮生门……

  但他明明是个凡人,为什么会活这么久!

  沈璃心急欲追,而那壮汉却猛地扑上前来,沈璃大怒,眼底凶光大盛:“烦死了!”只听得这一声低吼,枪刃擦过壮汉的双眼,断了他的视线,沈璃身形一跃,闪至被那壮汉撞出的砖石缺口,她欲擒苻生,苻生却不慌不忙地一挥衣袖。

  沈璃初始并未觉得不适,不过片刻之后,她只觉眼前一花,浑身一僵,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直挺挺地往下摔去,那殿中的壮汉一跃而起,双手握拳,如重锤一般重击沈璃的腹部。

  五脏仿佛被震碎了一般,沈璃重重地摔在地上。

  壮汉与沈璃一同落在尘埃之中,在灰蒙蒙的尘埃里摸到了沈璃的脖子,他探手抓住,粗暴地将她拎了起来,像是要掐死她一样。

  沈璃紧紧盯着苻生,只见苻生的身影渐渐隐去,沈璃身体之中的无力感更甚,内脏受了那般重击,即便是沈璃,对这样的疼痛也已有些承受不住,鲜血自她口中涌出,染了壮汉满手,壮汉拎着她,胜利一般大吼。

  “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森冷至极的声音自大殿门口不紧不慢地传来。

  壮汉头一转,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殿门口,他一声嘶吼,将沈璃像掷武器一般向门口那人掷去。

  此时,沈璃已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她却没有遭到预料之中的撞击,而是被一只手在空中托住后背,随着她来的力道,抱着她转了一圈,将那些蛮力化去。待得沈璃看清行止的脸时,她已稳稳地躺在了他怀里。

  一身血染污了行止的白衣。沈璃在此时竟有个奇怪的念头,纳闷她怎么老是弄脏他的衣服……还好不用帮他洗,不然得比*妖兽麻烦多少。

  “你受了多重的伤?”沈璃从未听过行止的声音如此低沉,其中隐含着愤怒。

  沈璃摇头:“幕后人……逃走……”

  行止坚持问:“多重的伤?”

  沈璃沉默,不是因为不想回答,而是因为实在说不出话了,她很想告诉行止,这样的伤还要不了她的命,而现在抓住主谋的机会再难得到,不能错过,此事关乎魔界和魔君的声誉,她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对她家乡和家人的诋毁……

  行止握住沈璃的手腕给她把脉,忽然之间,一旁的壮汉不甘示弱地大吼一声,直挺挺地冲了过来,他沉重的身躯在地上跑动时发出的声响让行止很难探出沈璃已经越发虚弱的脉搏。

  行止头一转,望向冲来的壮汉,面色如冬夜寒霜般冰冷。“滚!”

  气息自行止周身扩散开,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空中的尘埃也好似被定住一般,不再继续飘动,壮汉以奔跑的姿态在空中停顿,周身凝结出细小的冰碴。

  一字之威令几乎要晕过去的沈璃看得愣神。

  她恍然了悟,行止口中所说的“止水术”原来这般厉害。

  行止握住沈璃的脉搏,极度安静之下,沈璃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太虚弱了,心跳的速度却有些快。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沈璃感觉到了,但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忽略,而行止,甚至根本就不会感觉出来吧。

  他只会觉得……她身体有问题。

  “你中毒了。”行止蹙眉。

  沈璃在他漆黑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乌青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嘴。她虚弱道:“毒,伤不了我……主谋……”

  她话音未落,房间里似乎响起了一个吟咒的声音,声音从极小到极大,钻进沈璃的耳朵里,令她头痛欲裂,沈璃不由自主地咬牙,行止见她脸色越发不对,心中不由得一急,问:“怎么了?”

  “声音……”

  行止面色更冷,显然,这个声音是针对沈璃而来。砖石在身后响起,行止微微转过头,看见一个被削掉半个脑袋的壮汉从废砖石里爬了出来,石壁上,被沈璃摔晕在墙上的壮汉也掉落下来,这两名壮汉皆是满身鲜血,他们像听从了谁的指挥,毫无意识地向行止走来。

  沈璃见此情景,手指下意识握紧,欲起身再战。肩头却被行止死死按住:“你不想活了吗?”他声音冷厉,沈璃扯了扯嘴角:“就是因为想活。”

  行止唇微抿,心底泛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情绪,他连头也没回,衣袖一挥,五指向着两名壮汉的方向一收,宛如晨钟大响,清天下浊气,极净之气自他周身溢出,光芒刺目之时,周遭一切皆化为灰烬。

  “我会让你活着。”

  沈璃脑袋已经完全迷糊,心里的话拦不住一样呢喃出口:“以前……没有哪个人是行止……”

  按住沈璃肩头的手指收紧,看着已经昏过去的人,行止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应该去追。行止清楚抓住这幕后之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沈璃必定也是希望他去将那人抓回来,还魔界一个清白。但是……他走不开。

  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行止把住沈璃脉搏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这个女子,大概从来没像女人一样活过,不沾胭脂,不会软弱,因为太强大,所以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背后,她就像她手里那杆银枪,煞气逼人。如她所说,以前没有谁是行止,没有谁能将她护住,所以她总是习惯单枪匹马,去战斗,去守护,去承担伤痛,去背负本是男人应该背负的家国天下。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沈璃,一旦脆弱起来,便更让人心疼,像一只猫懒洋洋地伸出爪子在心尖挠了一下,初时没有察觉,待察觉之时,已是又疼又痒,滋味难言。

  “真是个……麻烦。”空荡荡的房间里只飘出这样一句话。而那个人却始终抱着怀里的人,一动没动。

  庙里,拂容君让景惜做了自己的小跟班,在庙里走来走去的,让景惜帮他拎着根本用不着的药箱。景惜道行不高,怕极了自己走着走着会不小心露出蛇尾,悄悄地唤了几声拂容君,拂容君才笑眯眯地转头来看她:“累啦?那歇会儿?”

  景惜将药箱递到拂容君面前:“仙君,我很想帮你,可是我怕自己忍不住变回原形……”

  “不会。”拂容君笑眯眯地围着景惜转了一圈,“本神君的法力已经通到你身上啦!绝对不会让你化出原形的。”说着,他以手中破折扇挑逗似的在景惜大腿上轻轻一划,三分玩暧昧,七分占便宜。景惜脸颊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两步。拂容君又上前一步,面上轻浮的笑容还未展开,一道身影蓦地插到两人中间,黑色宝剑往拂容君胸前一挡,将他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仙君自重。”

  景言只落了四个字,转身将景惜手里的药箱往地上一扔,拽了她的手便往庙里走。

  拂容君脸色一青:“你的相好不是在地上躺着嘛!出来作甚!”

  景惜闻言愣愣地盯着景言,只见景言微微转头,冷冷睇了他一眼:“我与施萝姑娘并无私情,只是见她有几分面善,便多照顾了一些,仙君莫要污了施萝姑娘的清誉。”他将景惜手一拽,面色有些不悦。“还站着干什么?想留下来?”景惜立马垂了脑袋,有些委屈:“好凶。”

  景言眉梢微动,还未说话,忽听庙门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他转过墙角,看见行止抱着一个血糊糊的人疾步踏进屋来,行止的声音不大,但却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拂容君何在?”

  拂容君也看见了这一幕,神色一肃,疾步上前,跟着行止的脚步进了殿内。“这是怎么了?”

  景惜也好奇地探头打量,景言回头,正瞅见了她目光追随拂容君的模样,景言胸口一闷,身形一动挡住了她的视线。“还想让别人占你便宜?”

  “仙君是好人……”

  “闭嘴。”

  见景言脸色难看至极,景惜嘟囔道:“我又没做错什么……不开心,你就回去照顾地上那个姑娘去,为什么老凶我。”

  景言瞥了景惜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道:“照顾施萝姑娘只是……有些原因。”

  景惜一扭头:“反正景言哥哥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有原因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她转身离开,独留景言在原地愣神。

  与此同时,在庙里面,拂容君看见满身是血的沈璃不由得吃惊道:“她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行止没有搭理他,只是把沈璃往地上一放,让她躺平,然后握住她的右手,对拂容君命令道:“将她左手握住,施净神术便可。”拂容君不敢怠慢,依言握住了沈璃的左手,却在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又是一惊。

  他只觉沈璃体温极低,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气息在涌动,像是与血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中了毒还是中了咒术。拂容君嘴里冒出了嘀咕:“不就离开这么一会儿时间,怎么会弄成这样?若有什么发现,待大家一起商量之后再去,岂不是更好?”

  “她不会信任你。”

  行止声音极淡,话说出口的同时,心里面也在想着,沈璃也不会相信他,不会相信天界的任何人。若不是实在伤重动不了,今日她怕是还得去追那幕后之人的,固执到了极致。

  拂容君一咬牙,净神术已经启动,他嘴里还是忍不住小声埋怨道:“所以说谁敢娶这样的女壮士回家啊!这种家伙哪儿有半点娇柔弱小惹人怜惜的女人味。”

  行止淡淡地瞅了拂容君一眼。拂容君心道这婚是行止赐的,他那般说话定是让行止心有不悦,他一撇嘴,耷拉了脑袋,乖乖为沈璃疗伤,不知庙里安静了多久,拂容君恍惚间听到了一个十分轻淡的“有”字。

  拂容君抬头愣愣地望向行止,但见他面色如常,目光毫不躲闪,拂容君只道方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这个行止冷心冷情,连他姐姐洛天神女都不能让他动心,他怎么会怜惜沈璃这种女壮士。

  沈璃的伤比拂容君想象的更为严重,即便是他与行止一起施净神术,仍旧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将沈璃身体中的气息慢慢遏制住了。她周身的伤口不再淌血,脸色看起来虽然还是苍白,但已经比刚被抱回来时的那副死人相要好看许多。

  控制住了沈璃身体里的气息,拂容君长舒口气,道:“神君,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能把碧苍王伤成这样?”在拂容君的印象里,这个魔界的王爷简直就是金刚战士,打不坏摔不烂,突然露出这么一面,让拂容君有些措手不及。

  “此次掳走山神、地仙的事只怕不简单。”行止沉吟,“幕后主使尚未抓到,不知他还有什么阴谋,沈璃伤重,体中又带毒,不宜回魔界,所以待今夜歇后,明日一早你便先去魔界,告知魔君此间事宜,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之后立马启程回天界,兹事体大,不得耽搁。”

  拂容君一愣:“我?我去?”他有些不情愿,“可是……好不容易才解决了扬州这些事,就不玩会儿……”

  行止抬眼望着拂容君,倏尔一笑:“拂容君想如何玩?可要行止唤两只神兽陪陪你?”

  养在天外天的神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架得住的。拂容君立即摇头:“我明日就走,可是扬州城里的瘴气以及这些吸了瘴气的人怎么办?”

  “瘴气来源已被我斩断,四方地仙也已经归位,消除瘴气只是早晚的事,至于这些病人,我自有办法。”行止看了看沈璃的脸色,“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去收拾一下,明日便走。”

  拂容君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地应了声“知道了”,他转身出屋,外面传来他寻找景惜的声音。

  “捉住……”躺在地上的沈璃气弱地吐出这一句话,双眼吃力地睁开,她的神志已经清醒了,行止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给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哪里还有不适?”

  沈璃缓了一会儿,倏地双眸微亮,拽住行止的衣服问:“苻生,抓住了没?”

  “苻生?”

  “当年烧了行云院子的那个家伙。”沈璃咬牙,“当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仔细想想,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集中了。他烧了行云的院子,咱们一去睿王府,小荷便莫名地知道了睿王隐瞒她的那些事,当时我确有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魔气,却没有细究……”知道那人身上确有魔气,沈璃只道是同族的人私下在进行什么动作。“现在他又抓山神、地仙,造出那样的怪物,混账东西,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兔崽子,竟敢背着魔界行如此恶事,待我捉住他……喀……”

  行止目光微沉,不知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她的背。“先养伤,别的稍后再说。”

  沈璃缓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行止抱在怀里,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两下:“让我躺地上就好。”行止像没听到一样,抱着她没动,一股凉凉的气流从她掌心流进身体里,沈璃知道他还在给自己疗伤,便乖乖地倚在他怀里没有动。

  “我中的这毒难解吗?”

  “有些困难。”行止的声音淡淡的,虽说的是困难,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轻轻松松,沈璃也没有多在意:“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魔界?”

  “缓缓吧。”行止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待我将消解瘴毒之法教给该教的人。”

  今夜瘴气渐消,拂容君撤了结界,将景惜带去房顶坐着。“想看星星吗?”

  景惜眨巴着大眼睛望他:“可以吗?”

  拂容君勾唇一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言罢手一挥,好似清风拂过,景惜头顶的那一片天空瘴气全消,露出了璀璨的星空。景惜惊讶得张开了嘴:“真的出现了,好漂亮。”

  拂容君深情地望着景惜:“在我眼里,你的眼睛与星空一样美丽。”景惜愣然地转过头来,拂容君紧紧盯住她的眼眸,唇慢慢往她的唇上印去。

  “景惜!”一声厉喝夹着控制不住的怒气,震人耳膜。

  景惜立马转过头,看见下面的景言,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拂容君怒道:“怎么又是你!”

  景言目光森冷,如箭一般扎在拂容君身上,拂容君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知道这家伙打不过自己,顶着他要*人的目光,将景惜的手一牵:“他总是对你那么凶,我们不理他。”

  景惜却往后一缩,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我还是下去……”

  拂容君把嘴巴凑到景惜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他之前为了另一个女人对你那么凶,你不让他吃一下醋,紧张一下,他会把你吃得死死的。”拂容君笑着对景惜眨了眨眼:“相信我没错,本仙君可是情圣呢。”

  景惜愣愣地望着拂容君:“仙君……是在帮我?”

  “没错,不过我可是要报酬的,你得亲亲我。”

  景惜脸蓦地涨红,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拂容君哈哈一笑:“逗你可真好玩。”言罢,他将她腰身一揽,身形一转便没了人影。下方的景言愕然了一瞬,巨大的愤怒涌上来之时,还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恐慌在心里撕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像是与他一起长大、一直属于他的这个姑娘被人偷走了一样,让他抑制不住地惊惶。

第十二章 醋意蚀骨

  沈璃恢复的速度极快,第二天早上身体便好了许多。

  她睁开眼,环视四周,景言在意的女子已经醒了,静静地坐在墙角,见沈璃望向她,她点头招呼,沈璃亦回了个礼。沈璃目光一转,看见行止倚着庙中柱子闭目休憩,阳光从破陋的窗户纸外透进来,有一星半点落在行止脸上,让他看起来闲散静好,恍惚间沈璃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小院葡萄藤下坐摇椅的凡人。

  沈璃闭了眼,静了一会儿,抛开脑海里所有思绪,待她再睁眼时,却不想正对上行止初醒的眼眸。“身体可有好点?”

  “嗯……”沈璃移开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倏地站起身,推开庙门,晨光铺洒了她一身。天上的瘴气已消退得差不多了,风中虽还有些气息残留,但已比之前好了许多,沈璃深吸一口气,阳光虽衬得她面色苍白,但也令她眼中的光亮极为耀眼,她唇角一扬:“此次虽然没捉住主谋,但能换得此间安宁,也算有所收获。”

  行止倚着庙中柱子睡了一晚,肩背有些僵硬,他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嗓音微哑着道:“在我看来,王爷不过是智谋不够,命来凑。”

  沈璃一挑眉,回头看他。“说来也奇怪,在遇见神君之前,沈璃不管是上战场*敌,还是私下里斗殴,可都没伤得这般重过。偏偏遇到神君之后,逢战必伤,每伤必重。”她话音一顿,揶揄道,“若再这样下去,沈璃哪一日死在战场上也说不定,到时候,神君可得拿命来赔。”

  行止一笑:“无稽之谈。”

  沈璃在逆光中转头看他,带几分玩笑的语气说:“神君这是舍不得自己金贵的身体吧。”

  行止站起身来,一边拍自己的衣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若有那么一天,行止拿这条命赔你便是。”

  没想到他真会说出这样的话,沈璃一怔,定定地望了行止许久,倏尔转头一笑,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再说。

  “啊!”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沈璃听出那是景惜的声音。静静坐在墙角的施萝神色一动,微微探身往外看去。沈璃眉头一皱,迈步往那边走去,还没走近便听见一阵嘈杂,是许多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还有景惜着急的声音:“景言哥哥!你在做什么!”

  沈璃挤进人群,往里一看,见拂容君摔坐在地上,他的表情不见窘迫,倒有些奸计得逞的得意,反而是景言,虽然站着,一身*气汹涌,但面色却微带憔悴,目光狠戾地盯着拂容君,好似恨不能将他*而后快。

  景惜往拂容君跟前一挡,眼中尽是不满:“景言哥哥太过分了!”

  景言面色更冷:“闪开,今日我必除了他不可。”

  拂容君说着风凉话:“小惜,你哥哥好厉害啊。”

  一看这情景,沈璃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冷了脸色上前两步,一脚踹在拂容君屁股上:“装什么?起来,又在祸害人!”

  拂容君挨了一脚,转过头刚想发脾气,但见来人是沈璃,心里的恼怒瞬间变成了惊叹:“壮士!恢复得可真快。”见行止也慢慢走过来,拂容君一声轻咳,站起身来,冲围观的人摆了摆手:“别看了别看了,都回自己的地方待着去。”

  人群四散而去,有一人却静静立着没有动。景惜看见施萝,表情僵了一瞬,默默地垂下脑袋,景言见她这个反应,便也向施萝那儿看去,但见施萝脸色苍白地在那方立着,景言一怔,脸上的愤怒稍稍一收,有些不自然地握紧了拳头。

  行止缓步踏来,浅浅一笑:“拂容君这场戏散得可真早,行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呢。”

  拂容君一撇嘴:“行止神君昨日下了赶人的命令,拂容自是不敢耽搁半分的。这便打算回天界了。”

  “想走?”听出拂容君言下之意,景言心底的怒火又被撩起,他忽然拔剑出鞘,直向拂容君刺去,景惜急得不管不顾地往拂容君跟前一挡,厉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剑尖在景惜胸前一转,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剑被景言大力地扔到了一边,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声音挑动景惜与施萝的神经,景惜愕然地看着一向冷静克制的景言,他仿佛再也隐忍不下去了一般,瞪着她,怒道:“与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彻夜未归!你道我是要做什么!”

  景惜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仙君只是带着我去看了一晚上星星……”

  景言脸色铁青,沈璃瞥向一旁的拂容君,目带怀疑:“当真?”拂容君伸出手指立誓一般道:“自然当真。”他转而瞟了景言一眼。“你这么大火气,莫不是找了一宿找不到人,醋意蚀骨,忍不住了吧?”

  景惜眼眸微微一亮,目带希冀地望向景言,景言眸底的光暗了一瞬,转而瞥了施萝一眼,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景惜眸中的光便在期待之中慢慢暗淡了下去,她突然很想开口问,他说在意施萝姑娘是有原因的,那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正当场面静默之时,行止突然插进话来:“这眉来眼去的一场戏看得我好生头晕。与女子相处太过劳累,景言公子可有兴趣与行止走走?”闻言,众人愕然地望向行止,行止一笑,“别误会,只是想走走而已。”

  庙外荒树林中一个人都没有,因为瘴气初退,连天上飞鸟也没有一只,在寂静的林间走了一会儿,离寺庙渐渐远了,沉默了一路的行止才道:“景言公子师从道门,可有习得一些法术?”

  景言一默:“说来惭愧,我自幼跟随师父,但却没有学会半点道法,师父说我天分不在此,所以只教了我一些武功。”

  行止沉默地走了两步:“我有一术欲教与景言公子。此法可驱除人体中瘴毒,不知景言公子可有兴趣?”

  景言一愣:“自是想学……可是我……”

  “你若想学,那便一定能学会。”行止顿住脚步,手臂轻抬,在景言额上轻轻一碰,光华没入他的额头,只见景言眼中倏地一空,那道光华在他周身一游,随即消失于无形。

  景言眼底闪过一道光亮,待眸中再次有神时,他的瞳色已变成了银灰色,添了几分令人肃然起敬的冷然。

  行止唇角的弧度轻浅,但却是极为舒畅的微笑:“清夜,好久不见。”

  “吾友行止。”景言一声喟叹,声调却与方才大有不同,“我本以为,我们再无相见之日。”

  “若不是两世皆遇见你,我亦是不知,这便是你的转世。”行止摇头,“天道之力,便是我以神的身份活到现在,也无法窥其万一。能找到你,全属缘分了。”

  清夜苦笑:“以前不知,所以轻狂,而今世世受天道所累,方知即使你我,也是尘埃一粟,再强大,都不过是天赐福分,它说要收回,谁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一叹,“吾友行止,此时你唤醒我的神格,非天道所授,不可为之啊。”

  “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不过通通你的经脉,让今世的你习得消除瘴气的法术。”行止一默,“也开开天眼,让你看看你生生世世寻找的人今生到底投作了谁,别又入了歧途,错许姻缘。”

  清夜一愣,笑道:“你倒是……比从前爱管闲事了一些。对神明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行止笑了笑:“另外,我还有一事欲问你。苻生此人,你可还记得?”

  清夜略一沉吟:“有几分印象,身为睿王之时,我早年被皇太子谋害过,而后听说那计谋便是此人献的。后来你也参与过睿王与皇太子的皇位之争,应当知晓苻生那人在其中起了多关键的作用,我犹记得是将他处死了。”

  “这一世你可有觉得谁与那人相像?”

  “这……”他琢磨了半晌,“确有一人,此生景言乃是孤儿一名,父母皆在他幼时遭难。景言过了两年被监禁的日子,后来在一名女童的帮助下逃出生天,遇上了景惜的父母,而那名女童却没了下落。细想下来,害景言父母之人,的确与苻生有几分相似。”

  行止静默,微冷的目光中不知沉淀了什么情绪,待他回过神来,景言眼眸中的银光却在渐渐消散,只听得清夜道:“你的神力约莫只能坚持到这里了。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吾友,保重。”

  行止眼眸一暗,却还是笑道:“嗯,保重。”

  光华褪去,景言倏地身子一软,单膝跪地,行止将他手臂扶住:“试试碰一碰土地。”哪儿还用行止交代,景言因为身体太过无力,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他只觉掌心一热,待回过神来,竟发现面前这块土地已经被净化得比周围的土地要干净许多。“这……这是?”

  “净化术。”行止道,“能力初显,身体有些不适是正常的,你且回去歇着,不日便可为大家消除瘴毒了。”

  景言惊奇极了,缓了一会儿,身体能站直了,他一刻也不肯耽搁,赶回了庙里。见他身影消失,行止捡了颗石子,随手往身后的枯木上一掷。“还要尾行多久?”

  沈璃从树干后面慢慢绕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我散步而已。”

  行止失笑:“如此,便陪我再走走吧。”

  林间树无叶,一路走来竟如深秋一般使人心感萧瑟。

  沈璃斜眼瞅了行止几眼,嘴边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行止走着走着,哑然失笑:“这么犹豫的表现,可不像我认识的碧苍王。”

  被点破,沈璃也不再掩饰,直接问道:“天界的事我虽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天上天下也就剩你一个神明了。方才那景言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有我一个没错,可是在很久以前,天外天住着的神,可不止我一个。”行止的目光放得遥远,几乎找不到焦点,“因为太久远,不只对你们,甚至对我自己来说,那都是遥远得无法追溯的事了。”他唇边的笑弧度未变,可却淡漠至极。“景言是上一世的睿王,也是我曾经的挚友,名唤清夜,银发银瞳,当初他可是艳绝一时的天神。”

  沈璃侧头看了行止一眼,他的侧颜即便她看了那么多次,也还是觉得漂亮得令人嫉妒,沈璃不由得脱口道:“与神君相比呢?”

  行止一侧头,轻轻瞥了沈璃一眼,唇边的笑有几分醉人。“自是我更美。”

  他这话中的自满与自夸不令人反感,反而让沈璃勾唇一笑:“我也是如此认为的。”沈璃如此坦然夸奖他的容貌,倒让行止有一分怔然,沈璃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接着问道:“之后呢?你的挚友为何不是神明了?”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凡人。”行止神色依旧,眸中的光却有几分暗淡,“他动了私情,为救凡人,逆行天道,神格被废。”

  沈璃一愣:“还有谁……能处罚神明?”

  “神乃天生,自然受天道制衡。如此强大的力量若沦为私用,这世间岂不乱套。”他转头看沈璃,“天外天并不比世间其他地方逍遥多少。”行止脚步未停,边走边道:“清夜被贬到凡间。生生受轮回之苦,世世与爱人相误。”

  沈璃想到前一世的睿王,不管他想要的女子到底是谁,他终究是将两个女子都错过了,而这一世的景言,身边亦是出现了两个人……沈璃心中疑惑:“他喜欢的人到底投胎成了谁?”

  “或许只有每一世的最后,他与爱人相误时,才能有所定论吧。”

  沈璃沉默。

  “不过,我方才唤醒了他的神格,通了他一丝神力,或许他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吧。但到底会成何种结果,皆看造化。”行止望天,“也盼天道,莫要太过赶尽*绝。”

  沈璃沉默了半晌却道:“不对。”她脚步一顿:“我觉得对事情何不看得简单一点,虽说清夜如今是没了神格,但并不代表上天时时刻刻都在干扰他的生活。上一世他是睿王,他与他的王妃生死与共,自然心里是爱王妃的。可这一世他是景言,他与景惜一同长大,很明显现在他心里是有景惜的。上一世和这一世不是绝对关联的,他的命运乃是三分天造七分人择,怪不得宿命。”

  行止也顿下脚步回头来望她:“你这番话倒是新鲜。不过不管再如何说,景言这一世的磨砺必定与情有关,这是你我都插手不了的事,我们的热闹也只能看到这里了。”

  沈璃一默,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你既然说清夜被废了神格,那方才你又是如何唤醒他的神格的?就不怕也遭了天谴?”

  “清夜虽是被天罚,但并非犯了罪大恶极的过错,所以现在虽为凡人,身上或多或少也带着几分神气。只是他在人界待得太久,那丝气息连我也不曾察觉。多亏你上次那句重复宿命的话点了我一下,这才让我心中有了猜测,仔细一探,果然如此。我这才施了法,勾出他体内的那股气息。但气息太弱,连他从前力量的万分之一也不及,不过解这些人身上的瘴毒倒是够用了。”他一顿,笑道,“至于天谴,一星半点的小动作,倒是勾不出天谴的。”

  那要什么样的大过错……话到嘴边,沈璃将它咽了下去,方才行止不是说了,清夜是因为动了私情啊……

  她恍然想起在魔界时,她微醺夜归的那个晚上,行止笑着说:“神,哪儿来的感情呢。”她这才知道,神不是没有感情,他们是不能动感情。

  见沈璃沉默不言,行止一笑,掩盖了眼眸里所有的情绪。“走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是夜,月色朗朗,扬州城在劫难之后第一次点燃了烛灯,虽然灯火不比往日,但也稍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人气。

  拂容君已经乖乖去了魔界报信。听说他走之前又让景言好好吃了一番醋,沈璃估摸着,那拂容君心里,只有一分是真心想帮景惜那个笨丫头,其余的心思皆是想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偏景惜把拂容君的话当真,知道他走了,好生难过了一阵。而且不只是景惜难过,庙里好些见过拂容君的姑娘知道他走了,皆是一副叹断了肠的模样。

  沈璃看在眼里,对拂容君更是气愤,那家伙在魔界对墨方下手不成,转而又到人界来勾搭姑娘,他对人对事,哪儿有半分真心。

  “好色花心之徒,到哪儿都改不了本性。”沈璃对拂容君不屑极了,行止刚给一个中年人驱除了瘴毒,一站起身便听见沈璃这声低骂,他转头一看,只见街对面几个才病愈的女子在抢夺一块白绢帕子,仔细一看,那是天宫上织云娘子们的手艺,能留下这种东西的人必定是拂容君无疑。

  “人走了,东西还在祸害人界。”沈璃想想便为这些姑娘感到痛心,“蠢姑娘们!除去城中瘴气这事分明与那草包半分干系也没有!”

  行止闻言低笑:“王爷这可是在为拂容君抢了你的风头而心怀怨恨?”

  “魔界不比天界逍遥,因常年征战,赏罚制度可是很分明的,谁的功劳便是谁的功劳,不会落到别人头上去。”沈璃好面子,心里又有点虚荣。她此生最享受的便是敌人倒在脚下的感觉,还有将士们和百姓们拥戴她的欢呼,而这次两个都没得到,沈璃难免觉得不满。“替你们天界办事,劳心劳力中毒受伤不说,事情结了,功劳还是别人的。你们天界的人倒是都大度!”

  行止失笑:“王爷的功劳行止记在心里,必定告知天君,让他好好赏你。”

  “别的赏就免了。”沈璃斜眼瞥行止,“能废了我与拂容君的这门亲事,天界便是再让我去*十头妖兽,我也是愿意的。”

  行止沉默了一瞬,还没说话,其时,天空忽然一片斑斓,紧接着,一个爆破的响声震动整个扬州城。行止一笑:“沈璃,转头。扬州城开始放烟花了。”

  沈璃一转头,大街的另一端,有一大堆人聚集在一起放烟花,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映得空中流光溢彩,极为美丽,伴随着烟花绽放的声音,整条大街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皆推开了门,人们渐渐走到了大街上,驱散了扬州城中的死气沉沉。

  方才被行止治愈的中年人咳嗽了两声,点头道:“新日子,迎新日子喽。扬州城这才有点人味啊!”

  耳边的声音渐渐嘈杂,随着一朵朵烟花的绽放,扬州城这条中央大街上越来越热闹,人们跟着烟花绽放的声音欢呼。沈璃愣愣地看着那些烟花,心里竟莫名地有几分感触,明明这只是人界而已,但这些人对未来的期望、对好日子的期盼,和魔界的族人没什么两样,他们的愿望质朴而真实。

  “走吧。”行止道,“我们也去凑凑热闹,除除霉气。”

  沈璃没动:“烟花在天上炸,哪儿能炸掉人身上的霉气,让他们热闹就……”

  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抓住,沈璃的身子被拉得一个踉跄,行止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便往前走。“入乡随俗。难得能体验一下人界的群体活动,他们在迎接新生活,这生活是你给的,你便当他们是在谢你好了。”

  “等……”

  哪儿还听沈璃说话,行止拉着她一头扎进了吵闹的人群,离烟花越近,爆裂的声音便越震耳,人们的欢呼声便越发响亮,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与希望,在绚烂烟花的映衬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装进了千百种颜色。

  前面拽着她手的男子信步往前走着,带她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分享他们的欢乐,烟花的绚丽在他的白衣上映出各种色彩,让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她忽然手指使力,将行止拽住,此时他们正站在人群中间,四周欢呼声不断,沈璃凑到行止的耳边大声道:“你太漂亮了!不要走在我前面!”

  因为她看见了他,就再也看不见别的色彩了。

  行止侧过头静静看了沈璃一会儿。“沈璃。”他的口型是这个样子,但他的声音却被淹没了,沈璃耳朵凑近,大声道:“什么?我听不清!”

  行止张了张嘴巴,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但沈璃还是没听见,她疑惑地望他,显然行止不愿意再说第二遍了,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一笑,继续走在她前面。

  沈璃脑海里一直在重复他方才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想,待得想通,周围的嘈杂皆空,她好似听见了他轻浅的嗓音柔声说着:“我在前面才能护着你。”

  烟花绽放得绚丽,在破庙之中,施萝披着披风倚墙站着,仰头望着远处的烟花,眼睛里被晕染出了缤纷的颜色。

  “伤还没好全吧?”景言的声音从一旁传出,“还是先进屋……”

  “景惜姑娘呢?”施萝轻声道,“你还是别和我单独待在一起了,她见了会不高兴。”

  景言一默,忽然话题一转,道:“幼时我曾许你白头偕老,承诺日后会照顾你一辈子,但是那时……”

  “那时咱们都还小呢。”施萝一笑,“孩童说的话怎么当得真?当初我救你一命,如今你救我一命,已是两两相报了。景言公子现在……是喜欢景惜姑娘的吧,她也挺喜欢你,施萝不会那么不识趣,还拿幼时的约定来强迫你,能再遇见,已是施萝的福气了。”

  扬州城的烟花和人们的欢笑好像离他们很远似的,施萝对景言轻轻一矮身:“公子慢走。”

  景言静了半晌,只道:“抱歉,此生景言心里已住进了一个景惜,耽误了姑娘……”

  “未曾相许何谈相负。公子走吧,景惜姑娘现在估计正在找人陪她看烟花呢。”

  未再犹豫,景言点了点头:“告辞。”

  目送景言渐行渐远,施萝有些出神地摸着自己的左手虎口,那里有朵荷花一般的印记,每次看见景言的时候都会灼热发痛,像是提醒着她,有什么事情还要继续下去……

  比行止估计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天,沈璃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里的毒还未彻底消除,行止欲让她在人界多待些日子,待余毒消除之后再回魔界,沈璃却坐不住了,害怕魔君知道此间事宜之后有什么安排,找不到人手。

  行止只好随沈璃急匆匆地赶回魔界。

  哪承想他们回到魔界的时候,得知拂容君竟还在魔界待着,他一回魔界便又开始粘着墨方,跟着墨方四处走,时而有碍墨方的公务。沈璃听得咬牙,只想将那家伙打成痴傻,叫他再也不能去烦人,而此时待在魔界的仙人却不止拂容君一个。

  ——洛天神女。

  她自然不是真正的神女,这只是天界给她的封号,她是拂容君的姐姐,天君的亲孙女,喜欢行止的女子……

  这最后一条,沈璃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她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当她与行止在魔界议事殿里与这位神女相遇之后,沈璃不得不说,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碧苍王沈璃。”魔君刚给神女做完介绍,沈璃还没来得及点头示意,神女施施然地向行止行了个礼,径直问道:“不知神君为何会与碧苍王同行?”

  这个问题沈璃自然不会傻得去答她,只与她一同望着行止,看他能不能说出朵花来。行止淡淡笑了笑:“不过同归,有甚奇怪?”

  神女一脸严肃:“而今碧苍王已是我王弟注定的妻子,神君与其同行恐有不妥。”

  说到这份上,行止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他解释道:“我本是不会与碧苍王一起出现的,前段时间我本打算在回天界之前四处游历一番,但忽见扬州城瘴气四溢,我好奇前去探看,这才在城中偶遇寻找拂容君的碧苍王。瘴气一事牵连甚大,所以我们便结伴调查,后来的事,拂容君应当有说与你们知晓。碧苍王中了些许瘴毒,不宜回魔界,所以我便着拂容君先行前来告知消息,我则助她驱除毒气。这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一番话真真假假,说得自然,也不怕当事人就此戳破他。行止望着神女轻轻一笑,目光深邃:“如此,神女可还觉得有何不妥?”

  神女被看得脸颊微微一红,连忙转了头:“神君行事自有分寸,是幽兰多言。望神君恕罪。”

  美色……果然好用。

  沈璃如是感慨,但心中却有几分不屑,鼻下微微一嗤,扭过头去。行止瞟了沈璃一眼,笑了笑,继续问幽兰:“神女此来所为何事?”

  “是为送百花宴的请帖而来。”幽兰答道,“三百年一次的百花宴,下月十八便要开了,王母着我送帖与魔君,邀魔君赴宴。”

  行止点头:“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此事。”

  幽兰垂眸一笑:“神君忘了也无妨,不日幽兰自会请命去天外天,为神君送帖。”

  “魔君。”沈璃一声冷硬的呼唤打破房内莫名粉红的气氛。“关于人界扬州瘴毒,沈璃还有正事要禀告。请问魔君,此间闲事可有了结?”她直直盯着魔君,言语却刺得幽兰斜眼将她一瞥。

  幽兰矮身行了个礼:“如此,幽兰便先告辞了。”她翩然而出,阖上门前,眼睛还婉转地瞥了行止一眼。屋子里一静,沈璃的目光转而落在行止身上:“神君不走?我魔界政事,你也要探听?”

