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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寒晓得，只要唐飞燕眨着一双桃花眼，可怜巴巴小狗似的看人——这是飞燕唯一用得比较炉火纯青的表情，必定是看上人什么东西了。
据说飞燕刚刚上山的时候，不知道用这个表情骗了人多少好东西，现今大家都晓得她这脾气，只要看到露出这副神情，便远远地走开，摁着口袋里刚得的稀奇玩意儿，心惊胆战。
偏飞燕还振振有词，能被她看上眼，那是荣幸。小寒一向与她交好，这样的荣幸，每个月总有几回。
今日飞燕又是这般样子盯着她，小寒心里一跳，赶紧低头看着饭碗，好似碗里开出了一朵花，心里却在默默念咒：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飞燕可不管她眼睛看哪里，顾自道，“小寒，把你未婚夫借我用用。”
小寒一惊，猛地抬头，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没听错，未婚夫借我用用。”
小寒舌头打结，半天才捋顺了，“未婚夫也是可以借的？”
“怎么不能借？上回我相公还借你睡了一晚。”
小寒花容失色，“我什么时候睡过你的相公？”她过于激动而至于忘形，声音便有些失控，满酒楼的人齐刷刷看过来，全是探究惊恐的神色。这会子，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寒压低了声音，却是从牙齿缝缝里挤出来的，“你连未婚夫都要借，哪里来的相公？”
唐飞燕脸上飞过可疑的红云，千年难得一见地扭捏了一回，“大师兄……大师兄是我相公。”
又是一道天雷，劈得小寒说话都结巴了，“大……大……大……师兄什么时候变成你相公了？”
“他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相公的。”飞燕自信满满。
小寒前几天还见着飞燕跟大师兄乌眼鸡似的，差点儿就打起来，这才几天功夫，果真是不打不相识。
小寒想起那日，大师兄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可是锅底上又透出一丝可疑的红，愤愤然来到饭厅的时候，小金山的一众师兄妹偕师父正在饭桌前其乐融融地喝着稀饭，啃着馒头。
师父一惯的不靠谱，便问大师兄，“青云刚从灶下过来？”
大师兄做事，向来一板一眼，虽然满脸的不自在，还是依礼向师父问了好，才道，“不曾。”
“那怎的满脸乌黑，像是刚从灶膛里爬出来一般？”
小寒想笑，可是看着大师兄的那张黑脸，到底忍住了。
二师兄，三师兄不管不顾，哈哈笑出声来。小寒想，大师兄为人一向是四平八稳，居然有人能把他气成这样，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古人啊。因为但凡在小金山混过的人都晓得，师父可以得罪，大师兄却是万万不能惹的。
师父的话音才落下，唐飞燕疾风般从后面冲出来，正看得大师兄恭恭敬敬站在师父跟前，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师兄，你做人也忒不厚道，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怎么还来向师父告状？”
师父唯恐天下不乱，立刻接口，“就是就是，青云，不过是些须小事，哪里值得你来师父跟前，巴巴地告你飞燕师妹一状？”
飞燕怒气上涌，一时间怒气壮了胆气，冲过去就是一拳，大师兄始料未及，那一拳就捶在大师兄的背心上，“小人，小人，告黑状的……”飞燕不想自己居然能打中大师兄，吓得连后半句话都团在嘴里，再吐不出来。
大师兄的黑脸转红，在师父那里学到的狮子吼终于派上了用场，“住手！”
飞燕红了眼，扁扁嘴，“我又不是故意的，也跟你道歉了。大不了，大不了给你看回去……”
大师兄的脸由黑红又转为火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飞燕的嘴巴。小寒从来没有见过大师兄这样又羞又怒的样子，竟然说不出的好看。
