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从凡间带回来的女子,成了我的小师妹。
小师妹剑骨天成,天赋卓绝,少时便剑术纵横天下。
我是她手无寸铁又毫无长进的大师姐。
她的追求者说:“就你这个资质,这辈子都比不上迢迢一根手指头!”
“倘若你有良知,就应当把神兵和厚泽仙缘让出来!”
“这大道仙途,就该让天之骄子扶摇而上!”
我笑而不语: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上神下凡渡劫?
1
我又晋升失败了。
这应当是我第三百九十七次进阶失败。
长呼出一口气,我起身出了洞府。
外头人见着我出来了,恭敬俯身道一声“云姝师姐”。
我不是没有见着他们眼底的鄙夷。
身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云山派的师姐,掌门的亲传弟子,我的修为确是顶顶低的。
便是随便来的一个外门弟子,都可以任意将我碾压。
按照道理,我这般的人早应在层层筛选里被流放人间。
奈何大能们见了我,都道我仙缘厚重,倘若加以勤修,登天路上必当有我姓名。
是以这两百多年,我几次三番想要出行,都被留在了仙门。
如今想来不用了。
宗门有新的吉祥物了。
2
我拎着冰魄笛准备同师尊辞行。
弟子说他在练剑台观武。
君华剑尊新收的小师妹不知怎的惹了兽王峰的三师妹生气,气的三师妹同她打擂台。
等我到时候,比武已经接近尾声了。
练剑台人来人往,乌压压的弟子围了一大片。
台上有人一袭青衣,出剑行云流水,即便修为低两个等级,也逼得红衣少女狼狈不堪。
青衣的是师尊上个月从凡间带回来的小师妹。
据说是天生剑骨,被君华剑尊看重收为了关门弟子。
“不愧是君华剑尊的关门弟子,这剑法这身法,我就是再学十多年也学不会啊。”
“就是,这种人才配当关门弟子啊,哪像云姝师姐,废物什么都不会,在外提到她都觉得丢脸。”
面前两个内门弟子讨论着,竟是没发现我已站在身后。
台上,小师妹一剑挑落了三师妹的剑,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稚嫩的眉眼,肆意盎然:“三师姐,承让。”
台下一片欢呼。
便是一旁立着的不苟言笑的君华剑尊,也依稀能看出嘴角的弧度。
三师妹显然有些气急败坏,跳脚一般的环视了四周,忽然把目光投向我。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她指着我,遥遥喊:“大师姐!我可是为了你而战的!你亲自来了!这下得你自己战了!”
万众瞩目之下,她提着红色的裙摆飞掠过几个外门弟子的肩头一路奔到我面前来。
“大师姐!你可算是来了!”
我扶额,试图掩盖住面孔。
她的手一指,指着站在最里侧的清荣:“大师姐我同你说,大师兄他与小师妹走的颇近,他们……他们一点都不懂得避嫌!”
“凭什么她一来就得到君华剑尊的关注!凭什么大师兄对她照顾有加!!若是这一切放在大师姐你身上我倒还服气,放在旁人身上我定是不服的!”
从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从前她喜欢说:“师姐,你这个修为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和大师兄成婚了,不如把婚约让给我。”
隔着遥遥人群,我的视线同清荣对上。
清荣是我的师兄,掌门的亲子。
两百年前掌门收留我的时候,顺带让我同他定下了婚约,许诺若我步入元婴,指定让我们举行合契大典。
奈何我修为一直止步不前,这婚约便也耽搁了。
好在清荣同我无意,也并没有什么心悦的女子。
见着我,不知道为何他有些心虚,遥遥拱手:“云姝师妹。”
小师妹遥遥探了个头:“你就是那个同清荣师兄有婚约的师姐吗?”
“正好,我也喜欢清荣师兄,若是你愿意的话,可愿同我比一场,输了能否将他让给我?”
君华剑尊怒喝:“胡闹!”
她扮了个鬼脸:“不嘛不嘛,人家就喜欢大师兄!”
君华剑尊表面怒然,确是动都没动一下,只不过是个面子工程。
师尊探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摸着胡子开口:“徒儿,你可否同玄姒比一场?”
我耳边有个声音忽然桀桀鬼叫。
“老匹夫,利用了你的气运百余年不说,如今有了新的目标就要把你抛弃!”
“你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拿什么同天生剑骨比啊云姝?”
玄姒是天生剑骨吗?
