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默打小就不会说话,无他,我害的。
我出生在梁王府邸,但生母却是个极其低贱的妾。
听说,从前娘亲只是一个朝臣府上的家妓,是却硬是依靠满腹心机和一脸狐媚的长相,暗使手段,拿下了当时正妻子有孕,百般寂寥的梁王。
梁王与王妃是青梅竹马,极其恩爱,只不过“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偌大的梁王府内,终究还是容下了我们母女。
梁王妃是个极其贤惠的人,她温雅贤淑,博学机慧。
在我初次拜见梁王妃之时,尚小,无奈还被亲娘抱在怀中,她却从不嫌弃我的卑贱,视我如同亲女一般。
虽事隔多年,我却仍旧记得,娘亲为了争宠便把含有剧毒的莽草下在奶娘的身上,只差一步,便也戕害到了我,最后却是天意弄人,阴差阳错,毒哑了梁默。
梁王大怒,执意要处置了我们母女,却是梁王妃,一力保全下了我。
梁王妃说:“小姨娘再狠毒,那也是小姨娘的错,与一个未满三朝的婴孩何干?况且樱儿到底是王爷您的血脉是咱们是皇家的血脉,王爷,您的儿子现如今已经生死未卜,您又如何忍心再折了女儿……”
就这样,我娘亲当场便被梁王赐死了,而我却被梁王妃一力保全,成了这梁王府里的千金大小姐。
从小到大,侍候我的嬷嬷几乎日日都在“磨叨”,我生来便欠着王妃母子的,梁王府养着我,那我以后也必是要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
但是说实话,虽然王妃待我不薄,打小我就不愁吃穿,可真正见梁王的面,也只屈指可数。
梁王虽然名义上是我的生父,可他恨我,恨我娘入府,破坏了他们夫妻的恩爱日子;也恨我娘下毒,害的梁默当年尚在襁褓便九死一生。
后来,梁默虽然得宫中御医诊治,却落下了哑疾。
这堂堂梁王世子,说到头来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这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梁王在我娘死了之后,便又有了许多女子入府,环肥燕瘦,高矮不一,总之,梁王从头到尾,纳妾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生养”,从此我便再未见梁王妃真心笑过。
梁王十分不喜梁默,嫌弃他口不能言,丢了梁王府的面子。
可梁王也同样不喜欢我,他总说我上不了台面,负负得正,梁默自打儿时便喜欢追在我后头,日夜相随,尾巴一般。
梁王妃说,这便是我们兄妹的缘份……
我自小深受梁王妃熏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我总想着,梁王妃当初既不计前嫌,护了我周全,我也不能让她失望,感慨自己瞎了眼吧!
其实,单论才情,有段时间,我在这些京都闺秀之中,也算一等一的,可以说是整个梁王府的骄傲,至少梁默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就是出身次了些。
生为庶女,我还当真是饱受非议啊!
可每当有人对我的身世指指点点之时,哑巴世子梁默总是义愤填膺地跳出来,打着手语告诉我:别怕,他既做了我的兄长,就会一生一世的护我!
是兄长吗?
难道他当真忘记了是谁害他残疾,当了旁人一辈子的笑柄?.
不过我却没有想到,梁默他虽然不能言语,却还是个极其重诺之人。
那是个燥热的炎夏,蛙鸣阵阵,蝉意闹人。
我贪图夏夜凉爽,便提了小灯,独自在小花园扑萤。
由于我生母地位尴尬,梁王府上仆婢,向来不把我当正经主子待见,便也无人近身伺候,我也总乐得轻闲。
只是夜路崎岖,我猛然听到花园的假山后头传来了男女交合的孟浪之音。
我是小,而不是傻,赶紧灭了手中灯火,暗中隐藏身型。
我借着一缕幽幽月光,忽明忽暗,仔细端详。
那样的年岁和气度,若是再穿上一身像样的衣裳,不是我那便宜爹—梁王,又能是哪个?
只是……这女子麻烦了些,十七八岁,面若桃花,瞧久了,竟还有几分梁王妃年轻时的神韵。
梁王妃入府多年,虽然一直霸占着府中主母的位置,可一晃十几年,也只生了梁默这一个不会说话的儿子,现如今更是不得梁王欢心。
于是今年年初,梁王妃母家便借串亲戚的由头,硬是往梁王府塞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女子,听说还是梁王妃的幼妹,只是姊妹俩相差了十几岁。
话说这学士府的老太太,还真是老当益壮,老蚌生珠。
本来这梁王府后院的女子就不少了,乌泱泱,一大片。
起初,我也并未太在意的,可日子一长了,我便领教了这位小姨的心机和城府之深。
我猛然发觉,原来旁人都是来给梁王做妾的,可这位小姨,却是来打算给梁默当后妈的……
于是自从王妃的幼妹入了府,王妃便更少出门走动了,只日日躲在小佛堂里。
梁王妃宅心仁厚一生,也不知还想跟菩萨求点什么恩典?
自从那日我撞上了偷情的小姨,使闷在屋里一连几日,憋大招。
王妃与梁默一向待我不薄,我也不能真见这二人,在梁王府上没有立足之地。
只不过我尚未等到动手,王妃日常念佛的三宝阁便先走了水。
那一夜的北风极大,猎猎作响,虽不寒冷,可火借风势,却也叫人不得靠近。
我几乎是本能,用井水淋了身子便闯入了三宝阁,却只见那位小姨正头破血流,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而梁王妃则缩在墙角,早被烟熏晕了过去。
是我硬撑着一口气,搀着王妃,冲出了火海,而当众人问我火场内是否还有其他人时,我却下意识摇了摇头。
如果往事不堪回首,让梁王妃痛苦,不能开怀,那我便选择让她也随风而逝,化为劫灰吧!
