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评《红楼梦》里最奇葩、最颠覆的一个人物,我要将这一票投给多姑娘。
这个多姑娘在荣国府,从阶层上说,应该属于最低的那一等,最多是个杂役,而且是比较边远的入不得主子眼的那种差事,古人从丈夫的身份看女性,她的丈夫是个厨役,叫多浑虫,因为爱喝酒,整天醉醺醺的,于是人送别号“醉酒痨”,这个称号充满着鄙视和嘲弄,这样的人能娶上个啥样身份的老婆呢?嫁给这样的男人,作为女人,生活里能有几分光亮和希望呢?以常理来看,多姑娘的人生一眼可以看到头,而且让人绝望。
多姑娘不是一般人,这个女子不寻常!多姑娘至少在四个方面做到了那个时代的女性基本做不到的事。
第一、多姑娘的手段实在高明小说第二十一回介绍多姑娘:
(多姑娘)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她生性轻浮,最喜沾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她作“多姑娘儿”。
到了第七十七回,又介绍了一遍这位多姑娘:
(多姑娘)见他(多浑虫)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吃死酒,家小也不顾,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气量宽宏,并无嫉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才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
多姑娘身份低贱,可她是有丈夫的,她是有妇之夫,在封建社会,守妇道是女性最基本的礼法要求,就算她的丈夫不管她,可她是贾府的奴才,是贾府的私产,为了豪门公府的名声,也容不得她淫乱府邸。可是多姑娘明显不受这个约束和影响,而且曹雪芹用词很巧妙,同样是“淫奔无耻”,用到尤二姐、尤三姐身上,用了一个“聚麀之诮”,也就是父子二人共用女性的行为,这里,二尤显然是弱者、是被欺负者。到了多姑娘这里,成了“延揽英雄、收纳才俊、考试”,这样的词,不但强势,好霸气有没有,完全感觉是多姑娘在翻牌子啊!
第二、多姑娘的平衡之术十分了得既然多姑娘“考试”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就在这么一个极小的圈子里,维持着“后宫”的安定团结,风平浪静,对这位多姑娘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历来男女之事最容易产生因妒、欲相争,发生人命也算不得稀奇,可在多姑娘这里,却逞现出了一片不可思议的和谐。真奇女子一枚也。
第三、多姑娘不但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实现了女尊男卑,和主子的交易中也完全占据着主动以《红楼梦》作者对“淫”的定义,相对于贾宝玉的“意淫”,多姑娘当然属于“皮肤滥淫”,而且堪称这方面的领军人物。宁荣两府上下人等少数一千多人,凤姐协理宁国府为大家排班安排工作,共三四百人这可只是在内服务的,也就是说,这三四百口都是女性奴仆,外部事宜归贾珍。所以光是奴才,一个宁府就是七八百人。而荣国府的主子比宁府多出好几倍,奴才数量只会比宁府更多,所以,作者说多姑娘考试了半个贾府,乖乖!贾珍、贾赦、贾琏之流和多姑娘不在一个数量级呀、没法比呀!
小说二十一回,贾琏因女儿出痘暂搬进外书房,多姑娘不时来招惹,贾琏其实早就闻得多姑娘大名了,让小厮带上金帛为他传话,一拍即合,于是(原文写):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 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
在这段二人互动交往里,贾琏是主动到了多姑娘家里的,奇葩的是人家的丈夫多浑虫就在一旁,贾琏在自己的*面前,什么女儿的病情、“娘娘”的威严一概丢至脑后,尽显丑态,令人惊讶的是,全程多姑娘的表现相当清醒,完全掌控局面,而贾琏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作者在这里倒不是美化这个女子,在那个时代,也必须承认,多姑娘这个手腕可不一般。
第四、淫奔的多姑娘最懂高尚的爱情晴雯遭到驱逐,因为只有多浑虫这么一个表哥,只有住到了他家里,纯洁无瑕的芙蓉女儿于是睡在了多姑娘的床上,多么绝妙的讽刺!宝玉偷偷来探望,二人的话被窗外的多姑娘听了个一字不漏,接下来多姑娘的两个表现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是她听说宝玉是风月老手,大白天的当着晴雯在场,上来就抱着宝玉要行事,吓得宝玉连连求饶,多姑娘就说了:
……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 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
可以想象吗?成天忙于“考试”各色男人的多姑娘,她竟然能理解宝玉和晴雯之间纯情的感情(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 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而且对二人的关系很尊重(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愿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要知道,整个贾府,除了黛玉理解宝玉对晴雯、对众多女孩子的这种感情,再找一个能理解的,竟是一个酒糟厨役的低等而滥淫的多姑娘。
多姑娘,她为奴、为醉鬼之妇,她本该低贱,下贱,贪穷,无望,如果她严循礼法的话;可是多姑娘选择了常人看来更不堪的一条路,她的行为,没有被主子打压、驱逐或*或卖,她如同在贾府内挂起了红灯笼,而且生意红火,还能做到人畜无害。
多姑娘没有活成那个时代本该属于她的“多媳妇”“多浑虫家的”,她有自己的名号,只这一点,你能说曹公对这个人物没有偏爱?
一句歌词形容多姑娘最恰当:“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是屏山,欢迎点评、关注,为您探究红楼一梦。图片来源: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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