也是难为师尊了,从这十万人海找出这么一个人来。
“入魔吧云姝,桀桀入我魔道吧,守什么天下苍生啊你连自己心魔都破不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聒噪的声音。
这场面容不得我退下了,站上了台,我躬身:“不管输赢如何,弟子此次是来同师尊道别的,劳请师尊放弟子下山。”
听到“好”字之后,我方才回头。
小师妹看着我皱起了眉头,声音里满是讶异:“你是个……凡人?不对,凡人怎么会骨龄……不对不对!修仙者怎么会毫无修为?!”
3
我拱手,散漫道:“我只是修为轻微,所以你看不到而已。”
玄姒皱了皱眉:“我自当不会占你便宜。”
她身上的气息寸寸衰弱,竟是把修为压到了同我一个水平。
不得不承认,玄姒确实是天生的剑修。
天生剑骨,修为相同仅凭本能便在几招之内把我的冰魄笛打落。
周围雅雀无声。
约莫是怕伤我的自尊。
尽管我一一贯知晓他们是如何在背后蛐蛐我的。
最后,还是清荣带头鼓起掌:“好!不愧是玄姒!”
人声鼎沸里,玄姒艳丽的眉眼带这些轻颤,她快步走上前剑气我被打落的冰魄笛。
不知怎的,笛子被她握在手里的时候,竟是莫名其妙的嗡了出来,有些许的光辉从笛上发散出来。
“大师姐的笛子和小师妹产生了共鸣,这……”
“师姐的笛子我记得没错的话是个神兵吧……神兵果然喜欢天生剑骨的人!”
我能听到的,玄姒自然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面色唰的变了,烫手山芋一般把笛子丢给了我:“师姐,这边说好了,清荣师兄归我了。”
说完,她奔下太亲亲热热的要扑到清荣怀里:“清荣师兄!”
众目睽睽之下,清荣宠溺的接住了她。
三师妹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打了个气急败坏,遥遥指着我骂: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傲气!未婚夫当着面被人抢都能忍!”
“我要是你我修什么仙啊!我找个悬崖闷头跳下去修饿鬼道倒是来得快!”
她愤愤的踩着剑走了。
我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一路朝着山下走去。
约莫走到了半山,遇到了一人一身的玄色衣袍挡在了我面前。
我弯起唇角:“我要下山,烦请师弟让路。”
4
是个外门的师弟。
平日里不怎么打紧,为人确是勤快老实,见着我还会怯生生的打招呼。
如今却像是被什么蒙蔽了,对着我拔起了他的剑:“大师姐,人人皆知你有厚泽仙缘,反正你也是个不会修仙的废物,不如把东西让给小师妹。”
“你的冰魄笛是与小师妹产生了共鸣吧,此等有剑灵的神兵,就当由天生剑主的小师妹来掌控!”
“这大道仙途,就该由天之骄子扶摇而上!尔等蝼蚁都皆为垫脚石!”
他说着一剑刺了过来,双眼通红。
我耳边的声音还在桀桀鬼叫:
“哈哈,云姝,怎么谁都能踩你一头?
“你倒是出剑啊云姝,你怕伤了他?他入魔了你还怕伤了他?
“废物啊云姝,你不会是已经忘记怎么出剑了吧?”
在一声声的嘈杂中,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冰魄笛重重的和剑对撞。
师弟手里的剑被我打飞了出去。
我却也被他的威压打的近乎吐血。
忽然,身后有疾风来袭,心魔鬼叫:“云姝你师傅居然搞偷袭!?”
“人类怎么卑鄙到这个地步?!”
有天雷劈在了我的身上。
我痛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5
这一偷袭倒是偷袭出了我许多记忆来。
那些画面走马灯一般的播放。
我是天生的神女。
自打我有记忆来,旁人喊我便是喊云姝神女,住的是九重天最豪华的宫殿,父君天界之主,护佑天下苍生,我是他的独女。
两百年前,我的修为停滞不前。
几番茫然之下,父君大手一挥:“云姝,若是不理解,不如去下界看看。”
“看看你手中的武器是为何而挥,你又是为何入道。”
我于是禁锢了修为,约束了天赋,封印了记忆,把自己投放到了修真界。
这大概就是下界。
我印象里的小仙,都是从这里飞升上来的。
毫无修为又毫无记忆,在初次我便被魔兽打的遍体鳞伤。
是师傅捡到了我。
彼时他不过是一名稍有些修为的散修。
见着我,他压抑不住眼底的狂喜:“你叫什么名字?可愿拜我为徒?”