  行止眉梢微动,对沈璃隐忍半天而发的火气不觉生气,眼眸里倒含了几分笑意:“不走,我先前说了,扬州瘴毒一事牵连甚大,自然得留下来听一听。”

  沈璃还要赶人,魔君一摆手:“魔界之事不敢瞒于神君,沈璃,说吧。”

  沈璃只好忍下火气,调整了语气对魔君道:“此次瘴毒一事,拂容君怕是禀报不全。在发现贼人老巢之前,我们发现各地山神、地仙相继消失,他们皆是被贼人掳去,不知贼人捉了他们要作甚,而后他们皆说捉他们的人身带魔气,怀疑是魔界之人。我与那贼人交手之时也察觉他身上带有魔气。我知道那人名唤苻生,魔君,你可知道,魔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人?”

  “苻生……”魔君声音略沉,他沉吟了半晌,“倒是没听过这么一个人,魔力可还强盛?能致使你重伤,应该不简单。”

  沈璃摇头:“伤我的并非苻生,而是他造的几只怪物,似人非人,像是妖兽,头脑却还有些理智,那三只怪物力量极大,且善配合,最后死了也能听从命令复活。”想到那个场景,沈璃不由得皱了眉,“这样的怪物只有几只还好,若是造出了成百上千只,只怕不妙。”

  她的话让魔君微微一惊。“造出来的?”他指尖在桌子上叩了两下,“造出来的……”

  行止望着魔君:“魔君可有想到什么?不妨直说。”

  魔君一怔:“不……没什么。”

  他顿了一会儿:“可还有别的情况?”

  “多的倒是也没有,光是这几点便令人不得不防。”

  魔君点头:“我自会命人先去人界查探。”“你与神君这一路应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一歇。这事也是急不来的。”他语气稍缓,抬手摸了摸沈璃的脑袋,“先把身子养好,近来你就没消停过一会儿。”

  沈璃乖乖任由他揉了两下。“魔君也莫要过于忧心,若贼人敢针对魔界行不轨之事,沈璃必叫他哭着回去。”

  魔君一声轻笑,摇了摇头:“回去吧。”

  出了议事殿的门,走在长廊上,行止转头看了沈璃一眼,她头顶被魔君揉乱的头发还翘着,行止语气淡淡的:“魔君是真心疼你。你待魔君倒也尊重。”

  “我是魔君养大的,他待我一如亲子。”沈璃静静道,“对我来说,魔君亦师亦父,朝堂上他是我最敬重之人,私下里他是我最亲近之人。所以,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魔君,我都得将魔界好好守着。”

  沈璃活着的所有理由都是她要守着魔界,这是她的使命,而一个使命一旦执行久了便成了她的执念。

  行止侧目瞥了沈璃一眼,没有说话。

  议事殿中,魔君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青颜、赤容的身影出现在他跟前,两人皆单膝跪着。魔君淡淡开口:“方才碧苍王提到的苻生一事,先前为何没有消息?”

  青颜和赤容对视一眼,青颜道:“君上恕罪,此事确实无人上报。”

  “捕捉山神、地仙如此大事竟避得过外界眼线。不简单哪……”魔君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你二人亲自去查。”他目光森冷。“若捉到苻生其人,不必带回,就地斩*,休叫他人知晓。”

  二人一惊,赤容抬头望向魔君:“可天界……”

  “我自会找理由搪塞过去。”魔君挥了挥手,“去吧。”

  “是。”

  青颜、赤容二人身影消失,魔君往椅背上一靠,面具后面的目光冷酷似冰。

  沈璃在出宫的路上撞见了几位刚入宫的将军,几人聊得开心,行止便告别了她,自己先走了,沈璃问到边境情况,一位才从墟天渊那边回来的将领笑道:“是比都城还要干净几分,那些小兔崽子现在都巴不得去边境当差呢。”

  沈璃听得开心,转而想到了另一个人,问道:“墨方将军现在何方?”上次他踢了拂容君,魔君说要罚他,这次回来还没见墨方身影,不知被魔君罚去了哪里,沈璃难免关心一下。

  她这话问出口,几位将军对视一眼,忽然笑开了:“方才看见天上来的那神女将他唤去了花园,不知要聊些什么呢。”

  沈璃一愣,那洛天神女将墨方叫了去?她告别了几人,脚步一转,也去了花园,若沈璃想得没错,洛天神女找墨方谈的应该不是什么风月美事……

  “将军英气逼人,着实让幽兰敬佩。这些日子,幽兰也听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给将军找了不少麻烦。”还未走近,沈璃便在树丛这头听见了幽兰的声音。“幽兰在这里给将军赔个罪。”

  “神女客气。”墨方跟在幽兰后面两步远的地方,抱拳道,“赔罪不用,若神女能劝得拂容君早日回天界,墨方自当对神女感激不尽。”

  幽兰脚步一顿,微微转头看了墨方一眼。“这是自然,只是我那弟弟虽然平时对女人是主动了点,可是对男子如此可不大常见,人界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幽兰只盼将军举止也稍检点一下,莫要再让吾弟……”

  拂容君在他姐姐的眼里,竟是个男女通吃的角色……沈璃感慨,走上前去,道:“神女夸奖了,你那弟弟哪儿是苍蝇,沈璃觉着,他约莫是蚊虫一只,见人便咬,逢人便上前亲出个红疙瘩,躲也躲不了。”

  墨方一见她,眼眸微亮,方要行礼,沈璃将他往身后一拉,在他身前一挡,盯着幽兰冷笑:“神女这是来错地方劝错人了吧,若要劝人举止检点,该找你弟弟去。他若离去,我等是求之不得。”

  幽兰打量了沈璃一眼:“碧苍王怎可如此说话。那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我瞧着拂容君往他自己脸上拍巴掌可招呼得也很欢快。”沈璃又打断了幽兰的话,说完,也不看她,沈璃对身后的墨方道:“你先走吧,回头别又被蚊子咬了。”

  “站住!”幽兰被沈璃的态度刺得一急,心头火微起,“这便是你们魔界的待客之道?”

  “这是沈璃的待客之道,可敬者敬而待之,可爱者爱而待之,可恨者,自是想怎么待就怎么待,还望神女莫要放肆,沈璃脾气不好。”言罢,沈璃也不看她,拽了墨方的胳膊转身便走。

  “你!”幽兰容貌讨喜,又是天君的孙女,几时被人如此对待过,当下气得脸色发青,一冲动便拽住了沈璃的衣袖,“谁准你走了!”

  沈璃转头:“放手。”

  幽兰被气出了脾气:“不放!”

  沈璃眼睛一眯,笑了:“好啊,那就牵着吧。”言罢,她手一转,将幽兰葱白的手向后一拧,力道不大,不会让她受伤,但却疼得幽兰哀哀叫痛。

  “放开!你放开我啊!”幽兰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难受,还憋着一大团火气,想着天界关于碧苍王的那些传言,登时脸色又是一白,心道:这粗鲁的魔界女王爷莫不是要在这儿将她手折断了吧?心中恐惧一起,泪花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道:“快放开我啊!好痛!”

  墨方深觉此举不妥,小声劝道:“王上,莫要拧折了……”

  沈璃看着幽兰竟然哭出了泪花,也琢磨自己是不是将人家欺负过分了,刚想松手,手背却是一痛,她连忙放了手。眼前清风拂过,幽兰已被拉到了沈璃三步外的地方,身着白衣的行止将幽兰的手一打量,眉头微皱,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沈璃,但见她另一只手还拽着墨方的手腕,眉头更紧地皱起:“怎能如此以武力欺人!”

  沈璃一默,看向幽兰,幽兰往行止背后挪了挪,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拽着行止的衣裳,一脸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英雄救美,倒是出好戏,只是为何她现在却演成了坏人……

  墨方上前一步,将沈璃稍稍一挡,抱拳道:“王上并无欺辱神女的意思,神君莫怪。”

  行止眼睛微微一眯,语调微扬:“哦?墨方将军竟如此了解王爷的心思,倒是难得。”

  听出行止语气中没有善意,墨方眉头一皱,还要答话,却听沈璃道:“何苦为难墨方。”她将墨方的手腕一拽,瞪了他一眼,不满他的私自出头,墨方微怔,一垂眼眸,乖乖退到后面去。

  “神女对我魔界将军出言不逊,沈璃忍不了这口气,欺负了她又如何?”沈璃望着行止,“神君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可是要帮她欺负回来?”

  听罢沈璃这话,行止的语调更加令人难以捉摸:“哦,王爷竟是为了将军如此动怒。当真……爱兵如子啊。”

  “倒比不得神君这般会怜香惜玉。”她稍没忍住,心头情绪溢出,语调一沉,话音微冷,本以为行止听了会生气,没想到他却是一勾嘴角,眼中阴郁之色稍退,竟是浮起了几分喜色。

  行止的这几分喜色却让沈璃想到往事种种,她心头忽然又是一怒,恍然觉得这个神明根本就是将她玩弄于掌心,每每亲自割断了两人的关系之后又巴巴地跑来勾引她,勾引的火候偏偏还该死地好,眼瞅着鱼要上钩,竟让鱼发现这钓鱼人丢的是个直钩,望着她自己将嘴往上面血淋淋地穿!他行止神君是觉得沈璃有多犯贱!非得把自己钉死在这根直钩上?

  越想越怒,沈璃脸色全然冷了下来。“神君若是要为她讨债,自去找魔君理论,若有处罚,沈璃甘愿受着,不劳您动怒。告辞。”说完,也不等行止答应,拖了墨方便走。

  幽兰心中觉得委屈,望着沈璃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心,抬头一看行止,见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沈璃,幽兰道:“这魔界之人未免太不懂礼数,碧苍王敢如此对待天界之人,其臣服之心根本就不诚。他日或成祸患。”

  行止回头,定定地望着幽兰,倏尔笑道:“可不是嘛,神女下次若再如此招惹到她,她若不小心掐着了你的脖子,那可就糟糕了。”他言语温和,却透露出一丝寒意:“尸首分家也说不定呢。”

  幽兰忽觉脖子一凉,弱弱地看了行止一眼:“彼时……神君会为幽兰主持公道吗?”

  行止一笑,笑得幽兰心里暖暖的,却听行止坚定道:“不会,魔君甚宠碧苍王,必定护短,天界不会为神女大动干戈,毕竟两界以和平为重,若到那时,神女便安息吧。行止会来奉点供果的。”

  幽兰怔怔地立在花园中,目送行止白衣飘飘,渐行渐远。

  沈璃脚步迈得急而大,直到走出宫门也不肯缓下来,墨方一直默默跟着,直到此时才轻声唤道:“王上。”

  沈璃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墨方偷偷瞥了她一眼,问:“王上这是为何突然生了火气?”

  “火气?”沈璃脚步一顿,身后的墨方避让不及,一头撞在她背上,沈璃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墨方慌忙中将她一揽,抱了个满怀,沈璃心中还想着别的事,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墨方自己倒是先烧了个满脸通红,还没等沈璃站稳,便急急忙忙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双膝“扑通”一跪,狠狠一磕头:“王上恕罪!”活像犯了命案一样惶恐。

  沈璃稳住身形,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沈璃根本没打算放在心上,但墨方如此反应却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被他抱过的手臂好似有些发烫。她轻咳两声:“无妨,起来吧。”

  墨方慢慢起身,却一直垂着头不肯抬起,沈璃眼尖,看见他烧得赤红的耳朵,她扭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声音淡淡道:“帮你收拾了神女,也没叫行止神君揍了我们,我何气之有?”

  墨方本来还有话想说,但被如此一闹,脑子里哪儿还思考得了别的东西,只附和道:“是,没有。”

  “而且他行止神君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在此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沈璃声音一顿,随意找了个理由,“只是方才四周无人,且行止神君脾性着实难以捉摸,未免吃哑巴亏,我走快了一点罢了。”

  “王上说得是。”

  沈璃抬脚继续往前走。“今日那神女对你出言不逊,若是我没看见,你便打算忍气吞声是吧?”

  “王上说得对。”

  “哼!我魔界的将士何以非得让着他们天界那些骄纵的家伙,在天上作威作福欺压小仙的勾当做惯了,便把这破习惯带到魔界来。我可不吃他们那一套。分明是自家人做出的破事,非得往他人头上扣屎盆子。日后不管是拂容君还是他姐姐,若来找你麻烦,便是找咱们魔界将军们的麻烦,这是伤脸面的事,休得退让,否则,叫我知晓,必用军法罚你!”

  “王上说得是……”墨方一抬头,“王上,这……恐怕不妥。”

  拂容君和洛天神女都是天君的亲孙,且拂容君现在与沈璃有婚约,若是闹得太僵,只怕日后对沈璃不好。

  “没什么不妥,别让外人以为咱们魔界的人是好欺负的。”沈璃摆手,“回吧。”

  “等等。”墨方唤住沈璃,见她回眸看他,墨方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去,但又觉得自己这动作过于失礼,便又扭过头来,紧紧盯着地面道,“先前听闻王上在人界受了伤……”

  “嗯,已经无甚大碍。”沈璃动了动胳膊,“*一两头妖兽还能行。”

  墨方单膝跪下:“皆是墨方冲动行事,才致使王上被罚去人界寻人受此重伤。墨方该死。”

  上次墨方受不了拂容君的纠缠,所以踹了拂容君一脚,促使拂容君赌气跑去了人界,魔界这才让她去人界寻找拂容君。想起此间缘由,沈璃恍然大悟,原来,墨方竟还在为这事愧疚。沈璃心中本还奇怪,魔界的将军也不是好相与的,墨方脾气也不是太好,今天神女如此污蔑于他,他却没有半分生气,原来竟是因上次的事,心有余悸吗……

  他是这样害怕连累她啊。

  沈璃一时有几分感慨,叹道:“不是说了嘛,没事,起来吧。”墨方跪着没起,沈璃无奈,只好上前将他拉起来。“成,算是你的错,罚你今日请我族将军们吃酒去!也为你今日丢了魔界将军们的脸而罚,你可愿受罚?”

  墨方一怔,目光倏尔一转,落到沈璃背后,在沈璃察觉之前,他目光移走,紧紧盯着沈璃,任由她双手扶着他的双肩。他微笑点头:“墨方听凭王上吩咐。”

  “择日不如撞日。”沈璃一挥手,“走,去军营里吆喝一声,不当值的都给我叫来。”

  “好。”墨方应了,带着沈璃往军营走,听她细数将军们的名字,墨方目光温和,侧头看她,待要转过墙角之时,墨方忽而一转头,瞥见了宫墙下那个醒目的白色身影,忽然对那人一勾唇角,那人面色未变,但目光却更为幽冷,墨方只觉心底莫名地畅快起来。原来欺负人……竟是如此感觉。

  是夜,酒过三巡,该倒的已倒得乱七八糟,众将军都被各自家仆扶回了屋。

  肉丫也得到酒馆的人传来的消息,前来接沈璃,但沈璃正酒意上头,死活不肯回府,说如今家里住着神人,得供着,她怕醉酒叨扰了他,回头遭白眼嫌弃。

  肉丫怎么也拖不动,只好望着还算清醒的墨方道:“将军,这可怎么办啊?”

  墨方一默,弯下身子对沈璃道:“若是王上不嫌弃,可愿在我府上暂歇一晚?”

  沈璃点头:“好。”

  将肉丫打发走了,墨方扶着沈璃一步一步往自己府里走去,彼时街上已没什么人,天虽黑,但周围却有灯火环绕,寂静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个微带踉跄,一个沉着稳健,混在一起,墨方竟觉出些和谐。

  墨方侧头看了看眨巴着眼几乎快睡着的沈璃,她的戒备心如此重,但却能在他们面前放任自己微醺,能让他将她拖回他家。她对他的信任,对魔界将军们的信任,真是太多了……

  墨方垂头看着前面的路,轻声道:“王上,墨方真想一直这样走下去。”

  沈璃迷迷糊糊间不知听错了什么音,点了点头道:“好啊,去屋顶看星星。”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墨方笑开:“好,去属下屋顶看星星。”

  肉丫回到王府,刚锁上院门,绕过影壁,一个白色的人影蓦地出现在院子里,将肉丫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口:“神君怎的还不休息?大半夜在此处站着,可吓坏肉丫了。”

  “嗯,我见今夜魔界的风吹得不错,便出来感受一番。”他目光在肉丫身上一转,“你家王爷可是还没找到?”

  肉丫一笑:“原来神君是在等王爷啊。王爷今夜不回了,她有些醉了,去了墨方将军府上歇息。神君若有事,不妨等王爷明日回来再商量。”

  行止点头:“嗯,我再去街上吹吹风。”言罢,也没等肉丫开门,径直穿墙而过,出了王府。

  肉丫挠头:“这神君的作风怎的越来越像怨鬼了?”

第十三章 今日一别,再难相见

  沈璃爬上屋顶,在上面呈大字状一躺,舒服得叹了一口气,夜风凉凉地一吹,让她脑子清醒不少,她心里这才觉得有些不妥,她一个王爷与属下一起到他家屋顶看星星,这事若传出去未免太过暧昧。可她才爬上来就要走,也不大对劲……思来想去,沈璃还是躺着没动。眼角余光瞥见墨方在她身边坐下,他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守着她。

  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问道:“王上看见星星了吗?”

  沈璃摇头:“虽然瘴气比以前少了许多,可是还是看不见星星。”

  墨方转头,看了沈璃许久,忽地小声道:“可墨方看见了。”

  沈璃其实并不迟钝,她一转头,望进墨方的眼睛里,若是平时,她必定会勒令墨方将眼睛闭上,转过头去,让他不准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为何,她张了张嘴,却没办法那么强硬地施令于他,或许是酒太醉人,或许是凉风大好,又或许是今日……心中有事。

  “为何?”沈璃转过头,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的手背,道,“这只手沾满鲜血,只会舞枪,从来不拿绣花针,这样一双手的主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

  听沈璃问出这种问题,墨方倒有几分惊讶,对他来说,问题好似应该反过来问,沈璃到底哪里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静了半晌,望着沈璃道:“王上与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在墨方看来,你手中的红缨银枪便是你的绣花针,在魔界万里疆域上绣出了一片锦绣山河。”

  沈璃一愣,怔怔地盯着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叹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不是素来嘴笨嘛,原来深藏不露啊!”

  “墨方并没有说错,也不是花言巧语,而是觉得王上确实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倾心相待。”

  沈璃掩面沉默了许久:“可是,还是不行。”她放下手,转头看着墨方,“还是不行。”

  墨方知道她说的“不行”是什么,眼眸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只是想让王上知道这片心意罢了。”

  无关身份。沈璃没有说出口,无关身份,只是她还放不下……

  “好啊,碧苍王沈璃!你又背着我干坏事!”两人正沉默着,忽听下方一声斥骂,沈璃翻身坐起,看见穿着夸张艳丽的拂容君在屋下站着,他一脸怒容,指着沈璃骂道,“太过分了!”

  沈璃一挑眉,墨方脸色一沉,却没有发作,隐忍着对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暂避。”

  沈璃冷笑:“避什么避!今天教训你的话都忘了?回头我定用军法罚你!”她身形一闪,落在拂容君面前。“看来你真是半点记性也不长。”她抬起拳头欲揍人。拂容君连忙抱头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这么对我的!没一点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这种悍妇也值得你喜欢?”他话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转头一看,行止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就倚在屋檐下的墙上,方才她与墨方在屋顶聊天,他便倚在这儿听吗?

  当真是……小人一个!

  墨方声音微冷:“王上是什么样的人,墨方心里清楚,值不值得喜欢,墨方也清楚,不劳仙君操心。”

  行止看出沈璃目光中的冷色,唇边笑容半分未减,只是目光却与沈璃同样冰冷。

  “天界的人都有听墙脚的癖好吗?”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请而入,这便是你们天界的礼数?”

  行止目光一沉却没有说话,拂容君气道:“你……你们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顶看星星,就是你们魔界的礼数?什么看星星!这哪儿是看星星!瞎眼!真是让人瞎眼!”沈璃一言未发,化指为爪,径直去戳拂容君的双眼。拂容君抬手一挡,险险躲过。“怎的!想*人灭口?”

  “既然你双眼已瞎,我便将你这双废物挖掉,岂不更好?”

  拂容君身形一闪,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行止却侧身一躲,没让拂容君挨着自己,直勾勾地盯着沈璃笑道:“王爷何必拒绝墨方将军一片心意呢,今日你们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你们就是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墨方惊中带喜,拂容君惊中带诧,沈璃不嫁给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祸害了墨方啊!是以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而沈璃则是惊中带怒,依她对行止的了解,之前她对他那般说过,他都不肯解了这婚约,其中必定有什么不能解的缘由,此时说出来的不过是他的气话。她心里只觉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么资格吃醋生气呢?婚事是他定的,推开她的也是他,而现在他却在生她的气,凭什么?就因为他发现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别人惦记了,发现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气急败坏地发脾气吗?

  他简直就像一个幼稚的小孩。

  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应,可不就是因为神君定的这纸婚约嘛,若是神君肯解除婚约,沈璃今日必定点头答应了。”她抬手一拜,“还望神君依言,成全我们才是。”

  行止唇边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与沈璃静静对视,半晌之后,他一垂头,倏地掩面笑起来:“王爷可真是个容易认真的人。你与拂容君的婚约乃是天君及众臣商议而定,哪儿能由行止一人说了算。只是你若喜欢极了墨方将军,依着拂容君这秉性……天界也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

  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为何如此诋毁我……”而此时谁还把他看在眼里。沈璃只凉凉一笑,声音微哑:“多谢神君指点。”原来,又只是她一个人在认真啊。被玩得团团转,被刺激得发脾气,说气话……她往屋顶一望,墨方正定定地望着她,可眼中却难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话,沈璃觉得自己真是差劲极了。因为婚约所以才不肯答应墨方?这岂不是给了墨方希望?她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原来,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个人啊……

  “此间事已毕,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与我一同回天界吧,在这里耗的时间未免过长了。”行止淡淡道,“王爷、墨方将军,今日就此告别,他日怕是再难相见,还望二位珍重。”

  魔界墟天渊的封印重塑完了,人界之事也已上报天界,行止身为上古神,如此尊贵的身份哪儿能一直在魔界待着,便是天界,他也不会常去吧。他该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万变,时光荏苒,继续做一个寡情淡漠的旁观者,于他而言,一切不过是闲事。

  再也不会见到了吗……

  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里若还剩几丝火气,那此时,这些火气便全化为无奈。她鬼使神差一般问道:“神君今日为何寻来此处?”

  行止望着天边,不知在看什么。“自是来寻拂容君的,他来魔界也给你们制造了不少麻烦,此乃天界教育之失,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将所见所闻皆呈与天君,他日……”他声音微顿,“王爷嫁到天界来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现在这般造次。”

  “神君……不要啊!”

  行止手指一动,拂容君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听行止继续道:“王爷身体中余毒尚未除尽,早些睡吧。”

  “不劳神君操心。”

  行止目光一转,在沈璃身上顿了片刻,接着将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闪便消失了,他走后,清风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把扫帚,扫干净了天上薄薄的瘴气雾霭,露出一片干净的星空,璀璨耀目。

  星星在天空中闪烁,好像是行止在说:好吧,请你看星星,算是临别礼物。

  神明的力量啊,挥一挥衣袖便能消除万里瘴气,可是星光越亮,将人映照得越发分明。沈璃看着自己清晰的影子静静发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见为净,说什么将行云行止分得清楚,她哪里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现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现在好了,不管是行止还是行云,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内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迟早也会忘掉的,只是时间的问题。

  “王上。”墨方在屋顶上静静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吗?”

  “不看了。”沈璃失神发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后就不会想念……省得怀念。今日叨扰了,我还是回府吧。”

  墨方沉默了一会儿,道:“恭送王上。”

  第二天,行止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街上好大的动静。魔君亲自为他们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几乎到齐了,唯独沈璃没去,她堂而皇之地拿宿醉当借口,在屋里蹲着逗嘘嘘。

  “它多长时间没张嘴吃饭了?”看着瘦得不行的鹦鹉,沈璃还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

  肉丫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分心答了沈璃一句:“从魔宫里回来就没张过嘴啦,咬得死紧,怎么也撬不开。”

  沈璃一挑眉,试探性地在它嘴上一点,嘘嘘“嘎”的一声张开嘴,身体瘦成皮包骨头,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响亮:“神君害我啊,王爷!神君不是好东西啊,王爷!他害我啊,王爷!”

  “哦?怎么害你?”

  “他害我被拔毛啊,王爷!他亲口说的,王爷!对我施法啊,王爷!他是混账东西啊,王爷!”

  害嘘嘘被拔毛……他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隐瞒她就算了,还对着嘘嘘施法,让它险些被饿死。沈璃觉得自己明明应该生气才对,但却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欺负一只没本事的鸟,还真是行止神君能干得出来的卑劣勾当。”

  外面的声音越发响了,沈璃终是忍不住往门外一望,只见一道金光划过,街上的欢呼声达到极点之后又慢慢消减下来。

  总算是走了啊。

  生活突然安静下来了,沈璃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行止已经在她身边待了好久,也和她一起经历了不少事,突然间没了这么一个人倒还有些不习惯。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上朝,听魔界各地发生的事,其中边境报来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闻之沉默了,将士们过得都不错,日子或许比在都城还要滋润一些。这让沈璃不由得想到与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渊里,只有他们两人……

  “沈璃。”魔君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沈璃恍然回神,议事殿中,所有人皆望着她,沈璃一声轻咳:“魔君何事?”

  “近来北海水魔一族有些异动,方才众将各自举荐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点一个主帅吧,此次不为战,只为练兵,让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锻炼一番。”

  这样的事沈璃也做过几次,带着新兵上战场,锻炼他们的技能和胆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察的任务,便该派个细心的将领。”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蓦地停在墨方脸上。

  那日事后,沈璃心里觉得不大对得起墨方,想与他道歉,但又觉得说得多错得多,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面对墨方,所以便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此时打了个照面,沈璃一转头:“墨方将军心细且善谋略,不如让他带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确实也是极佳的人选。

  墨方听她点了自己,眸中没有意外,却有几分莫名的黯然。

  魔君点头:“众将领可有异议?若是没有,今天的事便议到这里吧。”魔君转头,“沈璃留下。”

  沈璃心里一沉,估摸着今日是该挨骂了。

  陪着魔君在石道上闲走了一圈,往湖边亭中一坐,魔君就着石桌上的棋子,随手落下一颗。“与我下几盘。”

  沈璃依言,举子落盘,不过小半个时辰,胜负已分,沈璃输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乱,见攻人不成,便乱了自己阵脚,不是沈璃的作风。”沈璃垂头不言,魔君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自打拂容君走后,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

  沈璃一骇,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时嘴角一抽:“魔君误会了。”

  魔君沉默地收着盘上棋子,忽而微带笑意道:“如此也好,近来我身子疲乏,不想动弹,那天界送来的百花宴的请帖,便由你代我赴宴吧。左右你日后是要嫁过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环境也好。”

  沈璃一怔:“魔君……”

  魔君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是命令,不能拒绝。”

  沈璃没敢拒绝,或许在她心里也有几分想接受吧,能去天界,看看离天外天最近的地方……

  沈璃拜别了魔君,穿过宫内假山林立的林园,正要出园子,忽听一声轻唤:“王上。”

  沈璃闻声,身形微僵,因指派墨方去北海这事她藏了一些私心,她其实是不大好意思面对他的。但再尴尬还是得面对,沈璃静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转过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却并未走到她身后来,而是隔着丈许远的距离,停在一座假山旁边,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沈璃心里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问道:“还未回府?”

  墨方点头,移了目光,沉默了半晌后问道:“王上为何指派属下去北海?”

  沈璃一声轻咳:“单纯觉得你比较合适,怎么,不想去?”

  墨方沉默了半晌,倏尔无奈一笑:“嗯,不想去。”

  他这半是叹半是笑的模样看得沈璃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笑着的墨方,在她眼里,墨方永远都是听她命令毫无怨言的,但这次为何……对她的私心如此不满吗……

  “既然如此。”沈璃装作正色道,“方才在议事殿为何不提出来?若你有异议,魔君……”

  “王上。”墨方打断她的话,垂眸说,“不管墨方意愿如何,只要是你的命令,我都会服从。”

  只要是沈璃说的,不管愿不愿意,他都会去做。

  他……

  沈璃哑言,面对如此坦诚的心意,她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去拒绝,去伤害。

  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么回应,像是只为来表露心意一般,说完便远远地抱拳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独留沈璃看着他的背影,一声无奈的叹息。

  九重天上,流光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摇头叹息,门扉被轻轻叩响,外面的侍者轻声道:“天君,行止神君来了。”

  “快请快请。”天君起身相迎,待行止走进殿,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离开好些日子啦。”

  行止浅浅一笑回了个礼:“在门外便听见天君长吁短叹了,天君可有心烦之事?”

  天君一笑:“天界安稳舒坦,只有你捎回来的下界异动之事能让人稍稍警惕一些,别的还能有什么事。”天君将行止引到屋里,指了指桌上摆满的玉件,道:“我今日这般叹息,不过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儿看到一个玉杯,钟爱不已,想找个杯子与天元仙君换过来,可天元仙君亦是爱极了那杯子,不肯让与我。”天君一声叹息,好似愁极了。

  行止却听得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与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实在是舒坦得紧。

  “朕别无所好,唯独钟情于玉之一物,现今求而不得,实在令人心有遗憾啊。若是强令天元仙君给我,又太失君王风范,当真令人苦恼。”

  “不该得的,自然该放下,天君,还望你莫要偏执于一物才好。”这本是劝慰天君的话,但话音一落,行止自己却垂了眉眼,不经意地在唇边拉扯出了一个莫名的弧度,三分凉意,七分自嘲,“可别控制不住啊。”

  天君亦是摇头笑道:“我活了这么久,时刻告诫自己清心以待,可没碰见喜欢的事物便也罢了,这一碰见,倒像无法自制一般,一颗心都扑了进去。拿捏不住分寸,进退失据了。”

  “是啊。”行止微微失神地应道,“明知不该拿起却又放不下,终于狠下心割舍,却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净,越易执着……”他摇头失笑:“天君的心情,行止约莫晓得。”

  天君看了行止一眼:“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见了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静静地笑,天君忙道,“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头,那可是三界之灾啊!”

  行止垂眸:“天君多虑了。”

  天君这才放下心来:“理当是我多虑了,神君从上古至今之清净,乃是而今的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

  行止笑了笑,换了话题:“我来寻天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将拂容君在魔界的作为告诉了天君,天君听得脸色发青,立时命人去将拂容君找来,行止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便告辞离去,天君却唤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开,神君若是回天外天无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

  行止一琢磨,点头道:“也好,我亦有许久未去看看老友们了。”

  拂容君被罚跪了。

  他在天君殿前的长阶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阶寒凉逼人,常年仙气萦绕,看着是漂亮,但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拂容君跪得晕过去又醒过来,折腾了几次,认错认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他的父母与众兄弟一起去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气,让他回了自己府邸。自此拂容君算是记下了行止这笔仇,奈何差距在那里,他如何也报复不得,只能恨得牙痒痒。

  拂容君身体还没养好,便听见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苍王要代魔君来赴百花宴,天君抱着与魔君一样的想法,将沈璃安排进他的院子,意图让两人增进感情。他俩还有什么好增进的!沈璃不趁他动弹不得的时候废了他,那就谢天谢地了!

  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时刻长吁短叹,让周围服侍的人也都开心不起来。

  然而不管拂容君内心如何忧伤,沈璃终于还是来了。

  她谁也没带,到了南天门时,门将才知道碧苍王已经来了,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君。沈璃等了好一阵,天界的使者才来引路,先领着沈璃去见了天君,闲闲客套了几句,问了问魔界的情况,天君便让人将沈璃带去了拂容君府上。

  沈璃没来过天界,虽听过天界之美,但却没料到这世间竟有一个地方如此美丽,处处有暧暧烟雾缭绕,时时有祥瑞仙鹤掠过,闲时偶闻仙琴之音,转角便有花香扑鼻,沈璃跟着使者走过天界的路,与结伴而行的仙子们擦肩,她们身上无风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脸上轻柔地掠过,香气袭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言未发,她心中想着魔族百姓,眼眸中的颜色略沉。

  “恭迎王爷。”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时便出来迎接,“王爷见谅,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罚,近来身子有些不便,不能亲自迎接王爷。”

  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点了点头:“无妨,让拂容君好好歇着便是。”不能来也好,省得看见他让她心情更糟。

  小厮见沈璃如此好说话,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为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女壮士呢,没想到只是一个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才将沈璃往屋里引。“王爷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您的人,仙君已经安排好了。”

  沈璃点头,随着小厮入了府,拂容君安排来伺候她的人是个看起来极伶俐的丫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讨喜。可沈璃在战场上阅人无数,对敌意天生便有敏锐的感觉,不管这大眼丫头眼神中如何掩饰,沈璃仍旧察觉出她的不怀好意。

  但沈璃并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门的守卫看见她的那一瞬起,她接收到的眼神便不大对劲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这些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魔族。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来赴这劳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会在天界受到这样的歧视,沈璃心里便有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憋屈。

  沈璃只当这个伺候她的大眼丫头也同别的仙人一样,只是对魔族心怀恶意,但她不承想,当天晚上她便在饭菜里尝出了毒药的味道。

  其时,大眼丫头正在身边伺候着,沈璃吃了一口,咽进肚子,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天界也卖假药吗?”她嘴里嚼着东西,语气平淡,“该找这人赔钱。”

  大眼丫头一惊,脸色“唰”地白了下来,扭头就往屋外跑。可脚还没跨过门槛,一道银光“唰”地自眼前射下,只听“铮”的一声,煞气四溢的银枪插在大眼丫头跟前,她吓得倒吸冷气,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这点胆量。”沈璃还在悠悠然吃着饭菜,“天界果然养蠢物。”

  大眼丫头闻言,恶狠狠地回头瞪沈璃:“你凭什么!你这种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

  这话实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气笑了,笑了好半天,觉得可以反驳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最后只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拂容君,咱们便一同去天君那儿,将事情讲清楚,让天君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赐个婚,可好?”

  大眼丫头一惊,见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来,她连连抽气之时,忽觉异香自鼻端飘过,登时脑袋一晕。沈璃自然也闻到了这股味道,本来这种毒对她来说也没甚伤害,但与她方才吃进去的药在体内一合,药效一时上头,竟让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脱力。

  就在这时,沈璃倏地眉头一皱,目光一转,凭空一捏,一根毒针被她夹在指缝中,另一边同时传来轻轻的破空之声,沈璃同样伸手去捉,但指尖却是一痛,竟是身体中的毒麻痹了她的感官,让她捉偏了去。

  此时一根毒针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头瞬间蔓延至全身,令人浑身麻痹。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女子皆出现在屋内,其中一人将大眼丫头扶了起来,三个人一同瞪着沈璃,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拂容君从来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私占的。”

  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毒针,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额头。

  这……这些天界的仙子,实在是欠教训极了。她一撸袖子迈开脚步走向三人,三个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中了这么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么久,本王今日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男人的风范。”

  当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声传遍了大半个天界。拂容君亦是从睡梦中被吓醒了,拍床板道:“搞什么名堂!这是养的女鬼吗?”门外的仆从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仙君,这好似是从碧苍王院子里传出来的动静。”

  拂容君一愣,当即命人将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门口,只见院门敞开,三个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绑了手,吊在房梁上,她们脚下的火盆呼呼地烧着,烫得三个人哭喊个不停。沈璃闲闲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拿着她的银枪撩拨一下盆中柴火,让火苗烧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泪把火浇熄了,本王便住手。”

  拂容君从来便是怜香惜玉的人,见此情景大怒:“沈璃!你作甚!”

  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们三个为仙君你来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们。”

  “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盖疼得实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边仆从的脑袋骂道:“还杵着作甚!给本仙君去救人!”

