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邮轮

作者：曲宏

一艘邮轮，一次地中海之行，游客家庭及领队兼导游等三教九流共同出演了一台众生大戏。作家刘心武的新作《邮轮碎片》的故事架构里，囊括了从退休厅官、退休医生、知名作家、大学教授等共计130多个人物，447个片段，汇成跨越四代人命运沉浮的巨幅人生百态图。其实，这些人物都带有浓厚的时代印记，邮轮上的故事也因时代交错而有了纵深感，小说对人性的拷问震撼人心。

这部小说的结构是独特的，每一个片段都不能独立成为一个单元，但整体看上去却又是一个完整的意义表达。如果写作功力不到位，那么，这些片段就会支离破碎。但刘心武却让这种写法显现出特有的魅力。在这个足够大的舞台上，众多人物次第登场，上演了一幕幕人生悲喜剧。

作家对人物的选择很用心，这些人物代表了不同的群体，代表了不同的层面，代表了不同的时代，代表了不同的文化。作家让时光在这里回放，让人物在这里勾连，让文化在这里碰撞。这些人物往昔的记忆在邮轮上依次复活，像电影一样，在今天和昨天之间穿行回放。

小说涉及的问题也是开阔的，从文坛风云变幻、子女教育的一地鸡毛、大龄青年的恋爱婚姻，到民营企业的家族力量、农村白喜事的风俗沿革、插队战友上大学、计划经济时期福利分房的拼命相争，作家把纷繁复杂的社会关注点浓缩在一个个片段里，用个人的一角来折射时代的大背景，借故事的一鳞半爪来洞察时代的滚滚洪流。

在写作中，刘心武借鉴《红楼梦》的写法，像《红楼梦》里人物的出场一样，这部小说的人物也是次第出场，一个人物就牵出一条叙述脉络。在一条条支线里，会展开一个个人物的一段段故事，就像一篇短篇小说。对整部小说来说，这是片段的；但对这个片段本身，又是完整的。刘心武高明的地方是，分散在各个片段里的短篇小说，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观照、互相联系的。故事与故事，人物与人物都是勾连的，这些支线故事是连在邮轮故事的主线上，邮轮是贯穿整个小说的一条红线。中间又偶尔插些伏笔，在第151回，西装革履的宙玉鹏被打倒在卫生间里，这究竟是谁*？这就是埋在小说中的谜团，或叫“暗线”，引人牵挂。直到小说结尾处才做出交代，同时把那个时代的故事引出来，这不得不说作家技法的高超。

贾平凹说：“写出个人和时代的命运交契，才是好故事。” 《邮轮碎片》中每个人物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互相辉映，130多个人物，呈现的是一个个时代片断，所有的片断都在邮轮这里开合。使这部小说既有了时间的跨度，又不至于太过冗长。

刘心武还巧妙地运用了比照笔法，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将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时代浓缩在人物身上，非大家手笔实难做到。

雪梅的冷面冷心与儿媳妇、胖姑娘冯天鹭的爱笑乐观反差强烈，这两个女性身上都带着时代留给她们的鲜明印记。两位大龄女、两位好男友陆向东和郝向阳、两个富豪公子明厉和普奔、那一朵和石可菀、宙玉鹏和滕亦萝，看似相似，实则差异不小，人生际遇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各具意味的深痕。

陆向东人生没有什么大的波折，故仗义豪侠。而郝向阳的家庭曾遭遇磨难，父亲被批判致死，故爱憎分明。宙玉鹏和滕亦萝都是夸夸其谈，但不同时代的人是不同的，宙玉鹏攻击性强，爱斗争，而滕亦萝善煽情，更懂现代营销策略。

当剖开了人生的横断面，会发现，不同时代孕育出不同的人生态度、不同的处世原则。

对人物心灵及矛盾冲突的细腻描写，也是这部小说的特色。刘心武极其善于捕捉人物的独特个性，善于捕捉人物的细节。对投机分子宙玉鹏的刻画用了白描手法：先写宙玉鹏厉声批判郝老师保留京剧小生小嗓的建议，后写粉碎“四人帮”后宙玉鹏痛批把小生小嗓行当等统统扫荡了，与当年郝老师的观点一模一样，前后矛盾的言论，宙玉鹏变色龙的为人跃然纸上。

刘心武对情感的描写，同样不同凡响。温豪搬离和前妻共同生活了20多年的温润空间时，只写了一个细节：他回眸一瞥，心震动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前妻头顶发旋冒出的一圈发根，雪白雪白，顿时万箭穿心。那一圈雪白的发根，白得刺眼，也白得刺心。

在小说即将结尾时，小说用郝向阳的一句发问来点睛：“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谁让他，谁让我，还有好多别的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对所有故事的升华，也是对小说故事的一个思考性的收尾。这一句深度追问，刘心武没有给出答案，却如洪钟大吕，让故事升华到人性的高度，回声袅袅，深沉悠远。（曲宏）

来源： 辽宁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