这是我在下界见到的第一个人。
在我风雪交加、饥寒交迫、遍体鳞伤的时候收留了我。
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女儿,只是因为我是我。
他也当真待我好。
待我什么都如同亲子一般。
即便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共享我身上的仙缘和灵气。
借着这些,他开山,立派,渡劫,成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做完这一切,时光须臾不过两百年。
我从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后来面对了诸多的人,懂了诸多的事,又多了诸多的问题。
人到底为什么修仙?
这些修仙者是我眼里的下界人,他们眼里也有他们眼里的下界人,可为何他们要对待凡人如同蝼蚁一般?
天道到底公不公,为何只有我是天生神女?
这些问题萦绕着我,使得原本就停滞不前的修为反而还倒退了些。
竟生出了心魔来。
师傅不放我走。
每每我要走,他便拿那些恩情开始哭。
我原先是打算倘若不放我走,我偷偷溜也能溜出去,可半路*出来这么一个玄姒。
新的气运之子身上的运明显比我的更强。
所以师傅放我走了。
只是好像,并不是完全放过我。
恍然间,有人的声音轻轻换我:“云姝神女,云姝神女你醒醒。”
我,醒了。
6
入目是黄色的稻草,混乱的泥胚。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屋子。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的味道。
我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不曾有的感觉。
尽管这里感受不到一点灵气,都是浑浊的空气。
可还是有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缓慢的把我包围。
有仆妇听到动静,匆匆的掀开蓝色碎花布的门,漏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你醒了妹子。”
我问她:“这是哪儿?”
“这里是青阳城,我男人在山上砍柴的时候捡到了你,见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带了回来。”
“妹子你伤好点了吗,村里没有好的药,我把山上捡到的药都给你敷上去了,你这能醒……啊真的是神仙保佑。”
原来我被师傅打落,竟摔到了凡间啊。
仆妇让我喊她李婶。
她说自己是村头浣溪的农夫,男人是平常的农耕人。
但两人有一个争气的儿子,读书争气,如今正在京中赶考。
李婶朝我拍着胸脯,眼神是炽热又明亮的:“我同你说妹子,虽然我不咋地,但是我儿子读书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啊!”
“他定能做个大官回来光耀明媚,到时候如果能替我请个诰……算了,他平安便好。”
我下意识的敲了敲手指。
心魔桀桀叫唤:“她命线衰弱,儿子明明有问题,不是做诰命夫人的命,你怎么不提点她?”
“云姝,被凡人救了你也把自己当蝼蚁了?还怜悯起凡人来了?”
我有些不悦:“为何他们在你们眼中是蝼蚁呢?”
“弱小且无能,贪婪又好斗,忠爱自相残*,满口仁义道德,修真者的命尚如草芥,何况是凡人?”
“按照你这个道理的话,你们这种魔,对于我这种上神来讲,也是蝼蚁。”
心魔一愣,随即笑的猖狂:
“哈哈,云姝你居然会为了这种问题较真!
“也好,也好,你纠结较真的越久,我就越强大,到时候我会占领你身体,用你的身体*上仙界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癔症,得治。”
我无意与她纠缠,弯下腰来问李婶:“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7
我在李婶家住下了。
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被打落人间,会越过重重的屏障,越过辽阔的洲际,直接跌落到此处。
为了防止修仙者滥*无辜,人间和修真界一向隔着一道屏障,只有每年各大门派收人之时才会有仙家远渡洲际来此人间。
所以此处灵气稀薄。
心魔说,他也没看清。
只看清我受伤之后凭空捏了个手势,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若说是什么手势,我心里也没有什么记忆了。
好在李婶听信了我的说辞,当我是个失足跌落山崖失忆的人,愿意收留我直到我找到自己的归处。
李叔甚至为了我另外用泥巴塑了一个小屋。
他说我一个黄花闺女,若要长时间居住,一直住在他儿子的屋子里也不好。
我看着他用充满痕迹的手慢慢的把泥巴一块块的晒干,又十分有技巧的堆砌在一起,混合了些许的稻草让整座房子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有汗水自他的额角滴落进泥土里,又马上被黄色的泥土洗漱。
不知怎的,我的心看的一颤。
像是斜处里忽然冲出来一把剑,竟刺的我要落下泪来。
这是在修仙界见不到的场景。
人人都轻而易举的用法术代替了一切。
心魔鬼叫:“云姝!你要是心疼不如直接施法帮他把活干了!”