  “谁敢来救?”沈璃目光一凝,红缨银枪在地上一竖,砖石均裂,银枪银光一闪,伴着沈璃微沉的声音直震众人心弦,“先与本王一战。”她淡淡扫了院外众人一眼,阴恻恻的眼神将众人骇得浑身一颤,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上前。

  许是三名仙子哭得太过惊人,拂容君府外已来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来问个究竟,最后闹得天君亲临,入了拂容君的府邸,看见这一出闹剧,出声呵斥,沈璃这才熄了火,将绳子断了,把三人放下。

  她对半夜驾临的天君道:“沈璃记得,拂容君与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时,魔界上下虽算不得倾国力以待,但也是礼数周全,而今沈璃才来天界第一晚,下了毒的饭菜尚在桌上,空气中仍有异香,毒针沈璃也还留着,仅这一夜便收到三份重礼,敢问天君,天界便是如此待客?”

  天君闻言大惊,立即着人前去查看,听闻事实当真如此,天君气得脸色青紫,指着拂容君半晌也未说出话来,最后一声叹息,对沈璃道:“是朕考虑不周,令碧苍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自即日起禁闭百年。”

  沈璃道:“多谢天君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还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时间,拂容君这里……沈璃怕再有事端。”这些姑娘的招数都伤不到沈璃的实质,但谁知道拂容君招惹过多少人,照这一夜三次的阵势,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溃了,这些话沈璃没说,但天君应该能想到,她躬身一拜:“还望天君替沈璃另寻个安静的住所。”

  天君略一沉吟,其时,天君身边的侍官对天君耳语了几句,天君点了点头道:“天界西有一处安静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内间布置也稍显朴素,不知碧苍王可会嫌弃?”

  成天腾云驾雾的人怕什么路远,而且天界的“朴素”对沈璃来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当即便应了:“只要安静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处吧。”

  天君点头:“嗯,也好,神君你先前在魔界便已结识,两人同住也不会尴尬。”

  这天界……能被称为“神君”的人,约莫只有那一个吧?他在那里住,这老头怎么不早说啊!沈璃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已经晚了。

  他们同住会尴尬啊……会很尴尬的好吗!

与凤行——下册 第十四章 沈璃,我不能喜欢你

  第二日,沈璃并没急着去天君安排的那个名叫西苑的小院,她甚至有些抗拒到那个地方去,但奈何她在天界溜达了一圈,接触到的眼神除了戒备便是谨慎的审视,一两个人倒也罢了,人人皆这样看她,实在让沈璃受不了。她倒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只是替天界这些家伙憋得慌,若当真那般看不惯她,提刀来砍便是。

  沈璃终是忍受不了,与其被这样注目着,她不如去西苑与行止一同尴尬着。

  让沈璃意想不到的是,她到了那传说中的小院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就像长年累月没人在里面居住一样。而更让沈璃意外的是,这个小院的布局,与凡人行云在人界的那个小院一模一样,一草一木,前院石桌石椅,后院葡萄藤下挖了个小池塘,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房间比之前要大得多了,两侧也分出了许多厢房,木结构的房子根本看不出盖了多少年,所有的东西看起来虽不像新的,但却也不陈旧。

  比起行云的房子,这应该算是升级豪华版,但相对天界那些动不动就用夜光琉璃做瓦,宝石贵木做房的屋子,这里实在是朴素极了。

  这样的环境也让沈璃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沈璃心想,行止下人界的时候并没有被抹掉记忆,所以他那个小院定是按照这个布局来摆的,她尚记得这样的摆设是遵循了什么阵法,能聚天地灵气,在此处待着倒是有助于她潜心清除体内毒素。

  这毒可不是那三名仙子留下的,而是被那苻生下的毒,不知他那毒是怎么炼的,竟然扎根如此之深,依着沈璃这恢复速度,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有残留,实在是不易。

  沈璃闲闲地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不由得想起了在葡萄藤下晒太阳小憩的那个青衣白裳的家伙,那么悠闲自得,或许,也只有在人界的时候,有着一个凡人的身体,他才能那般随性吧,重归神位的行止,有了太多沈璃看不懂的情绪与顾忌。身份的不同,当真可以改变一个人太多……

  沈璃正想着,忽听水声一响,清脆悦耳。沈璃瞥见了后院的池塘,她走过去,看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胖锦鲤们,她微微一挑眉:“没人喂的鱼都能长这么肥,天界水好啊。”她在池塘边坐下,随手拨弄了一下池中清水,忽然,一只白嫩嫩的手握住了沈璃的手腕。

  沈璃一怔,目光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接着,银光一闪,好几双晶莹剔透的眼珠子便直勾勾地盯上了她的脸。

  这些锦鲤……竟然……都变成了小孩。

  她尚在愣然间,忽听其中一个小孩咯咯一笑:“大姐姐要来陪我们玩吗?”沈璃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下意识地摇头,可是已经有好几双白白胖胖的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姐姐来玩嘛!”小孩们清脆的嗓音就像一道催命符,拉着沈璃便将她拽进了池塘。

  沈璃猛地憋了一口气,被拽到池塘下面,她才看见,这里面全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么小,里面就像一片湖,可是只有池塘口那儿有光透进来,越往下便越黑暗。

  沈璃对水的恐惧几乎是天生的,在耳朵里充斥着水下“嗡嗡”的声音之时,她的心便微微慌乱起来了,好在这种情绪她还是能控制的,可当她发现她想拼命往上游的时候,那些长着鱼尾巴的小孩便跟玩似的拽着她的脚脖子。沈璃不淡定了,看着这些小孩咯咯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沈璃却觉得这些可爱的面孔简直就如从地狱来的索命厉鬼。

  她开始挣扎,单凭憋气的功夫,沈璃憋个半个时辰不是问题,但在水中可不一样,她于慌乱中欲呵斥那些小孩,但一张嘴,水便灌进喉咙里,当她想吐出去的时候,就有更多的水灌了进来。

  天界的水很甜,但是沈璃真的喝不下了……

  她拼命地蹬着那些小孩,手脚并用往那处光亮上游,其姿势之难看自然不用言语。当她好不容易将鼻子伸出水面时,一口气没吸到,一个小屁孩兴奋地蹦跶出水面,一个鲤鱼翻身,愣是将沈璃又砸了下去。

  沈璃怒火中烧,只想烧一把火,将这池子里的水煮沸了,烫熟这些小屁孩,待她上岸一个个捡来吃了。

  可没让她有使出如此狠毒招数的机会,她只觉周遭的水流莫名变快了,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股巨大的抽力便将她与水一同抽出了池塘,沈璃便随着数个光溜溜的人鱼小孩一起做死鱼状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胸口使劲咳,咳红了一张脸。那些小孩也在地上蹦跶着,一条条鱼尾慢慢蹦跶成了人腿。

  一张白色的面巾搭在沈璃脸上,沈璃气愤地扔了面巾,指着身着白衣、衣冠楚楚的男子气喘道:“两次……两次!”

  行止自然知道她说的“两次”是什么,行止一笑:“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随手折了一根葡萄架上的细藤,一路走过去,将地上小孩白花花的屁股挨个轻轻抽了抽。“都给我进屋来。”他一唤,小孩们捂着光溜溜的屁股,略带着委屈,迈着生疏的步伐,踉跄着进了屋。行止看了沈璃一眼:“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沈璃便这样被晾在地上没人搭理,过了一会儿,沈璃缓过气来,她便听见屋里传来了细细的呜咽声,是小孩子在哭,沈璃想着行止手里方才折了一根细藤,琢磨着行止莫不是在抽那些孩子吧……嗯,是该狠狠抽抽,沈璃心里如此想着。进了屋,绕过门口的屏风,沈璃便看见行止撑着脑袋,斜斜倚在榻上,手里的细藤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而他面前乖乖地站了一排光溜溜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红着眼睛。见沈璃进来,行止瞅了她一眼,又望向孩子们:“嗯,道歉呢?”

  最边上的小孩一边哭,一边胡乱抹泪,嘴里含糊道:“姐姐对不起,呜呜,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的,呜呜,我再也不这么玩了。”他话音一落,另一个小孩接着道:“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呜呜。我们只是太想和别人一起玩。”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和抽噎声,混杂着吸鼻涕的声响。

  场面有些混乱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光着屁股,手足无措含糊不清地跟她道歉……不消片刻,沈璃一只手捂脸,另一只手对孩子们摆了摆。“行了行了,都自己回去吧,又不是多大的事。”

  沈璃说了不算,小孩们都抽噎着,眼睛亮亮地盯着行止,待行止轻轻一点头,所有小鲤鱼精逃似的奔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行止这才坐正了身子。“碧苍王何时如此好说话了?”

  “这么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光着屁股在我面前哭,弄得我跟采阴补阳的老妖婆似的。”沈璃忍耐道,“也只有神君才能见此情景无动于衷吧。”

  “不,并非无动于衷。”行止把玩着手里的细藤,“我觉得他们哭得挺好玩的。”

  沈璃揉了揉太阳穴,她满心以为见到行止会尴尬,在走进这个院子之后就更是预见了尴尬的局面,但此事一闹,两人之间哪儿还有什么尴尬的情绪,只有沈璃一脸疲惫和满身的凉水。“神君给沈璃安排个厢房吧,昨夜今日连着折腾,沈璃只想睡个安稳觉。”

  “左侧厢房你随意挑一间吧。”

  和行止重新住在一起的第一天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之后……也没什么之后了,虽同住一院,但常常不见行止人影,沈璃也没见他出门,估摸是在屋子里闭关修行。见不到他,沈璃那预备尴尬的情绪便一直没有抒发出来,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情况若能一直持续到百花宴后,下次再见行止,就是在她与拂容君的婚宴上……然后就没有相见的日子了吧。

  头皮一痛,沈璃从铜镜里面静静地看了身后的小鲤鱼精一眼,小鲤鱼精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给沈璃梳头时拉痛了她,仍旧高高兴兴地梳着。“王爷头发真好。”他说着,“但是太粗太直了,一点也不像女人的头发。”

  沈璃没有应他。

  这些小鲤鱼精本是西苑的侍从,奉了行止的命令来伺候她,只是越伺候越乱……

  “哐啷。”沈璃忽觉后背一湿,一个收拾房间的小鲤鱼精打翻了沈璃梳洗过后的水盆,水泼了一地,湿了沈璃的背和为沈璃梳妆的小鲤鱼精一身。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一脸茫然又惶恐地盯着沈璃。

  “你在做什么!”沈璃背后的小鲤鱼精一怒,手下一用力,硬生生将沈璃的头发拽下来许多根。沈璃捂着后脑勺忍耐着深呼吸,但终是没有忍住,也不管头发梳没梳好,拍案而起,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孩后襟一拎,提起来一抖,两人皆化为锦鲤,沈璃往怀里一抱,踹门便出去,但凡见到小鲤鱼精,皆用同样的招数对待,最后把怀里花纹各异的胖鲤鱼往池塘里一扔。

  “不准出来,再出来我就把你们给清蒸了。”

  她站在池边恶狠狠地威胁小鲤鱼精们,大家都红着一双眼,在水面上委屈地露出脑袋,一个小鲤鱼精说道:“可是,神君说了,王爷和仙人不一样,不吃饭会饿肚子的,我们不伺候你,王爷就会饿死了……”

  “饿不死。”沈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不准出来啊!”

  小鲤鱼精们都不说话了,只目光炯炯地盯着沈璃。

  沈璃将头发抓了抓,要像平日一样简单束起来,哪承想刚一回头,却见行止披着白袍子倚在他的房门口,微微弯起来的眼眸里映着晨光,过分美丽。“一大早便在闹腾什么呢?”

  沈璃肚子里憋了几天的火:“他们是奉你的命令来给我添乱的吧?”

  行止挑眉:“我可从没这样交代过。”小鲤鱼精委屈道:“我们真是在用心伺候王爷……”

  沈璃揉了揉额头,脱口道:“这叫伺候吗!真要伺候我,便由神君你来吧。”这本是沈璃的气话,哪承想话音一落,那边却轻描淡写地答了“好啊”二字。

  空气好似静了一瞬,不只沈璃微怔,连池塘里的小鲤鱼精们也呆住了。

  “咚”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此间寂静,沈璃转头一看,洛天神女愣愣地站在后院门口,本来由她抱着的果子滚了一地。

  行止静静地转头看她:“幽兰为何来了?”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幽兰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忙弯腰将果子捡了起来,解释道:“天君着我来通知碧苍王,今日是入洗髓池的日子。我想着王爷与神君同住,便顺道为神君捎来几个仙果。我看外面院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听见了什么。行止点了点头,表情极为淡定。沈璃轻咳一声,转身便走。“既是天君传令,耽搁不得,快些走吧。”魔界瘴气深重,沈璃常年待在魔界,周身难免沾染瘴气,是以在参加百花宴之前,要去洗髓池中净身,这是沈璃来之前便知道的流程。

  幽兰看着沈璃快步离开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行止,最后行了个礼,将果子放在屋中,便也随沈璃离去。

  “王爷。”离开西苑老远,幽兰忽然唤住沈璃,像是琢磨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了,“日前幽兰去过魔界,虽不曾细探,但仍旧算是看过魔界的环境,我知魔族之人必有不满天界之心。”

  沈璃顿下脚步回头看她:“神女有话直说。”

  幽兰肃了脸色:“可是不满也好,怨怼也罢,还望王爷与魔界之人拿捏分寸。”她目光直直地盯着沈璃,“这三界唯剩一个神了,没人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

  沈璃忽然想起行止之前与她说过,清夜被废去神格的原因,为私情逆天行道……所以幽兰这话的意思是,魔界有逆反天界之心,利用她来勾引行止,意图废掉行止的神格?

  沈璃一笑,觉得荒谬至极。“神女,且不论沈璃能不能如你预计的这般有本事,就说失去神明一事,若行止没本事保住自己的神格,那也是他的事,你告诉我又有何用?”言罢,沈璃扭头离去,独留幽兰在原处冷了目光。

  洗髓池中仙气氤氲,但对沈璃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地方,浓郁的仙气在洗掉她周身瘴气之时,连带着也削了她不少魔力。一个时辰的沐浴让沈璃如同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疲惫不堪。要想恢复魔力,怕是得等到百花宴之后了吧。沈璃冷冷一笑,她明白,这正是天界的仙人们想要的效果,削弱她的魔力,减少她的威胁,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无时无刻不对魔界提防着,戒备着……即便是……他们已经那般臣服。

  “哐”的一声巨响自洗髓殿外传来,紧接着野兽的嘶吼好似要震碎房梁。

  沈璃颇感意外地一挑眉,天界也有妖兽?她披了衣裳,束好头发,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自洗髓殿中推门而出。

  殿前巨大的祥瑞彩云之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狮子发狂一样冲幽兰扑去,洗髓殿的侍从脸色苍白地挡在幽兰身前,护着她四处躲避。然而此时白狮已将幽兰逼至墙角,避无可避,那侍从竟然就地一滚,从白狮胯下滚过,狼狈逃命,只留幽兰一人立在墙角,颤抖着惨白的嘴唇呆呆地盯着白狮。

  白狮一吼,举爪便向幽兰拍去,沈璃眉头一皱,身形一闪,落至幽兰身前,抬手一挡,看上去比白狮前臂细小许多的胳膊将白狮的爪子招架住,然而这招虽然挡住,沈璃却是眉头一皱,只觉体内气息不稳,力道不继,无法将白狮推开,她心知必定是这洗髓池的作用,正与白狮僵持之际,身后的幽兰忽然道:“不用魔族之人相救。”

  “好。”沈璃闻言,当即手一松,白狮的利爪带着*气直直向幽兰的脸招呼而去,幽兰没想到沈璃说松手就松手,当即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面无血色,在利爪快要碰到脸颊之时,来势又猛地停住,只听沈璃道:“想保住脸,求我。”

  给便宜不要,那便适当索取吧。沈璃是这样想的。

  幽兰几乎不敢转头,那利爪上属于野兽的狂暴之气刺得她几乎流泪,一只纤纤玉手悄然抓住了沈璃的衣摆,幽兰的声音带着三分恐惧,三分不甘,还有更多的是属于女子的柔弱:“求……求你。”

  沈璃忽然间不知被满足了怎样的心态。她自得地一笑,当下大喝一声,一只手推开白狮的爪子,另一只手将幽兰细腰一揽,纵身一跃,跳过白狮头顶,落在它背后。沈璃将幽兰松开,见她浑身瘫软摔坐在地,沈璃道:“本来你求我我也不打算救你的,奈何你是随我来的洗髓池,在此出事未免也太巧了一些。我不过是不想让他人再说闲话罢了。”

  才逃过一劫的幽兰哪儿有心思理会沈璃揶揄,只往沈璃身后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青白。沈璃往后一瞥,竟见那白狮已经扑至两人跟前,巨爪已经挥来,沈璃要躲是没问题,可是带着幽兰便是带个累赘,沈璃估摸着白狮这一爪她挨了顶多痛上几天,但这神女指不定就直接给拍死了。没时间权衡,沈璃将幽兰一抱,利爪在她背上抓过。血肉横飞。

  幽兰吓得失声惊叫,她的生活里几时见过如此场面。一击过,白狮第二爪欲袭来,中间有些许时间,沈璃抱住幽兰就地一滚,逃出了白狮的攻击范围。

  幽兰的手不小心碰到沈璃的背,摸了一手鲜血,她颤抖着唇:“你没……没事吗?”

  沈璃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皮肉伤而已。”沈璃见那白狮又欲往这边扑来,她才知道,这白狮竟是盯中了幽兰。沈璃眉目一沉:“你为何惹怒它?”

  幽兰只呆呆地看着一手鲜血,白着脸未答话。

  沈璃心知自己刚在洗髓池中过了一遭,定不能与这白狮硬拼,她与妖兽相斗多年,极为熟悉兽类的脾性,当兽类意识到自己无法战胜对手时,它便会退缩。此战她的目的不在*了白狮,而是逼退它,只要气势上赢了它便行。

  躲在沈璃背后的幽兰忽觉周身气息一热,她愣愣地抬头看沈璃,逆光之中,这个女子的侧脸轮廓帅气得几乎令人遗忘性别。

  忽然之间,沈璃瞳中红光一闪,周遭气息一动,幽兰似闻凤凰清啼,嘹亮天际,周身灼热的气息愈重,对面的白狮不甘示弱地狠戾嘶吼,方寸之间恍然已成二者争王之地。

  周遭的仙人早已被滚滚气浪推得老远,唯有沈璃身后的幽兰,她清楚地看见沈璃眼底的鲜红越来越泛滥,直至染红了沈璃整个眼眸。又是一声极为嘹亮的啼叫,那些滚烫的气浪好似在空中凝成了一只刺眼的凤凰,呼啸着向白狮冲去,嘶吼不断的白狮往后退了一步,凤凰于它头顶盘旋,似随时准备俯冲啄咬它。

  白狮左右躲避,最后“嗷呜”一声,身体骤然变小,最后化作一个白色毛团,蜷在云上瑟瑟发抖。

  *气霎时收敛,沈璃踏上前一步,一只手却拽住了她的衣袖,她一回头,听幽兰垂着脑袋小声说着:“危……危险。别去了,等天将们来了再看吧。”

  沈璃一挑眉,这神女倒知道知恩图报。她握住神女的手,将它拿开。“无妨。”转头离开的沈璃没有看见,幽兰抬头望了望她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手,神色莫名复杂。

  沈璃走到白色毛团身边,俯身将它拎起来,白色的“长毛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泪汪汪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乞怜的呜咽声。她毫不怜惜地将它一抖:“说!尔乃何方妖孽?”

  “长毛狗”抖得更厉害。

  “王爷!王爷手下留情啊!”白胡子老头拿着拂尘急匆匆地从不远处奔来,直至沈璃跟前,冲她行了个礼,道:“此乃神君养在天外天的神兽祸斗,并非妖物啊!”

  行止养的?沈璃将“长毛狗”丢给白胡子老头抱着。“你们神君是要做天界的养殖大户吗?什么都有他的份儿。”

  “呵,听王爷的语气,倒像是抱怨什么都是我的过错。”一句话横空插来,周遭的仙人皆躬身行礼。行止翩然而来,白胡子老头忙放下祸斗,俯身叩拜:“小仙有罪。”

  行止扶了老头一把,目光落在沈璃身上,眸中波光一动:“受伤了?”

  沈璃抱手一拜:“托神君的福,只受了点皮外伤。”

  行止指尖动了动,最后还是压抑住了什么情绪似的,只弯腰将祸斗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祸斗委屈极了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行止轻声问:“怎么回事?”

  白胡子老头道:“小仙遵从神君吩咐,从天外天将祸斗带去西苑,怎知走到此地祸斗突然发了狂。我拉也拉不住,伤了王爷和洛天神女,实在是小仙的过错。”

  行止这才远远看了幽兰一眼,沉默许久后,道:“祸斗突发狂性也并非你的过错。你且送王爷回西苑,然后找个医官来看看。”他身子一转,行至幽兰跟前,将她扶起。“你随我走走。”

  幽兰脸色灰败地点了点头。

  沈璃回到西苑,没等天界的医官,她实在不敢相信天界之人了,便自己包好伤口换好衣服,见白胡子老头在后院找了根绳子,要将祸斗套上,沈璃阻止道:“别套了。”

  老头微微迟疑:“可它若再伤了王爷……”

  “它乖的时候不套也行,它不乖的时候套住也没用,所以别浪费绳子了。”而且,沈璃不傻,祸斗身为神兽,怎会无缘无故发狂,看行止今天将神女私自寻去,沈璃便知,这祸事必是那幽兰自己惹出来的。想到此处,沈璃有些叹息,她这才来天界几天,便遭到这么多有意无意的攻击,实在是与此处八字不合啊。

  白胡子老头想了想,倒也没有执着地用绳子去套祸斗,嘴里嘀咕道:“这样也好,王爷,你喜欢它便与它多玩玩,本来神君也是找它来给王爷打发时间的。”

  沈璃听罢,身子微微一僵,末了一推房门,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房间。

  若即若离,看似无心却有心,沈璃在房中枯坐半日,想不通行止如今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长毛狗,想起来的时候逗弄两下,像是闲暇里打发时光的乐子。

  傍晚时分,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沈璃去开门时却没看见人影,只有热腾腾的饭菜放在房门口。沈璃倒也不客气,端着饭菜便回去吃。这个人的手艺没半点退步,只是这样的东西对沈璃来说难免吃出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她将碗收了,放到门口时,忽见行止从她对面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那不是他的房间,但沈璃常见他从那个房间里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沈璃只对行止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便将门关上。

  一句“饭菜还合口味吗?”塞住喉咙,行止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倏地一笑,形容微苦。“饭菜还合口味吗?”“伤口不要紧吧?”“无聊的话可以和祸斗玩一玩。它不会再伤你了……”

  有那么多话想说,但是他不该说,对方也不给他机会说了。

  进退失据……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夜里,沈璃死活睡不着觉,索性出门在院子里走走。天界的月亮极圆极亮,在黑夜中给房屋照出属于夜的光辉。沈璃转眼瞥见对面房间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自里面溢出,她知道这是行止常去的那个房间,心底猛生一股好奇,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奇珍异宝?沈璃瞅了瞅行止房间紧闭的大门,轻手轻脚地往对面的房间走去。

  推门,进屋,小心翼翼地将门扉掩上,沈璃一转头,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屏风,上面不同于平常的花草树木,山河风光,而是一片透蓝的夜空,上面繁星点点,宛如一张天幕,其间星河流转,竟是一幅会动的画。

  沈璃看得啧啧称奇,觉得这里面果然藏了奇宝。

  可当她绕过屏风时,却惊呆了。这里不是一般的房间,而像是开辟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一般,脚下无底,头上无顶,沈璃似是走到了刚才那个屏风的画里,星河云海,宛如不在这世间。

  而更令沈璃惊奇的是,在那一颗颗璀璨的星星上,仿佛还刻有小字,她眯眼仔细一看,心头更惊。

  神观月、神落星、神清夜……

  这里竟是……供奉上古神灵位的地方!

  “这里最好不要进来。”行止声音轻淡,但还是吓了沈璃一跳,她瞪圆了眼转头看他,行止见了她这表情,倏地一笑,“我先前没与你说过吗?”

  沈璃愣愣地看着行止,心里琢磨着,供奉上古神灵位的地方当是极清净之地,轻易不得让人进入。只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摆在这样一个房间里真的没关系吗?天界的人是日子过得太舒坦连防备也不知道了吗?门口也不知道设个结界拦一下……

  “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沈璃虽为魔族人,也向来不喜欢如今天界这些仙人的作风,但对上古神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来不及了。”行止低头一笑,仰头望着天空中闪烁的灵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来了便拜拜吧,已经许久没人来看过他们了。”

  既然行止都这样说了,沈璃便也没急着出去,她仰头望着满天星辰,那些灵位好似有灵性一般,渐渐围成了一个圈,将沈璃与行止包围在中间,像是一群人围着他们探看一样,行止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此处与天外天的景色一样,他们素日也都排成星宿的模样,不会到处乱动,今日见你来了,竟都过来看热闹了,他们很是高兴啊。”

  沈璃瞅了他一眼,见他唇角笑意虽淡,但却将愉悦的情绪染上了眉梢,与他素日的笑容大不相同,沈璃知道行止此时是真的开心。她转眼看着飘浮着的冷冰冰的灵位,心下莫名觉得有些苍凉。

  对沈璃来说,她看到的只有这些灵位上刻的字,而行止看到的却是他曾经的朋友,一些再也回不来的友人。到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行止到底活了多少年了,他被三界称为尊神,享最高礼遇,独居天外天,卧苍茫星辰,观天下大事,可却再没人能伴他左右了。

  他站得太高,谁都无法触碰。

  “会觉得……寂寞吗?”沈璃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行止转头看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为何如此问?”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若有朝一日魔君、肉丫,还有我的将军和下属们皆变成了不会说话的牌位,我还要一人守着空无一人的魔界过日子……”沈璃一顿,“我必定是活不下来的。”

  行止浅笑:“习惯了便好,而且重任在身,你说的寂寞也好,生死也罢,都不在我掌控之中了。”

  沈璃看着他:“神不是把世间所有都握于掌中吗?”

  “算是吧。”行止道,“可唯独我自身除外。神因力量过于强大而不能动私情,你约莫是知道的,而生死也非我能把控的。除非我寿尽之日化为天地之气永驻山河,否则,我还不能死。”

  沈璃一愣:“神也有……寿尽之日?”

  “自然,万物有生岂能无灭,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脱,我寿命虽长,但终有尽时,待到那日,我便随天道之力,化为天地间一缕生机,融入山河湖海之中,神形虽灭,然而神力永存,继续守着这万物星辰。”

  沈璃听得又一愣:“既然如此,这些神便都是寿终正寝,化为了天地间的一缕生机?”

  行止摇头:“有三成是寿数尽了,但余下七成,皆是在寿尽之前出了变故,行有违天道之事,被废去神格,永堕轮回,尝人世百苦去了。他们是神形俱毁,神力荡然无存,他们生前在天地间留下的法术也会尽数消失。”他抬头:“这些灵位,也算是天道仁慈,给余下的人留的一点念想罢了。”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这里的牌位渐渐变多。

  “也就是说,顺应天道享尽寿数而去的神明,他的神力还会在世间留存,而被天道废去神格的神明,便什么也不会留下……”沈璃呆怔,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件可怕的事情,“若是你如今出了什么变故,被废去神格,那么你的法术便会尽数消失。那墟天渊……”

  行止点头:“墟天渊乃是由我撕裂出来的另一个空间,我若被废去神格,没有神力维系法术,它自然会消失。”

  沈璃脸色一沉:“数千只像蝎尾狐一样的妖兽会跑出来?”

  “不。”行止唇角的弧度稍落,“它们会随着墟天渊的消失而消失,但与此同时,魔界也会被墟天渊牵连,一同沦陷。”

  沈璃一惊:“为何?”

  “即便是神,要开辟出另一个那般巨大的空间也是极为困难的。”行止随手一挥,一道光芒在他掌心划过,“即便是开辟出来,也会如此光一般,稍纵即逝,唯有依凭山河之力,借自然大道,方可成就墟天渊,所以我借由魔界五行之力,灌入神力,才铸成墟天渊,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魔界便与墟天渊连在了一起,同存共亡。”

  沈璃不敢置信地瞪着行止,怒道:“你竟然做出这种不顾及魔界子孙后代的事!”将墟天渊与魔界连在一起,若有朝一日墟天渊有什么动荡,魔界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那时,开辟另一个空间是解决妖兽之乱最快的方法。”行止声音微冷,即便是现在,谈到当年的决定,他也没有半分犹豫,“若不那样做,现在早已没有了魔界。”

  沈璃咬牙,她知道,在一场战斗中,有时为了一定的利益必定会做出牺牲。但这样的牺牲……

  “你不能出任何变故。”沈璃咬牙道,“一丝一毫都不能,必须给我活到寿终正寝时。”

  行止低头一笑:“这是自然,更何况,如今天外天就我一个神,整个天外天由我一人神力维系,若我出了变故,彼时天外天倾覆,星石落瓦尽数砸在九重天上,必定使九重天塌陷,危害天下苍生。”

  行止的话说得轻松,可却在沈璃心上压下更重的石头。思及幽兰与自己说的话,沈璃垂了眉目,她说得没错,行止不能出事,没有谁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只因为他早已不单单是他自己了,如此沉重的责任,实在让人难以背负……

  “所以,”行止轻轻开口,声音极淡,但其间情绪涌动,饶是迟钝如沈璃也有所察觉,他的目光映着璀璨星河,一字一句道,“沈璃,我不能喜欢你。”

  语气中告诫的意味如此明显,也不知是在警告谁。

  沈璃心头莫名一抽,转过头去:“神君在说笑呢,事到如今,沈璃哪儿还敢对神君抱有什么幻想。只要神君莫要时不时地撩拨沈璃……”

  “我控制不住啊。”行止忽然打断沈璃的话,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他却带着笑意说了出来,“我控制不住啊,想撩拨你。”

  这家伙……

  沈璃拳头一紧,忍下翻涌而上的怒气,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行止,冷了语调,连撑面子的尊称也懒得用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自己责任沉重,不能动情的是他,说出这种话牵绊她的也是他。推开的人是他,握紧的人也是他。沈璃再是能忍,此时也忍不住了:“你有毛病是吗?”

  行止点头:“我约莫……是患上什么毛病了吧。”

  这算是承认了什么吗……

  沈璃盯着他,突然觉得原来真有这么一个时刻,心里面各种情绪涌动,但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字能说出口。房间里静默了半晌,连那些灵位都各自飞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沈璃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行止的意思,然后顿觉此人真是卑鄙透顶。他的话说得如此模棱两可,但背后的意思却那么明确——所有的情绪都该收敛了。

  可是他说他做不到,那么……沈璃忽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她深呼吸,憋住胸口的闷气,盯着行止,声音铿锵有力,“本王必替神君治了这毛病。”

  这本不是她一个人能控制的事,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负起天下重责的人在她面前耍赖……

  那就由她来吧,碧苍王没有斩不断的东西。

  行止低笑:“有劳王爷。”行止侧目望进沈璃漆黑的瞳孔,里面映入了漫天星辰,让行止有片刻的失神,他扭过头,眨了眨眼:“还望王爷……莫要治标不治本啊。”

  沈璃冷笑:“定不负所托。”她转身欲走,行止却突然又唤道:“王爷……”

  沈璃顿下脚步,等了一会儿,行止才道:“行止还有一事相托。”没等沈璃答应,他便说道:“我亦不知自己到底活了多久,寿数何时尽,但若有朝一日,我神形消失,化为天地生机,留下一个灵位在此,还望王爷闲时来探望打扫一番。”

  即便是下了再大的决心不去搭理行止,此时沈璃也忍不住微微回头:“为何是我?”

  行止一笑:“因为……你正好看见了。”

  因为……若有那一日,在那之后,他还想让沈璃来看看他。行止比谁都清楚,记忆不会保存太久,但常看看总是会记得久一些,若是她早早地便将他忘了……

  那他……该多寂寞。

第十五章 百花宴

  百花宴明日便要开了,自那日与行止交谈之后,沈璃便没再见过行止,即便是同一个屋檐下,有着法力的两个人要想避开对方还是极为容易的事。

  在那之后,行止仍旧会做饭送到沈璃房门口,只是中午摆上的饭菜,到晚上沈璃也不会动,过了两日,行止便不再送饭来。

  然而沈璃却不能让自己饿着肚子,她虽不喜欢天界的仙人,但每天还是要出门晃荡晃荡,这日她晃去了设百花宴的场地,欲拿几个仙果充饥,可她没想到自己刚手快拿了一个桃,一转身,洛天神女便刚好站在背后将她盯着。

  沈璃一声轻咳:“天界的桃子长得挺大。”说着便要将桃子扔回去。幽兰却道:“此桃并不算大,乃是一百年结果的桃树所出,并非什么稀罕物事,王爷尽可尝尝此桃,再尝尝旁边那盘子里五百年结出的桃,高低立有所判。”

  这是……让她随便吃的意思?沈璃眨巴着眼睛看幽兰,幽兰稍稍不自然地别开眼神扭过头,她走到沈璃身边,拣了三个桃子,拿了一壶酒,往沈璃怀里一塞,耷拉着脑袋快步走了。

  沈璃看着自己怀里的食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神女如今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借着这几个仙桃噎死她不成?还是要陷害她偷拿仙果?身边有个小仙婢在忙碌,沈璃转头问:“你们神女塞给我的东西,我拿了不算偷吧?”

  小仙婢一怔:“王爷说笑了,既是神女给的,自然不算偷。”

  沈璃一挑眉,果断拿了个桃子放进了嘴里。

  沈璃一路就着酒吃着桃慢慢悠悠回了西苑,可是走到房间里沈璃便觉得不对了,这天界的酒酒劲未免也太大了点,她一倒在床上便睁不开眼了,沈璃拽了被子将脸埋在里面嘀咕:“我就知道没安好心,在这儿等着我呢……”

  沈璃睡下一整晚都没有醒过,直到第二日,百花宴开宴的钟声响彻九重天,敲了整整九九八十一下才将沈璃敲醒。沈璃从被子里伸出脑袋,一看外面的天色,登时惊醒。

  她可是代表魔界来的,若迟到了,那可是个大笑话。她翻身坐起,快速扎起头发,推开房门,行止早已不在,那家伙竟也不叫她!沈璃心头邪火一起,但又无奈地压了下来,他们最好连室友的情分也不要有……

  行至前院,沈璃欲驾云而飞,可天空中忽然一道红光划过,沈璃眉头一皱,初时还以为是天界放的礼花,但见红光越来越近,竟是直冲西苑而来,沈璃眉头一皱,尚在犹豫要不要将其拦下,便见红光突然加速落在西苑大堂的房顶上,只听“轰隆”一声,大地一颤,西苑的大堂坍塌,炽热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燃出一片橙红的天。

  天界……被攻击了?

  这个念头在沈璃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抬头望向远处,只见不知从哪儿射来的火球再次往西苑这儿砸下,而其中一个火球将要落下的地方,是那个放置灵位的厢房!

  行止唇角真切的笑意在沈璃心头划过,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便落在那厢房顶上。

  洗髓池中被洗去的魔力尚未找回,沈璃大喝一声,勉强撑出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将厢房护住。然而这火球竟全然超出她想象,极度炽热,携带着巨大的压力,若不是凤凰天生火性,或许在她接住这压力之前便已被烧灼为灰烬。

  脚下“咔嚓”一声,是瓦片碎裂的脆响,沈璃一咬牙,眼底红光大盛,她沉声一喝,周身法力化为一束金光,携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冲那火球而去,将其从内部震碎,化为尘埃一般的火星,散落在厢房四周。

  沈璃只身立于房顶,垂下的手慢慢滴出血液,是背后的伤口挣开了。

  然而没给她半分休息的时间,火球再次迎面而来。沈璃面容凝肃,不躲不避,拳头一握,眼底是绝不退缩的决绝。

  八十一声钟响罢,天君微微一欠身,对行止道:“神君上座。”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天君也坐不到最高的位置上,但却没人知道行止是最不喜坐那个位置的,台阶上的白玉座,太凉……

  一束红光自天际划过,众仙目光追随而去,有仙人笑道:“那是哪家的座驾,看着真威风漂亮。”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巨响,西边天空一片艳红,仙雾缭绕的云巅一颤,杯盘俱倒,稀里哗啦摔得一片凌乱,仙女宫娥忍不住低声惊呼。然而慌乱之后却是一阵可怕的寂静,舒坦惯了的天界,在此时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行止未在白玉座上落座,他举目一望,但见远方又是几个火球追着先前的红光而去。他眉目一沉,心底莫名生了些许慌乱。

  “报——”侍卫拉长的声音在寂静的百花宴上显得尤为刺耳,他一路跑来,一身华丽而累赘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响声,仙人们好乐音,但此时却没人有心思欣赏清脆之声,只听侍卫惊惶地喊道:“有……有火攻!往西苑去了!”