师父也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赶紧出来打圆场，“师兄妹之间要团结，友爱，青云，飞燕，你们这样可不好。”他老人家倒是忘记了，刚才是谁挑拨离间来着。小寒心下暗想，师父他老人家的那个不好，恐怕不是说他们吵闹打架不好，而是吊了他老人家的胃口不好。
饭厅里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又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寒想，只怕都在想飞燕被大师兄捂回去的那半句话。大师兄那里，自然没人敢去捋虎须。果然，早饭过后，二师兄，三师兄就过来怂恿小寒去套飞燕的话。因为这小金山虽然大名鼎鼎，女弟子却只有飞燕跟小寒两个。
飞燕一向都藏不住话，这回却口风甚紧，小寒废话说了几箩筐，却始终套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小寒想，这自然是大师兄的功劳，因为那天早饭后，大师兄扭了飞燕，两个人去后山谈了半天的心。
小寒还以为两个人是去化干戈为玉帛，谁知道回来之后还是大眼瞪小眼，只是飞燕的嘴便跟贴了封条似的。
今日下山来闲云楼吃饭，就正是二师兄自掏腰包，嘱了她来这里套飞燕的话的。这会子话没有套到，倒把未婚夫折进去了，小寒颇为发愁。
可是还不待小寒愁完，唐飞燕早一块银子丢在桌上，拉起小寒就走。小寒又吓得险些跌了下巴。
须知小金山有三件事百年难得一见，第一件是师父靠谱，第二件是大师兄生气，第三件是唐飞燕掏银子。不过几天功夫，三件中小寒便见了两件，若不是发愁唐飞燕要跟自己借未婚夫，小寒就要眉开眼笑了。
两个人匆匆出了酒楼，小寒满脸茫然地问，“去哪里？”
唐飞燕颇为不耐烦，“当然是去京城找你未婚夫。我饭都请你吃过了，相公给你睡了也没跟你计较，你总不至于还想赖账吧？”
唐飞燕这话，重又勾得小寒羞愤欲死，刚才在酒楼里惊雷太多，她一时间没顾上，现在倒要好好跟飞燕分说分说，“我什么时候睡了……睡了大师兄？”小寒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唐飞燕一副你还想赖的表情，“就是那年，你刚刚上山，想家又怕黑，半夜里哭醒……”
小寒想起来那是十年前，自己刚刚五岁，便被狠心的爹爹送到小金山。
那天刚到山上，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师父虽然看起来仙风道骨，和蔼可亲，却只把她交给了其时才十岁的大师兄，自己便溜出去玩乐去了。
那时候的大师兄一脸稚气，也还不是现在这样的棺材脸，那天半夜里做了噩梦，梦见有鬼来抓自己，便吓得高声大哭，把其他的师兄师姐们都吵醒了，她便巴着大师兄，死活要跟大师兄睡。
小寒不由气结，“这样也叫睡了一夜？”
唐飞燕瞪着她，“那你还想怎样睡？”
还想怎样睡？小寒一时从脸红到了脖子，弯着腰咳得直不起身子来。若不是她知道飞燕这个人是真的大条，早一巴掌拍过去了。
小寒有时候总有种幻觉，飞燕是师父的女儿，他们两个人一样的糊涂，一样的不靠谱。若是说真有什么不同，师父的糊涂不靠谱是看破世事，而飞燕的糊涂不靠谱是不谙世事。
师父他老人家的不靠谱，小寒早就领教了。他老人家一个武学大宗师，偏偏还兼职捉鬼。山下的人都晓得，小金山上有个极厉害的仙人，手到鬼来，是镇宅驱魔捉妖驱鬼的必备神器。
师父带小寒下山捉过一回鬼。那是小寒贿赂师父了娘亲亲手做成，又令家里下人快马加鞭送上山来的桂花糕，这才得到的机会。那天一起去的还有二师兄，三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性子活泼，但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都少不了他们。只有大师兄整日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了他银子不还一样。
因为好奇，小寒就看得仔细，更何况她一向与二师兄交好，所有那日才晓得，所谓捉鬼，不过是二师兄，三师兄跟师父在一起弄鬼，他们三个人用所学的功夫变着戏法给人看，临了主人一脸释然，赠了重金，千恩万谢把他们送出了门。
走到路上，小寒不由嘟嘴，“师父，根本没有鬼，我看到了，是二师兄弄出来的鬼，你们骗人！”