我忍无可忍:“白痴,怪不得只配当魔。”
心魔:“?!!”
他气的吱哇乱叫。
我不理会他的声音,蹲下来用手指蘸着泥土,静静的感受着。
李叔见状,朝我憨笑:“妹子你从前没怎么玩过泥巴吧,我看你那个模样就知道你是大家闺秀,如今这算是委屈你了。”
“土壤可是个好东西,他每年都能给我们产出不少粮食,而且还能用泥巴来造房子,从来不要求我们做些什么。”
他说着,竟是有些自豪:“说真的,我还挺自豪我是个庄稼人,每天与泥土打,见到他倒也像见到个老朋友。”
“诶我同你说这些,真的是……我快些干,争取你这两天就能住上。”
我指尖有簌簌的光在泥土下动。
这是……土地的力量。
对于老实耕种的庄稼人会给予相应的报酬,对于我这种不知死活的修仙者也会给予不同的回应。
蕴养万物,包含万物,承载万物,万物……平等。
我闭上眼,脑海里有不停的画面翻飞。
伴随着耳边心魔的鬼叫:“见鬼!怎么在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都能破境?!”
再睁开眼睛时,我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我好像,隐约明了了。
8
变故发生在了我猝不及防的时候。
尽管我看着李叔李婶印堂上的黑印,三番几次提醒他们要小心。
但当我被李婶支出去找一只山参,回来的时候却依旧只看到了被烧毁的村庄。
我有些征然的看着面前的场景,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画面呼之欲出。
走的时候,尚且是一片世外桃源。
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孩童还说她阿妈今夜*了只鸡,要我去她家分两口汤。
是的,我不过是在这个小山村住了些许日子,大家都把我当做了自己人。
有什么好东西新鲜东西,总是想着我一份的。
可如今,遍地残垣,烈火熊熊燃烧着他们费尽心思搭建起来的泥巴房子,遍地都是尸体。
在我离去的时候,村子遭遇了魔教的袭击,有残余的魔气在空气中。
我沉默着,把一张张熟悉的,倒在血泊里没有合上眼睛的脸合上眼睛,口中超度的经文念不停。
心魔桀桀:“你恨啊云姝!这就是命啊!哪怕你费尽心思,你也保护不好自己想要的一切!”
“是你不想掺和吗?不是啊云姝,你一旦掺和便会和这帮人的命运线搅和在一起!到时候天下大乱所有人的命运线都会毁掉的!你是不能啊!”
“痛吗?恨吗?那就对了!入魔吧,入魔吧,让*戮占据所有吧,我们抛开理智抛开一切,我们把所有人,欺负你的辜负你的统统都*光!”
他声声蛊惑之下,我的眼底翻飞的血红。
忽然,我收拾到一具不曾见过的尸体。
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年轻的脸庞。
倒在了李叔李婶的旁边。
我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这大概就是李婶挂在口边的儿子。
想起来了,李婶差我出去找山参,是因为儿子今天晚上到家,她也要做山参炖鸡汤,还说要给我们两个都补一补。
他的胸膛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尚且是温热的,我翻他身的时候,他的眼神还尚未涣散清楚。
见着我,他像是还稍微有些意识,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喑哑:“你就是……我娘常说的,仙女啊……还好你,躲……过了,你同……咳咳,青阳……好像……”
“只是可怜……娘的乌鸡汤……就差一点……救……”
说到这句的时候,他瞳孔骤然放大。
在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我看到有一柄飞到自后面对着我的脖颈砍来。
他说:“快……跑,青阳……公主……”
9
这一句话,把我拉回了久远的记忆里。
原来,我曾经遗忘过一段当凡人的记忆。
那是我一千岁生辰的时候。
天道的生死劫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能过就过,过不完就死。
往往天生上神过完万岁生辰才会降临的东西,我千岁就面临了。
这导致我和父君、太傅,都一个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便下了凡。
所幸的是司命运作得当,把我分配到了一个资源丰富又百姓和乐的国家。
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
那自然是百般娇纵,万千宠爱,所有的好东西都先紧着我拥着我。
可是后来,天灾不断,国家开始遭受其他被天灾挤压的资源匮乏的国家攻打。
父皇是个好君王,会治理国家,却不会带兵打仗。
渐渐地,内乱也开始了。
无数人瞄准那把椅子,要尝一尝九五之尊的滋味。
我紧跟着也被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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