  众仙大惊。侍卫声音嘶哑而颤抖:“烧起来了!”

  清风一过,没人看见上座之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待大家回过神来时,百花宴上哪儿还找得到行止神君的身影,天君这才反应过来,忙召来将领,急忙分配任务,自己则亲自领着一队人马飞速往西苑而去。

  碧苍王代魔界赴宴,而此时尚未出席,应当还在西苑,她若在天界遇袭,那可不好与魔界交代,而且,西苑还供奉着上古神的灵位……看行止神君着急的那个模样便知道,那些灵位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一个也损失不得。若护卫不及,彼时神君动怒,那可就糟糕了。

  火球一个接一个砸下,沈璃双脚下的屋瓦已尽数碎裂,她心底不止一次咒骂行止与天界那些蠢货,如此重要的地方,竟不知设个结界护卫一下,而且事发这么久,他们就没有谁看见这里不对劲吗?!如此高调地用火球在空中攻击,就没人去找到攻击的人,将其斩*吗?!

  天界闲人们当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脑子都拿去长膘了不成!他日若魔界要攻上天界,沈璃觉得不用一天就能让这群酒囊饭袋俯首称臣!

  又是一个火球落下,这力道竟比先前更重几分,沈璃听见脚下的房梁在“吱呀”作响,显然,这厢房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这些攻击还没完没了……沈璃咬牙,心头只觉无比憋屈,她向来善攻不善守,且喜欢速战速决,今日让她撑了如此久的结界,不如让她被敌人直接砍上数刀来得舒坦。

  背后的伤口不断裂开,血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裳,失血过多加上法力不继,渐渐让沈璃有些撑不住了,体内如同被掏空一般,一个个火球击中她撑起的结界,巨大的压力令她微微弯了膝盖,而更麻烦的是那些灼热的火焰,没有法力傍身,零碎的火球碎片扎入沈璃那已显得岌岌可危的结界里,在她脸颊上烙下通红的印记,然而沈璃向来对皮外伤不在乎,只怕那些火星烧到眼睛里……她正想着,一个火星呼啸着向她瞳孔扎来,沈璃下意识地闭上眼,垂头躲开。

  然而,便是在她这恍惚的瞬间,又是一个火球堪堪击中沈璃站立之地,巨大的冲击力致使沈璃腿一软,一个膝盖狠狠地跪在房梁上,只听“咔”的一声,房梁折断,在沈璃跪的地方凹陷下去一块。

  遭此突然一击,沈璃体内本就不稳的气息更是一乱,血气翻涌,饶是她死命压抑,也仍有血自嘴角溢出。然而却不知是不是在这危急时刻产生了错觉,似有一股清凉之气自破损的房梁之中蹿出,包裹着她周身,缓解了烧灼之苦。

  但这时沈璃哪儿还有心思去感受这丝凉意,只觉得这是生平头一次连敌人都没看见,便被逼至如此境地,实在让人憋屈!沈璃心中有气,一抬头,却见一个比之前所有火球都要大的火球急速而来。

  她心头方闪过“糟糕”二字,忽觉周身气息狠狠一凉,巨大的压力瞬间被移去,白色衣摆在眼前飘过,单膝跪着的沈璃在逆光之中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因着要出席百花宴,他头上的髻挽得比平时规矩一些,但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燥热的风一吹,使得他衣袂与长发齐飞,好不潇洒。他的身影阻挡了全部的热浪与压力。沈璃只手捂着胸口,感觉那颗方才还因战斗而急速狂跳的心脏,此时如同被安抚了一样,舒缓下来。

  这个背影……能带来太多的安全感。

  对碧苍王来说,极少体会到的安全感……

  热浪袭近,巨大的火球携着好似要将一切化为灰烬的力道,汹涌而来,行止面容沉静,只轻轻一探手,那火球竟猛地止了来势,如同被套住脖子的恶狗,挣到了绳子的极限,再也无法向前一分。

  “滚!”行止一声喝,衣袖一挥,但见巨大的火球依着来时的速度,照着来时的轨迹,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抛了回去……

  抛……回去了。

  沈璃约莫理解,天道为何不许神明生情,如此强大的力量,若随心所欲,使于私情,那天下,岂不大乱?

  火球飞回去的那边燃起了熊熊火光,果然再无火球袭来。想着对方此时手忙脚乱的模样,沈璃只觉好笑,然而心头一松,周身更觉疲乏,失血过多的她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向后一仰,从破烂不堪的屋顶上滚了下去。

  但在摔在地上之前,她不出所料地被人拽住,而出人意料的是,拽住她的人,却不只是将她拽住了。

  温热的手掌贴在她早就湿透的后背上,脸颊上的伤也被人用凉凉的手轻轻抚上。行止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就算此时沈璃已精神涣散得看不清别的东西,但行止那双眼睛沈璃看懂了。

  他在生气,他在说:“沈璃,你不想活了吗?”

  “死不了。”她听见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只是有点累。”

  “为了这屋子将自己逼成这样……”他好似极力隐忍着情绪,“你到底……多没心眼?”

  “我总不能……”沈璃的眼睛快要闭上了,疲惫的身躯没办法撑住她的脑袋,她头往前一栽,额头抵住行止的肩头,声音小而模糊,“我总不能……让你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行止看见那些灵位时,闪亮的眼睛和有温度的笑容让沈璃只看了一眼,便深深记在心中,而且再也忘不掉了。

  行止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挣扎了许久,他一只手环着沈璃的背,另一只手狠狠摁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在自己怀里,力道时而紧,时而松,他……控制不了自己。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在她面前,连拿捏的力道都没法掌握好……

  手指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唇恰恰落在沈璃耳边,行止垂了眼眸,低了声调,三分无奈七分苦涩,只说给沈璃听:“王爷,你当真是在帮我控制吗……”

  天君这时才领着侍卫们匆匆赶来。除了沈璃拼命护着的厢房,别的地方已尽数烧成了灰烬,行止神君便在一堆破砖烂瓦中将碧苍王抱着,他背对着众人,没人看得见神君脸上的表情。

  天君微惊:“行止君……”

  “别过来。”行止声音轻淡,“我在帮碧苍王治伤。”他说:“谁都不准过来。”

  果然无人敢上前一步。

  行止便在所有人面前,将沈璃抱着,将平日看起来那般强悍的碧苍王抱着,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和神君比起来,碧苍王竟是那么娇小……对了,碧苍王也是一个女人,她本来就该是纤细娇小的……

  天君下令彻查火袭天界一事,然而三天之后才在天界北边一隅寻到了被行止扔回去的那个火球砸得乱七八糟的现场,一个活人也没有,人家把现场摆在那儿让人去寻,天兵们也寻了这么久,其效率之低,令有识仙人皆感到担忧。更令人担忧的是此次袭击天界的家伙……

  不是魔物,不是妖物,而是一直潜伏于北边深海之中的北海一族。他们是极为温顺平和的一个族群,千万年来从不挑起战争,这次却像疯了一样袭击天界,是天界在下界做了多令人无法忍受的事?

  天君震怒,立即着人去北海一探究竟。然而北海的消息未探回来,魔界五天前便递上来的一纸急书,看得天君白了脸色……

  西苑塌了,沈璃又住回了拂容君府里,只是这次为防有人趁她伤重之时下毒手,拂容君亲自给沈璃住的房间加了个结界,行止也不客气地住进了拂容君府里,两个贵客在家里待着,拂容君再也没法在府里胡作非为,心里十分不畅快。

  这日他正唤了相识的仙君来对弈,对方笑他:“你看看,这碧苍王受个伤,天君龙颜大怒,行止神君给她治伤又细心照顾,还未成亲,神君和天君便把碧苍王的腰给撑起来了,看来这魔界的面子大得很,待日后成了亲,拂容君,你哟……啧啧啧。”

  拂容君听得脸色铁青,径直将棋子一扫,棋子甩了一地,他怒道:“我还用你来挖苦!我找你来是让你给我添堵的不成?滚滚滚!”

  对方不气反笑,正气得拂容君火冒三丈之时,一阵凌乱而快速的脚步声传进院子里,幽兰的脸色沉凝,看见拂容君这里的场景,她冷冷道:“碧苍王沈璃呢?”

  拂容君一怔,苦恼地揉了揉额头:“我说皇姐,你少来添点乱成不成啊?人家现在有神君护着,咱们哪儿讨得了好,你消停消停回去吧。”

  幽兰目光冰冷,盯着拂容君又问了一遍:“碧苍王沈璃呢?”

  拂容君这才察觉出事情不对,迟疑道:“在……在后院厢房里呢,为了养伤,我给她设了结界的……”

  “带我过去。”言罢,幽兰便急着往前走,迈了两步没见拂容君跟来,她一回头,目光凌厉地瞪他,拂容君吓得胆一颤,忙走上前去给幽兰带路,一边走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幽兰没有理他,待走到小院门口,拂容君猛地顿了脚步:“我把结界打开,你进去吧,我不去了,看见行止神君我害怕……”

  幽兰没有半分犹豫,跨进院子里,结界在她身后阖上,看来这次拂容君是花了点心思在沈璃养伤的地方,曲径通幽,小道两边皆是芬芳草木,隔了外界喧嚣。幽兰越走越快,却在即将走出芬芳树林之时顿住了脚步,只因她透过树影隐隐看见了神君与沈璃两人在门口站着,沈璃面有不豫之色,两人正在争执。

  “皮外伤何须将养这么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沈璃站在门内,行止在门外抱手堵着,神情淡然,越发衬出了沈璃的着急,“让我出去!”

  “伤好之前不能出去。”行止的声音轻淡。

  “伤已经好了!那些火球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若不是房中灵位之气溢出,吾之友人们以神力护住你的心脉,你以为今日你还能如此大声说话吗?”

  沈璃一愣,恍然记起那时是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周身清爽了许多,原来……竟是那些灵位之气溢出来护住了她吗……沈璃觉得那些上古神真是神奇极了,毁得只剩一个牌位,也还能抽空保护人……沈璃继续道:“如此,有劳神君下次去祭拜之时帮沈璃带声多谢,另外,既然当时我已经被护住,此时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快让我出去。”

  “不行。”

  沈璃大怒,一字一顿地问:“你关着我作甚!”

  “你出去作甚?”

  沈璃气笑了:“已过了五天时间,天界却还没捉到主谋,什么往北海去查探消息,就算探消息的人是前天出发的,这两天都能在天界和北海之间跑十几个来回了,探消息的人是栽在水里迷路了不成?”沈璃唾弃:“什么效率!”

  行止笑道:“该急的人不急,你却在这里瞎着急。”

  “被关在这里我就差瞎了!”沈璃一咬牙,暗自嘀咕,“若换作往日,我定要提枪端了那群混账东西的老巢。”

  “你是被人揍了觉得心怀不甘,想要讨回去吧。”行止笑着戳穿她的掩饰,沈璃眼神移开,因为生气,她的嘴下意识地有些嘟起,然而弧度极小,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但在行止的角度,却能看到她微微鼓起来的脸颊,那一块有些肤色不均的地方是她先前被烧伤的痕迹,想着那日倒在自己怀里的家伙,行止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大拇指摁住了那一块皮肤,轻轻摩擦了两下。沈璃恢复能力极好,不管是体内还是体外,这指腹下的皮肤,不过过了五天的时间便已全然恢复,只差那么一点颜色……

  “会帮你讨回来的。”他轻声说着。微哑的嗓音听得沈璃微微一愣,她抬头看行止,然后“啪”的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她肃容盯着他,目光清冷而理智。

  行止手腕被打出了五个手指印,他看了沈璃一会儿,垂下手,任由宽大袖袍遮挡了痕迹,他笑笑,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话才好。

  “神君。”幽兰忽然开口,自芬芳树林里走了出来,她一躬身,行了个礼。“神君、王爷。”两人望向幽兰,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幽兰便急道,“王爷,天君请你去凌霄殿中,有要事。”

  听出幽兰言语中的凝重,沈璃眉头一皱:“带路。”

  行止微微一挑眉:“何事不能托人传信过来?”

  幽兰一默:“神君,实乃要事。”

  行止点头:“如此,便一同去吧。”

  凌霄殿中,天界的文臣武将分立两旁,天君面容严肃地坐在龙椅之上,见行止与沈璃一同来,他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让人在左侧首位看座后,才开口道:“碧苍王,此处有魔界传来的急书一封,你且看看。”侍从将书信呈与沈璃,沈璃接过,只扫了一眼,倏地脸色一白,声色一厉:“何时传来的急书?”

  “五天前便传来了。”天君有些叹息,“奈何因着遭火袭一事致使众仙人奔波忙碌,疏忽了此急书。今日才有人呈与朕看。”

  沈璃脸色更冷,行止开口:“天君,到底发生何事?”

  “魔界都城亦被北海一族袭击,魔君昏迷,十余名魔族将领牺牲,且各地发生暴乱……情况极危。”

  天君每说一句,沈璃的眉头便更紧一分。这是五天前的战报,如今情况只会更糟,沈璃对天界的办事效率已经无话可说,然而此时对盟友的任何抱怨都是无用的,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分析……沈璃闭上眼睛,清理心中翻涌的情绪,不消片刻,她便冷冷开口:“如此看来,五天前天界遭到的攻击乃是佯攻,是对方声东击西之法。”

  若是真想攻打天界,岂会只安排那么一个发射火球的地点,又岂会向着西苑那般僻静的地方打,对方不过虚晃一招,累得天界众人上下奔波,乱成一团麻,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不可能相助于魔界,其主要部队则进攻魔界……但是……魔君昏迷,十余名将领牺牲……

  如此惨重的伤亡,这不是魔界应该有的,那里和天界不同,沈璃很清楚,那些将领皆是万中挑一的精英……

  “沈璃恳请天君允许在下立时返回魔界。”

  “这是自然。”天君一摆手,另有人呈上数盒丹药,“魔君昏迷想是伤得不轻,这几盒丹药碧苍王且拿回魔界,给魔君服用。朕已着人点兵,不日便可助魔界镇压暴乱,清除贼寇。”

  “谢天君。”沈璃拿了丹药,没有半分耽搁,转身离去。

  见沈璃的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口,行止眉目微动,忽听天君在身边一唤:“神君对此事如何看?”

  “魔界的暴乱与天界遭到攻击绝不是巧合,若照常理推断,这应当是夺权之争,北海一族,或许也是被借来的幌子。”

  天君点头:“神君与我想到一处去了。魔界臣服天界多年,其中多有不满之人,有人暗中作怪,想颠覆魔界如今政权、再立一个新王也不奇怪……只是彼时新王必定与天界相对,那可是极大的麻烦。”

  凌霄殿内一时有些嘈杂,文臣武将都在与身边的人轻声议论。

  天君转头,看向行止:“神君近来奔波劳累,百花宴也未办成功,当真是我等无能。”

  若是往常,行止定是得客套两句,但今日他却一句话没说,倒像是同意了天君的话,无声地说着“尔等无能”。

  天君一默,百官跟着一默,最后天君咳了两声,微微尴尬道:“神君离开天外天已久,然而天外天乃是天下清气之源,这些日子天界微乱,邪气戾气稍重……神君……”

  “我明日便回天外天。”行止淡淡落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凌霄殿中静了片刻,天君开口:“经此一事,暴露了天界诸多不足,想来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到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九重天上下乱了一遍,各位仙家,该查的,该清的,是时候整顿一番了。”

  百官颔首称是。

  沈璃刚走到南天门,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莫名地回了个头,恍然瞅见行止立在后面十丈远的地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沈璃一抱拳,深深鞠躬:“这些日子多谢神君照拂。”没有半分眷恋,沈璃高高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条干净利落的弧线,她纵身一跃,下了南天门。

  多日之后,行止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那天他没有将她唤住呢?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他明明还有话想说……

第十六章 血流成河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觉空气更比往日污浊了三分,区别于平日的瘴气,现在到处流窜着*伐之气、暴戾之气,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着脸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宫走。一路上破败的房屋诉说着当日魔界的仓皇,白幡在路边凌乱而冷清地挂着,此处不像是魔界都城,而像是鬼都,一片死气。

  宫门前,侍卫头戴白色布条,脸上的表情不似素日沉静,而有几分强撑的威严。宫门左侧的侍卫见有人径直冲宫门走来,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将手中银枪一竖,呵斥:“站……站住!”

  沈璃眉头一皱:“何故如此慌张!”她声音微厉,震得两名侍卫一愣,待看清是谁,一名侍卫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王……王爷……王爷回来啦。”他腿软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个头,“王爷回来啦!王爷回来啦!”

  另一名侍卫无声地盯着沈璃,竟一把抹了泪。沈璃拳头握紧。“成何体统!给本王将你们的情绪都收好!”她声音威严,“本王不管现在发生何事,身为将士,当差之时便不许落泪,下次若再让本王看见有垂泪动摇军心者,斩!”

  两名侍卫叩头称是。

  沈璃这才稍缓和了语气:“魔君何在?”

  “回王爷,魔君现在寝殿之中静养……”

  “还未醒来?”

  “还未醒。”

  沈璃只觉心如火烧,魔君力量强大,且极善谋略,一直有青颜、赤容护卫左右,寻常时极难被伤到。这一次竟伤得如此严重……沈璃几乎是飞奔至魔君寝殿,还未走近便见有侍婢从寝殿里来来回回地出入,而她们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走中泼出血水来,鲜红染了一地。

  难道是魔君伤情还有恶化?沈璃越发着急,径直冲进殿中,耳边不停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员们,此刻沈璃哪儿还有心思去应付他们,她绕过屏风,一掀帘便往内间去,堵在门口的医官劝也劝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换,颈边稍有血液淌出,有医官用干净的布摁住她的颈项,然而不久那块布便染湿了,只有让侍婢拿去洗,然后又换上块干净的。而她衣襟上面的血渍不知是第几次干了又湿,她脸上的面具未全取,只卸了下颌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喂药,她的唇色,透露出她身体状况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将怀中的丹药拿出,扬声道:“此处有天君给的仙丹几盒,医官们来看看,有没有现在用得上的。”此话一出,一旁的医官也顾不上礼节,连忙将沈璃手中的丹药拿过,一颗一颗倒出来细细辨认,然后才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魔君嘴里。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时颈项上的血慢慢止住。

  “这丹药有用!这丹药有用啊!”医官们欣喜若狂,有人冲沈璃拜道,“王爷当真是魔界的福将。”

  “奉承的话便别说了,魔君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官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医官答道:“王爷,魔君受的伤只有这颈项上一剑,这一剑不重,只是伤到了皮肉,然而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头一皱:“什么毒?”

  “好似是一种瘴毒,初中毒时能使人丧失理智,而后会致人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伤口,其伤口便无法愈合,流血不止。但是这种瘴毒与别的瘴毒有些许不同,它好似对魔族之人的身体伤害极大,而对他族之人不会产生大的威胁,简直就像是针对魔族而提炼出来的毒药一样。”

  瘴毒……沈璃不由得联想到先前自己在扬州城时,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时那毒并不太厉害,行止也稍动法力便将瘴毒驱散了。如今这毒,与当时的毒有关系吗……

  沈璃在魔君身边守了一会儿,见魔君服下仙丹之后,唇上的青色尽数褪去,惨白慢慢浮现。沈璃能想象到,取下面具之后,这将是多苍白的一张脸,她静静地看了魔君一会儿,拳头不由得握紧。“青颜与赤容呢?”

  一旁的侍卫答道:“二位使者并未在此役中现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简直就和算计好的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将军……牺牲了的将军现在何处?”

  “尚在城外军营中停放,可能还得过几日才能下葬。”

  “为何?”

  侍卫声音极低:“根据军规,大战之后,得先将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将领。”

  沈璃愣然,转头看他:“已经过了五日,士兵竟还未安葬完?”侍卫垂头不言。沈璃脑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来慢慢吸进一口气,闭上眼,平复了情绪。“好好守着魔君,务必使魔君尽快醒来。”言罢,她出了魔君寝殿,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径直在魔宫里驾了云,直奔城外军营而去。

  沈璃还未靠近军营,便能感受到那吹来的风中有一股浓浓的腐朽的味道,飞近更是能听到人们的哭喊之声,有的嘶哑,有的凄厉,令人不忍耳闻,沈璃极快地飞过这一片区域,在军营之中落下,将士正在忙碌,没有人看见她,沈璃拽了个小兵问道:“将军们都在何处?”

  小兵目光呆滞,抬头看了沈璃好一会儿,眼珠子里才慢慢有光亮照进来。“王爷……”他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然后看见沈璃还在,他竟一时激动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爷……”他脸色涨红,大喊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这边看来,但见沈璃果然立在那里,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听着他们的欢呼,沈璃的心情却更为沉重。

  魔界并不是没有规矩的一盘散沙,这些将士也不该做出把谁看作救世主的模样,他们该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按照预计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会见他们有这样的表现,而这一次……

  看来,情况比想象的更加严重。

  沈璃正想着,忽见前面疾步行来两名将军,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将军、史方将军……”她刚打了个招呼,其他话还未出口,两名已近中年的将军便“扑通”一声在她身前跪下。

  “末将无能!”

  “末将有罪。”

  他们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带着极为不甘的愤怒和无法弥补的懊悔。

  “将军……”沈璃面容一动,即便再怎么告诉自己此时要冷静沉着,也不免为这两位老将的叩拜而动容,到底是多大的打击,才能使魔界骄傲的将士如此颓然。她伸手扶起两位将军:“先让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么了。”

  两位老将这才慢慢起身,两人一边领着沈璃往军营后方走,一边解释道:“五日前,一队人马突然自南边袭来。”只开了头,刀穆的神色便已暗淡得几乎说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终还是史方接过话头道:“对方只有两百人马……”

  沈璃一惊,不敢置信。“多少?”

  “两百人。”

  沈璃恍然明白为何将士会如此沮丧,都城守卫军少说也有十万,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肯定也超过两百人,而这么多将士竟被区区两百人马……践踏到如此地步。

  “对方什么来头?”沈璃声音微哑,不得不说,她即便没有经历这一场战斗,听到这个数字也还是难免被打击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将士皆是彪形大汉,身上不着片甲,赤膊上阵,也不使什么武器,只徒手与人交战,或是折断对方的脖子,或是将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径直将人从中撕开,力量极大。”史方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即便是这么平淡地说出这些话,仍旧听得人心惊,“他们的皮肤好似与寻常人极为不同,普通将士的刀枪难入,唯有稍有道法修为的将军,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伤其一二。”

  “有无对方尸体留下?”

  两名将军对视一眼。“没有,不过末将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个敌军被砍下了头颅,但他们的尸首皆被对方带了回去,唯有八九个敌军,被魔君擒住,硬生生将他们炸死。”

  沈璃略一沉吟,两位将军的形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时,在扬州城城墙结界中遇到的那三个彪形大汉,若是他们的话,有两百人,力量确实不容小觑。想到那个神秘的苻生,沈璃问:“他们可有领头的人?”

  “是一名极年轻的男人。他看起来倒与寻常人无异,只是一手剑法使得诡异,魔君便是被他的剑所伤。”

  沈璃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苻生的身影。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那些彪形大汉是他的手下,瘴毒也出自他手,只是他怎么会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现在又大费周章先佯攻天界,又袭击魔界……

  沈璃一顿,呢喃道:“他攻击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穆听见她的呢喃自语,拳头一紧。“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权的象征。思及魔界各处同时发生的暴乱,沈璃眉目一沉,当真是为了夺权吗?可光拿走一个金印,能夺什么样的权……

  沈璃正想着,已经走到停放将军尸体的灵堂。沈璃面容一肃,迈步进入,里面将领不少,众人皆让开路让沈璃过去。

  一排棺木,十余具尸体。这里躺着的人,沈璃原来皆能唤出他们的名字,但是如今沈璃却已认不出他们了,他们有的尸首不全,有的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个棺木前停住,这个棺木里只放了一把残剑和一些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迹显得瘆人。

  “这是谁?”她轻声问。

  “是墨方将军。”身后的将领答道,“他在战场上,拼死斩下三个敌军的头颅,最后……被几个敌军围住……被吞食掉了……”

  墨方……被对方……吞……

  吞食了?

  沈璃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我不相信。”

  周遭的将领皆垂首不语,灵堂中沉寂了许久,一个声音喑哑道:“末将亲眼看见的……”大胡子将领神色颓然:“末将亲眼看见墨方将军被他们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着里面的残剑和破碎的衣甲,一股无力感缠住了她的脚步,让她不能挪开半步。

  “末将也是亲眼所见。”有人低声附和,“将军本在北海探察消息,一路追着敌人而来,回都城时已是满身的伤,最后在混战之中,被……”

  越来越多的人做证,让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惨死的事实,她五指按在厚厚的棺木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厚实的棺木上“咔嚓”一声,留下指印。

  她恍然记起那日魔宫之中,黑衣青年远远地站在假山旁边说,只要是她的命令,他都会服从,那么认真的模样……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极小,却好似一根将断的弦,听得人心都跟着悬了起来,“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头,像是在默哀,她情绪没有外露,而这一低头,却让人感到这个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只被拔掉刺的刺猬,在这一瞬间,没了任何攻击性。

  魔族惨败,将领惨死,若她那时在……若她在,事情会不会就不那么糟糕……

  沈璃咬紧牙关,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来,转身离开墨方的棺木,继续看完剩下几个将领的尸体,然后慢慢向灵堂外走去,她脚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坚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着。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后悔无用,遗憾无用,她能做的,便是让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

  踏出灵堂,空气中腐朽的味道还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练兵台,一手放于胸前,一手直指苍天,心法口诀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辉自她周身慢慢升腾而起,一道光华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散开。“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术,字字铿锵,随着话音落地,光芒所及之处,宛若萤虫飞舞,在这萧然的傍晚铺天盖地地往天上升腾而去,极美丽却也极悲伤。

  凄厉的哭声仿佛要扯断人的心肠,沈璃远远看见军营外安葬将士的地方,有许多人哭喊着追着这些微弱的光芒,恨不能与他们同去。

  沈璃双手垂下,拳头握紧。“我碧苍王沈璃以命立誓。”她声音不大,但练兵台下的将领皆听得清清楚楚。“此仇,必报!”风一过,撩起沈璃的发丝,无数莹莹之光在她眼前飘过,像是她的将士用最后的力气,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渐晚,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不同的地方。

  小河边的草木中静静立着一名披着绛紫披风的青年。“哦?碧苍王沈璃已经回魔界了吗?”

  “是,属下收到的确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地答道,“她带回了天界的丹药,解了魔君的毒,然后施引魂术引渡了都城数万怨灵。”

  “呵,简直像个救世主一样呢,难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将她供着。”青年的指尖轻轻触碰粗糙的树皮,“搜遍整个魔宫也不见凤火珠的气息,沈木月那家伙必定是已将珠子给了沈璃。看来,如今不得不对付她了……”

  “苻生将军,上一战我们已折损了五十八个魔人,有的尸体尚未拼接好,短期内怕是不宜再战。”

  “沈璃再厉害也不过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会儿道,“着四五个魔人往墟天渊而去,沿途动静做大一点,将沈璃给引出来,彼时我再亲自动手,*了她取回凤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应,随即又迟疑道,“将军,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让少主知道。在有关沈璃的问题上,少主已经心软过太多次。我*沈璃是为取凤火珠,也为除一后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么异议,也无计可施。”他指尖升腾出一股黑气,不过一瞬,便将树林整片包住,不一会儿,树叶尽数枯萎,黑气越发浓郁,最后凝成一颗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张口便将珠子吞食进去。“不过在这些事之前,先给我找几个健壮的活人来,助我调理内息。”

  “属下得令。”

  风一吹,枯萎的树叶零零散散地飘落。

  沈璃安排好军营的事务后,已是回魔界的第二日卯时,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见肉丫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精神头却还好,嘘嘘也在,它身上的毛已经长了老长,一人一鸟,从沈璃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起便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吵着,诉说着那日的惊惶。沈璃静静听着,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脑袋。“本王回来了,定不叫人再欺辱于你。”

  肉丫一怔,本还吵闹的嘴登时闭了起来,两只眼睛通红,望着沈璃,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王府里歇了片刻,沈璃换了身衣服,穿上轻甲,又要入宫。出门前肉丫唤住她,嗫嚅了许久,最后只道:“王爷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嘘嘘都等你回来!”

  沈璃一笑:“无妨,不过是去趟宫里,晚上就回来。”

  肉丫点头,可是看着沈璃头也不回地走出府门,她心里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王爷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声。

  沈璃挥了挥手,没回头。“知道了。”

  魔君毒虽已解,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们虽然着急,但也无可奈何,三位长老坐镇议事殿,代替魔君暂行职权。沈璃坐于议事殿左侧,静静听着下方官员们汇报各地暴乱的后续情况。

  简直就像是为了牵制各地方军一样,在敌人袭击魔都之时暴乱发生,然而不过几天时间各地暴乱都渐渐平息下来,沈璃听得眉头紧皱,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说明……

  “有内鬼。”其中一位长老平静地说,“不单单从暴乱一事来看,老朽前几日皆在研究对方撤退的路线,若不是极熟悉魔都构造的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时发生乱象,那便说明,各地……皆有内鬼。

  “查。”沈璃冷冷掷出一字,“这些内鬼不仅熟悉当地,而且还熟悉魔界的军队构造,必是军中之人,在此战中,失踪的人,行踪诡秘的人,均将其三族捉拿在案,一个一个地审。”

  沈璃素来不是心软的人,这个命令下得果断,毫无半点犹豫。

  “报!”急匆匆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传令者破门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枪不入的怪物,又出现了!”

  众人大惊,沈璃立时站起身来,目光阴冷若冰。“何处?人马多少?”

  “只有四五个人,他们去的方向是墟天渊!”议事殿中立时嘈杂起来,众人皆知墟天渊中有数以千计的妖兽,若是他们撞破了结界,放那些妖兽出来,于魔界而言可是灭顶之灾啊!

  “墟天渊的结界不会破。”沈璃道,“各位少安毋躁。”她沉着地问来报者:“除了动向,他们可还有别的举动?”

  “有……他们沿途烧*……所过之处,一个活人也没有……”

  “混账东西!”当即便有武将憋不住气拍案而起,“当真欺我魔界无人吗?”他抱拳跪地。“末将请战!”另外两名将军也跟着跪下。“末将请战!”

  议事殿中一时嘈杂,有文臣劝道:“先前在都城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如今便能战得赢了?还是先破解他们身体之谜,而后才能有战胜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着他们横行霸道吗?我便是拼上这条命,也……”

  “闭嘴。”沈璃冷冷一声呵斥,“我魔族将军岂能如此轻易地便去拼命!当真让人笑话了去。”

  议事殿中静了下来。

  沈璃站起身,一身轻甲衣微微作响。“此次,由本王去会会那些怪物。”

  沈璃先前有与这些魔人交手的经验,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那些魔人有没有变得更厉害一些,以防万一,沈璃特意着三名军中大将与自己同去,他们皆在几天前与那些魔人过过招,相对别人来说更有经验,也更有实力。

  “此次出行不为*敌,只为活捉,哪怕只捉回一人也好,带回魔都着人研究,找出他们的致命点,以防之后再被袭击。”出发前,沈璃叮嘱他们,“切忌逞强行事。”

  刀穆将军一笑:“王爷还当我们是新兵吗?战场上最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知道。”

  沈璃点头:“几位将军皆是军中精英,我族不可再失去一人了。”

  感慨罢,整装出发,沈璃未回王府,她向来出征便是一身轻甲。四人驾云而起,没有大部队拖累,行得极快,不时便追到情报中魔人肆意妄为的地界,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们急急赶去,那处往北不远便是墟天渊,不可让他们再前进了。

  沈璃眼尖,在云上往下一瞥,只见一个魔人正拽住一个小孩,双手扯着他的胳膊,张着大嘴,好像要将孩子吃掉,小孩已吓得忘记哭泣,只愣愣地盯着那张血盆大口。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银光蓦地自右侧斩开,枪刃如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的手砍断。沈璃知道他们的身体有多强壮,所以这一枪便没有吝惜力气,斩断了魔人的手,枪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浑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颤,大地为之嗡鸣。魔人仰头号叫,两只断臂中涌出的血溅了小孩一脸,然而孩子只是愣愣地仰头,望着沈璃的背影,好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救了。

  沈璃没空搭理孩子,只将他往身后一扔,丢进草丛里,自己提枪上前,不给魔人反应的机会,枪尖附着凌厉的法力,径直穿透魔人的心脏。

  可仅仅是这样的攻击尚不能*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将其*死,只要让他无法动弹便可。然而她还未将枪尖拔出,忽听空中有人大喊:“王爷小心!”

  身后一记凌厉的掌风呼啸而来,沈璃身子一矮,躲过一击,她拔出枪尖,横枪扫过,径直划破后面那魔人的颈项,鲜血喷涌,不过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红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战之声,沈璃抬头一望,竟有三个魔人在空中分别与三位将军交上了手,这些家伙何时学会的腾云之术……他们果然是在不断变强吗……沈璃心头惊异初起,忽觉背后气息诡异地一动。

  “碧苍王别来无恙?”

  什么时候……沈璃手中银枪一紧,头还未回,枪已*了过去,然而枪尖却如扎进了棉花之中,力道尽数被卸掉,沈璃连忙抽身离去,直退到十丈开外,方才回头打量来人。他一袭青服,面容未变。“苻生?”沈璃冷冷开口。

  “哼,得碧苍王如此挂记,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却知此人心机深重,亲自到此必定有什么阴谋,她眉目一沉,听到空中三名将军与那几个魔人的战斗尚在继续,如今魔界这境况,沈璃实在没必要现在便与他硬碰硬,徒增伤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听苻生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来见碧苍王,乃是有一物欲向碧苍王求取。”沈璃冷笑,还未开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苍王必定不会答应,所以……”

  周遭*气蓦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劳烦王爷将命留下。”

  “白日做梦。”如此赤裸裸地挑衅让沈璃眸中寒意更甚,两人谁也没有先动手,只是周遭气流渐渐变得凛冽,两人之间的草木早已被无声撕碎,化为灰烬。气流越发凌厉,蔓延到旁边,树丛簌簌作响,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时而颤抖着向左,时而颤抖着向右,在左右飘忽之间,不消片刻树叶飞散而去,而树干则“咔”的一声,猛地炸裂。

  “啊!”本躲在树后的小孩一声痛呼,被炸开的树干径直飞出两丈远。

  不能再这样下去!

  孩子的叫声就像一个信号,触动了沈璃的神经,她脚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枪为头,整个人如箭一般飞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边时,她蓦地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往地上一压,沈璃枪头微偏,苻生忽然一侧身,化手为爪,直取沈璃心脏,而沈璃背后却似长了眼睛一般,银枪往回一收,枪尾径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轻巧,然而银枪触碰到苻生的手掌,却将他的皮肤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璃在红缨银枪上施了火系法术,令整支银枪炽热无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地望着沈璃,眸中尽是崇拜与敬仰,沈璃一挥手,小孩聪明地知道她的意思,立即猫着腰跑远了。沈璃翻身一跃,握住枪身,落在苻生十步开外的地方,枪花一舞,她道:“这是还你的礼。”在天界被火烫伤,沈璃还记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着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才配做我的对手。”话音一落,没有片刻停留,他身形蓦地一动,动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苻生冲上前来,无刀无剑,只化指为爪,空手与沈璃战了起来。

  两人身形交错,时而化为风缠斗于苍穹之中,时而化为光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瞬息之间,沈璃便与他过了不下百招,越是斗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数,竟与她自己的招数有几分相似,但细细探来,细微处却有不同,一样撼天动地的招数,本该极为刚烈,可他使起来却有几分阴险诡谲,令人防不胜防。

  “碧苍王可有认真?”一招过罢,两人在空中分站两边,他诡异一笑,“我倒觉得,你的下属比你更用心一些。”

  沈璃闻言,往下一看,三名将军本只与三个魔人缠斗,而此时,她陡然发现下方不远处,方才被自己划破脖子的那个魔人也加入了,以四对三,让本就吃力的将军们更是无力招架,此时有名将军显然是受了伤,后继无力,情况危矣!

