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河南日报网
□冯杰
芦苇行程
两岸芦苇是黄河耸立的汗毛。许多拉芦苇根的架子车走在通向长垣县城的公路上。临河人打捞河面漂来的芦苇根，晒干装车，拉到十公里开外县城制药厂，上磅过秤。
两岸芦苇元素多，我上学留级次数多，其中有一名为“苇园”的学校，校名像让芦苇密密围着。芦根味甘性寒。药理解热镇痛、降血压血糖。芦根煎汤服用，有抗炎*菌作用。芦根有这么多好处，我当年咋不知道？
两个芦根传说，一个说，从前有一户穷人，孩子高烧不止，穷人去县城药铺买药。店主说:“离了羚羊角，发烧退不了。”穷人问羚羊角多少钱？“需羚羊角五分，一分一两，五两银子。”穷人买不起药，失望走出。门口一个叫花子说：“退烧不一定吃羚羊角，我教你退烧法儿，不花一分钱。”穷人跟着叫花子，到塘边挖芦根，洗净后给孩子煎汤药喝，三剂过后，烧退病愈。芦根从此成了一味穷人的退烧神药。
另一传说讲芦根魔幻。说全县将出三斗三升芝麻粒数量的官员，芦根为脉，隐于城中。一南方老道游观天象看到官员层出不穷之状。为不让北方气势压住南方，他花重金请当地人挖宝。从城内芦苇塘边开始，挖了三天三夜，挖干斩净所有芦苇根，芦苇根出水像血鲜红，从此长垣风水被南方人破了，三斗三升芝麻粒数量的官员，变成三斗三升芝麻粒数量的厨倌。
我觉得庆幸，牛鼻子老道为“厨师之乡”夯实了坚实基础，不然长垣油馔没那么好吃了。
进城路上，拉芦苇根者在路上吃自带饼馍。芦根才几分钱一斤。芦根怕常捞，账怕细算，而卖芦根者不怕路远。
黄河柳是红柳是柽柳
有一年，考察黄河的诗人丛小桦来长垣境内，我陪他在河滩里走，我俩骑自行车和黄河并行。河面上不时出现白鹭，河岸上不时出现红柳。他对我说，多年拍了上万张黄河照，看出个规律，黄河两岸人，有一种其他地方人没有的“苦相。”
看一眼身边走过的红柳，连树都有苦相，像我皱眉。
老潘是植物学家，他八岁还是小潘时曾充当车夫，牵着父亲递给的绳头去拉芦根。老潘农大毕业后专门研究植物，平常普及我草木常识。我说在遥远的新疆，我看到这种红柳，串羊肉串都用红柳。
红柳普遍，俗名很多，黄河柳、三春柳、观音柳。学名叫柽柳，一不小心会念成“怪柳”，这也对，游走北中原讲评书的艺人瞎八碗说，瓦岗寨程咬金本领不全凭斧，还靠背后那柄“柽头柳杖”，杖里会冒青烟。
我概括红柳是“向苦而生”。它只在盐碱沙滩环境生存，为寻找水源，地下根系能达一丈。它们无法选择环境，只有认命，作一种艰难抗争，像两岸黄河人，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红柳阴性气质，带有母性。
村民眼里，红柳除了当柴烧，无它大用。红柳根干坎坷是一种苦相，粉红蓬松的碎花偏要透出自己的小雅致。
盆景专家张宇对我说过，黄河柳作盆景最上镜，河南盆景能在全国得金奖的都是红柳造型。我看到沈文珏得奖的盆景《河边母亲》，她说，我养了二十年。
再说咯嘣草
姥姥有首童谣，涉及豫北这一带的咯嘣草。
“小蚂蚱，一身黄，
蹦蹦跳跳过时光。
饥了吃口咯嘣草，
渴了喝口露水汤。
刮风下雨都不怕，
就怕秋后一场霜。”
像马牙嚼干草声音。咯嘣草，疙疤草，葛巴草、嘎巴草，叫法不一，都指同一种草，老潘编《河南农田杂草志》把它列入杂草。非根正苗红，身份近似害草。疙疤草爬行缓慢，见缝插针，晒不死，碾不烂，扎下根成为自己根据地，盘团后再出发，从此不好清理围剿。庄稼田最不喜欢它光临。和民谣里蝗虫为伍的草能是何种好草？是一种死皮赖脸的草，这种草牲口都懒得吃。我姥爷从田里锄掉撂上乡路，晒干当柴火。
它却是黄河大堤上最常见的草，保护着大堤防止水土流失。可用“绿色卫士”四字表彰它。
城市公园里漂亮的好草没这种功能。
世上所谓“害草”“害虫”，都是没放对地方的宝贝。
印象里，咯嘣草日夜趴在黄河大堤两边，无数细草爪子紧紧抓住泥土，抓住露水和星辰。与其说它是护堤草，不如说它更怕雨水把自己从堤坡冲掉，清除户籍，让大堤抛弃。
兰考东坝头对过是封丘长垣相连河滩，一条五千多公里长的大河，数这里两岸河床最宽，有的达20多公里。鲤鱼最肥。我曾在黄河滩乡村骑车清收贷款，自行车轮碾过路上咯嘣草，被碾次数再多照样勃发。
凫水注释
我学会“凫水”是在黄河大堤下一条支流里。到中年才明白，少年逃学是向黄河学习的一种方式，无论仰泳或狗刨。
父亲后来教我凫水。“凫水”是土语，这词很少用了，如今统称“游泳”。有一年，诗人痖弦从台湾来信写到“凫水”一词，并特加注释。我顿生亲切，因为少年逃学时都说凫水不说游泳。老师批评时也说凫水不说游泳。
临江而居的晓青说，你在黄河里游不叫本事。我说，你不了解黄河，面善心恶，长江是清的，黄河是浑的。晓青说，现在长江水也浑了。
一个人如果家乡临塘向水，最好先在故乡学会“凫水”，再出发到外面去“游泳”，不管你一生会遇到哪种形式的水灾。
本文刊发于河南日报2021年10月20日1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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