那还是我头一次*人,隐隐有些兴奋……
可人生不如意者,终究十之八九,当时的我还年轻,尚不知一场大火抹不去的不仅是小姨的尸首,还有这梁王府邸的冷情和腌臜。
梁王刚在外头快活了一夜,天亮回府,不仅发现自己府里走水,失了房屋,还有他平日里白嫩嫩的小情人也被烧成了焦炭。
梁王妃的那位幼妹,说穿了,比我还要小上四个多月,平日里娇俏,最爱穿红挂绿,可现如今她的尸首蜷缩,叫花鸡火大了一般,黢黑黢黑的,一挪动还往下掉渣渣。
梁王也不傻,听了下人的口供,再稍微一琢磨便领悟了其中关窍。
只是梁王妃有诰命在身,身后又有学士府做母家,他弹弄不得,只得把罪过,一力编排在我身上。
于是那就成了我有生以来,受过最长的一次刑法,一连三天四宿,我就那么死猪一样被绑在太阳地底下,水米不沾。
恍惚之中,我似乎见到了娘亲,一晃十几年,风彩依旧,正捏着嗓子唱曲,莲步轻移,咿咿呀呀。
我又好似见到了梁默,怒发冲冠,为了我,不惜与梁王反目,刀剑相向。
我整个人的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不痛,只是灵魂变得很轻,往上飘,仿若升仙。
可这仙宫里的菩萨怎么偏偏长的像极了梁王妃,只是人更冷些,慈眉善目,却无情无欲。
她怜悯了无数下界的生灵,只是不肯分给我一些慈悲……
我以为我当天死定了,可后来老天爷垂怜,我还是重伤垂危之后,又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因为梁王他死了,听说梁王是正在跟府上的小娘快活时,突然就遭了贼人的毒手。
我虽然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可听了梁王妃的话之后,却还是忍不住,用尽浑身的力气,扯动了嘴角。
往后我的余生在这梁王府内,就只跟王妃和梁默在一起,真好!
可不待我高兴,梁妃又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默儿他现在虽然承袭了爵位,只是他身有残疾,恐怕不能尽心为陛下办事……咱们梁王府以后要想长久,恐怕圣上身边还是得留个得力的人!”
深夜,我披着夹衣,来到梁默的书房之外,静静看着他投在窗户上的剪影,
这才几天,尚在盛夏,这天气竟诡异般的,好似一下就凉了起来,就像整个梁王府,只弹指间,便沧海桑田。
梁默这孩子,从小到大,我都看在眼中。他的人虽然勤勉,只是智慧不足,为人处事也太过重感情,冲动鲁莽,实在难担大任。
我也是从未想过,他竟傻到为了个庶女跑去弑父,这一但走露了风声,便是万劫不复,不值当的……不值当的………
我的伤才好没几日,梁王妃便给我改头换面,充做她的表侄女,送入了皇宫。
我这卑贱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能成为了皇帝的贵人,虽说这“老相公”生得肥头大耳,又年过半百,也算值当了吧!
在我乘上入宫的小轿之时,梁默就那么一路追随,隐忍着红了眼圈,像个执拗的孩子一般。
哎呀,还有什么的,我也不能一直总欠着他们母子的吧!
还有,毕竟我是娘亲生的女儿,这勾引人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后来,我入宫之后,很快便得到了皇上的宠爱,还凭着一个大风刮来的女儿,硬是撑到了四妃之首。
而梁默,也在我的辅助下,成功迎娶了重臣之女,还被圣上破例,提拔入了军机阁。
那可是实权,自我朝有例以来,梁默是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皇室亲王。
原本大家都是顺风顺水的,只是梁王妃去世的那日恰巧我也在。
她已入弥留,口不能言,可一双死鱼眼却还是紧紧盯着她屋中的佛像。
那是一尊金刚怒目的佛陀显象,象牙座子底下,有一个绛红的信封。
见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梁王妃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干枯的手臂还十分不甘地在空中虚抓了几下。
“樱儿吾儿亲启:……”
在我读过信件半晌,眼见床上怜我半生之人,却如何再也哭不出来了。
原来想当年在我娘亲下毒之前,梁王妃便早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后来她顺水推舟,想借莽草之毒除掉我,再赐死娘亲,却不想阴差阳错,会害了梁默。
而后来梁王绝嗣,也是她一手促成,因为自梁默哑疾之后,她却发觉自己再不能生育。
梁王妃为了保住儿子的地位,这才一怒之下,给自己夫君下了重药,让他断绝子息……
还有她的幼妹之死,也是梁王妃所为,虽然我为此差点就断送了卿卿性命,心知肚明,却一直并未舍得再亲口质问过她!
只是让梁王妃并未想到的是梁默对我的一片赤诚,为了我不惜刀刺梁王。
或者……梁默是世子当久了,想换个身份也不一定呢?
突然之间我就发觉,怎么自己就无法直视这梁王府内的一切了呢?
毕竟这些年我为了梁王府,不惜一切地去争夺宠爱。
我一直认为,坏人从头到尾,只有我与娘亲呢……
任梁默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宫中那位有权有势的樱妃娘娘,不知何时,怎么就同自己疏远了呢?
他只是听说我近日也迷上了吃斋念佛,还特意从普陀山运送了一尊金身佛像入宫,以示虔诚。
果然,不久之后,樱妃便在圣上的六十大寿时又被太医检查出怀有孕。
圣上大喜,传位子太子,退位置闲,从此就只与樱妃二人游历天下,神仙眷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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