  沈璃心头一急,俯身而下,冲向那方,可苻生怎会放过她,随即跟在后面,纠缠而上,沈璃大怒:“滚开!”

  “恕难从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猛长,他五指并拢,指甲如刀,拦在沈璃身前,“王爷乃是我的对手。”他说话之时,下面有魔人一拳击中刀穆将军的腹部,只见刀穆将军吐出一口鲜血,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处红光闪动,周身煞气澎湃激荡。

  “我说,滚开!”她银枪一挥,苻生举手来挡,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象中的要坚硬,沈璃的枪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两人皆被对方力道震开数米,沈璃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将军们那边冲去,而苻生则看着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动,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一声喝,以枪刃割掉了其中一个魔人的脑袋,破开一个缺口,护着三名将军落在地上,红缨银枪扎入地面,红色火焰凝成屏障,将她自己与三名将军护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后。”

  她命令方落,三名将军还未开口,忽见火焰屏障蓦地被撕出一个缺口,锋利的五个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张,火焰屏障被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红光更甚,银枪去处,热浪翻滚。她将追来的苻生逼退几步,分心喊道:“撤!”

  没有后顾之忧,她方能寻得逃脱之法。

  三名将军此时亦看明白了形势,如今最难对付的不是那几个魔人,而是这青袍青年。他们已经受伤,再拖下去,只会连累沈璃。三人相视一眼,土遁术咒语刚吟了个头儿,一声魔人的嘶吼蓦地将咒语打断,竟又有两个魔人自树丛之中奔出,径直向三名将军撞来。

  刀穆已经受伤,另外两名将军为护他,往他身前一挡,挡住了前方的攻击,可是却没有人注意到,最开始被沈璃割断双手刺破心脏的那个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残喘,那魔人此时爬到了刀穆脚下,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剧痛,高举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径直将魔人脑袋斩落,不想刚结果了一人,先前与他们在空中缠斗的几个魔人再次落下,合围上来,前面两名将军回护不及,只听刀穆一声忍耐不住的惨叫,被那几个魔人拽住四肢,鲜血飞溅,他们将刀穆分食入腹。

  沈璃刚引开苻生,忽听身后惨叫,余光之中瞥见如此一幕,登时脑袋一空,连背上被苻生五指划过也未曾有感觉。

  原来……他们竟真会将人分食。

  原来,她魔界的将军们……是从这样的修罗场里*出来的……

  苻生疯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战,我的爱宠们,可是如此好好饱餐了一顿呢!”

  她那般重视的将领,那样活生生的生命,与她一同守护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鱼肉……

  “混账……”沈璃指尖泛白,将银枪握得死紧,“混账东西。”她垂下头,说得咬牙切齿,她向着将军的方向刚要迈步,苻生伸手再次拦住她。“还未战完,可不许你救人……”

  不等他将话说完,沈璃蓦地抬头,苻生微微一惊,他见一丝猩红从沈璃眼底泛出,染红了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然后聚积起鲜红的液体,似血一般黏稠地从她眼角滑下,滑过脸颊,蜿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没入土地,霎时之间,沈璃周身气流暴动,宛如飓风旋起,席卷天地万物,沈璃头上束发的金色发箍为之破裂,黑发飘散,在强烈的气流之中,那一头黑发如同自发根处被灌入岩浆一般,慢慢变得通红。

  沈璃只觉腹中有一股极为滚烫的气息在涌动,慢慢烧灼她的血液,烧干她脑海中的理智。

  红缨银枪升腾起白色雾气,随着气流在沈璃周身缭绕,忽然之间,气流骤止,不过眨眼之间,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径直*入魔人聚集的地方,她没有用枪,一掌拍在其中一个魔人头顶,那人脑袋霎时燃起了大火,只听凄厉号叫刺人耳膜,沈璃却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个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在他胸中烧起。

  不过三两招的时间,她触碰了在场所有的魔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烧了起来,最后,待魔人尽数燃成灰烬,沈璃一挥手掌,竟对着一名将军拍去,然而携着灼热温度的掌心却停在了将军心口前三寸,没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乱地甩了甩脑袋,像在极力找回理智,最后她头一转,猩红的双眼瞪向苻生。转瞬之间,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该死!”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话音一落,她挥手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挡,只觉坚硬如铁的指甲登时一软,沈璃的手毫不受阻地拍在他脸颊上,这一掌掴得极为响亮,苻生连连退了数丈远,他立即施了凝冰术,捂着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脸颊,冰与火在他脸颊上相互碰撞,疼痛并未让苻生表现得多痛苦,只是令他的目光更为森冷。

  “不愧是……凤凰。”

  他语调阴晴难辨,不等他将自己脸上的伤势调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来。散发着刺目光芒的银枪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袭来,锐不可当,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压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他驾了云,转身逃走。

  沈璃追*而去。

  一名将军在地上大喊:“王上!穷寇莫追!恐中奸计!”

  沈璃哪儿还听得见他的话,追着苻生的身影,和他一前一后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觉周围水汽重了许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着沈璃分心的时机,苻生一个信号发上天际。不消片刻,数名黑衣人蓦地出现在他身侧。

  沈璃一回头,红缨银枪当空一扫,滚滚火焰冲那几名黑衣人而去。有两人未来得及反应,当场被烧为灰烬。另外几人迅速躲开,分立四方,他们极为配合地吟诵出咒语。

  空气中的水汽瞬时变得冰冷,化为极小的冰碴,往沈璃周身贴来,似要将她包裹在里面。沈璃嘴角忽然咧出一个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热度更甚,热气在身体里运转了一周天,让她皮肤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热浪滚滚,烧干了所有水汽。

  众黑衣人大惊,微带慌乱地望向苻生:“大人,止水术对她毫无作用!”

  止水术……

  这三个略带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现在她越发混沌的脑海,她好似听见他在轻叹:“你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这些家伙怎么会止水术……那明明是神的法术。

  沈璃微微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声大喝:“将魔人尽数唤来!”

  一声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个奇怪的乐器,不过吹了两三声,远处便有嘶吼声传来与之相和。苻生一挥手,将一道海浪尽数化为冰箭,锋利地向沈璃刺来。

  *气迫近,猛然让沈璃回过神来,她不躲不闪,周身火焰熊熊而起,瞬间将冰箭尽数燃尽,连苻生也没来得及看见她的动作,他只觉下颌一热,沈璃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襟。“说,尔等宵小,如何学会止水术的?”

  苻生一笑:“王爷对那个神明的事好似极为关心啊。”

  沈璃冷冷盯着他,手放在他的心脏处,只要稍一用力,她便能将他心脏整个烧掉。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霹雳从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退开数丈,再一回头,那边立了一个黑衣黑发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过。

  “墨……方……”

第十七章 三界之大,寻你不见

  墨方望了沈璃许久,最后眼睑微垂,侧头看向身后的苻生,声音轻而冰冷:“谁允你做此事?”

  “属下有罪。”苻生毫无认罪之意,“只是碧苍王身怀之物乃是我们必须索取的东西,属下不能不取,隐瞒少主,是害怕少主耽于往昔,恐少主心怀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属下将其除掉,灭了这后顾之忧。”

  “谁允你做此事?”墨方声音一厉,眉宇间是从未在沈璃面前流露过的威严。

  苻生一默,颔首道:“是属下自作主张。”他看似服软,然而眼底深处却有几分不以为然:“可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走。”墨方只淡淡说了一个字。苻生抬头不满地望向墨方,又一次重复道:“今日碧苍王必须得死。”

  墨方轻轻闭眼,似在极力忍耐:“我说,走。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请少主恕属下抗命之罪。”

  墨方动怒,气息方动,忽闻沈璃微带怔愣的声音:“少主?”他拳头不由得握紧,转头看向沈璃,她双眼赤红,寻常束得规规矩矩的发丝此时已经散乱得没了形状,为她平添了几分狼狈。她发根处泛红,红色还在缓缓蔓延,墨方唇角一动,一声“王上”不由自主地唤出口来。

  “少主……”沈璃只怔怔地看着他,似一时不能理解这样的称呼,她猩红的眼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又环视了一圈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魔人,她脑海之中零乱地闪过许多片段,残破的衣冠与剑,不见尸首,熟悉魔界的军中奸细……

  “原来……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没有答话。

  沈璃静静立在空中,说话的声音似极为无力:“细思过往,我犹记得是我在王都将你点兵为将,三百年相识,我与你同去战场十余次,更有过生死相护的情谊,我予你信任,视你为兄弟……”沈璃声音一顿,气息稍动,语调渐升,“沈璃自问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过你什么,你如今却*我百姓,戮我将领,害我君王!做这叛主叛军叛国之将!”她举枪,直指墨方。“你说,你该不该*。”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后的苻生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曾参过军,何来叛军,若不曾入过国,谈何叛国!”苻生扬声道:“我少主何等金贵,若不是情势所逼,怎会屈尊受辱潜于现今魔界!若要论叛主叛军叛国,你现在效忠的这个魔君才真真是个大叛徒!窃国之贼!”

  “闭嘴。”墨方一声喝,抬头望向沈璃,“王上,欺瞒于你皆是我的过错,我知我罪孽深重,已无可饶恕……”

  “你既认罪,还有何资格叫我王上。”沈璃声音极低,手中红缨银枪握得死紧。

  苻生一声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何罪之有?错的,是这些不长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顿,抱拳恳请墨方,“少主,我们大费周章攻入魔都是为了凤火珠,如今属下已经确定凤火珠便在沈璃身上。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夺来此珠,百年谋划恐怕付诸流水,还望少主莫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紧。”

  墨方拳头握得死紧,又一次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不再开口规劝,只悄悄往一旁使了个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见,点了点头,刚要动身,忽觉胸腔一热,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沈璃那杆炙热的银枪已穿胸而过。

  沈璃手一挥,红缨银枪带着黑衣人的尸首飞回她身边,弹指之间,穿在银枪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时化为灰烬。沈璃眼中鲜红更甚,几乎要吞噬她尚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从本王这里抢东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头一蹙,一挥手,大声下令:“上!”墨方还欲开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语气诡谲阴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这一耽搁,众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拥而上。

  沈璃此时虽比平日勇猛十倍,但对上如此多的魔人,依旧讨不到好,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虽有极烈的火焰燃烧,但那些魔人竟不顾被焚烧的痛苦,以身为盾,四个魔人分别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沈璃烧了四个,又来四个,车轮战极为消耗她的法力,渐渐地,她有些体力不支,一个不留神,竟被魔人们拽着往海里沉去。

  苻生见此时机,手中结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雾骤降,覆盖于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后,海水立即凝结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与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着渐渐结为坚冰的海水,墨方拳头握得死紧。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没有了沈璃的气息,我取出她身体中的凤火珠后,这具尸体便留给少主做个纪念吧。”

  墨方沉默了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声音凝重:“放了她。”

  “恕难从命。只差一点我们便可成功,此时我如何能放弃。”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威胁。

  苻生静静看了墨方许久:“那便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话音未落,忽听冰面有“咔嚓”开裂的声音,苻生一惊,转头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热浪破冰而出,红缨银枪携着破竹之势直直向苻生的胸膛刺去,枪尖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双目比血更红,一头黑发已尽数变得赤红,她便像人界壁画里的那些恶鬼修罗,只为索命而来。

  “本王今日便要踏烂你的尸体。”言罢,沈璃径直拔出银枪,染血的银枪煞气更重,极热的温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适。沈璃没给苻生半分喘息的机会,枪头横扫而过,直取他的首级。

  墨方见此情形,不得不出手从侧面将沈璃一拦,便是这瞬息时间,让苻生得了空隙,踉跄逃至一边,黑衣人忙拥上前将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转头看向墨方,未等他开口,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烧灼心肺,墨方忙凝诀静心,粗略压制住火焰升腾之势,刚歇了一口气,恍见沈璃已又攻到身前。

  “你也该为魔界众将领偿命!”

  墨方往后一躲,唇角苦涩地一动:“若能死了倒也罢了……”

  沈璃此时哪儿还听得进去他的话,只纵枪刺去。墨方只守不攻,连连避让,转眼间已引着沈璃退了好远。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气息涌出,他摁着伤口,目光冰冷地望着正在交战的两人,阴沉着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离开,今次绝不能放沈璃逃走,你们拦住少主后路,你们着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做休整,便取她性命。”

  苻生吩咐完毕,黑衣人领命而去,苻生侧身召来一个魔人,只手落在他心口处。“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便当你为主人尽了大忠吧。”语音刚落,魔人双眼暴突,一声闷哼,他僵硬地转头,看见苻生五指化爪,径直掏出他的心脏,将他的身体一推,魔人便如同废弃的玩具一样,坠入大海,在沧浪之中没了踪迹。苻生将心脏化为一道血光,融入身体之中,不一会儿,苻生向天长舒一口气,好似畅快极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来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黑气自他胸口的伤口中涌出,待伤口尽数愈合,黑气沿着他的胸膛向上,转过颈项,爬上脸颊,最后钻到他的双眼之中,只见他的眼白霎时被染作漆黑,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一样,寒意森森,直勾勾地盯着沈璃。

  此时的沈璃腹中灼热,烧得她自己都觉得疼痛,然而便是这股疼痛,让她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涌出巨大的力量,仿佛能烧灼山河,她越战越是不知自己为何而战,所有的理智被一个滚烫的“*”字渐渐侵蚀。

  身后有人袭来,不过没关系,沈璃知道,现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依旧能继续战斗,她不管不顾地继续攻击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与沈璃纠缠本已经吃力,但见她身后有魔人袭来,他心底一惊,又见沈璃根本没有躲避之心,心头一急,下意识地想为沈璃去挡,然而便是他分神的这一瞬,沈璃的红缨银枪毫不留情地直刺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旧被枪刃擦破颈项,鲜血涌出,斑斑血迹之间,墨方愣愣地盯着沈璃……

  她是真的要*他,没有一丝犹豫。

  是啊,于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墨方才发现,枪刃实在太过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后的魔人一击落下,沈璃头也没回,周身热浪澎湃而出,径直将那魔人推开数丈远,墨方也无例外地被推开,沈璃一闪身便又*至墨方跟前,又一枪扎下,是对着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现,一柄长剑携着雷霆之光握于他掌中。

  “叮”的一声脆响,他堪堪挡下沈璃那一击。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损毁,而这紫剑却无半分损伤,反而光华更盛。沈璃此时哪管对方使出什么法器,只一纵枪,对墨方照头劈来。墨方横剑一挡,两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一起,致使气流翻滚,如波浪一般激荡开来。

  “咔”一声清脆的细响,沈璃那杆红缨银枪与紫剑交接处竟裂开了一道口子,沈璃猩红的眼微微一动,只觉手中银枪重量大减,煞气顿消,不过一瞬,这陪伴了她数百年的兵器“啪”地折成了两段。

  斩断银枪,紫剑来势不减,险险停在沈璃的颈项处。

  墨方没时间道歉,只道:“王上,东南方没有人看守。”

  沈璃只愣愣地垂下手,两段破损的银枪沉入海底,她抬头看向墨方:“时至今日,你让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关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肤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径直将她的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带着她逃的姿态。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这一个空当,她忽觉后背一凉,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头,但见沈璃身后的苻生,瞳孔紧缩。

  沈璃口中涌出鲜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发不可收拾的烫人温度。

  苻生在她身后大怒道:“凤火珠在哪儿!快给我!否则我这就撕开你的胸膛!”他欲抽手,沈璃却蓦地一把将他利刃一样的指甲拽住。

  “我说了……”她轻轻闭上猩红的眼,“要抢本王的东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压制腹中灼热,任由它随着血液四处散开,烧灼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发,也知道自己将被自己身体中的火慢慢烧死。可是……

  听着身后苻生厉声惨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术为何不管用!止水术……啊!大计未成!如何甘心!”不远处所有的魔人凄厉嘶吼,那些黑衣人也无法幸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这些人的目的,也不知他与墨方在谋划什么。

  可是两名主谋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倾巢出动。就此*了他们,不管他们再有什么阴谋也施展不出来了。除了眼前这大患,不管是对魔界,魔族,还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烧入心,沈璃不由得蜷起身子,身后的苻生已经没了声音,墨方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她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好……痛啊……”

  直到现在,她方敢流露出一丝软弱,只是这天地间,再无人知晓了。

  碧苍王沈璃,会以一个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间吧。

  没人知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和一般女子一样……害怕,一样忍不住地想念……

  无数灰烬洒落入海中,被翻滚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推散开。海风一扬,好似被吹入云端,空气中仅剩的那些气息不知飘去了何处。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团在宽大的白衣长袍边上打了个滚,黑白棋子间,行止在与自己对弈,沉思的片刻,他拿起茶杯,刚欲饮茶,忽觉一股清风拂面,他不经意地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风了。”

  他放下茶杯,只听“啪”的一声,茶杯自底部碎裂,漏了他满棋盘的茶水,淌了一片狼藉。

  “此次偷袭魔界与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苍王剿灭。”来自魔界的使者一身素袍,俯首于地,向天君禀报,“魔君特意着卑职来报,望天君心安。”

  天君点头:“甚好甚好,没想到碧苍王有这么大的本事,敢问碧苍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赏她一番。”

  “谢天君厚意,不过……不用了。”魔界使者贴于地上的手,握紧成拳,他沉默了许久,终是控制住了情绪,公事公办地道:“王爷已经战死。”

  天君愣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反应,忽听“吱呀”一声,竟是有人不经禀报便推开了天界议事殿的大门。逆光之中,一袭白袍的人站在门口,屋里的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在那儿站了许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发呆。但待他迈步跨入屋中,神色却又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神君怎么来了?”天君起身相迎。行止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盯着魔界使者问:“你方才,说的是何人?”

  使者看见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回神君,魔界碧苍王沈璃,已于昨日在东海战死。”

  行止沉默了许久,随即摇了摇头:“荒谬,如此消息,未经核实怎能上报。”

  此言一出,不只使者一愣,连天君也呆了呆,两界通信,若未核实绝不可上报,行止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使者叩首于地:“若不属实,卑职愿受五雷轰顶之刑……”

  行止神色一冷:“别在神明面前立誓,会应验。”

  使者拳头握得死紧,关节泛白,声音掩饰不住地喑哑:“神君不知,卑职更希望受这轰顶之刑。”屋中一时静极,几乎能听到极轻的呼吸声,唯独行止没有传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声响,便如心跳也静止了一般。

  “尸首呢?”他开口,终究是信了这个消息。

  “王爷在东海之上与敌人同归于尽,尸首消失于东海之际,无法寻回,当时赶去的将军,唯独寻回了两段断枪。”

  行止一默:“在东海……何处?”

  “沧海茫茫,寻得断枪的将军回来之后,便再无法找到当时方位……”使者似有感触,“无人知晓,王爷如今身在何方。”

  心中不知是什么划过,疼痛得似有血将溢出,然而却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揪住伤口,粗暴地止住了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么情绪也没有一般,对天君道:“昨日我于天外天察觉一丝气流异动,似是人界有事发生,今日听闻碧苍王在人界战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斗,碧苍王力量强大,其余威恐对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说,天君哪儿还有拒绝的余地,他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可用朕替神君再寻几个帮手?”

  “不用,他们会碍事。”

  往日行止虽也会说让天君尴尬的言语,但却不会如此直白。天君咳了两声:“如此,神君身系天下,还望多保重自己。”

  行止要转身出门,魔界使者却唤住他:“神君且慢。当时在场的将军说,他曾听见敌人口中呼唤,使用的是止水术。而据卑职所知,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懂此术。卑职并非怀疑神君,只是……”

  “止水术?”行止侧头扫了魔界使者一眼,“他们使的必定算不上止水术。”言罢,他没有更多的解释,转身离开。

  去人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还在琢磨,沈璃这样或许会成为麻烦的存在,不如消失,可却不承想,她竟真的会如此轻易地消失,更不承想,她的消失,令他如此心空和茫然。

  祥云驾于脚底,不过转瞬间便行至人界。天君说得没错,他贵为神明,身系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属于他自己,他该护三界苍生,该以大局为重,他有那么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云正低,风起浪涌,正是暴雨将至之时,行止立于东海之上,静看下方翻天巨浪,细听头顶雷声轰鸣,而世界于他而言却那般寂静。

  “沈璃。”他一声轻唤,吐出这个名字,心头被攥紧的伤口像被忽然撕开一样,灌进了刺骨的寒风,他举目四望,欲寻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际浩浩沧海,哪里寻得到。

  霹雳划过,霎时暴雨倾盆,天与海之间唯有行止白衣长立,电闪雷鸣,穿过行止的身体,神明之身何惧区区雷击,然而他却在这瞬间的光影转换之中,在那振聋发聩的雷声之后,恍然看见一个人影在巨浪中挣扎,她伸出手,痛苦地向他求救:“行……呃……行止……”

  巨浪埋过她的头顶。

  行止瞳孔一缩,什么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就冲了下去,他伸手一捞,只捉住了一把从指缝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觉啊……

  巨浪自行止身后扑来,他只愣愣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呆怔着被大浪埋过。

  在海浪之中,他听不见雷声,但每一道闪电都像一把割裂时空的利刃,将那些与沈璃有关的记忆从他脑海里血淋淋地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画面,此时都成了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划下无数口子,淌出鲜血,任凭他如何慌乱地想将它们全部攥紧,捂死,还是有血从犄角旮旯里流出,然后像昨天碎掉的那个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让人不知所措,无从收拾。

  “沈璃,沈璃……当真有本事。”

  他恍然记起不久之前,沈璃还在调侃他,说自从遇见他之后,她便重伤不断,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害得丢掉性命。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好似说……要赔她一条命。沈璃这是要让他兑现承诺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轻笑。海浪过后,行止浑身湿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轻触刚扑过他的海浪,白光一闪,天空之中雷云骤然又低了许多,气温更低,行止微启唇,随着他轻声呢喃出一个“扩”字,海天之间宛如被一道极寒的光扫过,不过片刻,千里之外的海已凝成了冰块。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只是此时他脚下踏着的却是坚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旧是海浪的形状,可却不再流动,天空中的雷云四散,那些雨点皆化为冰粒,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滚得到处都是。

  海天之间再无声响,一切都归于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静静走着,每一步落下便是一道金光闪过,荡开数丈远。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只专注于脚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为灰烬,他也要在这大海之中,将她的灰,全找回来。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不辨时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专心,而东海像没有尽头一样,无论他走了多久,前面也只是被他封成冰的海,别的……什么也没有。

  “神君。”

  前方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行止抬头看她:“何事?”

  幽兰在冰面上静静跪下:“望神君体谅苍生疾苦,东海已冰封十天十夜,东海生灵苦不堪言,神君……”幽兰见行止双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红,他唇色惨白,幽兰垂下眼睑,轻声道,“神君节哀。”

  这话原不该对神明说。神明不能动情,本是无哀之人,既然无哀,又何谈节哀。

  行止看着远处无际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显吗?”

  幽兰垂首,不敢答话。

  行止又向前走了两步。“从前,我从未觉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处皆是瞬息之间,然而今时今日方知晓,三界之大,我连一个东海也无法寻完。”他一笑,“寻不到……也是天意吧。”

  言罢,他手一挥,止水术撤,天地间气息大变,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融。

  随着术法撤去,行止只觉胸中一痛,冰封东海终是逆了天道,他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幽兰见之大惊,忙上前来将行止扶住。“神君可还好?”

  行止摇了摇头,想说“无妨”,但一开口,又是一口热血喷出,落在还未来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边血迹,此生怎会想到,他竟还有如此狼狈之时,如此狼狈!

  原来,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终究还是躲避不过,若能早知今日,他当初便该对沈璃更好一点,更好一点,至少,护得她不要受那些重伤……

  他当然……是喜欢她的啊。

  只可惜,他再也说不出,沈璃也再不能听到了。

第十八章 美绝人寰的东海渔夫

  阴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后的石头墙上,映出一个“大”字的形状。她手脚皆被沉重的玄铁链牵扯着,固定着她手腕脚腕的地方,并不是用铐子铐住,而是直接在她骨头里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铁钉,稍有动作便会拉扯伤口,有疼痛钻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动,身体的重量也让她的手腕难以负担。关节处已水肿了一大圈,被铁钉钉住的伤口周围发黑溃烂,使人不忍细看。

  “啧啧啧,每天都这样,每天都这样。”女子对面的牢房里缩着一个男子,他名唤北小炎,被捉到此处关着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先前他除了偶尔被审问几句话以外,日子过得还算安生,可自打这个女人来了之后,他每天都过得那么心惊胆战,无关乎其他,光看看被施加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刑罚,他都胆寒发抖。

  被吊着的女子此时像死过去了一般,气息全无,但北小炎知道,不消片刻,这个女人便会再次醒过来,她的生命力总是强得让人惊讶。

  “喀……喀!喀!”正想着,对面的女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好似要将内脏都咳得吐出来。

  听得北小炎都不忍心,想去帮她拍拍背了,但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唯有望着她摇头叹息。在女子的咳嗽声停下来之后,牢房外响起了几声吆喝:“哎,那个碧苍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来吧。”

  “这次该你去了,大人这次复活花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这两天身子不爽,脾气可坏着呢,我连着去了两次,上次更是差点丢掉脑袋,这次说什么也该轮到你了。”

  “啧!好吧好吧,看好门啊。”

  外面安静下来。

  北小炎望着对面隔着两个铁栅栏的女人,嘀咕道:“有什么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你不嫌痛,看得我都恶心了。”

  “知道与我一同落难的人不开心,我便也安心了。”对方用粗哑的嗓音淡淡地说出这话,让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满道:“碧苍王沈璃,今天你没聋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一天有这么美丽的开头,你说话就不能悠着一点?”

  她垂着脑袋,冷笑:“这种鬼地方,什么开头都不会美丽。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弯腰,去窥探沈璃被垂下来的发丝挡住的眼睛,道:“还好嘛,你今天眼睛看不见,嗅觉呢,触觉呢?只要触觉不在,今天你就好熬过去了。”

  “托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复了其三,恰好,触觉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个寒战,抱腿往墙角一缩。“那你可得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见血肉横飞的时候听见你的惨叫,会被吓死的。”

  沈璃弯了弯唇,没有再多说话。

  从那日海上一战到现在具体过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隐隐从北小炎的口中听出,如今距当时大概有三个月之久。三个月,若是在人界倒还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

  魔界的人怕是以为她已经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伤恢复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复正常,肉丫和嘘嘘知道她已战亡的消息是否会伤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会有几分感慨呢?

  她突然恶趣味地想看看,行止脸上的淡然不复存在时的表情,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背负的太多,他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不能有一分动容,这是神明应有的态度。

  沈璃静下心,撇开纷杂思绪。

  她不知自己何时被囚禁在了此处,那日的烈焰是她记得的最后一幕,待再醒来之时,她已经被抓来了这里,而且她的身体仿佛与之前有许多不同,体内空荡荡的,不管她想如何调动法力,都是一丝气息也无,简直就像一个未曾修炼过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却比先前结实许多,且时时散着极烫的温度,像是在烧一样,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到,但北小炎闲来无事往她这里扔了几块他从地上抠出来的泥巴,但凡触碰到她身体的,无一不被直接烤干,散为沙粒。

  所以锁她用的是极寒的玄铁链,唯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体中的火灼之气。

  但沈璃欲从此地逃出,光靠结实又滚烫的皮肉却是不行的,没有法力,她寸步难行。

  更麻烦的事情是,她的五感,视觉、嗅觉、听觉、触觉、味觉,每天皆有几种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无法视物,或是明日听不见声响说不出话,又或是如同今天这般,消失了两感,出现了三感,每天皆在变化,令她烦不胜烦。

  不过左右是在这牢房之中,她动弹不了,五感于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过了初时几日,沈璃便也习惯了。有时遭到逼问毒打时,沈璃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的触感时不时消失一下,没有痛觉加上皮肉厚实,实在让她好受不少。

  看着对方竭尽全力地折磨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视于他,每每想到这样的场景,沈璃便难免打心眼里生出一股优越感。

  沈璃正想着,忽闻“哗啦”一声,黑衣人领着青袍男子缓步走进地牢。跳动的火焰映在来人的脸上,光影在他脸上交错,让他被烧得皱巴巴的皮肤看起来更令人恐惧恶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却不用面对这张可怖的脸。

  “王爷今日可好?”他沙哑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这些日子日日来拷问她的人,也是抓她来这里的人,在经历过那样的炙烤之后,沈璃觉得自己是凤凰,天赋异禀,大约不怕火,然而这个家伙居然也没有死,这便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怀疑当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幻想着背叛魔界的奸细是墨方,幻想着自己在海上与苻生有一战,幻想着自己将自己烧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数日下来,从听觉偶尔恢复时,听门外侍卫的闲聊,还有北小炎嘴里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约知晓,当初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是烧起来了,墨方真的是奸细,而苻生真的是——

  不死之身。

  他竟身怀复活之能力,在不伤及其要害的情况下,能一遍一遍地复活自己。

  沈璃这才知晓,原来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复生”之意。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好在他现在被自己一把火烧成了一副鬼德行,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被她烧了个干净,连墨方也被她烧得不知踪迹,他们可谓损失惨重,暂时无法出去为非作歹,好歹能给魔界换来几丝休养生息的机会,若能趁此时与天界军队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到时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将士便是将他们那些通天的法器偷来用用,战力也能提高至少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丝疼痛自手腕脚腕处传来,打断沈璃的构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时也被这钻心的疼痛折磨得皱了眉头。牵扯着沈璃手腕脚腕的玄铁链被人大声敲响,穿透她骨头的铁钉为之震颤,这样细小的震动比大幅度的晃动更磨人心智,令人奇痒而无法可挠,奇痛却无法可缓。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着牙关,忍着这奇痒奇痛,心中只道,自己约莫是没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现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将她折腾得更狠一点,让她早日丧命,解脱这苦痛,一了百了。

  接着有人拿强光在沈璃眼前照过,又有人拿着一个鞭炮在沈璃耳边炸响,爆炸声让沈璃下意识地侧了侧脑袋。

  苻生粗嘎地一笑:“想来王爷今日听觉触觉是有所恢复了。这嗓子应该也是好的。那么,王爷今日还是不打算将凤火珠交出吗?”

  又是这个问题。

  沈璃虽然厌恶极了苻生其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话,但在这个问题上,沈璃实在是心感无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说。她知道这些人嘴里所提的“凤火珠”约莫就是魔君给她的那颗“碧海苍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东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将那颗珠子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现在让她交出那颗早不知被消化到了哪儿的珠子……沈璃一笑,极尽嘲讽:“你来掏啊。”

  苻生一咬牙,扬手便要掌掴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遍布被烧灼之后的痕迹,他强忍住怒火:“既然碧苍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罢,他一扬手,旁边的侍从拎出早已备好的玄铁鞭。苻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之后退到一边,接下来无非是一场鞭刑。

  沈璃垂头受着,对面牢房中北小炎的脸色却比沈璃更白,看见这样的她,便如同看见了这样的自己,他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转过头之时,还是看见了蜷在墙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自是也不会亏待三王子。”

  北小炎点了点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一场刑罚一直持续到苻生疲了,他摆了摆手,走出了地牢,那些侍从也跟着离开。牢门锁上,又只剩下了火把、北小炎和沈璃。看着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开口,牢房里静了许久,反而是沈璃先开口问道:“将北海所有的情报告诉他们,令他们夺了北海王权,致使北海一族成为其傀儡,三王子便无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语气吞吐,“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我自幼便受他人歧视,北海王族之于我,实在无甚亲情。我叛了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沈璃沙哑开口:“谁人没有几个苦衷,然而背叛一事,总难让人原谅。”

  北小炎一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你又何必对他们嘴硬,都这样了,他要什么你给他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体只靠两条铁链挂着,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呵呵笑了出来:“我当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样地看她。沈璃只道:“三王子不用忧心,本王乃是无坚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头,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这种情况了,还能笑得出来。”

  当然能笑,她已经被练出来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渐渐起了睡意,睡意正沉,忽闻几声脆响,北小炎一惊,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黑衣人双拳握紧,一双手在沈璃耳边抬起又放下,好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触碰。“王上……”黑衣人一声悲哀的唤,嗓音极尽沙哑。黑衣人手中紫剑一现,径直斩断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铁链,将昏迷的沈璃往怀中一抱,“我带你出去。”这五个字喑哑却决绝,不容人反驳。

  沈璃在颠簸之中醒来,她看见有光景在眼前不停地流转,鼻子能嗅到青草和风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复的是视觉与嗅觉吗……只是,苻生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了?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么鲜活自由,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明明她也只被囚禁了不久,但这些景色之于沈璃,便像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她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想去重温一下风穿过指缝的感觉。

  周遭流转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见自己如今身处一片森林之中,一张将惊喜紧紧压抑住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墨方。原来,这竟不是什么幻境,是墨方救了她……为什么?背叛了魔界之后,他又背叛了苻生吗?