师父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梅花酿，舒服得眯上了眼睛，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师父捉的不是寻常的鬼，而是心里的鬼。他们去了心病，我们得了钱财，两全其美，各得其所。”师父悠悠然去得远了，小寒想起主家那如释重负的神情，若有所悟。
唐飞燕做事，向来不拘小节，而且，常常不大懂得怎么看人的脸色。小寒被唐飞燕抓在手里，满脸的不情不愿，唐飞燕恍若未见。说不清又打不过，小寒最后只得装肚子痛，想要尿遁。
不料好不容易从厕所的墙洞里钻出来，唐飞燕早双手抱胸，等在那里。小寒快要哭了，急中又生不出智来，正想破罐子破摔：借就借呗，反正那未婚夫，自己也未曾谋面，不过是爹爹在京城里给自己定下的。
这方刚刚打算屈服，那方突然又聪明一次，颇为狐疑地看着她，“你那未婚夫，你可认得？”
“我离家十年，爹娘都差不多要认不得了。若不是娘写信过来，我哪里晓得有个未婚夫，肯定不认得啊！”小寒心里不由埋怨自己的母亲，定亲就定亲呗，好好的写什么信，偏偏还让下人把信交到飞燕的手里。
这下子，飞燕倒踌躇了。小寒抓住唐飞燕这一丝儿犹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或者，不用借我的未婚夫，问题也能够解决。你说说看，两个人的办法总比一个人多。”
唐飞燕红了脸，“大师兄不让我说。”
小寒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循循善诱，“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句话的意思你肯定懂得。现在我们在山下，大师兄的话就可以不听了。”
唐飞燕飞快点头。
若是想让唐飞燕懂得一件事，就要使用肯定句，“你肯定知道”，“你肯定懂得”，因为唐飞燕武功了得，文采平平，其实就是说她平平，那也是夸奖她。
所以唐飞燕最终还是吞吞吐吐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正是大师兄被唐飞燕打了一拳的那个早晨，也是众师兄猜测，打探毫无结果的那个早晨。
唐飞燕前一天半夜里来了月信，第二天一早便去浴房换洗。
小金山原本并无女弟子，其实男弟子也只有三个。所以，师父为了节省经费，就男女合用一个浴房，只用一个木牌牌，挂在浴房门口，正面写上有人两个字，反面自然便是无人。但凡有人去浴房沐浴，便翻过有人一边，沐浴完毕，再翻过来。这样安安全全用了十年，并无事故。
谁承想偏偏那天早上出了事。
唐飞燕本就不是细心的人，更兼是早上，想着浴房里必定无人，也没留心去看牌子上是有人无人，一推门就冲了进去。然后就是一男一女两声惊呼，大师兄急急背过身去，从来四平八稳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天大的裂缝，“飞燕，你怎么这样冒失。”
唐飞燕正在震惊于大师兄身上雪白的皮肤，以及挺拔匀称的身材，所以随口回道：“你又不会半夜里来月信，谁知道你也会大早上的来沐浴。”
唐飞燕一眨不眨的眼神盯在脊背上，大师兄一时间连整个后背都红了，唐飞燕还在傻傻地问，“大师兄，你刚才沐浴的水太烫了吧？看，把皮肤都烫红了。”
大师兄深深知道不能跟唐飞燕讲道理，只怒吼了一声，“出去。”
唐飞燕倒是乖乖儿出去了，只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大师兄，你皮肤可真白！”
“大师兄，你又不是女人，还怕别人看？”
“大师兄……”
“闭嘴！”大师兄穿戴整齐走出来，又一次破功怒吼，然后理也不理唐飞燕，径自去饭厅。唐飞燕晓得大师兄是真正生了气，于是追了过去，于是有了那天早上那一幕。
那天早饭后，大师兄唤了唐飞燕，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大不了给你看回去”那样的话实在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讲出来的。而且，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身体都不能乱给对方看的，只除了一种情况，夫妻。