  墨方唇角颤动,似在说着什么言语,但此时沈璃什么也听不见,她也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稍稍用力推开那人。手腕上的玄铁钉尚未被取出,便是这轻轻一推,沈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今天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还是会痉挛。

  墨方忙将她放下,让她倚树坐好,然后双膝跪地,静默地俯首于她身前,似在认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闭上眼,权当看不见。

  今日便是沈璃能说话,她也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反应,因为对墨方,她已经无话可说。魔界那些将军,那些与他的衣冠残剑一起摆在棺木里的尸首早已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清晰的敌我界线,在沈璃心里,那个与她行军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经亲手把他自己*死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沈璃便尊重他选择的结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魔族将领的敌人。

  若枪在手,她便会与他一战。

  墨方跪了许久,本打算在沈璃唤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传来的细微颤动,令墨方面容一肃,他心知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此时不走,他怕是再难助沈璃逃掉,当下狠狠磕了个头:“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将沈璃一揽,抱了她便继续向前走。

  穿过片片树林,经过最后一排树木,便是白石沙滩,墨方将沈璃放在两块沙滩巨石旁边,让她倚石坐好,他或许还有话想说,但地面颤动得越来越明显,墨方只得暗暗咬了牙,随手捡了块石头,念了个诀,将石头化为沈璃的模样,揽在怀中,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没有看墨方离去的方向,只是望着天边的云,吹着从海上来的风,眸色微暗。

  天色越发昏暗,海天相接处,霞光转得如梦似幻,沈璃微微眯起了眼,睡意渐浓。

  星辰转换,朝阳初生,越过海面的第一缕阳光静静地落在沈璃的脸上,她一动不动,睡得极沉,沙滩上有一个缓慢的脚步声将沙踩得咯吱作响,一道人影绕过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在沈璃脸上划过,他向海边走了几步,忽然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见了那个陷在两块石头间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里呆呆地站住,一时竟无法迈动脚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动,那个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梦中轻咳了两声,因她的动作而被震颤的空气荡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了,并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迈步上前,脚步急促,竟踩住了自己的衣摆,险些摔倒。

  他走到沈璃跟前,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滚烫得灼人心神的皮肤将疼痛从他指尖一路烧到心尖。他没有放手,整个手心都贴了上去,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沈璃。”他轻声唤她,好像除了她的名字,他将其他所有的言语都忘干净了一样。

  这是沈璃啊,那个已经“战亡”的魔界王爷,那个本来再也回不来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被烧灼的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却又为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额头轻轻抵在沈璃的额头上,她的体温对行止来说也是烫得恨不能马上撒手,但行止却笑了出来,像神志不清一般,将沈璃的脑袋摁进怀里,在几乎快烧起来的温度中轻轻笑着:“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在她耳边细声呢喃。

  但过了一会儿,沈璃未曾转醒。她气息极弱,行止稍稍松开她,欲替她把脉,待他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见那根还穿透着她骨头的玄铁钉,行止一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顿,目光呆怔地将她四肢扫视了一遍,待见她四肢皆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滞了许久,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垂下头,看着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触碰,但不碰又如何了解她的伤势。

  行止眼睑微垂,指尖轻触她因瘫软而贴于地的手,不过轻轻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牵动骨骼,玄铁钉与她的骨头不过稍稍摩擦了一下,沈璃喉头便发出一声闷哼,咬紧的牙关与皱起来的眉头诉说着她的疼痛,行止心头一紧,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气,在沈璃手腕上绕了一圈,沈璃脸上的表情立时缓和不少。

  她几乎不在人前喊疼,这样的表现若不是她在睡梦中,或许根本不会流露出来吧。

  行止心中有气,真想狠狠教训沈璃一顿,这个碧苍王,总是太逞强。然而,当看见沈璃在这样的疼痛之后竟继续熟睡,像是习惯了一样,他顿时什么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心尖一缩,血液将心口的疼痛挤压到了四肢百骸,令他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

  这段时间,她定是极其难过,因为没人护着她,所以便只好逞强。

  “……我会护着你。”他轻声说着,轻抚沈璃脸颊的手极是轻柔,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日后休管天外天塌,三界俱毁,我也定护你无虞……”

  他话音方落,忽觉怀中人呼吸微重,她扭了扭头,转醒过来。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没有声音,但触觉告诉她,她身前有个人,她嗅到那人身上有极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声说着,“时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战场相见,沈璃必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么*了我,要么便走吧。”

  对面的人没有答话,自然,即便对方答了话,她今日也是听不见的。但身前的人没有动,沈璃却能感觉得出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眼睛,沈璃皱眉,侧头躲开,而那只手又不依不饶地捏住了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将他打开,但手臂一动,便是一股钻心的痛,她脸色更白,咬牙忍过了这一波疼痛,方觉那只手终于放过了她,沈璃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记得往日一丝情分,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极重,此时让墨方离开,有七分是因为敌我立场,有三分却是关乎自尊骄傲。

  她五感轮流消失,无法行动,连抬腿走路都要人扶着,这样狼狈的碧苍王,她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看见。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竟又伸过手来揽住她的后颈,沈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膝弯处便被他另一只手揽住,那人一用力,竟将她打横抱起,她手脚处的玄铁钉在他行走的过程当中在骨头中摩擦,而沈璃此时却因这种被抱的姿势而更为心惊。

  她与墨方上过多次战场,也有受伤的时候,行动不便时,墨方也帮过她,不过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头上也有过,但从未试过如此姿态。这样的姿态……她只见过军中某将军成亲时是这样抱媳妇进洞房的。

  是以,她对这个姿势有些抵触,被这么一抱,就像……就像被当成了小媳妇一样,令人心感别扭。

  沈璃大怒,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中气呵斥道:“大胆!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墨方几时对她做出过这种事,即便是背叛之后,他来救她,也对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时还在她跟前叩首行礼,这才一日怎会变得如此放肆!

  沈璃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极不祥的念头,墨方将她放下的地方是海边,这附近说不定有什么人类的村庄城镇,今日这对她又摸又抱的家伙,莫不是什么山村渔夫之类的人类糙汉吧!

  鼻子嗅到此人身上有浓重的海腥味,沈璃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如今把自己这么打横抱着,难道是打算如同那个将军抱媳妇一样,将她抱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沈璃越想越心急,当下拼尽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肘打在“渔夫”的咽喉处。

  “渔夫”脚步一顿,沈璃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逃跑,然而还没等她逃离,四肢的疼痛便让她浑身痉挛,她忍得住,但身体早已经超过负荷了。她不停地发抖,忽觉自己被人换了一个姿势。那人好似找了个地方坐下,让她坐在他怀里,然后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是在怜惜地轻抚,又像是在告诉她:没事,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可“渔夫”指尖传来的颤抖却让她觉得,这个“渔夫”自己也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沈璃已经连着三天没有恢复视觉了,先前在牢里便罢了,左右不过是被锁着,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也没什么要紧,但她现在却是在外界,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急需了解周围的环境,这是哪儿,安不安全,离魔界多远,离她逃出来的地方又有多远。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身边这人,到底是谁……

  她现在没有法力,探不出对方的深浅,只能通过偶尔通畅的五感了解一些零散而浅薄的信息,比如对方是个男人,应该是个渔夫,他不爱说话,这三天里,便是听觉恢复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什么话。就她目前的感觉来说,此人应当无害,但对尚未“见过面”的人,沈璃心里还是存了三分戒备,而且,最让沈璃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救她?

  不图财也不为色,没有计较地付出,在现在的沈璃看来才是最令人生疑的地方。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璃睁开眼,眼前仍旧一片漆黑,手脚上的玄铁钉让她动弹不得,此时她便是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这件事让她感觉极为无力,甚至心想,待她走时,定要将这“渔夫”*了,绝不让此事再有别人知晓。

  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这个人动作很轻,倒不像那些粗鲁的山野村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应该是要吃饭了。“也不知是中午还是晚上……”她无意识地嘀咕,本来没打算让人回答,但那边鼓捣东西的声音却是一顿,一个稍显沙哑的男声道:“午时。”

  这个声音陌生得紧,沈璃愣了一瞬,恰逢今日能说能听,便继续问道:“这是哪儿?”

  “海边。”他一顿,又补了几个字,“东海边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了东海边上,他难不成指望有谁还能将她捡回去吗……魔族的行事作风,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确认的事便不会再对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失踪已这般久,魔君定是认为她死了,哪里还会派人来寻她,至于天界……约莫没人会来寻她吧。沈璃不由自主地想到行止。

  虽说她遇见行止之后,好似每次战斗都会受伤,但每次行止也都恰好救了她的命,而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边,其味清香,沈璃顿觉腹中饿极,觉得这米羹虽没行止做得好,但一个凡人能做成这样也相当不错了。她动了动手指,道:“我自己来。”可她肩头一动,刚要起身,身体便已痉挛,四肢像石头一样让她坠回石板床,令她动弹不得。她今天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无力和挫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碧苍王沈璃……何时有过这般狼狈之态。

  一声轻叹,“渔夫”将米羹喂到了她嘴里,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沈璃静静喝完“渔夫”喂来的米羹,一碗喝罢,对方道:“还吃吗?”

  沈璃沉默了许久,答非所问道:“这四根玄铁钉,是内外复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铁将里面的铁芯包裹住,当时他们先以内部铁芯穿过骨肉,而后再将外部玄铁旋合而上,将两者扭紧,一头一根铁链,方可致我无法挣脱。”她语气淡漠,声调几乎没有起伏,就像被穿骨而过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几日外逃颠簸,旋钮已有所松动,我欲求你帮我将这四根玄铁钉拧开,其间或许场面有些难看,但若事成,本王愿承你一愿,以此为报答。”

  对方半天也没有应声,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不知对方要如何回答,便觉时间过得更久。

  “好。”他短短应了一个字,却像是下了比她更大的决心一样。

  “如此,趁着我今日察觉不到疼痛,你便帮我拧了吧。”

  “渔夫”将别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先在沈璃床边放了一盆热水,而后才将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没想到你做事倒是细致,你可有修道的念头?若想成仙,待我伤好,还是可以给你寻点门路。”

  对方一声轻笑:“我却认为,修仙道却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们是极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仅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颤,那人没再说话,握住沈璃手腕两头突出的玄铁试着拧了拧,那旋钮果然有所松动,若再使点力,便是凡人也应能轻松拧开。

  “渔夫”鼓捣的这两下已让沈璃额上渗出了薄汗,她闭上眼睛,调整气息:“尽快。”她不会痛,但身体却有个极限。

  对方用了劲,拧松了玄铁钉与其中铁芯,沈璃已青白的手腕上微微渗出几滴血,像血液都快干涸了一样,若再晚点时间取这东西,她的手脚怕是再也无法用了吧。

  一个手腕上的玄铁钉被抽出,重重地砸在地上,玄铁似极热,落在地上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白气升腾,而后又迅速凉了下来。那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继续空手拧开沈璃另一只手腕上的玄铁钉。

  然而沈璃此时浑身痉挛,哪儿还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

  她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极快地流动,心跳快得像要炸掉,呼吸极为困难,大脑也渐渐混沌,在她本就漆黑的世界里,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好似看见自己极小的时候魔君教她枪法与术法,而在她们旁边有一只眼阴森森地看着她们,沈璃莫名地心慌,她退了两步,竟有了转身就跑的冲动,然而她一转头,却见墨方已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她,在墨方的背后,那只独眼阴魂不散地飘在那儿,与墨方一同冷冷地看着她。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墨方的眼神渐渐变得与初时有些不同,但那只眼睛透出来的光却越来越冷。

  沈璃心头一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前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只是无尽的黑暗,在她身后,诡谲的笑声不断传来,像是要将她逼入绝境一般。沈璃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索性停住脚步,手一挥,欲抓住银枪与来人一战,但只听“咔嚓”一声,两段断枪落在身前,沈璃一愣,身后的笑声越逼越近,沈璃一咬牙,回过头,待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时,笑声骤停,周围气息一静,一瞬间,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一样,但是她跟前却有一条细缝,里面有风轻轻吹出。

  沈璃慢慢仰头一望,却发现这里竟是墟天渊的大门,与她那天晚上独自去墟天渊时看见的一样,没有瘴气渗出,只有一条细缝。

  忽然之间,缝隙之中那只独眼猛地飘了过来,目光森冷地盯着沈璃。骇得沈璃倒抽一口冷气。

  “吾必弑神……”

  他阴森森地开口:“吾必弑神!吾必弑神!”其声越来越大,震得沈璃心神难宁。“闭嘴。”她难受地挤出两个字,却见有黑色的瘴气从墟天渊的大门缝隙中飘出来,沈璃被瘴气逼迫得向后一退,那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沈璃大喝:“闭嘴!”她双眼一红,周身升腾起赤红烈焰,好似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燃尽。

  “沈璃。”一声微带清冷的轻唤从另一方传来,她双目赤红,往旁边看去,还是那个葡萄藤架下的小院,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竹制摇椅上对她伸出了手。“来,晒晒太阳。”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没看到她这边的混乱一样。

  沈璃愣愣地望着他,然后侧头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烈火,她摇了摇头:“我不过去,我会害了你。”

  那边的人脸上笑容未减,但果然收回了手。

  沈璃静静垂下头。

  赤焰灼身之中,她忽觉一丝凉爽之意覆上周身,她呆怔着抬头,那人却已换了一身衣服走到她跟前,然后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我很厉害,没事。”

  沈璃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这个怀抱,她的责任和他的责任都逼迫着两人渐行渐远,但是……愿上天仁慈,原谅她这一刻的无法挣脱和不管不顾。

  就让她……做完这一场梦。

  她放松身体,任由行止抱着,在这一片空无的漆黑当中,好似要融进他的身体……

  沈璃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她看见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只手撑着脑袋,正沉沉地睡着,宽大的白袍拖了一地,青玉簪松松地绾着几缕青丝,披散下来的发丝遮了一半的脸颊,逆光之中,他美得不像话。

  有哪个……渔夫……能长得如此惨绝人寰地好看……

  沈璃心绪一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而长久的呆怔之后,她竟默不作声地咧嘴笑了出来,心道:“行止啊行止,我还真的又被你捡到了啊,上天当真不仁,竟许咱俩如此孽缘!”

  她四肢的玄铁钉已被尽数取出,伤口处裹着白色的布条,不是人界的布料,看样子,这布料当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四肢的伤口皆有凉凉的感觉,是已经被他治疗过了。

  沈璃转过头,闭上眼,不再看行止,她怎么会不知道行止在想什么。他笃定,若是沈璃知道照顾她的人是自己,必定会立即要求离开,就像那天打开他的手那般决绝。

  他们都那么清楚对方身上的责任,也都能猜到对方会做怎样的选择。

  但是……

  行止未曾想过,碧苍王沈璃,并非无心之人,她……也会软弱,也会想要沉溺于温暖。

  沈璃不睁眼,权当自己现在没看到这样的行止,权当自己方才的梦还在继续,权当上天仁慈,原谅了她这一刻的放下责任,不管不顾。

  能不能……在伤好之前,让碧苍王不再是碧苍王,她愿只做沈璃,被一个声音沙哑沉默寡言的“渔夫”从沙滩上捡回了家,然后平平静静地过一段凡间日子。

  沈璃听着行止缓慢地踏着脚步去屋外烧水,估摸着他快烧好水时,忽而自言自语:“今日倒是能视物了,不想你一个渔夫,家倒是布置得挺好。”

  白色衣摆在门的一侧一闪而过,那人影倏地往旁边躲去,沈璃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杂乱声响,想是外面的人慌乱之中,打翻了盆又洒了水,场面应当窘迫得紧。

  沈璃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也没个声响,但她却能想象到行止那副皱着眉头,摇头苦笑的模样。

  真是令人……倍感舒畅。

  沈璃侧头向里,弯了嘴角,还没偷乐够,便有人踏了进来,她转过头来,看见的却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的青年,当真像是常年在海边劳作的渔民一样,沈璃眨了眨眼,听他用这几日她听惯了的沙哑声音道:“姑娘眼睛好了?”

  沈璃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我这五感,时好时坏,今日味觉、嗅觉、触觉都消失了,但却能听能看,还能说话,算是幸运的一日。”

  青年眉头微皱:“为何会如此?”

  “具体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现在也无法,便先如此将就着吧。”沈璃盯着他的眼睛,道,“多谢公子将我四肢内玄铁钉取出,实在劳烦你了,沈璃本不该继续叨扰,但我现今仍旧动弹不得,恐怕还得托你照料几日。”

  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随即坐下来,拿了个茶杯准备喝茶,但恍觉如今自己不该应得如此理所当然,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琢磨了一会儿,轻咳一声道:“我每日要出海劳作,姑娘伤势重,前几日为照顾姑娘,我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这后几日可不能再耽搁了。”

  沈璃微微动了动嘴角:“我给你一笔花销便是。”

  “并非钱财的问题,而是逝水光阴,你耽搁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头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该应他的话,哪承想她现在已用沉默相对,行止还是厚颜无耻道,“不如这样,先前姑娘应了在下一个愿望,然而万事总要成双成对的才好,你不如再应我一个愿望,如何?”

  “你要什么?”

  “在下现在便是说了,姑娘怕是也做不到,便先留着吧。如此我也可以尽心帮你养伤。”

  沈璃侧头看了他许久:“公子原是如此话多之人。”

  “玄铁钉取之前,姑娘像个多说半句话便能气绝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顿,终是喝到了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盖了他唇边的弧度,“这不是为了诓姑娘答应我许愿嘛。”

  便是沈璃不答应,他也不会将她扔出去,沈璃心里清明极了,但她却还是望着他的侧脸应道:“好,我承你双愿。只要沈璃力所能及,定助你达成所愿。”

  他放下茶杯,唇边的弧度还是如往常一般,但只笑了一瞬,他稍稍转过头,背着沈璃,抿了抿唇,抹掉唇边的笑,道:“我煮了鱼羹,姑娘可要尝尝?”

  沈璃点头,虽然,对今天的她来说,吃鱼羹与喝白水都一样……

  沈璃在这小屋里住了些时日,她的四肢伤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许多,她的五感也还是没有恢复,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饭都要人喂的时候,她便恨极了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厕……”沈璃硬邦邦地说出这话。

  其实这事他们之前做过很多次了,只是之前不知道他是行止,沈璃只当是个普通渔民,回头伤好,*了他便是,但现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伤好了也*不了他……其二,她……好歹也还是会害羞的……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该让人供起来的人,他本不该为任何人做这种事……

  在沈璃的思绪还在复杂争斗的时候,行止却习以为常地将放在墙角的夜壶拿出,他特地为沈璃改了改,方便她现在的身体使用,让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到沈璃的被子里,将她的腰带松了,然后把裤子往下拉了拉,沈璃的衣摆长,他先在被子里把她的衣摆理了理,然后才将她从被子里打横抱出,放在夜壶上,让她坐好,最后面不改色地出了门。

  沈璃坐着调整了许久情绪,然后才放松了自己。但最后清理一事,她是打死也不会让行止来做的。拼着裂开伤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了,然后耷拉着脑袋喊道:“好了。”行止便又从屋外进来,再将刚才的事反着做了一遍。

  他给沈璃盖上被子的时候,看见她手腕上有血渍渗出,他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嘴角动了动,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每次这事之后,沈璃总要别扭一段时间。行止将她安置好了便将空间留给她,自己则去院子里,其实他没什么事要做,只是看着房间里发呆。

  又过了些时日,沈璃勉强能下地走路了,她心头难免有些急功近利地想让自己能跑起来,只是她现在走两步还是会摔倒,碰见没有触觉的时候倒还好,也不痛,爬起来继续走就是,但触觉一旦恢复,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关节可是钻骨地痛,饶是她再能忍,也要在地上缓个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里练习走路的时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够狼狈了,不能在别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狈下去……

  行止不在的时间越来越长,早上吃了早饭便不见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地锻炼着四肢,但筋骨的恢复速度哪儿是她强迫得来的。

  这日沈璃视觉没有恢复,她摸着桌子走,待走得累了,她想倒点水喝,摸到了桌上的茶壶,但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尽全力想握紧壶柄,但却始终使不上力。

  比恢复走与跑更难的是恢复手指的灵活度,那些细小的筋骨恢复不全,拿一个茶杯,握一双筷子,比走路跑步困难百倍。

  沈璃此时有些陷入了执念,她拼命地想握住壶柄,但却一直无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后还如何握得住枪,如何护得住族人?她手臂一碰,将旁边的茶杯碰倒在地,碎裂的声音如此刺耳。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璃心中有怒气,一挥手,将桌子上的东西皆拂了出去。“滚!”

  门打开的一瞬,茶杯摔在门框上,碎裂的瓷片擦过来人的眉骨,血立时淌了出来。

  而行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两步迈上前来,一把揽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将她扶到床边坐好,埋头的一瞬,眉间的血落了两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见的时候,她的触觉总是比往常更灵敏一些。待他转身要去清扫地上的碎片时,沈璃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行止回头看她,沈璃嘴角动了动,却一直没说出话来,但拽着他手的手指越来越紧,一丝也不肯放开。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头看她:“怎么了?”

  沈璃沉默了许久,扭过头,微微耷拉了脑袋:“伤……伤到你了……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见,他在她跟前轻轻笑开:“没事。”

  饶是他如此应了,沈璃也没放手:“身体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两人沉默下来,不知多久后,沈璃松了一只手,摸到行止的脸,伸出食指在他脸颊上戳了戳:“伤的这里?”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乱戳,也不给她指个地方,只笑眯眯地回答:“不是。”

  “这里?”

  “不对。”

  “这里?”

  “也不对。”

  察觉到他好似在逗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这里!”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但听行止一声闷哼。沈璃收回了手。“抱歉……戳到你眼睛了……”

  行止一声叹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这里。”

  好像流了不少血……沈璃问:“痛吗?”

  行止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痛。”像被快刀割过一样,凉飕飕的痛之后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里的感觉。

  沈璃沉默下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

  “不用控制。”行止轻声道,“在这里,不用控制。”他想让她肆意妄为。

  发了通脾气之后,沈璃冷静下来想想,强求无用。她每天还是坚持练习,但却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如此练下来,身体倒还恢复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时好时坏,在没有触觉的时候,她便着重于练习视觉、听觉,没有听觉的时候,她的嗅觉便被锻炼得更加敏锐,不久之后,沈璃的五感倒出人意料地均有提高,这对沈璃来说,倒是塞翁失马了。

  终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着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稳稳当当地走路的时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无预计的情况下,她推开门,一步跨了出去。

  便是这一步,让她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行止,他什么也没做,以一个海边青年的模样站在阳光里,静静地与她打了个照面。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一直用他的方式无声地陪着她。

  “我饿了。”沈璃如是说。

  “我煮了鱼汤。”

  很普通的对话,却让人心窝子也暖了。

第十九章 世上竟有比你还老的妖怪

  自那以后,沈璃生活全能自理了,行止便当真离开了院子,他早上早早地做了早饭放在桌上让沈璃起来吃,自己便收拾收拾,当真与附近渔民一同出海打鱼去了,中午的时候又独自折返回来,提着早上打的鱼,架柴烧火,给沈璃煮上午饭。

  在嗅觉恢复的时候,沈璃总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只是与初时那种味道不同,那时他身上尽是海风的味道,不掺杂半点鱼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闲着吹了几月的风一样,而现在身上什么味都有:咸味、鱼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认真地在做一个渔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样,虽然带着天界的记忆,但他也只专注着做那一世凡人该做的事。

  如此随遇而安的心态,着实让沈璃佩服。

  沈璃近来闲得无聊,早上待行止走后,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觉得实在没意思,索性迈出了院门,想去看看附近渔民素日到底是怎么劳作的,她现在还走不快,所以当她走到最近的一个渔村时,早上出去打鱼的人已经回来一拨了,他们将各自船里的鱼往船外面卸,唯独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着一船的东西,似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

  沈璃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栈桥,走到行止停放船的地方。“没打到鱼吗?”话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了他船上的东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异宝,但没一个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复,所以察觉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气息,但龙王可不是什么笨家伙,知道神君在自己的海上撒了网,岂会放过这个送礼的好机会,想必行止即便网住了鱼也被龙王拽了出去,换了这么一堆东西上来,沈璃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行止本还有些不快,但见沈璃笑了,他便也弯了眉眼:“你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鱼是怎么打的。”沈璃指着他没有一条鱼的船,道,“不过看来你今天没有打到鱼啊。”

  行止点头:“没错,我今日故意网的这些东西。”

  这人说谎还真是连草稿也不打。沈璃在木栈桥上坐下。“我看看,这么多宝贝,拿几个去卖钱呗。”

  行止摇了摇头,只捡了几个珍珠蚌。“太多了,拿来也无用,下午我便扔回海里去。”

  “可别!”沈璃唤住他,“我先选几个!”她忙着往渔船里跳,行止来扶她,适时身后来来回回的渔民走得急,有人没注意撞了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扑了下去,一头栽进行止怀里,被他抱了个结实,胸膛贴着胸膛,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这个拥抱,一如梦里那个拥抱,温暖而令人感到无比安全。

  太过真实的拥抱,太疯狂的心跳,沈璃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她用力推开行止,自己却险些被身后的渔网绊倒,行止探手将她抓住,语带几分叹息:“如此莽撞,若掉进水里,又得仰仗谁去救?”

  话一出口,行止自己先愣了一愣,他扭过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沈璃却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垂头看着船里的珍宝道:“我不客气,自己选喽。”

  行止有些惊异地看着沈璃的侧脸,继而柔和了目光。“嗯,若是看得中,便都给你吧,不还回去了。”

  沈璃翻找蚌壳的手一顿,她虽在天界待的时间不久,但也知道行止是个素来不收礼的人,这龙王送来的东西拣一两个是意思意思,给龙王一个面子,但若全收了,那意味便不大一样了。

  沈璃没有应他,只埋头找了一会儿,一船珠光宝气中,就只有一块似玉非玉的白色圆石头看起来稍微质朴一些,沈璃拣了它,道:“看来看去就这石头对我眼,我就要它了,别的都随你吧。”

  行止点了点头:“我先拿珠子换几条鱼,咱们便回家吃饭吧。”

  两人刚爬上木栈桥,行止就拿着珠子找人换鱼,可他刚与一个老实的渔夫说了两句话,旁边便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位小哥捞的又是蚌壳啊。”那人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瞪了老实渔夫一眼,渔夫手里的鱼都要递给行止了,被他如此一瞪,渔夫手一缩。那人却径直推了渔夫一把,嫌弃道:“去去去,不长眼的东西挡老子的路。”

  渔夫忙拿了鱼,抱歉地看了行止一眼,然后赶紧离开。

  行止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落在那人身上,他不动声色地笑着,又见那人提了提裤腰带,道:“你怕是不认识我,我是村长的长子王宝,我见小哥日日都拿蚌壳换鱼,想来你是不喜欢蚌壳吧,正巧,我那儿有不少鱼,你与我换便是。这些蚌壳,啊,还有你船上的那些,都给我吧。”

  “不换。”行止淡淡道,“我要扔掉。”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但是听在王宝耳里却生出了另外一个意思,他声调微扬:“大胆!我是村长长子!你为何将那些宝物扔掉也不肯给我!你对我有意见?你对我有意见便是对村长有意见!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璃在行止身后微微眯起了眼。她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家伙,刚想出声训斥,行止将她手一拽,似没看见眼前嚣张跋扈的人一样,拉着沈璃便要走。

  王宝大怒,一蹿身拦到行止面前。“站住!没听见大爷和你说话吗?”他话音一落,目光恰好落在行止身后的沈璃身上,沈璃今日着的是行止给她拿来的棉麻白衣,因着有伤,一身煞气敛了不少,面容憔悴,倒显得有几分柔弱,那人登时目光一亮,上上下下将沈璃打量了一番。“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讨的媳妇倒是不错啊。”

  沈璃一声冷笑,若她没有受伤,这出言不逊的家伙怕是已经被她踩在脚下。

  “你眼光不错。”行止声音淡淡的,比往常多了几分寒意,沈璃有所察觉,在她看来,行止本是个从不将内心真正情绪流露出来的神,便是偶有流露,也是他选择性地让人感知的情绪。但此刻,沈璃却敏锐地察觉到,行止的情绪并不是他理智选择之后所表露出来的。“你该感谢你有这么一双眼睛。”

  话音未落,行止一拳揍在王宝脸上,径直将他打晕在地上,王宝连挣扎也没有,便晕了过去,他脸上被行止揍过的地方肿了老高。行止眼也没斜一下,一脚踩上他的脸,面不改色踏了过去。

  沈璃愣愣地看着行止。这样怔然的注视一直持续到行止面无表情地牵着沈璃回了院子。行止终是开口道:“我可是也被打肿了脸?你怎么一直如此看我?”

  沈璃这才眨了眨眼,愣道:“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行止他……不应该是在背后使阴招的那种人吗……

  行止一顿,眼底滑过几丝复杂的情绪,他隐忍了一会儿,转头看沈璃:“他轻薄你。”

  沈璃微怔,道:“呃……算是……”

  “换作你,你会怎么处理?”

  “揍晕了事……”

  “如此,我只是选择了你会选择的方式。”他转过头去,轻咳一声,似有些不被领情的委屈,小声嘀咕道,“我本以为这样你会更高兴一点。”

  沈璃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待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沈璃脸颊蓦地泛红……他这是……讨好她的意思吗……

  “高……高兴。”她道,“其实,是高兴的。”她默默垂下眼睑,看着地面,素来坚定冷硬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心里的情绪像是海浪,一波涌上一波又退去,湿了所有情绪,但沈璃也知道,行止或许只有披上这层外衣,才能如此对她好吧。他想让她肆无忌惮,又何尝不想让他自己自在一段时日呢……

  入了夜,沈璃还未睡,耳朵忽然动了动,她这几日听力敏锐了许多,听声辨位比先前更加精确,她听见有人进了院子。约莫有四个人,但一听这脚步声,沈璃便知道来者连武功都没练过,她躺在床上继续睡。

  行止的院子,在晚上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果然,那四人还没走进主厅,忽闻两声闷哼,好像是有两人已经倒下,另外两人一慌,气息大乱,分头乱跑,其中一人冲进了行止的房间,沈璃只得一声叹息,另一人则向她这边冲来。房门被打开,沈璃眼也没睁,只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猜到此人是今日白天遇见的那仗势欺人的王宝。

  他喘着粗气,像是被吓得不轻,但喘了一会儿之后,他好似看见了床上的沈璃,他慢慢靠近,待走到床边,沈璃听见他“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沈璃心下觉得恶心,睁开了眼,目光寒冷似冰,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气逼人。

  王宝被她的眼神骇得往后一退,待反应过来,他立即道:“美人别叫,美人别叫!”他见沈璃果然没有开口,心里稍安,又道:“你们竟是分房睡吗?”他做了悟状。“我……我是村长长子,比你那只会打鱼的夫君不知强了多少倍,不如美人你今日便跟了我吧。”

  “你怎能与他相提并论。”沈璃开口坐起身来,声音轻细,“那岂非云泥之别?”

  王宝一愣,呆呆地看着沈璃,听她冷声道:“本王活了千年,头一次被人调戏,这体验倒是难得,只可惜你委实太砢碜了,让本王的怜惜之心都没有了。”

  “什么千年?”王宝呆怔。

  沈璃懒得再多言,径直站起身来,挥手便是一巴掌,她如今伤势未完全恢复,这一掌便吝惜着力气,但对王宝来说已是承受不住,早上挨了行止那一拳,脸上肿未消,沈璃这一掌径直将他的脸打得左右对称。王宝一声哀号,往后一退,沈璃哪儿会这么容易放过他,她伸手将他拽住,却一个不留神抓了他的裤腰带,王宝被拉着转了两圈,裤腰带交付到沈璃手上,他裤子往下一掉,两条腿便露了出来。

  沈璃本不欲如此,但听王宝一声惊呼:“美人怎如此性急!”沈璃嘴角一抽,忽觉眼前一黑,一只微凉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背后男子一声叹息:“脏东西,别看。”

  沈璃卸了浑身力道,放任自己倚在背后那人怀里。待他放下手,屋里的门大开着,彰显出离人的仓皇,沈璃回头看了行止一眼:“这种情况,我可以应付,不需要别人插手。”

  行止笑了笑:“我知道,不过你可以暂时选择不应付。”

  因为,他会帮她。

  沈璃垂下头,没有说话。其实……她的身体已经那样选择了。

  第二日,行止如往常一般早早起床出去捕鱼,沈璃在被窝里睡到自然醒,但睁开眼的一瞬,她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她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也触碰不到任何事物,鼻子没有嗅觉,她想张嘴说话,但喉咙却绷得极紧,她知道自己现在定然也是说不出话的。她更是无法验证味觉还存不存在。

  她像落进了一个虚无的空间,里面什么也没有,哪怕她现在被人*了……她也不知道吧。

  沈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任由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浮。她没有慌乱,只想着过了这一天应该就好了,可是这一天到底有多长,现在是什么时辰,她不知道,行止有没有回来,看见她这样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知道。

  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人,在虚无里徘徊,像是永远也走不出去。

  她开始心生畏惧,若是她好不了了该怎么办?若是从此以后她就这样了该怎么办?她还有许多事未做,还有许多话未说,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她怎能在这里消耗余生。

  沈璃想逃离这个地方,她让自己不停地奔跑,可在无尽的黑暗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跑,她看不见方向,看不见道路,甚至看不见自己,不知生死……

  时间好像过得极快又极慢,她不知在黑暗里待了多久,耳边忽然能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了,有人在唤她:“沈璃,别怕,我在这里,别怕。”那人如此用力地压抑他的情绪,但沈璃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心疼,那么多的心疼,像要淹没她一样。

  鼻子嗅到外界的味道,他身上的海腥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幽香,是行止特有的味道,属于神明的味道,那么让人心安……

  四肢渐渐恢复了感觉,她知道自己被拥到一个怀抱里,被抱得那么紧,像是在保护她,又像是在依赖她。她用力地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

  “你一直都在吗?”她听见自己声音沙哑至极,疲惫得像是说不出下一句话。

  拥抱更紧,沈璃感觉骨骼都被勒得疼痛,但正是这样的疼痛,让她心里出奇地升腾出温暖的感觉。“我一直都在。”他在她耳边立誓一般说道,“我会一直都在。”

  沈璃笑了笑:“那下次,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行止喉头一哽,一时再说不出别的话语。

  从那以后,行止出门之前都要将沈璃唤醒一遍,确认她今天是不是能感知到外界事物。初始两日沈璃还比较配合,没过几天,沈璃便不耐烦了,待行止唤她的时候,她只将被子一捂。“看得见听得见,就是触觉没了,没问题,走吧走吧。”

  行止伸出的手便停在空中,听见沈璃平稳的呼吸声,他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看她今日这副模样,谁还能想到她那日被吓成那个样子。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手脚冰冷,许是她在无意识时才会流露出那种情绪吧,行止想,沈璃这女人,若是有半分神智,也绝不会容许自己有那般脆弱的模样。

  “家里没食材了,我便没做早饭,我现在去集市买些食材,不久后便回来,你饿了便先拿水把肚子骗着。”

  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两声。

  行止摇了摇头,出了门。

  然而行止没走多久,沈璃便醒了,掀了被子躺在床上愣愣地发呆,她觉得,自己如今对行止投入的感情实在太多了,多得几乎都不受她控制了,她现在想的是,等过完了这段时间便将所有感情都收回,但是……真的能收回吗?

  从未对人许以如此多的依赖,沈璃有一种引火烧身的危机感……

  她一声叹息,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洗漱,然而刚走到院子里想打水,忽闻几声轻微的动静,沈璃目光一凝,知晓今日来人绝非像前几日那个痞子一般无用。她沉了眉目,微微侧过头:“来者何人?”

  “簌簌”几道声响落定,院子里站了五名黑衣人。“王爷可让我们好找。”

  沈璃转过身去,目光森冷,盯着说话的那人,将他看得打了一个寒战,那人立即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人皆咽了口唾沫,沈璃先前将苻生烧伤,灭了他们的同伴与数十个魔人的事迹大家也都听过,她在地牢中的惨状他们皆是见过的,伤成那样的人,如今四肢完好地站在他们面前,难免让人心生惊惧,众人一时皆不敢上前。

  为首的那人一咬牙,道:“怕什么!苻生大人说她如今必定未恢复法力,不过是废人一个,此时找到她却不抓她,你们都想回去受刑不成!”

  最后一句似刺破了众人心中的恐惧,几人相视一眼,刚想动手,却听沈璃一声冷笑:“你们主子可有教过,形势不明,切莫妄动?”

  几人心中本就没底,被沈璃如此一说,更是一慌,为首那人喝道:“她必定是在唬人,动手!”

  横竖都是死,那几人心中一狠,抬手吟口诀,一道白气自他们指尖溢出,慢慢在他们身前凝聚,待得他们口诀一停,但见那白气竟凝华为箭,密密麻麻地向沈璃扎来。

  躲不过,沈璃知道,她站着未动,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屏障蓦地在她身前落下,白色的衣袍被撞击出的风吹到沈璃脸上。

  尘埃落定之后,行止稳稳地挡在沈璃身前,神色冷淡。

  对面几人愕然:“不可能……他竟然挥手间便挡下了止水术……”

  “止水术?”行止一笑,“你说的可是此术?”行止一挥衣袖,极寒之气涤荡而出,却让人看不见形状,待反应过来时,那为首的黑衣人已经被冻成了一座冰雕,连气也没多喘一下。

  “宵小之辈竟妄图习神明之术。”行止声音一如往常地淡漠,听在耳朵里却令人胆寒战栗。“滚回去告诉苻生,神行止,他日必登门拜访。”

  “行……行止神君……”一人被吓得腿一软,往后一踉跄,径直摔倒在地,另外三人吓得打冷战,忙连滚带爬地跑了,摔倒的那人爬起身来也往外面跑,行止却是一声喝:“站住。”

  “啊……啊……”那人双腿打战,裤底没一会儿湿了一大片,竟是吓尿了……

  “将此物搬走。”他指着那冰雕,黑衣人忙不迭地点了头,拼命扛起那冰雕,狼狈地走了。

  沈璃在他背后看得目瞪口呆:“我征战沙场多年,却不知一个名号竟能将对方吓成这样。你这名号,果然威风啊。”

  “威风又如何,先前该起作用的时候,我却没来得及赶到,致使你伤得……”行止一句话淡漠中略带隐恨,他话没说完,兀自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沈璃那本是一句玩笑话,哪承想却勾出行止这么一句,听得她微微怔神。

  她隐约觉得,自她受伤以来,行止似乎与以前不大一样,这样的话,换作先前,他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吧。

  沈璃无言,院子里静默了半晌,行止问道:“我的身份……你先前便已经知道了?”

  沈璃微微一怔,打哑谜一样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嘛。”

  行止静默。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明了说出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止如今再扮不了那个平凡的渔夫,而沈璃也不再是那个寄宿在“渔夫”家的沈璃,他们一个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一个是魔界的碧苍王,沈璃担负的是守护魔界的责任,而行止的生死更是关系着三界安危。如今苻生的追兵已来,他们也该从那场梦里醒过来,是时候面对别的事情了。

  “我现今身体已好得差不多,只是法力尚未恢复,在人界待着也不是办法,劳烦神君改日将我送回魔界吧。”

  行止看也没看她,一口拒绝:“不送。”

  如此干脆利落的回答听得沈璃一愣:“为何?”

  行止像耍起了赖皮一般,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不想送,王爷若有本事,自己回去吧。”

  沈璃微怒:“我这个样子,你让我自己怎么回去!”她现在连魔界入口在哪儿都探察不了,更别说腾云驾雾,穿梭于两界缝隙之中了,“你这是在为难我!”

  行止一笑:“王爷看出来了。”

  沈璃一默,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回魔界,第一,如今事态纷乱,且不说魔界外忧内患,天界最近气氛也是紧张得很吧,天界和魔界正是加强联系的时候,我这副身子回去虽做不了什么实事,但与拂容君的婚约还在,此时办了婚礼,必定能稍稍消释一下两界间的嫌隙,对双方都是件好事;第二,魔界或许有恢复我法力与五感的法子,总好过在这里干耗……”

  “第一,取消了。”行止倒了一杯茶,轻声道,“碧苍王与拂容君的婚约取消了。”

  沈璃愣住:“什……等等!为什么!”在她拼命想逃婚的时候,他们被死死绑在一起,但当沈璃终于看开了、想通了时,这人竟告诉她,她与拂容君的婚约……取消了?

  “三界皆知碧苍王沈璃战死。”行止淡淡道,“天君的孙子如何能与一个死人联姻,所以,你们的婚约取消了,这也是得了天君与魔君首肯的。”

  沈璃呆了一瞬,不知为何,脱口道:“拂容君那家伙必定把嘴都笑烂了。”

  行止抿了口茶,摇了摇头:“不,他先前听闻墨方死了,伤心欲绝,好似绝食了两三天,后又听闻墨方乃是叛将奸细,他更是神伤,就差哭了。”

  听到墨方的名字,沈璃眉目也是一沉,可行止没有给她太多细想的时间,他又道:“第二,恢复法力与五感的法子,我知晓。且此法就在人界,我本打算待你身体再好一些再告诉你,不过你既然如此心急,我先与你说了也无妨。”

  沈璃心头一喜:“当真?”她对于如今法力全失五感不畅的现状虽没抱怨过什么,但心底却是极希望能尽早恢复,毕竟碧苍王一身骄傲尽缚于术法武力之上,若没有它们,沈璃便不大像沈璃了。

  “由此处向北,过了北海,绕过一片冰雪平原,自会见到一座大雪山,有一大妖居于其中,她那儿有许多稀罕物事供人买卖,东西或比天界更多。在那处或许能寻得令你恢复法力与五感的方法或药物。”

  沈璃眼睛一亮:“如此,或许还可寻到一杆称手的枪!”

  行止一怔,忽然轻咳了两声,好似想到了什么尴尬的事。“这倒不用寻,你那断枪,我已帮你接好了。只是我将它放置于天外天,待你伤好之后,我便带你去取。”

  她的断枪被行止接好了?

  乍一听这没什么奇怪,但仔细想想,此事实在奇怪,她是魔界的王爷,照理说,她死后的东西不是应该交由魔界保管吗?为何行止会得到那两截断枪,而且还重新接好,放置在天外天?她的枪常年受魔气熏陶,又*人无数,煞气逼人,与行止那一身神气应该相冲才对。若是行止接好这枪,岂不是大损他的身体?这点暂且不论,便说他接好枪后放在天外天,魔君怎会允许?

  外人不清楚,沈璃心里却是明白的,对魔君来说,公事上她是碧苍王,私底下她是魔君的弟子,亦像魔君的女儿,自己孩子的“遗物”,魔君怎会轻易给人。

  沈璃眉一皱,狐疑地打量行止。行止扭过头去:“休息两日,我便带你北上。”说着他起身便要走。

  “喂,等一下。”沈璃唤住他,“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行止回头笑了笑:“我能受什么伤呢?”

  对啊,他是那么厉害的神明,他怎么会受伤……

  漆黑的房间中,一人静静立着,宽大的衣袍几乎遮住了他的脸。“神行止……”他呢喃,“计划还未成,他出现得太早了。”他侧过头,目光阴冷地看着一旁的黑衣青年。“少主,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墨方只冷冷道:“别的都行,唯独沈璃不能动。”

  苻生嘲讽一笑:“少主这份仁慈,为何不在逃出魔都的时候用上!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有将军想将你从魔人手里‘救’出来,是你用剑在暗中*了他!彼时你为何没有这般仁慈!”

  墨方静静闭上眼。苻生继续道:“沈璃不能动。你明知凤火珠是计划当中不可或缺的东西,却还将她放走!少主啊少主,儿女私情,当真迷了你的眼吗?这数百年的付出,便如此葬送在那一个沈璃身上?若主上知晓,必定极为痛心。”

  “我会找到替代之物。”墨方沉默了许久后,道,“你此次欲北上去那金蛇大妖处,我听闻她那儿有许多奇珍异宝,我自会去寻,若能找到替代凤火珠之物,你便不可再动沈璃。”

  苻生冷笑:“若寻得到,我自是不会再动沈璃。”

  墨方颔首,转身离去。

  苻生静静坐了一会儿,忽有人来报:“大人,捉来的那一百个人类被喂过丹药后,其中的九十五个死了,剩余五人中,有三个完全成了魔人,还有两个陷入昏迷。”

  “残次品,*。”苻生挥了挥手,将来人打发走,他想了一会儿,又道,“把从行止手里逃出来的那几个人也拿去喂丹药。他们习过法术,若是成了,应当更为厉害。”

  “是,大人,还有一事,那北海三王子似已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吐露了。”

  苻生点头:“如此,便将其内丹剖取出来,与另外两物放在一起,好生保管。”

  寒风呼啸,一扇巨大的石门嵌在山谷之间,将上山的路全部封死,许多人等在山门前,或闭目养神,或三五成群轻声交谈。

  “冷吗?”

  “你觉得呢?”沈璃扒下行止给她披上的狐裘披风,放到行止怀里,“你且自己披着吧。我觉得这温度刚好。”

  沈璃这话引起了旁边人的侧目。来这大雪山做买卖的人,谁不是有点修为在身,有的是独霸一方的妖怪,有的是修仙门派的高手,他们的身体自是比寻常人强百倍,但此处寒冷与别处并不相同,风雪中似带了几分法力,扎人骨骼,便是法障也挡不住,在此处不用外物避寒,确实也太招眼了些。

  行止拿着狐裘,不客气地披上,沈璃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望着前面巨大的石门问道:“不是说天黑便会开门吗?这太阳早就落山不知多久了,怎么还不放人进去?”

  行止看了看天色:“大概是主人……忘了吧。”

  他话音刚落,火光在石门上自动点亮,石门“吱呀”一响,向里打开,内里阶梯步步向上,道路两旁的火把皆是自动点亮,人们慢慢往里面拥去。长长的山道一眼望不到头,沈璃一挑眉:“这雪山金蛇妖是什么来头,架子端得这么高。我先前怎么没听说过?”

  行止一笑:“那只能说明你不喜宝物买卖。”行止道,“此妖的岁数或许比我更大一些,你跟着她摆的这些排场走,便当是尊敬长辈吧。”

  沈璃有几分诧异:“比你还老?竟是上古时候的妖!”

  行止听得沈璃前面那四个字,身子一僵,微微转过头来,眉头微蹙,盯了沈璃的脸半晌。沈璃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也往后看了看,最后确认行止是在盯她之后,刚想问他怎么了,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不是脱口而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呃……”沈璃琢磨了一会儿安慰道,“我觉着,没有哪个和你一样年纪的人能长得像你一样……”这话好像也不对……沈璃挠了挠头,让她放狠话吓*手她在行,但安慰人这一事,她做起来确实有点力不从心。“我是说……其实你的年龄,你不说,没人看得出来。”

  看见行止眉梢一动,沈璃扶额叹息:“好吧,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果然安慰人这种事一点也不适合她啊!

  “你介意吗?”

  行止注视了她许久之后,才淡淡问道。

  沈璃忙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她一抬头,却对上了行止带着浅浅笑意的双眼,微微弯起的眼睛弧度,映着跳跃火光的灵动双眸,直笑得沈璃心口一颤,心跳有几分紊乱。

  行止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山路太长,你伤才好,不宜登山,我背你上去吧。”

  他伸出手,沈璃愣了许久,猛地回过神来,她微微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这……这怎么行。这点路我自己走便是。”

  像是料到她会拒绝一样,行止的手更往前递了几分。“那我牵着你。”没等沈璃摇头,行止手一抓,径直将沈璃的手纳入掌心,也没看她第二眼,一副自然极了的模样。

  沈璃从初始的惊讶到怔怔,可她再想抽出手哪儿有那么容易,行止便像是在两人的手掌心施了法术一样,让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她只有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上。他的发丝随着走动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沈璃觉得,自己眼前这个行止约莫不是以前那个行止吧。

  这样的行止,让她还怎么与他划清界限啊……

  登上山顶,风雪更盛,来做交易的人们皆随着火把的指引,进了一个像宫殿一般的大殿之中,沈璃本也随着人潮走,行止的手却一紧,他指了指一旁杂草丛生的小路:“我们走这边。”

  行止说得准没错,沈璃依言而去,果然,踏上小路不过行了两步,眼前的景色霎时流转,这冰雪封天的大殿顶上竟然出现了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泊,而湖中央有一座极为秀丽的阁楼静静矗立,楼旁种着桃花柳树,景色美得有几分妖异,如同幻境。

  “噗噗”两声响动,沈璃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孩从地里奋力爬了出来,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条极小的尾巴在她背后来回晃动。“前方是主人居所,闲人不可擅入!”

  “劳烦通报,行止君来访。”

  小女孩望了行止许久,倏地浑身一僵,双眼泛出青光,声音一变,宛如妖媚女子:“哟,这是什么风把神君给吹来了。”

  沈璃被这小女孩的变化吓得一惊,起了些戒备之心,行止回头看她,安抚道:“无妨,是通魂术而已。”

  “哎呀,神君竟还带了个俏姑娘来,快请进快请进。”言罢,小女孩手一挥,一条泛着幽蓝光芒的通道自行止脚下延伸到湖中央。沈璃奇怪:“这金蛇大妖竟是个女子?”她一边问着,一边踏上那幽蓝的光芒,只觉周围场景瞬息一转,眨眼间,他们便到了湖中央。

  “为何不能是女子呢?”柔软的声音在沈璃耳畔响起,沈璃微惊,转头一看,一名身着艳丽的红色襦裙、手执团扇的妖艳女子已站在自己身后,她笑眯眯地看着沈璃,“奴家金娘子,有礼了。”

  沈璃不喜与初见之人离得太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金娘子一笑,身子飘似的移到行止身边。“神君带的这姑娘戒备心好重啊。”

  行止亦是一笑:“在金娘子面前,自是不能放松戒备。”

  “神君好坏,怎能这样说奴家,外面天冷,咱们进屋细说吧。”言罢,金娘子转身进屋。行止也欲跟随,却被沈璃拽住了手,她眉头紧皱:“此人当真没有问题?”

  行止琢磨了一下沈璃话中的意思,笑问:“你问的是哪方面的问题?”

  沈璃正经地回答:“她会不会媚术之类的术法……”

  行止闻言,埋下头,竟像是控制不住一般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沈璃的脑袋:“安心,我不会被勾走的。”这话太过亲密,听得沈璃脸颊微红,行止捉住沈璃的一缕头发捻了捻,呢喃道:“倒是……若她会媚术,要担心的人,只怕会换成我了……”

  小楼之中,虽没摆放火盆取暖,但屋里的温度与屋外的温度简直是两重天。行止取下狐裘,让一旁来服侍的小女孩拿走。金娘子已在桌旁坐下,桌上摆了一个棋局,她对沈璃招了招手:“姑娘可愿陪奴家下一盘棋?”

  “抱歉,沈璃棋技浅薄,不献丑了。”

  金娘子一噘嘴:“好吧好吧,那神君来。”行止一笑,却没有动,金娘子将棋子搁下。“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神君这是有什么麻烦?连自己都解决不了,要来找奴家了。”

  “金娘子可有法子将她治好?”

  “俏姑娘病了?”金娘子缓步走到沈璃面前,她上下打量了沈璃一眼,“嗯,气息虚弱,前段时间必定受过重伤,但是这伤势已经恢复,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是。神君要我治什么?”

  “她法力未恢复,且五感时不时便会消失。”

  “哦?这倒是奇事。”金娘子笑道,“来,姑娘,伸出手让奴家把把脉。”

  沈璃依言伸出手,金娘子翻起沈璃的袖子,可当她看见沈璃手腕上狰狞的伤疤之时,她微微一怔:“这……竟伤成这样!”金娘子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皱巴巴的皮肉,可刚一碰,她的手指便缩了回去。“姑娘的皮肤竟如此灼热。”

  很……烫吗?

  这些日子行止没少接触她,每一次都面不改色,她本以为自己的身体只是比寻常热一点,不再如之前那般灼热了,没想到还是……会灼痛人啊。那行止……

  正想着,金娘子手里凝出了一团白气,她这时才敢摸了摸沈璃的手腕。“不疼不疼,娘子给你吹吹。”一副哄小孩的架势。

  这女妖……是在调戏她吗?

  沈璃嘴角一抽:“多谢,已经不疼了。”

  金娘子这才认真把起脉来,沈璃只觉一股极细的气息自手腕处钻进体内,顺着经络,慢慢走遍全身,而在做正事时,金娘子还不忘噘嘴抱怨:“多年不见,神君倒是比起从前没用了许多啊,连个人也护不好。姑娘家伤成这样,也不见你心疼心疼,当真是薄情寡义。”

  行止只垂头笑,一言不发。金娘子见行止不搭理她,便又对沈璃道:“姑娘跟着他定是不开心的吧?不如你将他踹了,跟着奴家走可好?同为女人,奴家会更贴心的。”

  沈璃额上默默地淌汗,她总算知道行止入门前的那句呢喃是何意了。这金蛇妖……对女人的兴趣竟比对男人的兴趣要多啊……

  “啊。”金娘子忽然沉吟道,“原来是这样。”

  沈璃抬眼望她,金娘子道:“姑娘是凤凰之身。依奴家看,前不久姑娘定是才涅槃过,照理说不管是身体还是灵力都会有较大长进,但姑娘身体里好似有一力量强大之物,在你涅槃之时,劫火将此物焚化,融到你的经脉之中,致使此物与你身体中本来的灵力相冲,两相抵抗,才导致你法力暂失,五感时有时无。若长久如此,情况只会愈演愈烈,姑娘或许真的就变成废人了。”

  沈璃想到那日五感皆失时的惶然,心中一沉。

  “为今之计,只有让你身体里的两股力量相互融合,疏通经脉,方能真正完成你的涅槃重生。”

  沈璃目光一亮:“金娘子可有方法?若金娘子愿相助,沈璃日后必定报答。”

  金娘子掩唇一笑:“奴家确实有方法,至于这报答嘛……姑娘便以身相许,可好?”

  “这……”沈璃喉头一噎,但闻行止开口道:“天外天的星辰近些年比往常更明亮一些,若金娘子治好沈璃,行止愿摘星以报。”

  金娘子眼睛一亮:“哎哟,哎哟,哎哟!天外天的星辰奴家数千年前怎么求神君神君都不肯给,这下竟如此轻易地答应了。”她眼珠子一转,笑眯了眼:“奴家之前可算是误会神君你啦,原来你竟将这姑娘看得如此重啊!神君你怎的不早些表现出来?不然奴家哪儿敢这么正大光明地捉弄这姑娘。”

  沈璃侧头看行止,张了张嘴,想问:那些星辰,应该不能随便摘吧?若是摘了,你会有事吗?

  行止也看向沈璃,浅笑着摇了摇头,沈璃的所有疑问,都在行止这浅笑中咽了进去。他不让她开口问话,就像是在害怕问责一样。

  “成,奴家帮姑娘治病就是,只是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们上山也累了吧?先回去睡一觉,明日再说。”金娘子往回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告诉沈璃:“险些忘了说,治疗一旦开始,九日之中,日日都必须接受治疗,一日也不能少,若少了,前功尽弃不说,或许会让姑娘就此命丧黄泉哟。”

  沈璃抱拳:“劳烦金娘子了。”

  翌日,外面风雪交加,金娘子领着沈璃与行止穿过买卖交易的大殿,殿中空无一人,想来白日这里是不会对外开放的,殿中的稀奇珍宝陈列在案,沈璃左右张望,金娘子一笑:“这里的东西都是奴家用来卖的,不过姑娘若是看上了,奴家倒是可以少做笔买卖,将东西送给姑娘,只是姑娘若愿意将奴家亲上一亲,那便好了。”

  沈璃嘴角一抽,身后的行止硬生生地将她的脑袋拧正,迫使她看着正前方。“走吧。”

  金娘子一笑:“奴家不过是开个玩笑,神君这便吃醋了啊,真是小肚鸡肠呢。”

  行止推着沈璃便往前走,没有理她。

  穿过大殿,又走过一片雪地,方行至一处山洞前,金娘子转身道:“神君该止步啦,里面便是奴家为姑娘治伤的地方,还望神君在洞外守着,切莫放人进来。”

  行止道:“我亦可进去守着。”

  “这可不行。”金娘子让手上升腾出白气,她探手拉住沈璃,“待会儿奴家可是要为姑娘宽衣解带的,这女子的肌肤怎能让男子随意看见,即便你是神君,那也不行。你若非要进来,那好,你来为姑娘治伤,我在旁守护指导,只是治疗过程中必有肌肤之亲,神君,你……”她眼中妖媚之气逸出:语带三分调戏,“你行吗?”

  行止脸上笑意未减:“如此,我在外面守着便是。”面对金娘子赤裸裸的挑衅,行止居然说出这么一句服软的话,着实让沈璃大为吃惊,她怔然,又听行止道:“但……还望金娘子也注意分寸,别做不必要的举动,莫要……触及底线。”

  话音一落,沈璃只觉周遭寒意更盛,金娘子却是一笑,对沈璃道:“来,姑娘,咱们进去吧。”说罢将她往一个黑乎乎的洞穴里面引。全然进入洞穴之时,沈璃蓦地顿住脚步,这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像是被厚厚的石壁隔绝了一般,鼻子更嗅不到任何味道,简直像是再一次陷入五感全失的状态中一样,唯有手被握在金娘子的手掌里。

  “姑娘?”金娘子轻声询问。

  “等一下……”沈璃努力调整情绪,再睁眼时,她褪去了所有脆弱,“走吧。”因为牵着她的人不是行止,所以……她得将自己武装为无坚不摧的碧苍王。

  金娘子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一亮,她轻轻笑道:“奴家可真喜欢姑娘的脾性呢。”

  继续往前走,沈璃隐约看到了一丝微光,那是一间简陋的石室,有一张石床,上面铺着干枯的稻草,在石床的后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金娘子将沈璃牵至石床边让她坐好,笑道:“此处乃是奴家素日练功打坐之地。”

  沈璃奇怪地望着那条向下延伸的黑乎乎的通道。“那儿又通向何处?”

  “那里?”金娘子虽还笑着,但却语带警告,“那里可不是活物该去的地方,姑娘知道奴家是妖,既然是妖便难免生出一些邪念,那处装的便是奴家数万年来剖离下来的邪念与*,奴家将它们封在此山深处,这么多年也不知它们在下面长成了个什么模样,但姑娘若爱惜性命,便一定要记住,千万别进去,千万别对那通道好奇。”

  沈璃点头:“是我方才问得冒昧了。”

  金娘子一笑:“无妨无妨,这本也是我要交代你的事。那么,姑娘,请宽衣吧。”

  沈璃的手放在腰带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身子一顿。“要……脱光吗?”

  金娘子笑得极为开心:“脱光也可,不脱光也可,奴家不介意的。”她话音刚落,一道厉芒倏地自洞外穿进来,径直扎在金娘子脚边,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支尖锐的冰箭。

  这……应当是行止弄出来的玩意吧……

  “哎呀,神君生气了呢。”金娘子咯咯笑道,“奴家险些忘了,以神君的法力,要透过法力屏障,做偷听之事,可是简单得很。罢了罢了,姑娘,你只脱上衣便可。”

  行止……在偷听?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事,沈璃脱衣的动作便有些难以继续,但现在哪儿是为这种事犹豫尴尬的时候,沈璃一咬牙,扒了衣裳。待再转头时,金娘子已经不在石室之中,沈璃一愣:“金娘子?”

  “奴家在这儿。”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金色的蛇头从稻草之中钻了出来,她爬上沈璃的腿,缠绕住沈璃的腰,最后将蛇头搭在沈璃肩头上。“嗯,奴家以这副身躯,倒是觉得姑娘的体温正好呢。真暖和。”

  沈璃感觉微凉的蛇身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时而紧时而松,且她赤身裸体,饶是再三告诉自己要淡定,也难免有些羞赧:“不知娘子如何帮我治疗?”

  “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将奴家的法力注入你的身体,帮你疏通经脉,平衡你体内的两股力量罢了。”她正事刚说完,便开口道,“哎呀,姑娘的背好多伤口,看着真让奴家心疼。不过……奴家也好生喜欢啊,真有血性,太帅气了,啊,不行不行,奴家不要那天外天的星辰了,奴家还是要你。”说着,她分叉的舌头探出,在沈璃脸颊上扫了扫。

  沈璃默默推开她的脑袋,好在这人现在是蛇身,否则……她约莫会忍不住揍她吧。

  “唰”的一声破空而来的声响,无数支细小的冰箭扎来,金娘子蛇尾一挥,将冰箭尽数挡去,在沈璃耳边咯咯笑道:“姑娘,你看神君多紧张你呢。”

  沈璃忍耐道:“治伤。”

  “奴家开个玩笑而已嘛,你们夫妇俩真是一顶一地没趣,哼。”金娘子微微一仰头,“治伤便治伤,有些痛,你且忍着。”

  言罢,蛇身在沈璃身上收紧,刺痛自她颈项处传来,沈璃似能清晰地看到锋利的牙尖刺破皮肤时的画面,有一股冰凉的气息蹿进经脉里,随着气血的流动,游遍四肢,冰凉,但却有一丝通畅之感。待这气息在身体里运转了一个周天后,它忽然在沈璃腹部停了下来,渐渐地,一股灼热之气被它引了出来,沈璃现在的身体中本没有法力,但这股灼热之气出现之后,她忽觉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法力也跟着复苏,立即与那灼热之气缠斗在一起,好似要将彼此吞噬掉。沈璃额上渗出汗水,腹部灼热得连她也感觉到了疼痛,好似又达到了那天浴火之时,要将她自己烧起来的温度……

  金娘子缠绕在她腹上的蛇身忽而散发出冰凉之气,抑制了沈璃腹部的灼痛,沈璃体内的那股冰凉之气同时也起了作用,将缠斗在一起的法力与那灼热之气包裹其中,以外力迫使它们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为一股沈璃从没感受过的气息,隐匿在了沈璃身体之中。

  冰凉之气继续流动,如法炮制,疏通了四五个气息交缠的地方。

  约莫一个时辰后,那股气息收归金娘子的齿间。她松了口,一声喟叹,而沈璃颈上被她咬过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金娘子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疏通这几处,待姑娘明天适应之后,奴家再多疏通几处,姑娘现在可有不适?”

  沈璃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手掌:“没有……只是身体里好似有些奇怪。”

  “怎么?”

  “我说不上来,反正感觉是舒爽了一些。”

  “如此便好。”金娘子身上亮光一闪,她再次化为人形立在沈璃面前,“那么,姑娘穿好衣裳,我带你出去吧。”

  “娘子……我有一问。”沈璃沉吟了许久,终是开口,“有人说过,碧海苍珠……也就是我身体里那股灼热之力,它本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是衔着它出生的。为何如今……它会与我身体中的法力相冲?”

  “衔珠而生?”金娘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哦,原来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碧苍王啊。”

  “这力量既是王爷天生便有的,那依奴家拙见,定是你后天修习的法力、术法与先天之力相冲,才导致两股力量无法融合。”

  后天修习的法力、术法……她的一切都是从魔君那里学来的,而碧海苍珠也是魔君给她的,魔君既然知道碧海苍珠,便必定知道她身体里的法力与碧海苍珠的力量相冲,既然如此……为何这么多年来,魔君一直如此教她?

  接下来的五天时间,沈璃日日与金娘子来到洞穴之中,每次治疗前,金娘子总是少不了对沈璃一番调戏,前两次不习惯,多来几次,沈璃便麻木了,左右金娘子还是知道分寸的,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倒是在治伤的时候金娘子常常分心与沈璃闲聊,一些上古逸闻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别有一番趣味。

  金娘子连带着也说了许多行止以前干过的事,什么诞生之初因容貌过于美丽而被众神赠花插头,以为戏弄,什么与神清夜竞美,以一票之差输掉,愤而数百年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最后还得靠神清夜以美酒相哄,方能释怀。

  沈璃听得好笑,原来行止之前竟是那样一个人,只是或许后来有太多事情发生,如神明一个个死去,天外天越发空寂;如挚友清夜被天罚,从而永堕轮回;如之后独力扶持天界;如淡看山河变化,唯剩他一人孤立于世间。

  历经失去的那么多苦痛,要他如何不淡漠。

  沈璃与金娘子的关系便在这些奇闻轶事中越发融洽,而行止每每守在洞外,听见她们聊的那些与自己有关、恨不能永不记起的事情,则扶额长叹:“蛇为妖人,当真长舌。”

  是以五天之后,行止便不再以法术窃听,只在外面守着,等沈璃出来。

  与沈璃熟络后,金娘子说话便更直接了,这日疗伤已毕,她忽而道:“好妹妹,姐姐想了很多天,还是觉得这事应该跟你说一下。”

  沈璃看她。金娘子道:“不知你可有感觉,你身体里的那股灼热之气,似乎并非单纯的魔气或者仙气,再加上你先前与我说,这股气息的来源是碧海苍珠,容姐姐大胆一猜,你这碧海苍珠,更像是妖的内丹。”

  “妖?”

  金娘子点头,复而在床上枯稻草里翻了翻,拿出一颗灰扑扑的珠子,她将上面的灰擦去:“你看,这便是我的内丹。”丹上光芒骤升,沈璃只抽了抽嘴角:“你便将你的内丹如此随处扔着?若我没记错的话,妖怪没了这东西可是会死的!”

  金娘子一笑:“姐姐早已不是普通的妖怪了,别用常理揣摩我。”她稍敛了眉目:“不过,我与你说,妹妹当真就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有点离奇吗?”

  沈璃皱眉:“我只知自己是在战场上生下来的,我的娘亲与父亲皆是魔族军队中的人,我被魔君养大,千年来,从没有人怀疑过我的身份,我自是并不觉得自己身世离奇。”

  金娘子一默:“兴许你那魔君有许多事瞒着你呢,待你伤好,不妨回去问问她,或有所得。”她探手帮沈璃系上腰带,“还有两次治疗,随后便不能再如此亲近你了,奴家真是心有不舍呢。”

  沈璃一笑:“金娘子于沈璃有恩,待沈璃将琐事皆办完了,定会来找金娘子饮茶对弈,以解金娘子寂寞。”

  金娘子捂嘴一笑:“如此,奴家可等着了。”她话音未落,倏地眼眸一厉,眼底起了点*意,“哎哟,今天可是个稀奇日子,竟然有些个不要命的家伙,到奴家这里来撒野了。”

  沈璃面容一肃:“可难收拾?”

  “约莫是有点难收拾,不过妹妹别怕,这再难收拾,撞到我与神君的手上也是从骨头变成烂肉,容易消化极了。你且在这儿等着,待姐姐将他们应付了再进来领你出去。”

  沈璃蹙眉:“我也一并去。”

  金娘子将她摁下:“你如今法力恢复几成啦?今天触觉又没了吧,你的武器呢,想赤手空拳地上阵吗?”沈璃被金娘子说得呆住,最后金娘子摸了摸她的头:“乖,完全被治好之前,你便安心被人保护着吧,让我来。”

  金娘子走后,洞穴之中寂静无声,沈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样无力的感觉还真是让她无法适应呢。她不习惯坐在盾牌后面、分享胜利消息,她应该……

  耳中听闻一丝极轻的风声,然而在这个几乎封闭的洞穴中本是不该有风的。沈璃眉目微沉,目光倏地落在洞穴的一角,极轻的响动刺激了她已无比灵敏的听觉,她应该——

  战斗!

  沈璃倏地一仰头,仿佛有利刃自她头顶飞过,有几根发丝落了下来,她的目光立即追至另一个方向,在那处,一个东西忽隐忽现,沈璃微微眯起眼:“来者何人?”

  照理说外面有金娘子与行止守着,应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才对,这家伙为什么……

  他显出身形,那张脸,沈璃记得。便是这人,前不久才在那个海边小屋偷袭过她,她犹记得这人当时是扛着被行止冻住那人跑掉的,现在竟又找来了,只是这次……他好似与上次有些不同。

  他弓着背匍匐于地,面容狰狞,龇牙咧嘴,有唾沫从他嘴角落下,若不是有一个人的身型,沈璃几乎要以为他就是个野兽了。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不等沈璃想出结果,那人一声嘶吼,扑上前来,沈璃往旁边一躲,险险避开,然而此人动作极快,一伸手,锋利的指甲径直向沈璃腰间挠来,沈璃一咬牙,用身体里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法力快速凝了个法障,将他一拦,沈璃趁机躲开,那人飞快跟上,这战斗力与几天前根本就不是同一水平!

  沈璃心知不能与他硬拼,她目光左右一转,看见石床后那条黑乎乎的通道,沈璃心生一计,一边躲闪,一边又退回石床处,她故意惊呼一声,假装被身后的石床绊倒,身子往后一仰,那人果然飞身扑来,沈璃躺在床上,双脚一抬,借着他扑过来的力量,将他一蹬,径直将他蹬到那通道之中。

  看那人掉了下去,沈璃长舒一口气,忽闻行止气喘吁吁地唤:“沈璃!”她扭头一看,只见行止不知什么时候已跑了进来。

  “外面如何……”话音未落,沈璃只觉背后衣服一紧,她骇然转头,只见那人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拽着她的衣服,而在那人身后还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将她望着,沈璃还未将其看清,巨大的力量牵扯而来,沈璃手边无物,只觉失重感袭来,整个人已随着那力道,被拖进了深渊。

  掉落的那一刻,她好似觉得自己被风吹凉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用力地握住。

  有人不顾一切地陪她坠入深渊……

第二十章 春色无边

  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沈璃睁开眼,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她这是……掉到这种环境里了,还是又陷入了五感全无的境况中?沈璃掐了掐自己的脸,有些许痛感传来,想必她现在不是五感全失,而且触觉既然已经恢复,想来她掉下来也有些时候了。也不知有没有到让金娘子疏通经脉的时间,若此事断了,那只怕糟糕了。

  沈璃站起身来,触摸到坚硬的石壁,想来此处应该是那通道底部的石洞,她现在的法力尚不足以让她飞出去,难道……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吗?

  正无奈之际,沈璃忽闻有脚步声自洞穴另一头传来,踏步轻而稳重,是行止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喜,唤道:“行止。”

  那方脚步加快,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她身前。“你醒了。”他话音一顿,“今天是眼睛看不见吗?”

  沈璃一愣:“此处有光?”

  “本是没有,不过你先前在东海挑的那块石头竟是个会发光的东西,拿着它倒勉强能视物。”

  沈璃点头:“方才我还在想,自己没法飞出去,这下倒好,既然你寻来了,咱们便一同出去吧。”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你醒之前我已来回将此处探了几遍,此处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石洞,周遭有八条通道,但这几条通道皆是封死的,出不去,而头顶上也找不到我们掉下来的那条通道,想来此处是设有封印。”

  “嗯……金娘子说过,此处是她丢掷邪念与*之地,她在这里设了封印。”

  “原来如此。”行止道,“她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此处本就是天地之间自成的封印之地,易进难出,再加上她的力量,确实可做封印妖物的好地方,只是……”行止带着苦笑,“这可害苦了我们。”

  “这……莫不是神君也无法可破?”

  “法子是有,不过,却需要时间,而你等不起。”行止声音微凝,“再有三个时辰你便该接受治疗,而短短三个时辰,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如暂且等等吧。”沈璃道,“或许金娘子在外面会有救我们出去的法子。”

  行止一叹:“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石洞中一阵静默。

  行止忽而问道:“冷吗?”沈璃摇头,又听行止道,“我却是有几分冷。”沈璃一默:“神君身子倒是娇弱。”言罢,她寻着行止的气息,慢慢挪了过去,挨着他站着。“金娘子说我如同火炉一般,如此站着,你可有觉得好受一些?”

  “嗯,再近点。”

  沈璃又挪了一小步。

  行止在她身后微微勾了唇角:“再近点。”

  沈璃奓毛:“我都贴着你站了!”

  行止笑了出来,过近的距离让他的气息不经意地喷在沈璃耳后,激得她脸颊一麻,微微燥热起来。

  沈璃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问道:“金娘子说与我本身法力相冲的那股力量或许是妖力。”她声音有些闷:“她既然看得出来,神君与我好歹也算接触了些时日,你不该看不出来吧。”

  行止只“嗯”了一声,也没解释是什么意思。

  沈璃张了张嘴,一句“你为何不曾与我提过?”没敢问出口。罢了,沈璃心道,为什么要提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时间慢慢流逝,越发临近沈璃该接受治疗的时间,而石洞上面却没有半分动静。行止忽然开口道:“她……素日是如何帮你治疗的?”这话一问出口,沈璃便知道了他心里的打算,因为……她也是这样想的,实在不行,不过是疏通经脉一事,行止应该也能做吧,只是……

  沈璃稳住所有情绪,冷静道:“咬破颈边皮肤,将法力注入,然后以法力助我疏通体内气息。”她省略了许多,因为她想,平时金娘子虽让她褪去上衣,但褪去衣裳只是为了方便金娘子用蛇身为她降温,这隔着衣服应当也是能降温的吧。

  行止皱眉:“便只是如此?”

  沈璃肯定道:“只是如此。”

  行止沉默了一瞬:“这次,我来帮你。”他心中有数,估摸着时辰快到了,他撩开沈璃的发丝,将她颈边的衣裳轻轻往旁边拉扯。沈璃的颈项在他眼前出现,他隐隐能看见沈璃的锁骨。思及许久之前,他还是那个凡人行云之时,那只没毛的凤凰在夜晚凉风之中,变成了一个裸身少女,当时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她披上了自己的青衣,如今……如今只是看见锁骨,却让他有几分失神……

  真是太没出息了。

  沈璃等了许久,察觉到行止的气息一直轻轻落在她的皮肤上,但他却老是不下口,她奇怪:“我颈边很脏吗?”说着她伸手去揉了揉,只听行止一声叹息,拽住了她的手。“很干净。”他声音微哑,说罢便咬了上去,行止的牙齿远不如金娘子变成蛇身时的牙齿那般锋利,而沈璃的皮肉也当真皮实得紧,是以行止这一口将沈璃咬痛了,也没咬破皮。

  沈璃“咝”地倒抽一口冷气,有些生气:“你是在戏弄本王吗?不能认真一点?”