最后他威胁唐飞燕，她要是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大师兄就叫她一个月没有肉吃。唐飞燕喜欢吃肉，在小金山实在算不得秘密，所以，可怜的飞燕，就这样给大师兄揪住了小辫子，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守口如瓶。
只不过，那天晚上唐飞燕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早上的那一幕，终于后知后觉的在黑暗里脸红了。大师兄说过，只有夫妻才能让对方看自己的身体，唐飞燕一向是个有责任心，敢于担当的人，第二天就起了个早，又拉了大师兄，切切察察了许久。
中心思想就是既然她看光了大师兄，自然要对大师兄负责人，所以，她决定把大师兄娶回家。
大师兄吓得比那天早上更厉害，第一次在唐飞燕面前狼狈而逃，唐飞燕把这理解为害羞。
从前，唐飞燕跟着小寒，也曾在山下看过几出折子戏，其中有一出戏正跟她与大师兄的境况相似：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兄妹，可是师妹性子内向，又碍于礼法，师兄始终没得到师妹一句准话。于是师兄生出一计，假装对另一个女子极好，师妹由醋生爱，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唐飞燕翻来覆去想了几天，生平第一次晓得什么叫做失眠，才想出向小寒借未婚夫这个主意。
小寒道：“你怎么舍近求远，不知道把二师兄或者三师兄借来用用。”
唐飞燕愤愤：“二师兄，三师兄一点儿都不讲义气，我才开口，他们就跑得老远，好像我会吃人一样。我总不能拿师父当幌子吧？”
小寒又被吓得膝盖一软，心道，“二师兄，三师兄不跑才怪。”
“其实倒也不必非得借个男人来气大师兄，我还有个更管用的法子。”
飞燕两眼熠熠生辉，“什么法子，小寒你快说。”
“生米做成熟饭。”
“小寒，我不会做饭。”
向小寒不由抚额，大师兄那般无趣的人，正是要配一个飞燕这样大大咧咧，全无心机的人，日子才会过得生动有趣，当然，她在小金山的日子也不会寂寞。
“那只是个比喻，你跟大师兄先把夫妻该做的事情做了，那就成了。“
“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事情？”飞燕倒是虚心。
看来点到为止是不行了，小寒想，只好明明白白地跟她说了，“就是两个人上床睡上一觉。”
“这就行？”唐飞燕面露疑惑，“如果这样行的话，那你早跟大师兄睡过了，怎么不见你们做成了熟饭？”
向小寒在心里狂喊，让雷劈死我吧，让雷劈死我吧。她真想掰开唐飞燕的脑子来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些什么。
“我说的是上床，是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不穿衣服！”向小寒觉得自己一个大姑娘家，居然能说出这些话来，都是唐飞燕带累的，不过，好在今晚有戏可瞧。
唐飞燕终于领会了，“这么简单？怪不得师兄们都夸你聪明。”
两个人匆匆回到山上，已经是晚饭时分，饭桌上两个人眉来眼去，二师兄疑惑道：“小寒，飞燕，你们眼睛抽风呢？”
小寒只向二师兄使了个眼色，二师兄立马领会，霎时心花怒放，三师兄还傻傻到处打探，只大师兄纹丝不动，一丝不苟地吃着他的饭。
饭毕，小寒拉了二师兄嘀咕几声，二师兄向小寒竖起了大拇指。两个人趁着大师兄去师父房里，偷偷溜进房里，藏在帘子后头。
这里两个人刚刚藏好，那房门就缓缓地被推开，有极细微的呼吸，一个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然后几个极漂亮的身法，那身影便飘到了床上。小寒跟二师兄在黑暗里极力忍着笑，屏住呼吸，听着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唐飞燕武功极好，若是平时，再怎么藏得好，只怕也给她发现了。
小寒只觉得两只腿都站得麻木了，大师兄才回房。
大师兄今天也甚是奇怪，进了房居然不点灯，只放轻了步子，走到床前，那月光顺着门缝照进来，大师兄伸出左手，飞快地抓住被子一角，猛地一抖！（原题：《借个未婚夫》，作者：绿衣红裳。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