  行止只想扶额。

  末了,他在牙上附了法力,只轻轻一下,便破开皮肉,血腥味微微在嘴里散开,他将法力送到沈璃经脉之中,随着她血液的流动慢慢流遍她的身体。

  然而行止不曾料到,法力越是往里流,沈璃身体中缠斗的气息便越多,然而每当他疏通一处气息,沈璃的身体便更热一分,不过片刻时间,连一周天都未运转完毕,沈璃额上已是热汗涔涔,身体更是烫得不像话。

  行止当然知道沈璃有事隐瞒自己,他掌心当即凝了寒气,从沈璃两个肩头往她身体里送,然而寒气运转的速度却怎么也跟不上她身体里热气升腾的速度。

  行止心下一沉,双手滑下,探手到沈璃身前,解开了她的腰带。

  沈璃此时已热得有些迷糊,任由行止将她腰带解下,褪去衣衫,然而将掌心贴上时,行止却发现,连自己衣物的阻隔也会妨碍寒气的传送,想到自己将要做什么,他身子一僵,连带着沈璃体内的气息一顿,沈璃立时难受得轻声*,行止回过神来,一闭眼,凝神,将衣裳褪去。

  带着凉意的手从沈璃身后探来,扣住她的肩头,赤裸的肌肤相贴,令沈璃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体内炽热的温度被稍稍压下,而此时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一直环到腰的另一侧,因为身后的人咬着她颈项的时候微微弓起了背,沈璃的后背贴不到他微凉的肌肤,她无意识地往后蹭了蹭。

  身后的人察觉到她的意图,环住她腰的那只手轻轻一用力,将她抱起,让她的后背与自己相贴。

  肌肤相触,行止心跳微不可察地乱了一瞬。

  沈璃……

  她的身体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

  凝神!

  他警告自己。

  行止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周身,有邪念在慢慢凝聚。这里有着金娘子数万年来积累下来的邪念与*,这些东西没有实体,但一旦心生恶念,恶念便极易被它们捉住,被它们放大。而他正帮沈璃治疗,其间不能中断,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闭上眼,静下心神,专心让自己的法力在沈璃身体中运转,一个一个地疏通她体内冲突的气息。

  随着行止法力的流入,沈璃周身热气逐渐被压制下去,她被高温烧得迷迷糊糊的大脑终是找回了一点理智,她眼睛看不见,但触觉却极为灵敏,她知道自己身前正环着男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背后正贴着带着微凉体温的硬朗身体,是谁抱着她,一想便知。

  沈璃承认,在这一瞬间,她大脑几乎空白。

  呆怔之后,她的理智渐回,知道行止是在给自己治伤,但是……

  行止的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他正咬着她的颈项,这是一个危险的姿态,因为只要行止一用力,咬断她的经脉,便能置她于死地,可偏偏是这种危机感,还有他绵绵不断地注入她身体的法力,让她更为清晰、更为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意识到他们现在……以一种几乎不可原谅的亲密姿势贴在一起。

  她感受得到行止心脏的跳动,肩头有他呼出的气息,颈边是他微微湿润的唇,偶尔甚至能感受到他喉头下意识吞咽的弧度。一切那么清晰又真实。饶是沈璃什么也看不见,她也咬着牙,紧紧闭上了双眼,好似这样就能少感受一些,好似这样自己的心跳就会稍微平复一些,好似这样……那些陌生的冲动便会慢慢消失不见……

  可是……混账!

  为什么在她一片漆黑的世界里,现在全是行止的声音,他的心跳声,呼吸声,一切都让人——

  把持不住。

  沈璃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身后的行止呼吸一重,他抱住沈璃的手紧了紧,好似在警告她别乱动,很快就结束了……沈璃能感觉到,那些气息已经在自己身体里运转了两个周天,只需再运转一次,行止便可以松开她了。

  沈璃迫使自己静下心来,这种时候,怎么还能胡思乱想,沈璃深吸一口气,胸腔扩张,行止怕勒到她似的松了松手,然而再次抱紧时,扣住沈璃肩膀的那个手臂,却不经意地碰到她胸前。

  仿佛有电流流过全身,沈璃浑身一僵,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她不知身后的行止此时是何想法,沈璃只觉得,若再碰一下……她怕是就会疯了吧。而她如今哪儿来的发疯的资本?便是她要疯,也绝不能害了行止……

  为什么不行?

  脑子里忽然蹿出一个声音,好似是另一个自己在黑暗的角落看着她。“食色性也,若这也算是害人,那天下万物岂不都是获罪而生?”

  不行,行止不一样。沈璃想反驳那个自己,他是神,身系天下,他不能动私情……

  “他不能,可为什么你要陪着他压抑自己?他不能动私情是他的事,与你何干?你是沈璃,谁也没规定你不可以动私情,既然他需要克制,那你强了他不就行了,既让他不犯天道,你也可满足一己私欲……”

  沈璃骇住。

  “就在这个山洞里,谁也不会知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诱惑,“你从来便只会压抑自己,克制自己,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魔界黎民,又有谁会真正对你好呢?就在这里,此生放纵这么一次,谁都不会知道的……”

  “天道也怪不到行止头上,这不过是沈璃的一时……克制不住。”

  声音渐消,而皮肤却越发敏感,或许是她的错觉,行止环住她的手臂莫名地有些颤动,沈璃体内气息总算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行止的法力也回到了他自己那里。

  两人应该分开的,然而,行止却没有松开她,他的牙齿离开了沈璃的皮肉,唇却没有离开,他静静地停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但却像在亲吻她的颈项一般,暧昧得极致危险。

  “行止……”她鲜少如此唤他的名字。

  “嗯?”他闷声应道,从喉头发出的声音沙哑而极具磁性,轻而易举地撩动沈璃本就不安分的心弦。

  她一只手抚上行止环在她腰间的手,另一只手向后伸,抱住了行止的头,沈璃轻轻用力,摁住他的脑袋,她听着自己喑哑的嗓音道:“别动,就这样……别动。”

  行止依言,一动不动地以唇贴着她的颈项,感受着她经脉跳动的活力,因为她的动作,她被咬破的伤口有血珠渗出,行止目光微暗,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将她渗出来的血舔舐干净。

  这个动作轻而易举地挑断了沈璃心中最后一根弦。她摁住行止脑袋的那只手未曾放下,整个人在他怀里转了过去,另一只手抱住他的后背,几乎是带着点急切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属于她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呼吸之间流转。

  “行止。”她轻声唤着,声音略带迷茫,然而下一句话便说得坚定无比,“我要强了你。”

  与她亲吻着的人好似嘴角动了动,半晌之后,才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嗯。”而在他答应之后,沈璃的唇离开了他的唇,摸索着在他颈项处狠狠一吸,行止那处便立即红了起来,“这是我强了你的印记。”她强调,“是我强了你。”

  “沈璃。”行止忽而道,“有没有人与你说过,女人老是强调一句话的时候,很招人嫌。”

  他一手揽过沈璃的后脑勺,将她摁到自己跟前,不客气地覆上了她的嘴唇,让她没空再说话。沈璃任由他吻着,一只手却将行止另外一只揽住她腰身的手捉住,放到自己胸前,然后迫使行止摁了下去。

  “沈璃,”行止道,“真希望你别后悔。”

  沈璃一笑:“该后悔的人……应该是你吧。”她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地,近乎蛮横道:“不准拦我。”她轻轻俯下身子:“你自己也不行。”

  “沈璃。”她听到他唤她名字,但却没有理他。

  若真有天道,沈璃心想,那就来怪她吧。

  是她纵欲,一晌贪欢,是她控制不住心中欲念,是她太想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爱慕的人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感觉。

  若真有天道,那便来怪她吧。

  当撕裂的痛楚传来时,她几乎无法继续下去,但这样的痛楚也仅有一次,所以,再痛也要继续,即便是撕裂自己,绞碎血肉,她也要继续下去。

  她心里是那么想和行止在一起,她是那么想能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沈璃听见行止藏着心疼的声音:“很疼吗……”

  沈璃眼睛霎时便湿了。她趴在他的胸口上,声音喑哑颤抖:“很痛。”她说:“很痛啊,行止。”

  迫使自己离开也那般痛,与他在一起也那般痛。

  沈璃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行止轻抚着沈璃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贴着她的耳畔道:“我会在,我会一直在,不管天崩地裂,沈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沈璃疼得不住地颤抖,最后竟是张嘴咬住了他的肩头。

  行止将她搂住:“别哭了,沈璃。”

  沈璃其实没有流泪,她心里笃定眼泪是软弱的东西,淌出来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随着行止的话音落下,她竟有一种败给了软弱的无力感,任由自己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行止一声轻叹,认输一般地承认:“我也疼。”

  沈璃抱住他,倏尔笑开,然而笑一会儿,眼泪又淌了出来,她便抹干了泪,继续笑:“我们俩……还真是不可理喻。”

  “是呀,不可理喻。”原来自己……行止贴着沈璃的肌肤轻笑,原来神明……也不过如此。他已经那么用力地克制自己那些心头痒,但沈璃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已让他的防线瞬间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我不明白……”沈璃气息紊乱,“为……为何会有人热衷于此事。”

  分明比刀割更为难受。

  呼吸在两人之间流窜,他们都冷静了一会儿,行止道:“若是痛极,便罢了。”

  沈璃一咬牙:“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她手指紧紧扣住行止的背,牙齿咬住他肩头:“今日便是痛死,本王也决不罢休!”

  这是唯一一次啊,沈璃咬牙,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彻彻底底地拥有彼此,她用尽全力把三界挡在心房之外,把身份、责任、担当尽数扔掉,像偷像抢一样换来的行止,怎么能罢休。

  她要他,就算撕裂自己,就算灰飞烟灭,就算堕落到地狱的最底层,她也要他。

  这一生,至少有这么一瞬,她只做沈璃,将自己全心全意地送给一个人,也将那人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她不敢奢求太多,也奢求不了太多,便是这一瞬已足矣。

  身体的欢愉换来的还有心里好似被捏碎一样的疼痛,行止感觉到了沈璃的绝望,他不难猜到沈璃在想什么,也正是因为了解沈璃,看透了她的心思,所以行止便更不能控制地去心疼她……

  她是这么一个爱逞强的人,他怎么就偏偏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了这个人……

  “沈璃。”他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我会和你在一起。”他说着,像发誓一样。“一直在一起。”

  “所以,你别怕了。你不用那么害怕。”

  沈璃伸手摸上行止的脸,倏地一笑:“真奇怪,为什么明明已经靠得这么近,抱得这么紧,而我却觉得……惶恐。”

  “相信我。”行止在她颈边落下一吻,轻轻一吸,“沈璃,相信我。”

  沈璃不知该怎么去相信他,她只能将心里的不安化为行动,埋下头,再次狠狠吻上行止的唇。什么都不想了,现在只做现在该做的事便好,别的,待清醒之后,再去收拾吧。

  沈璃心道,反正已至如此地步,至少,得让其中一人开心一点不是?沈璃咬住他的耳朵,轻声道:“我没有关系。”

  行止动作倏地一顿,他有些叹息:“你怎么还不懂。”他抬头咬住沈璃的下巴,语气微带谴责:“我是想让你……开心啊。”

  他们都是那么想让对方……开心一点。

  “行止,你不知道,我现在已经足够开心了。”她说,“行止,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你在一起。”

  “那便在一起。”

  “可是不行……”

  她的喘息声如此凌乱,但言语却那么清晰又冰凉:“可是不行啊。”

  沈璃疲惫不堪,闭上眼,渐渐睡熟。

  待沈璃再醒过来时,视觉已恢复,她看了看四周,原来这里的石洞竟是这种模样。石洞之中,空气不会流动,那股暧昧至极的气息像是一直在两人周身盘绕一般,行止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沈璃一笑,心想,这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了吧。

  她坐起身来,探手去拽被行止压着的她的衣裳,但行止未动,任凭她拽了许久也未拽出来,沈璃眉头一皱,却听闭着眼的行止一声轻叹:“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叫我呢。”他睁开眼,双眸清澈,哪儿有初醒的模样。

  沈璃一默,道:“现在醒了,将衣服给我吧。”

  行止仍旧没动,只道:“四五个时辰后,你又该接受治疗了……”

  沈璃听罢这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脸色一僵,是啊,四五个时辰后又该接受治疗!所以呢!他还打算再被她强一次吗?他想让他们俩就这样光着身子在这地方一直坐上四五个时辰吗!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说这样暧昧的话,他的脸皮就不会火辣辣地烧起来吗!

  沈璃静了许久,使了蛮劲将衣服从行止身下拖出。“到时候治便是。”

  将行止的衣服扯开,沈璃大方地当着行止的面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可等她转过身时,却见本裸着的行止也已穿戴完毕,他轻轻一笑:“王爷以礼相待,行止自是不能唐突。”

  沈璃点头,坐了下来,肃了面容:“今日一事,皆是我的过错,神君无须自责。”

  见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行止愣了一会儿,倏尔摇头笑了:“第一,我没有自责;第二,你有什么过错?第三,沈璃,你是拿的什么强了我?最后……”行止忽然起身,一瞬便蹿到沈璃跟前,他单膝跪地,俯身挑起沈璃的下巴,在沈璃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时,印上了她的唇,磨了片刻,才将她放开,他毫不躲闪沈璃呆怔的目光,笑中微带几分无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都很清醒。”

  沈璃像是僵住了一般,忘了做出回应。

  半晌之后,她才猛地推了行止一把,行止未动,她却自己摔坐在地上。

  沈璃掩唇,望着他:“你疯了。”

  行止轻笑:“约莫是吧,从你‘葬身东海’那一刻起,我好似就不大正常了。”

  “不行。”沈璃面容一肃,“不行!我可以疯,别人可以疯,甚至三界之人都可以癫狂,但是你不行。你系着他们的命,你不能疯。”

  “那可怎么办?”行止道,“我已经踏入了万丈深渊,我挣扎了,也拒绝过,可最后,上天还是不曾放过我,沈璃,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璃沉默,行止看了她半晌,道:“若只是动情,未曾行逆天之事,便不会受天道反噬。沈璃,你若愿信我……”他一笑,“或说你若愿帮我,便与我在一起试试?天外天不受外界干扰,我们可以一直待在那里。”

  沈璃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现在有那么多事尚未解决,苻生尚在,魔界便一直存在危险,而她的身世也逐渐变得扑朔迷离,天外天虽安稳,但安稳不是沈璃追求的生活状态,在这石洞里,她可以告诉自己只做沈璃,可以容忍自己一晌贪欢,可一旦出去,她便是碧苍王,在魔界有一个叫碧苍王府的家,她手下还有那么多的将士。

  就算行止够洒脱大胆,指天发誓地说他不会因私情而违逆天道,但沈璃却放不下责任。

  而且,即便退一万步,他们当真去了天外天,行止身边有了她这么一个算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引他出事的女人,天界之人又如何能容忍一个随时可能会塌掉的天外天挂在他们头顶。

  彼时,安静的天外天,只怕也安静不起来了吧。

  行止沉默许久,随后笑道:“也罢,现在在这里谈什么都是假的,待出去之后再说吧。”

  石洞里静默了很久,沈璃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先前一直忘了问,与我们一同掉下来的,不是还有苻生手下的一个黑衣人吗?他呢?”

  行止一怔,摇头笑道:“沈璃,饶是我活了这么久,也只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女人,在情事之后能立马翻脸谈正事,当真半点也不含糊。”他这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调侃让沈璃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行止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正了脸色:“那人在掉下来的时候便消失了。像是力气耗尽便灰飞烟灭了一般。”回想当时的情景,行止微微蹙起了眉头:“如此情景,难免让我想起一些往事。”

  能够让行止蹙眉的往事,沈璃好奇地打量他。行止抬眼,目光与她相接,他眼底掩藏了一丝情绪,琢磨了一会儿,他道:“当初妖兽作乱于魔界之事,你应当是知晓的吧?”

  千年前妖兽作乱于魔界,神行止撕出空间罅隙,将其尽数封印于其中,是为墟天渊封印,沈璃自是知道这段往事的。她静静点头。

  行止微微一勾唇:“只怕你知道的并不完全。数千只妖兽出现于魔界,而它们却并非凭空而来,它们乃是上一任魔君六冥以禁术炼制而成。其时六冥不满天界无能,不甘屈居于天界之下,欲取天君之位而代之,然其调军队攻打天界的计划却遭朝中大臣极力反对,当时朝中大臣以‘天界对魔界虽无功但无过,若行兵,恐损魔界黎民’之由挡了回去。

  “六冥心有不甘,私下炼制妖兽数千,意欲攻上天界,却因妖兽数量过多且力量强大,他无法掌控,从而使妖兽作乱于魔界,魔界无力抵御,传书至天界,天君才来寻我。这便有了之后封印妖兽之事。”

  沈璃听得愣住,她想起与蝎尾狐的那一战,一只未曾完全恢复法力的妖兽便将她和魔界将士弄得如此狼狈,可见当时数千只妖兽的力量有多强大,而这么强大的力量,竟是被一人炼制出来的,那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他的可怕并非在于力量的强大,而在于他不满足的内心,不知节制地制造出妖兽,若无行止封印,他怕是会害尽苍生——包括他自己吧。

  “当时初下魔界,我初次与妖兽对战,并不知它们是何物,战了三天三夜,才发现,它们极难被刀剑或法术*死,而且即便将它们*死,它们也只会化为一股黑气,被附近别的同伴吸食入腹,增强另一群妖兽的力量。”

  若是如此……封印它们也确实是最快的方法。沈璃不由得感慨行止当时战术转得果决机灵,想到先前她还因此事而质疑行止,她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至此,你可有想到什么?”行止忽然问沈璃。沈璃一怔,这才将他刚才的话重新想了一遍,然后脸色倏地一白。“那些魔人和追来的这个黑衣人,皆有些类似妖兽?”

  行止点头:“我们第一次在扬州与其相遇之时,他们或许尚未被做得完全,而这一次一次接触下来,倒是让人觉得,做出他们的人,技术见长啊。”

  沈璃咬牙:“定是那苻生搞的鬼,只是他为何会知道当初炼制妖兽的方法?还有你的止水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行止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擅心机,且容易忘记事情,要让你将这局想个通透明白,委实是难为你了。”

  沈璃不满地眯起眼,行止一笑,像逗猫一样,他道:“首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依我看来,苻生其人未必知晓炼制妖兽的全部方法,否则,他已经可以直接炼出妖兽来,又何苦折腾出这些看起来还是个半成品的魔人。他应当是知道一部分炼制方法,而另一部分却因某些原因而无法知晓。我现在奇怪的是,他知晓的那一部分炼制方法从何得来,我记得六冥已被我斩于剑下,世上不该还有谁记得炼制之术……”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暂时抛开了这个疑惑:“而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或许可以并在一起回答,首先,他们所谓的‘止水术’在我看来不过是小孩玩的凝冰诀罢了。没有神力,如何操纵神术?另外,你可还记得以前我们遇见的睿王?”

  “自是记得。”

  “上次你也听见我与他转世的谈话了,他便是永堕轮回的神清夜,乃我挚友,止水术虽是我的法术,但我却教了一些给清夜,你可记得那一世,苻生也出现了?兴许是他设法窥探到了清夜关于神明的那些记忆,将这止水术学了个皮毛。”

  沈璃恍然大悟:“现下想来,当初有许多事也许都是他暗自动了手脚,比如皇太子找上那时还是行云的你,再比如烧了你那小院,逼迫咱们投靠睿王,当初咱们在睿王府时,我感觉到了一股魔气……原来竟是他。”

  行止点头:“你倒是也有将事情记得清楚的时候,你继续往下猜猜试试,他做这些事,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沈璃眼珠一转:“逼得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只得被魔界追兵抓回去与拂容君成亲……他想让我与拂容君成亲?”沈璃奇怪:“这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不是你与谁成了亲,而是你与那个人成亲之后,会去天界。”行止唇角一勾,“他想让你离开魔界。”

  沈璃心头豁然开朗,然而却有更多不解堆在了她的前方。看着沈璃皱紧的眉头,行止笑着继续引导她:“那段时间,若是我没有延长你与拂容君的成亲日期,你必定已嫁上天界,而那时,魔界发生了什么?”

  沈璃稍一回忆,倏地脸色一白,她蓦地站起身来:“墟天渊……他们的目的是墟天渊!”

  彼时妖兽逃出,重伤边境守军,魔君着墨方、子夏两位将军前去支援,而后子夏拼死传信回魔都,力竭死于魔宫之前,墨方……墨方重伤,是了,墨方是他们的人,他怎么会死。

  而后不久,行止来魔界重塑封印,又过了不久,人界地仙山神相继被抓走,虽不知他们抓地仙山神的具体目的,但必定与苻生造出的半成品魔人有关!那时她还在扬州城中与三个魔人交手。

  “如此说来,他们得到的炼制妖兽的方法是来自墟天渊……”

  沈璃揉了揉眉心,脑中有些纷乱,那么多的事情,在当时的她看起来不过是表面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是自然如此,原来在表面之下,竟还有另外一只手,在推着事情前进。

  沈璃问:“这些事,你一早便知道?”

  行止摇头,“也是待线索多了之后,才慢慢将事情串联起来。”

  沈璃扶额:“我们得快点从此处出去,我要尽快将这些事情报告给魔君,以做应对之策。”

  行止眼眸微垂:“虽然我亦是极不想如此说,但魔界现在的魔君……我劝你最好还是对他存两分戒心。”

  沈璃闻言一怔。行止抬头看她,目光微凉:“千年前,封印妖兽之后,我亦是元气大损,无力再管魔界之事,新任魔君便是由魔族自行选出,其时,魔族之中尚有不少人不满魔界臣服于天界之事,心属六冥。然而当时魔界一片混乱,急于选一个有才且能担当重任之人为魔君,未曾多注意其个人立场偏好,我亦说不准现任魔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我可以肯定,他有事瞒你。”

  沈璃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径直道:“魔君会欺我瞒我,但绝不会害我,我信她。”

  她果断而坚定的回答听得行止微怔,旋即垂下了眼眸:“你若是也能如此信我,便好了。”

  他声音极小,但是沈璃怎会听不到,她扭过头:“这不一样。魔君于我而言,亦师亦……父。没有她,沈璃这条命便不会留到现在,她于危难之中救我无数次,如今,就算知道她骗了我一生,她要我这条命,我给了她又何妨。”

  行止静静地看着她,随即垂眸一笑,呢喃道:“我怎会让你将命给他?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舍得。”

  石洞中一时静默,沈璃别过头岔开话题:“说来,苻生他们为何会知道我们到了此地?以你的身法,定是没有人跟得上才是。”

  行止摇头:“若我猜得没错,他们并非来找我们的……”

  沈璃一惊,来这大雪山,他们莫不是冲着那些奇珍异宝而来?不过也不对啊,若是想要那些宝贝,怎么会打到这个偏僻的石洞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的目标是金娘子。沈璃眉头一皱:“我们落下来时,你留金娘子一人在上面挡住苻生,她不会有事吧?”

  “倒是不用担心她,别的不说,若论逃命的本事,她自是一等一地好。”

  “哎哟,奴家这才想下来救人呢,便听见神君这么说奴家,真是好生让人伤心啊。”娇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沈璃抬头一望,上面的石头仍旧密封,但金娘子的声音却像是只隔了一层纸一样,清晰无比,“奴家不依,神君得与奴家道歉才是,不然,奴家就不救你们出去了,哼。”

  行止琢磨了一会儿:“如此,我便不道歉了。你自回去吧。”

  沈璃听得一瞪眼,金娘子在上面笑开:“哟,敢情神君这是还想和妹妹待在一起呢,这我可更不依了。”言罢,他们头顶倏地破开一个大洞,黑乎乎的通道直接通向上方,“快出来。”这三个字金娘子说得又快又急。

  行止会意,身形一闪,将沈璃的腰揽住,一旋身便飞上了通道。上面正是金娘子那个石室,她站在石床边,行止与沈璃一跃出,她便双手结印,一道金光封在洞口之上,贴着石壁滑了下去,只听有无数尖细的嘶喊声在下面吵闹着,撞击着那道金光,意欲逃窜而出。待金光一阵大盛,所有的声音消失无迹。

  金娘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叹道:“总算把这些家伙给封住了。”她转过身来看向行止与沈璃,眼角暧昧地一挑:“你们在下面,没有被它们欺负吧?”

  沈璃轻咳一声,拨开行止还揽在她腰间的手,正色道:“神君一身神气清正,这些邪念自是无法造次。”

  金娘子听罢,眉眼一耷拉:“没有啊……”听语气像是失望极了。

  她到底……在期待他们在下面被她的那些邪念怎么折腾……沈璃默默地抹了一把冷汗。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金娘子眼睛倏地一亮:“昨日怎么治……”她话刚开了个头,行止眉头一皱,沉声一喝:“小心!”

  金娘子一转头,只听身后一声凄厉的嘶吼,刺得她耳朵生疼,不小心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团黑气猛地自通道之中冲出来,擦过金娘子身边,箭一般地往外射去。留下了一串女子尖细而猖狂的笑。

  “这下可糟糕了……”金娘子捂着耳朵瘫软在石床上,沈璃忙过去扶着她,听金娘子细声呢喃,“这不可能啊,它哪儿来的力量冲破封印……”

  行止静默,复而开口:“许是吸食了我们心里的那些情绪与*。”

  金娘子抬头望他:“神君,敢问你的*是有多强啊?这可害苦了奴家啊!”

  “既是我的过错,我帮你将其追回便是。”

  行止这话音一落,金娘子忙道:“可别!奴家自己去就好,你们摸不出它的脾性,回头再中了它的招,那不是亏大发了。”

  沈璃皱眉:“方才那到底是何物?我见它那尖厉的声音好似对你伤害极大。”

  “奴家好歹也往里面扔了万把年的脏东西,时间久了,它自己也能凝出一个形状来,倒有些类似奴家的一个影子。因是从奴家身上分出去的东西,所以它对奴家的弱点自然是极其明了。”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更不能与它对阵。”沈璃道,“这祸是我闯出来的,当由我去收拾。”

  金娘子转过头,一双柔弱的手轻轻摸在沈璃脸上,眼波似水:“好妹妹,你怎生这般有担当,真是太让奴家心动了。”言罢,她一噘嘴便往沈璃脸上凑,可还未贴上,行止便一把将沈璃拽开,让金娘子扑了个空。行止皮笑肉不笑地一勾唇:“好好说话。”

  金娘子撇了撇嘴:“它了解我,我自是更了解它,不过是我扔下的东西,还真当奴家收拾不了它吗!”她理了理衣衫,自石床上下来:“不过那东西能蛊惑人心,将人心中欲念与邪念勾出来,然后不停吸食,以壮大自身。在下面的时候,你们定是中招了吧?”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暧昧地一打量,沈璃被她看得脸颊一红,扭过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金娘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这点来说,它倒是极为麻烦的一物,为防它害人,奴家得尽快将它捉回来。”她摆了摆手:“奴家这便告辞啦,二位保重啊。”言罢,她身形一闪,走得极为果断。

  沈璃一声“等等”尚未唤出口,便见室内又是一道金光,金娘子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啊,方才忘了说,最后一次治疗的时间快到了,想来上一次的治疗神君已经代劳了,那么这次便再劳烦神君一次吧。治完之后,妹妹或许会昏睡一阵子,待醒来之后五感定能恢复,至于法力则要依靠每日打坐吐息,慢慢找回。”她冲沈璃眨了眨眼,“最后一次哟,可别浪费。”

  一阵风声,沈璃望着金娘子消失的地方抽了抽嘴角,这家伙的邪念和*哪儿像是被剥离出去的样子啊!这分明是在赤裸裸地暗示啊!而且说完这么一句暧昧的话就跑,不觉得自己很没有责任感吗!

  沈璃转头看行止,本欲谈谈正经事,但见行止捏着下巴,一脸正经地打量着她,点头道:“说来,确实要开始最后一次治疗了……又是石头上吗……”

  “你就不能正经点!”沈璃耳根红着,沉声呵斥,但却喝得行止一笑:“王爷,敢问行止哪句话不正经了?”

  沈璃一默。正尴尬之时,洞内又是金光闪过。沈璃犹如惊弓之鸟:“还想作甚!”

  金娘子一脸受伤:“哎,不过是转眼的工夫……妹妹……妹妹怎生如此对奴家?”她一双眼波光潋滟,看得沈璃扶额。“不……一时没控制住,对不住……”

  “奴家是想说,我去捉这邪念或许会费些工夫,先前来找麻烦的那个叫什么苻生的人啊,你们回头还得去找他算账是吧?若找到了他,记得先将奴家的内丹拿回来啊。”金娘子说得委屈,“那日你们掉下去,奴家心里着急,一时不察,被他的人找到内丹,然后抢了去,虽说这内丹奴家要不要都没关系,但凭什么白白给了他……”

  “苻生拿了你的内丹?”沈璃正色,打断她的嘀咕,沉声道,“他为何要你的内丹?”

  “奴家也不知。”金娘子摆了摆手,“这次当真不说了,再晚可就让那东西跑远了。”

  金娘子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沈璃在石室下听了行止与她说过的事后,知道苻生此人做事必定是极具目的性的,他此时拿走金娘子的内丹又与之前哪些事情有联系,又牵扯到他的哪些企图……

  见沈璃眉头越皱越紧,行止伸出食指在她眉心揉了揉,道:“这些现在想不出来便罢了,回头自会知晓,当务之急,是将你的身体治好。”

  沈璃身体微微一僵,但治疗却是不能不做的,她点了点头,然后背过身,慢慢褪了衣裳,饶是方才行止已经在下面将她看了个完全,但换了个地方,重新毫无阻隔地相对,还是让她有些羞耻感,褪去衣裳后,她没敢转身,只轻轻遮掩着胸部,侧头用余光看着后面:“可以开始了……”

  行止此时却尚未褪去衣裳,只看着她的后背,目光微凉。

  他指尖在她背后的皮肤上滑过,让沈璃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她蹙眉,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行止摇了摇头,收回手指,似无奈一笑,道:“心疼了。”

  这三个字听得沈璃微怔,她嘴角动了动,最后却只将头转过去,没有说话。

  带着微微寒意的手臂从后面将她拥入一个凉凉的怀抱,像昨日那般肌肤相贴,如此清晰地感受着对方的心跳。“沈璃。”他在她背后轻声道,“我欲护你一生安乐无虞,你可愿意?”

  沈璃沉默了许久,只一声叹息:“先治伤吧。”她道:“只是这次,千万别再……我有点原谅不了自己。”

  行止在她耳边轻笑:“你当我是什么急色之徒吗?你心有不愿,我自是不会强迫。而且……昨日你那般逞强,现在身体应该还不舒服吧。”他这话说得沈璃脸颊一红,想到昨日那些细节,沈璃只觉脸都要烧起来了,行止的唇齿落在她颈边,咬下去之前,他道:“身体的欢愉是其次,我想要的,是让你满足。”

  明知不应该的,可在行止的唇触碰她皮肤的那一瞬,沈璃心里仍旧起了异样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心里有多喜欢他,身体就有多渴望他。

  治疗完毕,当帮助沈璃疏通经脉的法力回到行止口中时,沈璃只觉浑身霎时被抽干了力气,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睡过去之前,沈璃挣扎道:“我该……回魔界……”

  行止抱住她瘫软下来的身体,静静立了一会儿,然后才将她放到石床上,为她穿好了衣服,他摸了摸沈璃的脑袋:“我知道你会生气,但如今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回魔界了。”

  沈璃再醒来的时候,只觉身边皆是和风祥云,她揉了揉眼睛,视觉在;耳边有风声刮过,听觉在;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触觉在;鼻子闻到身边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嗅觉在;她一舔自己的掌心,出过一点薄汗,微有咸味,味觉也在!

  “行止。”她有些亢奋地喊了一声,身边的人轻声应了,她畅快一笑,“五感总算是全部恢复了!”

  行止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微微眯起了眼,又听沈璃道:“余下时间只待静心打坐,不日便可恢复法力,其时,我必当替魔界与自己讨回苻生那笔账!”她话音一落,行止唇边的弧度微敛,他道:“我替你讨回可好?”

  沈璃一愣,肃容摇头:“他设计害了魔界,又折磨于我,这个仇我要亲自来报。”

  行止争辩道:“他意在墟天渊,乃是我留下的祸端,自当是由我去料理。”

  沈璃奇怪:“这并不冲突啊,我们对付的是同一个敌人,我要自己报仇,并非不让别人帮忙,你若想去,咱们联手便是。”

  行止沉默了一瞬:“我是说,只有我去。”

  沈璃这才觉得不对,眉头一皱,问道:“这是哪儿?”

  “快到南天门了。”

  沈璃皱眉:“你带我来天界作甚!我不是说回魔界吗?”说着她挣扎着要离开行止的怀抱,却倏尔觉得浑身一僵,霎时动弹不得。她大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天外天有自成的结界,外人皆不得入,里面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在那里等着,待我料理完所有事情,自会放你出来。”

  沈璃声色微厉:“你要软禁我?”

  行止看了她一眼:“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我便是软禁你。”

  “荒谬!”沈璃呵斥,“你当真疯了不成!”

  行止不再说话,待入了南天门,守门侍卫见了他,正欲跪下行礼,但见他怀中抱着的人,一时竟看得呆住,两名侍卫忙上前拦道:“神君!神君!这是……碧苍王?”

  沈璃正在气头上,喝道:“自是本王,还不让你们神君清醒清醒,将本王放下!”可话音未落,她只觉喉头一紧,行止竟是连嘴也不让她张了!

  真是好极了!

  一名侍卫像看呆了一般呢喃自语:“竟还真的找到了……”

  另外一名侍卫狠瞪了他一眼,他会意,立马转身往天君住处跑去。留下的那名侍卫则拖住行止道:“神君,神君,这可是要回天外天?”

  行止不理他,迈步便走,侍卫忙唤道:“神君留步啊!前些日子因你在下界……呃……在东海处行事……稍激,天外天有所松动,神君此时回去怕是不好……”

  天外天松动?

  天外天松动必定是因为这唯一的神遭到了天道制裁……沈璃惊愕地盯着行止,这家伙到底在东海做了些什么!原来他之前身上带伤,竟是天道力量的反噬吗……

  行止前行的脚步一顿:“可有伤人?”

  “只是零星落了点瓦石下来,并未伤人,但是天外天瓦石甚重,将九重天砸出了一些小漏洞,瓦石落到下界,幸而只砸到深山之中,未伤及下界黎民。”

  便是几块瓦石就如此让人心惊胆战……

  沈璃暗自咬牙,面对这样的现实,如果她还耽于自我感情,那未免也太自私了一些。

  “嗯,事后我自会找天君商量,你自去守着南天门吧。”行止淡淡落下这话,转身欲走,那侍卫还要开口阻拦,便听见天边传来一声高喝。

  “神君留步!神君留步啊!”天君竟未乘御辇,独自乘云到了南天门,他下了云,看见行止正抱着沈璃,天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君啊!你这是……你这是……何必!”

  行止静默,在天君身后,天界数百名文官武将踏云而来,一时在南天门前挤满了人,大家皆是看看沈璃又看看行止,再互相望几眼,每人口中皆在叹息,心里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子,将沈璃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他们的神情沈璃怎会看不懂,若易地而处,她只怕也得在心里唾弃这二人一遭吧,儿女私情焉能与大道苍生相比?而在这种环境之下,行止却是一笑,他悄悄对沈璃道:“沈璃,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自己也有扮‘祸国妖姬’这种角色的一天?”

  沈璃一怔,只想叹息,这种情况还开得出玩笑,行止神君……倒也是个人才。

  众人见行止如此,皆是面容一肃,场内安静下来。其中以天君为首,他双手置于身前,抱拳躬身一拜:“望神君怜三界疾苦,苍生不易。”

  天君身后百官皆俯首跪下,伏地叩首,其声如浪,涌入行止耳朵。

  “望神君怜三界疾苦,苍生不易!”

  在这种情势下,沈璃动不了,说不出话,而行止也静默无言。

  沈璃看着跪下的仙人与躬身的天君,这些仙人素日里谁不是一个赛一个地骄傲,如今他们肯如此恳求行止,想来,他们也是拿不出办法了吧。

  沈璃不知行止看到这一幕是怎样的心情,她在心里苦苦笑开:

  “行止,你看,若是在一起,没人愿意祝福我们的。

  “就算这样……你还要去冒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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